打更人到達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陰森森的一幕。即便太陽還懸掛在天空,尚未落到山的另一邊,張家碾也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葉飛隻是略一感受,就皺起了眉頭。
不過他沒說話。
現場還有很多警員呢,他不宜出這個風頭。
大眾事務所的人都知道,葉飛才是興城打更人小隊的第一高手,但僅限於內部知曉。
外人當麵,須得保密。
這既是葉飛的強烈要求,也符合組織的利益。
誰都不想把自己的底牌暴露於人前。
而葉飛,無疑正是他們的底牌。
高安賢閉目感知片刻,爾後一臉焦急地眼大眼睛:“糟糕!鬼域已經形成,普通人根本無法進入。”
“鬼域?類似於我的遮蔽屬性網域這種?”
黃維詫異地問道。
“不錯!”
“這張家碾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竟然能引來這麽強大的鬼物,甚至都形成了鬼域。”
“鬼魂不是都害怕陽光嗎?現在可是白天啊?”
姚婧、王光力紛紛開口插話。
“能在青天白日之下形成鬼域,這鬼物確實強大。”高安賢點點頭,接著看向現場數十名警員,“張家碾近期可發生過什麽詭異之事?”
羅定縣那些警員先是大眼瞪小眼,接著齊齊搖頭。
這也是他們納悶的地方。
昨天都還好好的,僅僅過了一晚就變成了這樣。
…………
羅定縣警局方局長上前一步,先是做了自我介紹,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高隊長,各位大人,我們今天早上接到的張家碾臨近村民的報案後,立即趕來了這裏。”
高安賢:“報案人在哪裏?”
他不喜歡聽人轉述,容易變味走樣。
但凡條件允許,他更喜歡直接拿到第一手資料。
“在警車裏休息。”
“把他帶過來。”
“好的高隊長。”
很快,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被帶到了跟前。
葉飛打量了他一番,怎麽看都是正常的普通人。
高安賢和顏悅色地問道:“我是高隊長,負責偵破此案,請問這位大哥怎麽稱呼?”
“高隊長好,我叫曾永清。”
“你是怎麽發現張家碾異常的?”
“我昨天來的時候這裏還好好的,今天進不去了!我在村口等了轉了個多小時,愣是沒有看見一個人出來。而且我感覺這裏麵冷嗖嗖的,心裏一害怕就報了警。”
“你連續兩天來這裏幹什麽?”
“我好兄弟張鐵柱突發疾病離去了,昨天入土,所以我來送他一程。今天來,是給他的新家壘土。按照我們這裏的風俗,入土前三天每天都要給他墳上添土燒香的。”
高安賢看了方局長一眼。
“高隊長,這裏是有這個風俗。”
“你昨天什麽時候離開張家碾的?”
“安葬完,吃過飯我就回家打穀子了。”
“走的時候沒發現什麽異常?”
“沒有。”
“張家碾近來鬧鬼沒?”
“沒有!”
平時負責收集資料信息的姚婧插話道:“羅定縣近些年很安定,別說鬼域了,連異生物、鬼物、妖物都沒有出現過。我認為,此事跟剛剛離世的張鐵柱有關。”
高安賢也是這麽想的。
沉吟片刻,又看向曾永清:“曾大哥剛才說跟張鐵柱是好兄弟?”
“是的。”
“張鐵柱是個什麽樣的人?”
“誠懇、踏實、仗義,雖然個頭很大,力氣也很大,但從來不仗勢欺人。”
“他跟張家碾的人相處得怎麽樣?”
“處得很好!關係稍微親近點的鄉親,幾乎都借過他的錢,而且很多人都沒有還。這事,他在我家喝酒時還抱怨過。我讓他明著去要,他說不好意思。”
“張鐵柱很有錢?”
“跟城裏人沒法比,但在咱們這附近幾個村,他算是比較有錢的。”
“他的錢從哪兒來的?”
“結婚之前打工掙的。”
“你知道他以前在哪兒打工嗎?”
“湘西!他媳婦就是在那裏認識的,有了媳婦過後,他就再沒出去打工了,天天守著媳婦。”
“他媳婦很漂亮?他家裏還有什麽人?”
“嗯,是我們這附近幾個村子最漂亮的一個,根本不像農村人。除了他媳婦,還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
聽到這裏,高安賢跟葉飛一樣,已是有所猜測。
高安賢的猜測,是出於經驗。
葉飛的猜測,是因為他不久前跟來自湘西的趕屍人打過交道。
現在那個趕屍人的魂魄,都還在他的魂宮裏。
…………
高安賢正準備放出一縷神魂進入鬼域探索,葉飛卻道:“高隊,讓我試探一下?我手中正好有個東西,也屬於極陰鬼物,可以讓它進去看看。隻要我隱匿了自身氣息,想來它不會被遭受其他鬼物攻擊。”
葉飛打算讓趕屍人入內一探。
神魂二級人格,雖說未必破得了這個鬼域,但當個偵察兵應該是足夠了。
要論對鬼魂的了解,趕屍人自然比他們都要強。
至於會不會暴露魂宮?
當然不會。
他不說,警員誰敢問?
打更人小隊的成員早就知道他有秘密,是不會問的。就是問的,他也不會說。
擺明了我有秘密,但我就是不說,你能咋滴?
身為打更人,誰還沒有點秘密?
高安賢知道葉飛很厲害,當下點點頭。
非常幹脆地說了一個字:“行!”
葉飛跟暗中跟趕屍人交流一番,讓其小心潛入之後,當即閉目盤坐。
高安賢和姚婧都是微不可察地看了葉飛一眼。
葉飛的神魂力太過強大,他們無法覺察。可趕屍人隻是神魂二級人格,他出現後所帶來的波動,自然逃不過兩位神魂四級人格高手的感知。
居然能控製一個神魂二級人格的魂魄?
對這個新隊友的手段,兩人不由嘖嘖稱奇。
客觀而言,葉飛這個方法最為穩妥。
以魂魄形式存在的趕屍人,其實也是鬼。
同類之間,自是不容引起過分關注。
而且,他無須將神魂附在趕屍人身上,也就免除了暴露和受傷的危險。
現在,他隻需接收趕屍人傳回消息就成。
之所以閉目盤坐,不過裝模作樣而已。
以他強大的神魂力,根本無須靜坐,甚至跟人大戰三百回合都不受影響。
…………
半個小時後。
葉飛用意念收起趕屍人,臉色有些凝重。
“情況怎麽樣?”
他這個神情,搞得黃維也有些緊張。
葉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咱們碰到麻煩了!有人布置了一個血祭引鬼陣。”
高安賢接過話頭:“是在張鐵柱的家裏?”
“從該處遺留下來的冥紙香燭來看,如果近幾天張家碾隻有張鐵柱一個亡者的話,那裏應該就是他的家。”
“剛才問過了,近期沒有其他人亡故。”
“那血祭引鬼陣就是在張鐵柱的客廳裏。”
“他媳婦和兒子呢?”
“家裏沒有活人。”
“小葉知道血祭引鬼陣?”
“知道一些。”
他這話沒毛病。
趕屍人這個奴仆知道,不就相當於他知道嗎?
“說說探索到的情況?”
“血祭引鬼陣直接引來了一隻厲害惡鬼,實力相當不弱,反正強於神魂二級人格強者。瞧布陣的手法,應該是修習了湘西一帶煉鬼一脈的傳承。”
“煉鬼一脈?”
高安賢有些詫異。
身為打更人小隊的隊長,他當然知道煉鬼一脈。
神州新國主上任之前,湘西有兩大跟鬼魂有關的左道修行派係:趕屍派和煉鬼派。
兩派齊名。
不過在神州新國主的打壓下,早就分崩離析了。
沒想到時隔近百年,兩大派係居然重現江湖。
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
湘西兩大左道,趕屍派還可勉強理解。
僵屍雖然可怕,但畢竟是現實存在的事物。他們煉化僵屍,起碼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雖說也有失控的時候,但概率很小。
而煉鬼派就很抽象和玄幻了。
他們煉化的是鬼魂。
鬼魂的存在形式既多樣又邪異,如果煉化者的道行不到位,會煉化出一些超出認知範圍的邪異怪物。
不但無法控製,還會反噬自身。
所以,煉鬼一脈與其說是被新國主消滅的,還不如說是自己作死的,很多煉化者,都是死於自己煉化出來的鬼物反噬。當神州的守護者組織秘密找上他們的老巢時,已經幾乎沒有什麽傳人了。
輕而易舉地就一網打盡。
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而且還是在遠離湘西數千裏之遙的羅定縣出現了。
不過煉鬼一脈雖然還存在,但也是苟延殘喘。
據趕屍人說,血祭引鬼陣是煉鬼一脈的禁忌。原因在於,必須要拿親人和自己的鮮血進行血祭。
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自廢武功?
張家碾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子,怎麽會有人在這裏施展血祭引鬼陣?
問題,必須出在張鐵柱媳婦的身上。
她是湘西人。
而血祭引鬼陣的出現,是在張鐵柱入土的當晚。
布陣的人十有八九是鐵柱媳婦!
曾永清離開張家碾之後,張鐵柱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的媳婦不惜犧牲自己和兒子也要布陣複仇?
想到這裏,葉飛決定問個清楚。
他打算先問張家碾以前的情況。
至於血祭引鬼陣籠罩下的情況,待會再問趕屍人不遲。張家碾已經被鬼陣控製十數個小時,該死的早就死透了,不該死的再幾天解救也死不了。
他看向方局長:“張家碾有多少人口?”
“一百四十六人。”
“這麽多人,那應該有人在外麵務工什麽的吧。能不能找到一兩個?看看是不是知曉一些內情。”
高安賢一聽,讚賞地看了葉飛一眼。
這小子,確實可以獨當一麵了。
我心甚慰。
“有有!張家碾的張老漢昨天去鎮上走親戚,不久前剛回來,正好被我們的人攔下了。”
“那麻煩方局長讓人把他請過來。”
…………
片刻後,一名年近七旬的農家老漢被帶了過來。
葉飛先給他遞了根煙,然後請他坐在警方準備的折疊椅上,這才心平氣和地說道:“老人家,張家碾現在被鬼魂的冤氣鎖住了。另外,張鐵柱的家裏再也沒有活人,反而多了一個古怪的陣法。這冤氣就是那個陣法產生的,你知道鐵柱的媳婦和兒子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冤氣嗎?”
張老漢呆呆地坐著。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也難怪他會如此,他的親人也在鬼氣籠罩之中,還不知道死活呢,表現能正常?
他沒想到,鐵柱媳婦會有這麽大的能量。
正因為瞧不慣村民的嘴臉,他昨天吃過午飯就離開了張家碾,去鎮上的女兒家住了一宿。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天一夜,張家碾竟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他很鬱悶。
昨天他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回不去了。
狠狠吸了幾口手中的煙,張老漢長歎一聲:“都是那些王八糕子幹出來的好事!
張鐵柱是個很能幹的娃兒。
雖然他父母死得早,但他很自強,很早就一個人在外打拚,年紀輕輕就打拚下了一份家業。
還從外地帶回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
頭年結婚,次年妻子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鐵柱也沒再外出務工,而是在家裏倒騰起養殖業,養了很多豬和羊,不時有人上門來買,收入很可觀。
一家子過得幸福美滿。
兩天前,張鐵柱突然暴斃。
村長對外說是持續高溫,導致他暗疾發作。
不過,我不經意間聽到村長跟人打電話,鐵柱好像是被人殺死的,牽扯到什麽宗門。
這些我也不太懂。
以鐵柱創下的家業,正常情況下即便他死了,活著的兩個未亡人也不會遭受饑餓之苦。
可我們張家碾有個很不好的惡習——吃絕戶。
哪家要是沒了男人,全村就會瓜分他的家產。
但再怎麽吃,也會留下一些活命的糧食。
沒想到,這次村子裏的人會做的這麽狠、這麽絕,直接就把人往死裏逼。鐵柱的妻兒,應該是被逼死了,才會產生這麽大冤氣,才會形成那個古怪陣法。”
…………
說到這裏,張老漢怒聲罵道——
“鐵柱這孩子性情仁厚,哪家有什麽困難,隻要求到他了,都是能幫就幫。但那些狗入的表麵上說著感謝的話,暗地裏卻很嫉妒鐵柱。
罵他是白眼狼。
賺了錢也不知道把村裏的路修一修。
其實,每年修繕宗祠,鐵柱都是出錢最多一個。
他一死,那些人就著急地要瓜分他的財產。
昨日裏我也曾阻攔來著,但卻被那幫人給威脅了,說我要是再敢多管閑事,下一個被吃絕戶就是我家。
我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村子,去了鎮上女兒家。
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沒想到他們這麽狠,竟然直接逼死了鐵柱媳婦和他的孩子,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要我說,他們就該困死在裏麵。
唉,隻是可憐了我的兒媳和孫女。
她們也在裏麵,我們一家人從來沒吃過絕戶。
我兒子是森林武警。
前些年搶救森林火災時犧牲了,丟下了我這個老頭子和她們孤兒寡母。我今年七十了,堅持挺著不去見閻王,就是擔心我死了,這幫王八蛋吃我家的絕戶啊!”
張老漢說完,已是聲淚俱下。
…………
聽完張老漢訴說,眾人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葉飛沉默片刻,勸解道:“老人家先別哭,村裏還有人活著,全部聚集在祠堂內。這些人,應該是沒有吃鐵柱家絕戶的好人,你兒媳和孫女有什麽特征?”
他之所以沉默,其實是以一絲神魂進入了魂宮。
正在詢問趕屍人剛才探查到的詳情。
此時的他,相當於媒介。
“這麽重的鬼氣,還有人活著?”
“嗯,還有三十五個。”
張家碾總共有一百四十六口人,除去外出不在家的,除去這三十五個活著的,至少死了好幾十。
案情重大啊!
“還有三十五個活著?那敢情好!我兒媳和孫女肯定還活著,她們從來沒做過壞事。我兒媳三十四歲,孫女十二歲,她們左眼角的上方都有一顆黑痣。”
“除了左眼角的黑痣外,你兒媳和孫女的身高都在一米六左右?都不胖不瘦,都是穿的花布衣裳?”
張老漢連聲道:“對對!她們還活著?”
葉飛點點頭:“老人家你就放心吧,她們還活得好好的。按照你剛才所說的情況,那這冤氣和鬼陣多半是由張鐵柱媳婦形成的,她應該還保留著一些清醒,隻報複那些欺辱她的人。所以,您的兒媳和孫女是安全的。”
“祠堂內的人,應該都沒有傷害過她們母子。”
“應該是這樣。”
“人性壓製著鬼性,鐵柱媳婦是個好人呐!也不知她還能壓製多久。就算她一直保持著清醒,可祠堂裏沒有吃的喝的,時間長了也活不了啊!”
張老漢一聲長歎,有些患得患失。
…………
弄明白案情的原委後,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包括以‘降妖除魔、斬鬼衛道’為己任的打更人在內,往日裏,他們對鬼物的態度隻有一個,那就都是徹底毀滅。可這一次,都不約而同地對肇事的鬼物產生了同情。
鐵柱媳婦也確實值得同情。
剛剛喪夫,還沒從沉痛的打擊中緩過來呢。
就被逼得親手殺死兒子,以構建血祭引鬼陣,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誰會這麽狠心?誰下得去手?
虎毒尚不食子啊!
最後她自己也投身於血祭引鬼陣,作為鬼陣的引子,招來厲害鬼物,魂魄附體後,當即展開了報複之旅。
就算她把那些仇人都殺了,又能怎麽樣?
她和兒子都不可能複生。
可不殺又能如何?
遲早會被逼死。
與其被折磨致死,還不如早些赴死。
至少可以不用承受那些侮辱。
帶著兒子逃出張家碾?
她並無一技之長,一個弱女子如何在亂世養活自己和兒子?關鍵的是關鍵,她咽不下這口氣。
那些人,簡直欺人太甚!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同歸於盡。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顯然,她是不折不扣的忠烈女!
那些吃絕戶的人,確實該死。但張家祠堂內還活是有三十五個無辜的人,得及時救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