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晉洲不知道蘇揚做了什麽樣的夢,讓她整個人再度低沉了起來。

取了行李,他回頭看了一眼。推車旁邊,蘇揚抱著小薄荷,抬起一隻腳,在原地不住地畫著圈。

他知道這是她不安地表現。

一手一個行李箱,他快步走到蘇揚麵前,把兩個行李箱放在推車上,剛要伸手將蘇揚攬到懷中,就見蘇揚飛快地往後退了兩步。

四目相接,蘇揚眼中不僅是不安,還有著深深的不信任。

薄晉洲眸色黯了黯,他強忍住自己心中噴薄欲出的恐懼,試探地往前走了兩步,微微低頭,看著蘇揚說:“是太累了嗎?沒事的,咱們回家好不好?回家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說著,他就想攬蘇揚的肩。

蘇揚往旁邊閃了閃,“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薄晉洲在原地發狠一般地攥了攥拳頭,眼看著蘇揚離他越來越遠,推上推車跟了上去。

接機口,燕飛帶著豹紋框架的墨鏡站在最顯眼的地方。

蘇揚的目光從她身上略過,並未做絲毫的停頓。驀地,燕飛往邊上挪了幾步,停在離她幾步路的地方,徹底阻住了她的去路。

兩個人僵持著,誰都不肯先說話,隻有小薄荷在中間毫無知覺地自己玩著玩具,還時不時地把玩具揚到蘇揚的眼前,想讓媽媽跟自己一起玩兒。

“你怎麽來了?”須臾,薄晉洲停下推車,立在蘇揚的身邊。

“案子著急,你現在就得過去,我來給你送資料。”燕飛從包裏掏出一遝文件,飛快地翻到中間,捋著指給薄晉洲看,“這是要特別注意的地方,你仔細看看。另外,報告已經做出來了,但這部分的內容沒在裏麵提,你注意一下。”

薄晉洲把文件接到手中,“嗯”了一聲之後,“麻煩你了,還讓你親自送過來。不過我得先送我老婆回家。”

“來不及。”燕飛利索地把他手中的推車接過來,“你現在就得過去,我替你把蘇揚送回家。”

她不由分說地擠到薄晉洲和蘇揚中間,薄晉洲微微皺了皺眉,聲音抬高了一些,“你這麽有時間,為什麽不過去處理這個案子?”

燕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薄晉洲,你不會沒聽出來我感冒了吧,拜托,你聽聽我的鼻音。”

自始至終,蘇揚一言未發。

薄晉洲從推車前麵繞到蘇揚身邊,“讓燕飛送你回去可以嗎?”

卻見蘇揚眼皮都沒抬一眼,“你有事就趕緊去處理吧,我這麽大人了難不成還回不了家。”

薄晉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蘇揚輕歎一聲,轉過身看向燕飛,“你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燕飛微微挑了挑眉,“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她輕笑一聲,“走吧,我送你回家。”

“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蘇揚執拗地停在原地,目光平靜地看著燕飛。

“你真是被晉洲慣壞了。”燕飛冷笑著說,“蘇揚,你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這麽對你?”

人來人往,蘇揚嘴角掛著一枚淺淺的微笑。

燕飛看出來她根本就沒打算跟自己有任何的交流,索性一股腦地自己說了起來,“我喜歡了他這麽多年,他都快要接受我了,可是這時候你卻出現了!我認識他比你晚,這是命,可我明明對他那麽好,他憑什麽就把他的好統統都給了你!最可笑的是,你根本就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小薄荷被她尖銳的嗓音嚇得哭了起來,蘇揚連忙搖起手臂,嘴裏輕輕哼著歌,直到把她哄得停住哭聲,才輕笑著開口:“燕飛,你認識薄晉洲多久?你又怎麽知道,我沒有像他對我這麽好似的對過他?你嘴裏說著愛他,可你了解真正的他嗎?你能看到隻是他的衣著光鮮和事業有成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麵,你敢說,你能接受他的所有嗎?”

蘇揚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燕飛,“我見過他所有的陰暗麵,連我的自尊都被他的陰暗麵踩在過腳下,盡管這樣,我依然愛他。你呢?你連見都沒見過,談什麽愛?談什麽配得上配不上?”

她單手抱著小薄荷,徑自從燕飛手中拉過推車,頭也不回的地步入人~流當中。

天上飄起了雨,風呼呼地吹著,雨水打在蘇揚的身上,她背對著車道,將小薄荷牢牢地護在懷裏。出租車等候區排起了長隊,蘇揚站在隊頭,不時地回頭張望。

盡管已經立春,風吹在人身上依舊涼涼的。

蘇揚把小薄荷的外套裹緊,在原地跺了跺腳,探出頭張望許久,都不見有出租車過來。

等車的人越來越多,她看了一眼前麵的人,又看了一眼後麵的人,掏出手機。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令均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懶洋洋的。

“喂,我現在在機場,下雨了,不大好打車,你方便的話可不可以來接我一下?”蘇揚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她的牙齒微微打顫,落入令均的耳中,他輕笑一聲,“馬上,找個暖和的地方等我會兒。”

所幸不遠處就有個咖啡廳,蘇揚推著推車快步走到咖啡廳內,暖氣隨著打開的玻璃門鋪麵而來,她輕舒一口氣,點了一杯咖啡之後,把小薄荷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小薄荷似乎有些困了,她把她緊緊抱在懷中,邊哄著,邊給令均發了一條自己所在位置的信息。

明明在飛機上已經睡了很久,此時此刻,蘇揚卻困得眼皮都開始打架。

她強忍著睡意逼自己喝了一大杯咖啡,有點精神之後,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雜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了起來。

沒一會兒,咖啡廳的門被推開,她抬頭看了一眼,扯出一個微笑。

車子行駛在機場高速上,眼前的景色呼嘯而過,蘇揚閉了閉眼,強忍著胃部的不適,回答著令均的問話。

令均見她狀態實在不好,擰開音響,也不再多說什麽。

雨滴打在車窗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小薄荷好奇地趴在車窗上,一下一下地拍著玻璃,令均側過頭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蘇揚,微微皺了皺眉。

直到進了家門,孫阿姨迎上前來,蘇揚才似泄了氣一般攤在了沙發上。

孫阿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著急地想要上前詢問,卻見令均寬慰般地拍了拍小薄荷的手,像是解釋一般跟孫阿姨說:“薄律師可能是有事,所以就把蘇揚擱在了機場。我去接她的時候她已經是這樣了,特別沒精神,可能是被涼風吹著了。”

孫阿姨一聽,就想上前去試蘇揚的溫度,無奈小薄荷就在她的懷裏,她行動不是很便利,隻能急急忙忙地把主臥裏的嬰兒搖籃拉出來,安頓好小薄荷之後,從急救箱裏翻出體溫計。

一量體溫不要緊,孫阿姨更著急了。

出門前好好的人,回來了居然像是被火燒了一樣,體溫直逼40度。她也顧不上薄晉洲有沒有事了,拿起電話就要給他撥過去。

這邊令均攔了攔,跟她解釋說蘇揚這幾天來回奔波的,她抵抗力本來就差,生病也是正常的。

以前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蘇揚就經常感冒,隻不過從來都沒這麽嚴重過。回憶了一下,令均告訴孫阿姨蘇揚經常吃的幾種感冒藥,說完一愣,驀地反應過來小薄荷要吃飯的話,蘇揚好像就不能吃藥。

薄晉洲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一進家門,燈火通明。

他往裏探了探頭,就見令均麵色不豫地看著自己。

本就累了一天,薄晉洲忽略掉令均的神色,捏了捏額角,“你在啊,蘇揚睡了嗎?”

換鞋的功夫,他隻覺身前撲來一道陰影,抬起頭的時候,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令均的拳頭。

薄晉洲的火也被徹底地拱了起來,他把公文包扔在地上,領帶一扯,還了令均一拳。

他們兩個人誰也不願意多說話,拳腳相加,一會兒的功夫,兩個人就氣喘籲籲麵對麵站著,眼睛都似要噴火一般,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饒是悶響聲,也驚動了在裏麵帶孩子的孫阿姨。她急匆匆地跑到衣帽間,架子上的衣服已經被他們兩個人打得散落下來不少。

她看著兩個相對而立的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將地下的衣服統統撿起來,“年輕人啊,就是氣血旺!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拿拳頭說話!薄先生啊,不是我說您,天大的事,也不能把蘇揚一個人扔在機場吧?令先生,我知道蘇揚把你當親人一樣看待,可就是親兄弟也難斷夫妻間的家務事啊,你這麽一頓氣倒是出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解決了嗎?”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兒,半晌,令均輕聲說:“給孫阿姨添麻煩了,我先走了,勞煩您好好照顧蘇揚和小薄荷。”

電梯聲“嘀”地響起,薄晉洲看著往下走的數字,抬手抹了抹嘴角,剛要往裏走,就聽孫阿姨說:“薄先生,蘇揚發燒了,將近40度。我把之前的兩床被子都捂她身上了,今天就委屈您蓋以前的舊被子吧。”

“什麽?發燒?”薄晉洲雙眉緊蹙,臉上的淤青痕跡在暖橘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滑稽。他腦海中閃現出飛機上蘇揚在噩夢中驚醒的情形,心中一陣鈍痛。

快步走到床前,蘇揚的額上已經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她依舊是很不安的樣子,就算是在睡夢中,也緊蹙著雙眉。

薄晉洲閉了閉眼,額上的青筋暴起。

門口處,孫阿姨搖了搖頭,她輕咳一聲,“今晚小薄荷我照顧著,蘇揚這邊薄先生盡點心,捂出一身汗燒就能退下來了。”

薄晉洲點了點頭,說了句“麻煩孫阿姨了”,手輕輕地撫在蘇揚的發上。他俯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待孫阿姨掩門離開,挫敗般地癱坐在地毯上,望著散發出幽暗光暈的燈罩,眸色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