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窗台上,窗外的玉蘭花在盛放之後開始漸漸凋謝。

蘇揚從睡夢中轉醒,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灌了鉛,沉沉的。微微側了側頭,床的另一邊是空著的。

她掙紮著起身,頭上的毛巾從側麵滑了下去。

嬰兒床不在床邊,她想喊出聲,一張嘴,才發現喉嚨疼得連吞咽都困難。

“醒了?”

聽見聲音,蘇揚看向門口。

薄晉洲快步走向窗邊,把窗簾拉開,一室清暉將他籠罩在其中,蘇揚隻覺頭昏腦漲,目光落在薄晉洲身上,覺得他好看得不真實。

她整個人似在雲裏霧裏一般,微微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功夫,薄晉洲已經蹲在了床邊。

他抬手探向她的額頭,微微蹙眉,俯身將自己的額頭貼了上去。

涼涼的觸覺讓蘇揚清醒了一些,她往後閃了閃,“小荷呢?”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子。

“小荷在客廳,孫阿姨看著呢,你不用擔心。”說著,薄晉洲坐到床邊,胳膊環過她的肩,把旁邊折好的被子塞到她的身後。

蘇揚半靠在床頭,接過薄晉洲遞過來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整杯的水,輕輕舒了一口氣。

薄晉洲已經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情緒。

房間內安靜得能聽到秒針一秒一秒走過的聲音,薄晉洲仿佛是定格一般地立在原地。

兩個人目色平靜地對視許久,半晌,蘇揚別開視線,把被子掀開,試探著想要下床。

薄晉洲快她一步上前握住她的腳,將被子重新蓋到她身上之後,輕聲開口,“你想要什麽?我給你拿。”

“洗漱。”蘇揚麵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在薄晉洲站起身來的時候,跟著扶住床邊,慢慢站了起來。

薄晉洲剛要伸手扶她,就見她自己蹭著床邊往洗手間的方向走,一瞬間,他想起剛剛生完小薄荷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倔強地不肯接受任何來自於他的幫助。

他跟在她的後麵,姿態強硬地箍住她的腰,他甚至能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僵了一下。

蘇揚側過頭,有氣無力地看著他。

薄晉洲也不說話,兩個人似是定在原地一般。

半晌,蘇揚粗粗地喘了一口氣,“我實在是很不舒服,不想跟你吵架。”

“為什麽要吵架?我摟一下自己老婆的腰,難道就是找著吵架嗎?”薄晉洲收緊自己的手,從他的角度,剛剛能看到蘇揚的額角。他一時心動,俯身在她眉眼處落下一吻,“走吧,我扶你過去。”

蘇揚沒有再掙紮,走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薄晉洲,自己扶著門框,“謝謝,接下來我自己就可以了。”

門即將在薄晉洲的眼前關上的時候,蘇揚沙啞的聲音響起,“處理一下你自己的傷口吧。”

-

雨過天晴,空氣很好。

令均從蟬酒吧走出來,迎著日暉,微微眯了眯眼。

從蘇揚家出來之後,他不想回家,來酒吧裏轉了一圈之後窩在包間裏睡了一晚。

想必是他鼻青臉腫的樣子有些嚇人,平日裏一見他就會貼上來的鶯鶯燕燕見了他都繞著走,生怕被他一時遷怒會遭殃。

他倒是落了個清閑自在,洗了個澡睡了一覺之後,除了傷口會疼,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在附近的茶餐廳吃過早飯,他在街心花園溜達了一圈,看了眼時間,鬼使神差一般,驅車開到了懷江路上。

林蔭遮日,拐了一個彎,車子駛入老舊的小區當中。

他把車停在陰涼處,搖開車窗,點上一支煙。

目光所及之處,四層窗邊處擺了幾個玻璃杯,裏麵的綠蘿已經爬到了白色的欄杆上。三層的窗簾緊緊地閉著,看起來,裏麵的人應該還沒起床。

令均抽了一會兒煙,覺得沒趣,索性踏出車門,倚在車身上閑閑地立著。光影皆落在他的身上,質地上乘的黑色皮夾克泛出淡淡的光暈,給他整個人增添了痞痞的味道。

不知道站了多久,三樓的窗簾拉開了。

一個窈窕的身姿在陽台處停了會兒,她費力地打開窗戶之後,迎著風理了理頭發,轉身消失在令均的視線中。

他又看了一會兒,坐到車裏,擰了車子的發動機離開。

驅車在環路上繞了好幾圈,令均看了眼時間,把電話撥給了蘇揚。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樣子,令均心不在焉地問著她吃沒吃藥,方向盤一轉,拐到輔路上。

因為他最近來得頻繁,觀瀾花園的保安已經認識他的車了。保安象征性地給蘇楊家撥去一個電話,電話剛剛接通,他就衝令均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電梯,令均被光可鑒人的電梯門照得睜大了眼睛。

自他在堃市起,就天天小架不斷,卻從來沒被打成過這個樣子。他對著電梯門戳了戳嘴角處的淤血處,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以這樣的樣貌出現在蘇揚跟前時,電梯“嘀”的一聲,停了下來。

薄晉洲西裝革履地站在電梯門口,跟令均打了個照片,招呼都沒打一聲,兩個人一進一出,擦肩而過的時候,令均冷哼一聲。

客廳中,孫阿姨正在給小薄荷換尿布,看到令均來,對他友善地一笑,“來看蘇揚嗎?她剛起,你稍等,我去叫她出來。”

“她好點了嗎?”不等孫阿姨有所動作,令均就問了一句。

“薄先生剛才幫她量過體溫,還是有點低燒,蘇揚堅持不肯去醫院,薄先生就出去給她買藥了。”孫阿姨把小薄荷包在毯子裏,往嬰兒車裏一放,“麻煩令先生幫忙看一會兒小薄荷,我去看看蘇揚。”

小薄荷似乎已經認識他了,一見到他就咧嘴笑著衝他張開胳膊。他蹲下身,往剛要戳戳小薄荷的臉,自己的嘴角就被小薄荷捏住。

好巧不巧,小薄荷捏的地方正是他的傷口,他呲牙咧嘴地想要從小薄荷的手中掙脫,卻聽她“嘿嘿”笑出聲。

哭笑不得的時候,蘇揚和孫阿姨的笑聲傳入他的耳中。

“我說薄晉洲臉上怎麽青一塊紫一塊的,原來是跟你打架了。”蘇揚在孫阿姨的攙扶下,緩緩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她麵容蒼白,頭發軟軟地披在肩上,一看就虛弱得很。

說話間,孫阿姨把小薄荷抱了起來,她帶著小薄荷去玩具房玩,腳步聲消失在拐角處,轉瞬間,客廳裏就隻剩下了蘇揚和令均。

令均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輕舒一口氣,往蘇揚邊上一坐,轉過頭看向她。

“看什麽看。”蘇揚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最近很有時間?”

“我一直都有時間。”令均看著她搖了搖頭,“你呀,怎麽難受怎麽折騰自己,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也搞不懂我自己是怎麽想的,明明我自己都覺得就快要好起來了……”她想起夢境中壓抑的灰色和母親看向自己時絕望的臉,捏了捏額角,扯出一個笑,“不說我了,你最近怎麽樣?”

“我還能怎麽樣。”一提到自己,令均就打起了馬虎眼,“有點渴了,我自己去倒水。”說著,他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廚房,輕車熟路地拿出兩個玻璃杯,一個倒滿涼白開,另一個兌了一半熱水,端到茶幾上。

蘇揚的鼻音很重,嗓子也沙啞得厲害,令均待了一小會兒,囑咐她多喝水多睡覺之後,自己就離開了。

蘇揚把令均倒給她的那杯水喝光,窩在沙發上翻起雜誌來。

一整本雜誌翻完,她獨自一個人待著無聊,又不敢靠近小薄荷,在空空如也的客廳中閑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進了視聽室。

上一次她看的碟片還沒有取出來,摁了開關鍵,偌大的屏幕上便出現了那幾張熟悉的臉。

她放鬆地側躺在沙發上,胡亂地將毛毯裹在身上,邊看邊揚起唇角。

其實電視劇的情節她都知道,甚至台詞都能跟著念出來,可偏偏還是一無聊的時候就會想看,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發時間,還是因為這部片子陪著她度過了最艱難的那幾年。

薄晉洲推開門的時候,蘇揚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他把手裏的玻璃杯和藥放在邊桌上,直接坐在地毯上,看著沉睡中的蘇揚,伸手捋了捋她的頭發。

似乎在他的生命當中,蘇揚永遠都是忍讓付出的那一個。大學的時候她陪著他上自習,自己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也強撐著幫他提問。重逢之後,不管她處在什麽樣的境況之下,隻要他有工作,她絕對不當他的攔路石。

旁人看起來,兩個人的關係在僵化之後,薄晉洲是完完全全什麽都依著蘇揚的。

可薄晉洲自己知道,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她依舊是遷就著他的。

門沒有關嚴,外麵傳來小薄荷哭鬧的聲音。

幾乎是立刻,蘇揚就睜開雙眸。迷迷糊糊的,她看見薄晉洲在她眼前,手停在她的額頭上,好像是在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微微一動,薄晉洲的注意力就被她吸引過來,他站起身俯身看著她,“正好,起來吃藥吧。”

“小荷怎麽了?”她甩了甩頭,覺得頭依然疼得厲害,抬手扶了扶。

薄晉洲沒回答她的話,他坐到沙發邊上,把她扶起來,攬在懷中,伸手取過藥,放在她的嘴邊。

蘇揚微微皺了皺眉,看向薄晉洲,“我還得給孩子喂奶,不能吃藥。”

他看了眼藥,又看了眼時間,“今天早上已經喂過一次了,下一頓讓孩子喝奶粉,等到下午的時候,藥效就排出去了。”

見蘇揚還是不肯吃,他又解釋說:“這是在醫院拿的藥,我特地問過醫生,醫生說可以的。”

聽了這話,蘇揚才安心地把藥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