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個賽季結束,職業選手們有兩三個月的休息時間。以往休賽期間新聞上沒有什麽可寫的,通常就是總結一下這賽季的各個選手的發揮,再來是預測下賽季的走向,但是這次賽季結束,在總決賽後的賽後記者會上,千山隊長顧孟平卻放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下賽季,千山戰隊簽了一個女選手,且一入隊便是主力選手。

這一個消息放出去,立刻在《山河》圈引起了軒然大波,為此,顧孟平專門做客微博,進行了一個微訪談回答問題。

網友燈火五更提問:“顧隊,你確定她的實力不會給千山戰隊抹黑嗎?”

顧孟平回答:“我確定,請你們給她時間,相信她。”

網友真與假:“顧隊,這次引進選手是你做的決定,還是老板做的決定?”

顧孟平:“我推薦的,老板做的決定。”

網友番薯糖水:“顧隊,這是你之前提到的想爭取的選手嗎?你和她是怎麽認識的?在網遊上發現的?可以現在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顧孟平:“是的,我一直致力於讓她來我們隊裏,我覺得我們隊需要她,所以那些覬覦她的其他戰隊可以消停了,我們的合同已經簽了,她已經是千山的人了。至於要不要介紹給你們認識,我覺得在賽場上認識會比較好。”

江浸月這時候也在刷著微博,她看到這一條後,心裏不由一暖。她知道顧孟平是想要保護她,不讓她的情緒受到外在的影響,她本想回答她可以承受,但是又覺得這樣太過矯情了,於是默默接受了他的溫柔。

自從放暑假以來,顧孟平給了她一份職業選手的假期訓練表,那些隻是普通的訓練,她每天都很輕鬆。除了這些外,她開始有計劃地訓練自己的團隊意識,每天開著小號找人下副本,學習指揮。

這天,她剛剛上遊戲,菠蘿就發來消息,說是遇到勁敵了,問她要不要去網吧開黑。

開黑指的就是在交流方便的情況下進行組隊遊戲,交流方便,就能打出高的配合。雖然可以用語音開黑,但還是大家坐在一起更方便一點。

江浸月要了地址,說十分鍾後到。她到的時候,“水果四兄弟”已經給她開好了機子。菠蘿簡單介紹了一下,說是走職業聯賽的形式,分單人賽、雙人賽、團隊賽三種。江浸月了然地點點頭。

她沒有把這些普通玩家放在心上,覺得隻要發揮正常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尤其是在團隊賽中,她坐鎮指揮,又眼觀六路,自然無懈可擊,誰知道不管她如何指揮,對方都有應對之法。

對方是高手!

江浸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到她覺得僅憑自己的力量是鬥不過的,她說了句“停,隱蔽”,幾個人便操作角色隱蔽了起來。菠蘿說:“怎麽樣?是高手吧?”

“他們那邊高手至少有三個。”江浸月說,“等下,我叫個外援。”

她說著拿出手機給顧孟平打電話,接通後,她說:“你在哪裏?”

“嗯?”顧孟平的另一隻手插在口袋裏,聽到這句話,他抬起了頭。他的麵前是一條古舊的胡同,胡同一旁是高高的牆,另一旁是一排規格方正的四合院,門口的石獅子懶洋洋地蹲在原地,炎熱的太陽被高高的牆擋在外麵,襯得胡同兒裏越發涼爽。

他踢了踢麵前的石子,說:“我準備去故宮轉轉,路過你家門口。”

“你知道我家在哪裏?”江浸月驚訝,不過她來不及細問,說,“那正好,你從胡同兒裏進去,一直走到頭,再往右拐,有家網吧,我在裏麵。”

顧孟平無語:“你在網吧幹什麽?”

“開黑。”江浸月毫不臉紅,“這不,打不過了,快來幫我。戴上口罩和帽子。”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喊道:“躲避好,我們的援軍馬上就到了。”

“行不行啊!”菠蘿大喊,“我快撐不住了!”

江浸月跳了出去,她在聊天頻道說:“等下等下,我們這邊有人上廁所去了。”

對麵的人哭笑不得:“我管你啊!”

“我覺得我們可以聊聊。”江浸月邊跟對麵的人扯邊往門口看去,“比如我們為什麽打?”

對手吐血:“你不知道你還過來打?我們家Boss被你們家搶了!”

“成功了?”

“對!”

“我們憑本事搶的Boss,你們憑什麽要打我們?”

對方久久沒有說話,看來是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才好了。江浸月卻覺得他們理虧所以才說不出話來,對荔枝說:“我們這次穩贏了。”

“我看不到任何贏的希望。”荔枝嚴肅道。

江浸月尷尬了。這過去幾分鍾了?顧孟平也該到了吧?她剛回了個頭,就見門口出現了一個全副武裝的人,他氣喘籲籲地四處張望。江浸月站起來,揮了揮手,說:“這裏!”

隔著幾個區的距離,江浸月能感覺到顧孟平哀怨的目光。在這炎熱的八月,顧孟平還能這樣全副武裝,太吸引人眼球了。江浸月喊道:“菠蘿讓位。”

菠蘿也知道有大神來了,忙讓開了位置。

02

顧孟平走過來坐下,一甩鼠標,看了看站位,問江浸月情況,江浸月簡略地介紹了一遍。顧孟平了然,開始有條不紊地布置戰術,又抽出空揶揄她:“怎麽這次想向我求救了?”

江浸月咳了咳,說:“對手厲害。”

“是嗎——”顧孟平拖長了尾音。

菠蘿站在一旁,越發覺得這個聲音耳熟,他靠近江浸月,問:“誰啊這人?”

江浸月忙著打遊戲,隨口回了一句:“顧孟平。”

“水果四兄弟”集體石化。

顧孟平說:“嗯?他們怎麽不動了?”

江浸月:“別管那麽多了,你迂回,我中路?”

顧孟平“嗯”了一聲,兩人不是第一次打配合了,自然配合得完美,而菠蘿此時卻陷入了癲狂的狀態——

顧孟平?千山戰隊顧孟平?他在玩我的號?跟我們一起打競技場?他現在在我麵前?

菠蘿戳了戳已經不動了的荔枝,說:“你快掐掐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荔枝果斷地說:“我們在做夢。”

“不!這不可能!”

荔枝重新操作人物想參與到遊戲中去,顧孟平視線一轉,見有隊友又“活”了過來,立刻指揮隊友加入團隊中來,而他和江浸月一近一遠完美控場,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對方的咒術師在頻道裏喊著:“救我啊,咒術師這個職業我玩不溜!”

他的話剛剛落音,一支長矛破空而來,緊接著,一個女俠客出現在不遠處。江浸月開的也是小號,她操作著角色就地一滾,躲過了長矛,但是她已經在長矛的攻擊範圍內,血線頓時少了一截。顧孟平喊道:“守住站位,先帶走咒術師!”

於是,她就這麽無所畏懼地站在原地,對女俠客的攻擊熟視無睹。對方的咒術師叫了起來:“你不要命了啊!”

江浸月淡定回道:“反正可以複活。”

咒術師吐血,他還沒吐完,女俠客的攻擊就已經被顧孟平打斷了。顧孟平疑惑地“嗯”了一聲,說:“等下。”

“怎麽了?”

江浸月正揍著咒術師呢,聽到他的話也沒住手。顧孟平在頻道上說:“陸清溪?林安河?那邊的拳師是……楊鈞澤?”

對方的攻擊立刻就停了下來。

女俠客:“……”

咒術師:“……”

拳師:“……”

就連江浸月也停止了動作。她相信,如果她頭上有個對話框的話,打出的也一定是省略號。還是咒術師反應快:“你是誰?”

顧孟平說:“你猜呢?”

“你幼不幼稚?”女俠客說話了,她將長矛收了起來,說,“贏了冠軍了不起啊,還來網遊裏跟人搶Boss?”

“就是。”拳師也將拳套放下,加入了譴責的隊伍中,“你有沒有一點職業精神?”

顧孟平無語,看向石化的江浸月,說:“你還不幫我說說話?”

江浸月這才回過神來,她一下子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起來。顧孟平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麽一樣,眼明手快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手掌裏顯得小,掌心有炙熱傳來,像是要滲到她的皮膚裏,讓她的心頭猛地一跳。

顧孟平卻全然不知,他隻是鬆了一口氣,說:“你剛剛打算幹什麽?”

江浸月結巴道:“給……陸清溪……”

“表達愛意?”

江浸月點頭,偶像就在眼前,她怎麽可能忍住不激動?顧孟平堅決地搖了搖頭,說:“你現在是千山戰隊的人。”

麵前的顧孟平依舊全副武裝,隻有一雙眼睛露出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嚴肅,江浸月卻隻想笑,她忍住笑容瞪了他一眼,咳了一聲,說:“顧隊還打算拉著我的手多久?”

顧孟平這才發現他還拉著她的手,他神情略微不自然,放開了她。

那邊陸清溪又發來消息,說:“顧隊怎麽有空?”

林安河說:“他當然有空了,那邊的重炮師是江浸月吧?”

陸清溪“哦”了一聲:“是下賽季要加入千山的?”

“是我。”江浸月佯裝淡定,回答。

陸清溪說:“要不要切磋一下?”

江浸月立刻就不淡定了,她操作角色朝女俠客走去,目不斜視地說:“顧孟平,你要是還想阻止我,我就先滅了你。”

顧孟平扶額,說:“你們打吧,我正好也想看看你這個暑假的進步。別因為喜歡她就手軟啊。”

“放心吧。”

江浸月率先出擊,她果然沒有手軟,反而因為不想讓偶像看輕所以使出了全身解數。顧孟平微笑,給楊鈞澤私發消息:“我的眼光不錯吧?”

楊鈞澤嗬嗬一笑:“在這麽大的輿論下,頂住了很大的壓力吧?老板沒讓你承諾什麽?”

顧孟平說:“不過是再拿一個冠軍。”

“呸,你還想拿?沒完沒了你!”

“廢話,你沒拿過你不知道的。”

楊鈞澤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又套上了拳套,說:“來一場?”

顧孟平摩拳擦掌:“來就來!”

地圖上頓時又是一片狼藉。顧孟平並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遊戲中去。楊鈞澤說得沒有錯,他力薦江浸月入隊,的確向老板承諾了,有江浸月在,隻會讓戰隊進步,絕對不會退步,老板這才給了他兩份合同。

他相信她,她肯定是可以的。

黃沙飛舞中,一個人從裏麵飛了出來,與此同時,陸清溪的頭像暗了下去。

江浸月的角色站在黃沙中,她開的小號技能、裝備都很爛,在打鬥過程中,發繩的耐力用完,斷成了兩截,長長的發散了下來,她麵容堅毅地站在那裏,血線隻剩下百分之一,但是站到最後的是她。

江浸月側過臉,笑:“嘿,顧孟平,我怎麽樣?”

因為高強度的操作,她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發抖。顧孟平也笑:“很厲害。”

江浸月輕輕鬆了口氣,林安河卻不依不饒起來,說江浸月搶了他們的Boss,要請他吃飯彌補他。林安河家是北京的,現在戰隊放假,他回北京度假,離兩人並不遠。

江浸月說:“好啊,你想吃什麽?隨時都可以。”

林安河說:“不要帶上顧孟平!”

“為什麽?”

“他吃飯挑。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們比完賽去吃飯,當時人特別多,就隨便找了家館子,他嫌人家的菜不好吃,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結果被粉絲認了出來,還以為他打遊戲沒錢到在飯館打工。千山戰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解釋清楚他們有付工資給顧孟平,甚至最後貼出了年薪金額。”

江浸月忍不住捶桌笑了起來。顧孟平黑了臉,說:“我不管,你們必須帶著我。”

他威脅林安河:“居然敢當著我的麵撩我們隊的妹子,信不信現在就把你打趴下?”

“你來啊!”

顧孟平嚴肅地對江浸月說:“你先下機,到門口等我。”

江浸月向林安河表示哀悼,站了起來。看到麵前一臉求知欲的“水果四兄弟”,她頭疼,自己居然給忘了,這四個人還不知道她加入了千山戰隊。她拍了拍荔枝的肩膀,說:“給你和偶像單獨相處的機會,我回頭再跟你解釋。”

說完,她就下了遊戲走了出去。荔枝在風中淩亂,他搓了搓手,說:“那個……那個顧神……”

“嗯?”顧孟平一邊和林安河打,一邊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這個,我很喜歡你……特別……”

“等下,先過來幫把手。”顧孟平說,“殺了他再說。”

荔枝眨眨眼,但是已經坐了下來。顧孟平有條不紊地指揮,很快就把林安河給滅了。他掃了一眼時間,嗯,三分鍾。

他關掉遊戲,站起身,對荔枝說:“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荔枝“啊”了一聲,說:“顧神,你是我的偶像,我特別喜歡你,我沒想到……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你,天哪,我太高興了!”

“謝謝。”顧孟平笑,“我經常跟你們一起下副本的。”

“啊?”

“那個小劍客,雲歸,是我。哦,還有那個琴師木南,也是我。”

顧孟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朝門口走去,荔枝一屁股坐下。

木南?

那個被他們爆武器的琴師?

完了完了,荔枝在心裏哀號,他要火了,他居然爆過顧孟平的武器!

他覺得他在顧孟平的後援會混不下去了。

03

江浸月要請林安河吃的飯一直沒有兌現,因為那晚回去後,顧孟平就給她發來了另一套訓練方案,讓她連出門的時間都沒有。

新賽季開始前一周,她還在對著訓練清單上的任務完成進度的時候,林安河給她打來電話,粗聲粗氣地說:“喂,江浸月,我下午的飛機回上海。”

江浸月開著外音,說:“是嗎?我很快就去看你了。”

“真的?什麽時候?”

“常規賽第三場不是千山對浮世嗎?”

林安河氣結,他翻了個白眼,說:“你開門。”

“嗯?”江浸月站了起來。今天天氣涼爽,爸媽一早就去逛街了,留她一個人在家,院中的梧桐樹隨風搖擺,落下片片樹葉。她打開門,林安河拿著手機站在她的麵前,她驚訝地說:“你怎麽來了?”

林安河攤手:“你既然不來找我,我隻能來找你了。”

江浸月哂然:“我還沒抽到空。現在請你去吃飯?”

“現在才九點吃什麽飯?”林安河哼了一聲,他背過身,說,“你陪我走走吧。”

“在這裏?”

林安河點點頭。

江浸月將門落上鎖,兩人並肩走在胡同裏。林安河走得很慢,她跟在他的身邊,跟他介紹著旁邊的建築。她住的胡同曆史悠久,要講的東西很多,她以前經常帶朋友來,所以解說詞很熟練。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林安河打斷她。

江浸月的聲音一頓,接著她說:“你回上海的日子?”

“不是。”

江浸月又想了想,但是她在家裏過得不知日月,更別提什麽日子了,隻好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給我點提示唄。”

“才不給提示呢。你在家練什麽秘密武器呢,那麽廢寢忘食?”林安河的聲音提高,一副要打探她的秘密武器的模樣。

江浸月瞪了他一眼,說:“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林安河“嘁”了一聲,說:“對了,聽說你喜歡我們陸副隊?”

一提到偶像,江浸月氣焰低了下來,她點點頭,說:“到時候去上海,我請你們吃飯。”

林安河委屈:“當時不是說好隻請我的嗎?”

“請你們吃一頓,再請你單獨吃一頓,行不行?”

林安河滿意地點點頭。兩人走著走著已經走到了街上,林安河站住了腳步,說:“行了行了,我要走了,謝謝你送我到路口。”

“啊?”

林安河不顧她皺了眉頭,伸出手在她的頭上胡亂地揉了揉,說:“爸媽太忙,家裏沒人,我又覺得出遠門一定要有人送,才不至於那麽可憐,所以來找你送我了。”他義正詞嚴地說著,讓她無語,他又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聲音明朗,“我走啦!”

說完,他闊步往前走去,江浸月這才發現馬路邊停著一輛出租車。他鑽到車裏,打開車窗,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喊道:“浸月,你快回去吧!”

“喂!林安河!”江浸月又好氣又好笑,“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是我來找你的日子啊!”林安河揮了揮手,然後對司機說,“走吧。”

車子開動,他忍不住回過了頭,在北京的長街上,車來車往,她的身影明明越來越小,他卻隻能看到她。

江浸月在原地看著他的車子駛遠了,搖了搖頭,不理解他找她到底是幹什麽來了,因為兩人前前後後待了不到十分鍾他就走了。

而且,據江浸月所知,林安河的家離機場還近一點。他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讓她送送他?

江浸月弄不清楚,她又記掛著今天的訓練,忙折回身往家趕去,等到了家門口她就傻眼了——她居然忘帶鑰匙了。

04

上高中的時候,江浸月也常常忘了帶鑰匙,她基本上都是直接翻牆進去的,自從上了大學後便再也沒有過了。

“是時候重出江湖了。”江浸月將頭發紮了一個馬尾,拍了拍手就準備爬牆,誰知道她剛剛踩上第一塊石頭,身後便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你幹嗎?”

江浸月嚇了一跳,扶著牆往後看去。顧孟平站在她的身後,一臉的問號。江浸月咳了咳,說:“我忘了帶鑰匙。”

“準備爬牆?”

江浸月點點頭。顧孟平失笑,他往前走了一步,說:“要不讓我試試吧?”

江浸月懷疑,玩遊戲的大多是宅男,從不鍛煉身體的那種,她不信顧孟平會爬牆。顧孟平一看她的表情就來了脾氣,將袖子挽了起來,說著就往上爬,他身姿矯健,爬牆對他來說就像遊戲中的一夢平生般如履平地。

“砰!”江浸月聽到他落地的聲音,不一會兒後,大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他站在門裏衝她招手,說:“怎麽樣?”

“厲害。”江浸月不吝嗇誇獎。顧孟平得意地笑著。江浸月邊走過去邊問:“顧隊怎麽來了?”

顧孟平明顯遲疑了一下,才說:“今天是七夕,我作為隊長,要去每一家慰問一下隊員,順便來提醒一下新賽季的注意事項。”

“是嗎?”江浸月不信。

顧孟平卻不管她。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江浸月跟著坐下,說:“你說今天是七夕?”

顧孟平“嗯”了一聲,當真跟她講起新賽季的注意事項來了。江浸月的心思卻一下子飄遠了。她想起林安河問她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她當時沒有回答出來,現在才知道,今天是七夕,情人節。

既然是情人節,林安河怎麽會專門來找她?

江浸月回想起剛剛林安河看她的眼神,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她長得好看,身邊不乏男孩追求,男孩大多直白,林安河如果喜歡她的話,肯定不會那麽委婉吧?江浸月想,他肯定會咋咋呼呼到讓全世界都知道。

所以他今天隻是單純地來找她告別的。

這麽想著,江浸月鬆了一口氣。

“你說一下,這時候你該怎麽做。”顧孟平倏而提高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回過神,說:“啊?”

“你在走神。”顧孟平說,“你知不知道,在賽場上走一秒神,局勢就有可能發生很大的轉變?想什麽呢?”

“沒什麽。”江浸月下意識地撒了個謊。

顧孟平低著頭,沒有看清她的神色,他“哦”了一聲,才開了口:“今天晚上有事嗎?”

“今晚?訓練我還沒做完。”

“今天七夕,放個假吧?”

他抬起頭,瞳孔裏映著她微紅的臉,他的唇畔帶了幾分笑意,梨窩淺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石桌,勢在必得,好像她不會拒絕。

江浸月本以為顧孟平替戰隊來慰問一下選手隻是一個借口,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據說這是由餘越張羅的一個七夕活動,在葡萄架下聽牛郎織女說話。他甚至叫來了正在附近散步的何言和他的妻子。

餘越說:“雖然我們單身,但是我們也不能這麽頹廢!”

有人哀歎:“餘越,你就讓我們這些單身狗癱在家裏吧!”

江浸月深以為然,對這個活動的熱情不大,她跑過去跟何言的妻子說話。何太太是個很愛笑的人,她挺著大肚子,一臉的幸福。江浸月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說:“能感覺到他踢人嗎?”

“喂,江浸月!”餘越十分不滿有人走神,他咳了咳,說,“好了,現在活動開始,誰能聽到的話會有獎勵。”

能聽到就有鬼了!

江浸月在心裏吐槽。

“獎勵是顧隊為大家獻唱一曲。”餘越補充了一句。

能聽到顧孟平唱歌?

江浸月覺得可以爭取一下,說不定還是能聽到的。

她戀戀不舍地暫時放下何太太和她的寶寶,隨便鑽進了一個葡萄架下。這片的葡萄藤架得低,隻能蹲著,她剛進去,就發現裏麵有人,正要退出去,那人說:“是我。”

是顧孟平。

她的腳步頓住了,然後她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蹲了下來。周圍沒有人說話,她稍稍靠在葡萄架上,試圖聽見月下牛郎和織女的竊竊情話。借著朦朧的月光,顧孟平看見她那麽認真的神色,不由失笑。他抬起頭,說:“今晚月亮很美。”

江浸月抬頭看去,月亮彎彎的,周圍籠著一圈白色的光暈,懸掛在暗黑沒有星星的夜空。她低歎一聲:“月亮真美好,可是又遙遠得像永遠都靠近不了。”

“江浸月。”

“嗯?”

“我去端一盆水。”

“幹什麽?”

“把月亮帶到你的身邊。”

他站起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後真的端過來一個盆,盆裏裝滿了水。他蹲下來把盆放在地上,又去尋找她的身影。她站在葡萄架下,錯落的光影讓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他卻在光明下,她看得清他的臉龐。

也許是因為在聚會前開了個會,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修身的西裝襯得他的身姿挺拔,白色的襯衫嚴謹地扣著第一顆扣子,盆裏的水晃動著,灑出來些許,濺到他的腳邊,他的眉眼溫柔:“江浸月,要不要過來看月亮?”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過去,走向了他,走向她的月亮。

05

九月第一周周日,《山河》職業聯賽常規賽第一場晚八點在五個場館同時打響。江浸月作為新晉主力選手,自然備受關注。

這場的主場迎戰長河戰隊。

江浸月出戰單人賽,遭遇魏靖南。魏靖南的角色向北站在賽場上,沒有任何戰術,直接打了過來。兩人都是遠程職業,魏靖南卻打得堅決。

江浸月是第一次站在比賽場上,站在場上和場下看比賽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有壓力,但是心裏依然緊張著,在封閉的空間裏,背後出了一層細汗。

“放輕鬆,隻是一分,不會影響大局,你盡管輸,後果我來承擔。”顧孟平的嗓音溫柔,帶著自信的聲音晃晃悠悠地在她的耳朵裏回響,這是在比賽前他說的。

就連餘越他們也寬慰地笑著,讓她放心。

於是她上場了,果然輸得一塌糊塗,僅僅帶走了對手三分之一的血便敗下陣來。她打開比賽室的門,魏靖南也從另一個房間出來,她咬咬牙,走上前去,跟他握手。魏靖南淡淡開口:“打得不錯。”

“我這叫打得不錯嗎?”江浸月苦笑。

魏靖南似乎怔了一下,他微微皺眉:“第一次上場已經很不錯了。”

江浸月還想再問些什麽,主持人已經在喊下一個上場了。江浸月往選手席走去,顧孟平是第二個出場的,兩人在中間相遇,他停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去休息一下,接下來交給我們了。”

江浸月鼻子一酸,她避過他的目光,點點頭。

千山戰隊的隊友們都站了起來,餘越說:“打得真不錯。”

“喂,要批評我才能進步啊。”江浸月麵對隊友的無理由誇獎哭笑不得,“不然我真以為自己不錯呢。”

餘越說:“我們確實覺得打得不錯。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上場,也是和魏靖南打的,他一滴血沒掉,打了個完勝。”他又嘖嘖道,“不過賽後我們要複盤,批評的話就讓顧隊來說吧。”

江浸月點點頭,抬起頭看著大屏幕,一夢平生正拿著長劍殺出一條血路。

原來這就是比賽的感覺,刺激,遺憾,卻熱血。

這場比賽的比分最後定格在了8:3。這隻是一場常規賽,沒人放在心上,唯一讓玩家熱議的隻有江浸月。

有人說顧孟平看走了眼,還以為是多麽有天賦的人,沒想到不過爾爾。

也有人替江浸月說話,說她第一次上場,遭遇的又是魏靖南,輸是情有可原的。

還有魏靖南的粉絲對網友的態度表示不滿:難道真的覺得一個新人選手就能打過魏靖南嗎?

而在記者會上,顧孟平在聽到記者的質問後,對著鏡頭說道:“我想請教一下各隊隊長第一次上場比賽的結果。”

這時候大多比賽都結束了,各隊正參加著例行招待會,記者們紛紛給同事打電話,於是每一個戰隊都聽到了這個問題。

眾隊長抓狂:顧孟平啊顧孟平,你想給你們選手挽回臉麵,幹嗎要拉上我們?

但是眾隊長又不能拒絕記者們的提問,隻好紛紛回憶起了當初。

雲盡戰隊的隊長葉世朝說:“哦,我當時緊張得手握不住鼠標,結局自然慘不忍睹。”

星輝戰隊的季佑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我是在團隊賽遇到了陸清溪,被她一波帶走。”

……

記者們將其他隊長問了個遍後,問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顧孟平這裏。有記者代表眾隊長問:“顧隊第一次上場比賽的結果呢?”

顧孟平疑惑地“嗯”了一聲,瞪著一雙純真的眼睛,說:“我?我當時贏了啊。”

記者吐血,眾隊長吐血,整個《山河》圈吐血。

江浸月沒有去參加記者招待會,她在場館裏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看直播。看見顧孟平一臉無辜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感覺胸腔裏的鬱悶也消失殆盡。

她給顧孟平發消息:“在場館後麵等你們。”

場館後麵很冷清,她不熟悉路,大晚上的也不敢亂跑,就坐在路邊玩小遊戲消磨時光。

“你等一下!我都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站住!魏靖南!”

06

她剛剛打開遊戲,就聽見從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個女孩的喊聲,緊接著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女孩走到了魏靖南的身邊,說:“你為什麽不肯見我?”

“我說了,我不喜歡你。”魏靖南的聲音帶著幾絲不耐煩。

女孩扯著手指,跺了跺腳:“我是為了你才來的,以後你的每一場比賽我都要看!”

魏靖南冷淡地開了口:“隨你。”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強忍著委屈,“你上次走後,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你的比賽我一直在看,我就想告訴你。”

她說完後,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江浸月攥著手機一動也不敢動,唯恐打破了兩人的對話,反而引起尷尬。她在心裏暗暗祈禱顧孟平千萬不要打來電話,而那邊的安靜終於被魏靖南的說話聲打破。

“那你說完了嗎?”

“我……”

“說完那我走了。”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裏,江浸月聽到了離去的腳步聲和女孩輕微的啜泣聲。

要不要去安慰一下?江浸月心裏糾結。

“喂,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愛哭哭啼啼的?”黑暗中有聲音從她的身後漫不經心地傳來。

江浸月微怔,是顧孟平!

她轉眼看去,隻見顧孟平手裏夾著煙走過來,煙頭閃著微弱的紅光,明明滅滅間,她看見他是笑著的,仿佛暮春早夏的微風拂過,讓人忍不住地想要親近。

他也看見了她,見她麵露疑惑,寬慰般地笑了笑。那邊的女孩也聽到了聲音,從黑暗中走出來,她穿著藏青色海軍長裙,紮著雙馬尾,白皙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她一看到顧孟平,嘴巴又是一撇,就要往他這邊奔來。

“等下!”顧孟平頭疼地伸出手,說,“許聲晚,你有話好好說。你怎麽回國了?”

許聲晚抹了抹眼淚,說:“你管我什麽時候回來的!反正又不是來找你的!”

顧孟平無語,幹脆不去理她,轉身對江浸月說:“餓不餓?走,帶你去吃夜宵。”

江浸月卻怔怔地看著他不說話,他微微挑眉,丟下一句“那你等我”便轉身走了。

喂——

江浸月在心裏有氣無力地喊他。他這是在逃跑吧?是吧?顧孟平也有怕的人?

江浸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叫許聲晚的女孩,許聲晚也打量著她,說:“我記得你,你今天和魏靖南打的單人賽,你們還握手了!”

江浸月怕她把仇恨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忙說:“那是比賽禮儀,我握了一下就鬆開了。”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許聲晚小心地蹭了過來,聲音也低了下來:“他的手軟不軟?”

江浸月無語,她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還是挺軟的。”

許聲晚一臉羨慕。江浸月問她:“你和顧孟平……認識?”

“豈止認識!”許聲晚說,“我們青梅竹馬,一起在一個院裏長大的!親如兄妹!”

……完全看不出來親如兄妹。

江浸月腹誹。

不到十分鍾,顧孟平又拎著袋子晃悠悠地回來了。他將一個袋子遞給江浸月,又不情願地也給了許聲晚一份,說:“好啦,一年多沒回來,很想麻豆腐吧?喏。”

許聲晚開心地接過去,對江浸月得意一笑:“我說得沒錯吧?”

不知道為什麽,江浸月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她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說什麽沒錯?”顧孟平問了一句。

許聲晚哼了一聲,不肯告訴他。他作勢要去擰她的耳朵,她尖叫一聲躲開了。他對她翻了個白眼,與平時不同,此刻的他有些孩子氣。江浸月沒見過這樣的他,下意識地覺得陌生。

“好了好了,別鬧了,慢點吃,別噎著了。”顧孟平不再跟許聲晚鬧,他站在一旁,點燃一根煙安靜地抽了起來。

江浸月抬眼看向許聲晚,女孩正認真地吃著東西。江浸月剛剛聽得清楚,許聲晚回國是為了魏靖南,但是魏靖南並不喜歡她,她卻一腔孤勇地向他告白,就算被拒絕了也沒有沮喪太長時間。

她真羨慕這樣的人。

江浸月在心裏低歎,她做不到這樣,她害怕被拒絕,怕被拒絕後兩人之間的尷尬。

她轉眸,見顧孟平靠在牆上吞雲吐霧,透過煙霧,她猛然發現他也在看她,兩人的目光相撞,轉瞬就分散殆盡,除了心跳聲,什麽也沒有留下。

煙,不知不覺地燃到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