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罵罵咧咧地坐進了向秋露的車裏,在她的世界裏,今日的故事又將要花費太多的時間來消化。

“媽,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嘛,少吵架少吵架,你怎麽就一點兒都不聽呢。”

“什麽意思啊?你這是在怪我嘍,哦,敢情我把你養這麽大,最後你卻要去幫那兩個外人。”說著,李燃做出要拉開車門下車的動作,“趕緊停車,趕緊停車,我可不敢坐你這車,別到時候還得管我要車錢。”

“媽,媽,您這說哪兒的話啊,消消氣,消消氣。秋露你也真是的,怎麽跟媽說話呢。”

向秋露扭頭送了副駕駛的範興文一個白眼,隻見他正擠眉弄眼地朝自己使眼色,示意她少說兩句。

“哎呦,我怎麽這麽命苦啊?生了兩個姑娘,一個出了國,一個胳膊肘往外拐,我該怎麽辦哦?”

李燃的眼淚好似早就儲存在了眼眶裏,眨眼的功夫便哭得淚流滿麵,她是一邊哭著從包裏掏出紙巾擦著眼淚,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前頭兩人的反應。

在她的心裏,隻要誰第一時間站出來順應她的意思,誰就是那個最孝順的人。

“媽。”向秋露開了口,李燃的心頭閃過一絲歡喜,果然關鍵時刻還是親姑娘。

可是,向秋露隻是喊了她一聲,緊接著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燃不再哭了,她意識到這種找到存在感的方式並不可靠。她的思維開始猛烈地運轉,一下子就想出了一句話:“那個,興文啊,要不我也搬去你們家?”

話音剛落,向秋露一個急刹車,汽車猛烈地停在了小區的停車位上,這停車的水平從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不偏不倚。

“瞧瞧這孩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隻見李燃昂著頭,拍了拍身上已經有些幹的泥土雜草,二話不說地挽上了向秋露的胳膊,仿若之前的事情從未發生。

範興文跟在二人身後,顯得有些多餘。

向秋露時常困惑於母親的行為,從前她還會問問,現在她是不敢說也不敢問。無數次的經驗教訓告訴她,問多了又是一些新的故事。

可這範興文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錯了,跟在身後問了一句:“媽,您剛剛說要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不是真的吧?”

向秋露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怎麽?不歡迎我去啊?我又不是沒住過,想想帶一一的那幾年,你倆可是求著我天天住在那兒的,要不然……”

李燃沒有接著說下去,但是她要說什麽向秋露可是一清二楚。

要不然我跟你爸也不會離婚。肯定是這樣的。

“那個媽,現在我們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

範興文這人是不是傻?他好似真的當了真。

“你不說這個我還沒話說呢,這一說我就來氣了,憑什麽我家秋露嫁到你們家就成了你們家的人了?現在怎麽就好像你們家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呢?”

“那個媽,您不是最愛吃蔥油餅嗎?您趕緊上樓去洗個澡,我去給您買蔥油餅。”

範興文終於弄懂了自己的處境,找了一個借口暫時逃離了現場,絲毫顧不上自己方才掉進池塘裏弄的那一身的尷尬。

“向秋露你看看,不是我說你啊,當初你倆要結婚的時候,我是不是一百個不願意,現在好了,不聽老人言吃的虧都在眼前。”

“媽,那你說我現在怎麽辦?跟範興文離婚?然後給您再找個滿意的女婿?最好像隔壁王阿姨家的哥哥一樣,出去恨不得要帶十八個保鏢。”

“行了,行了,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毛病,我不能說你兩句,說一句,你就有十句跟在後麵等著。我告訴你啊,有些事情你不要管,交給你媽我,保準等咱一一開學的時候你們又重新回到三口之家。”

李燃給向秋露一個勝利的眼神,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媽,您想幹嘛啊?算我求求你了,讓我安身幾天行不行?”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你這毛病真應該好好改改,都隨了你那個爹了,智商沒有情商更低。你好好想想,你媽我還能坑你不成?說了交給我,肯定沒有事兒。”

說話間,母女倆已經到了李燃家門口,正對門就住著向秋露的親爹和後媽,李燃又像從前那樣將對門門口的垃圾往裏踢了踢,嘴裏說著:“瞅瞅你這個爹,天天恨不得把垃圾扔到我家裏去了。對了,我幫你解決範興文父母的問題,你得幫你媽解決了對門這兩口子,讓他們趕緊搬走,再不搬走,我就真要搬到你們家去住了啊。”

向秋露一句話都不想說,滿臉無奈地跟在李燃的身後進了屋子。

大概有兩個月了吧,自打上次李燃跟趙芬芳大打出手進了派出所之後,向秋露就沒有來過母親這兒,有些什麽事情都是交給範興文解決。

說起來,範興文這人是有一身的毛病,但是在做女婿這件事情上,不說一百分,至少也得給個九十。

人都有老的時候,歲月像是在開著一場巨大的玩笑,一下子就把曾經豪情滿懷的人們送到了老年。老了老了,從前不害怕的變得害怕起來,無端地生出了太多的焦慮與惶恐。

向秋露望著李燃餐桌上的那幾盤剩菜剩飯,恍惚間她好似看清了一些母親老年來臨時的模樣。離婚這麽多年,獨居一人,一雙筷子一碗飯,說不孤單寂寞那肯定都是假的。

從前,她以為母親李燃一個人過得很灑脫,沒事去逛逛街跳跳廣場舞,可當她看到這滿屋子的淩亂時,她意識到這個好強了大半輩子的女人是真的老了。

桌上竟然有酒杯,還有喝剩一半的白酒,“媽,您什麽時候開始喝酒的啊?”

像是被人一下子戳破了秘密,李燃有些尷尬地將白酒收進了酒櫃裏,“哎呀,燒魚煮肉用的,誰沒事喝那玩意啊,以前我看你那個爹喝酒我就頭疼,我才不喝呢。”

顯然,她撒謊了。

向秋露也沒有繼續追問,保留了母親這個有些孤獨的“謊言”。

“媽,您趕緊去洗澡吧,我給咱做飯。”

“隨便弄點吃吃就行,冰箱裏還有些沒吃完的蔬菜,炒炒得了。”

向秋露鑽進廚房打開冰箱,李燃已經進了衛生間,不知道為什麽她就哭了。

一冰箱的剩菜,有些都餿了,冰箱的門邊也因許久未曾清洗生了很多汙漬,陣陣刺鼻的味道從冰箱裏傳來。

真的不是從前那個收拾家務井井有條的李燃了。

正好範興文拎著一袋子蔥油餅進了屋,向秋露還沒來得及擦眼淚便被他發現了。

“老婆,怎麽還哭了?跟媽吵架啦?哎呀,咱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啥事都沒有。”

說著,他輕輕地將向秋露抱進了懷裏。許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故事,她哭得反而更厲害了。

而他,靜靜地站在一旁,隨了她的意。

屋外的兩人不知道衛生間的李燃也哭得稀裏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