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若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左手手腕上有一青色的斑塊,她臉向著瑤瑤,分明是在問:是不是喝醉了碰到哪了?
杜瑤瑤點點頭,她怕說了實話,讓子若和駱凡更加牽扯不清。
而駱凡整夜輾轉不眠,在A大圖書館,他留神側耳細聽子若與人談話,貌似她是W文化傳媒的主管。
駱凡滿肚子疑問,肖石大早起來時,他已經離開宿舍打電話到騰飛的值班熱線確認過,子若果然是W公司新上任的主管。
清晨,露珠還沾在草葉上,子若便被駱凡約在江邊見麵,聽他口氣冷峻,卻不知出什麽事了。
駱凡抽著煙,冷眼看著她一級一級走上台階,走近他身邊。
她比第一次見到時更可愛更俏皮,清晨的江風帶著稍微的涼意,太陽卻已經起來了,江上飄著幾隻漁船,江,還是這條江。有些年,春來的時侯,青草鋪滿了半幹的河床,油菜花盡情綻放,蜜蜂在陽光下的花團間尋覓,孩子手中的風箏在這裏起飛,天空的雲朵靜靜變換著姿態,她和時光一塊踩過這裏的沼沼地,曾經陷在泥潭中弄髒了鞋襪依然快樂,因為有某雙手牽著。
原來她當年如此幼稚,盡管她已經忘記了為什麽。
子若想盡快離開,她對這些與過去牽絆不清的記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這些東西無時不刻提醒她的失去與永遠失去。
駱凡把煙頭彈向遠遠的江麵,煙頭打了個轉卻掉落在雜草叢中,好一會還冒著火花。
子若把煙頭撿起來,丟進垃圾桶。
她盯著陽光下這張年輕的臉,他很像他,也很像幾年前的自己,沒有顧慮地往前衝,驕傲地藐視時間與青春,但駱凡比她更懂自己想要什麽,他能比她做更多想做的事,她對這個男孩不由心生憐愛。
“駱凡 ,不高興?誰惹你了?”子若試探性地問,仰著脖子一臉關切。
駱凡沒有說話,看樣子,子若不知道他接聽過一個陌生電話,在自己的事情上,她一直這麽粗心嗎?
子若往堤岸下邊走去,已經過了漲水的季節,水麵降了下去,露出江中間的一片草群,有幾隻鳥兒掠水而過。
駱凡依舊不說話,默默跟著。
“天氣慢慢地變熱,有螢火蟲了,呀,昨天躺在**,一隻螢火蟲一閃一閃從我頭頂上飛過,我問它你是誰啊為什麽驚了我的好夢,螢火蟲說他叫駱凡哦。”
駱凡從身後猛然抓住她的手,把她反拉過來,“非子若,你別太過份!”
子若嚇住了,第一次見駱凡發火,她結結結巴巴道:“我,我隻是想逗你笑。”
“你是告訴我,你在想我嗎?非子若!”駱凡粗魯地說,臉色陰沉。
子若費力地搖頭,她真的嚇壞了。
“你騙我,你不是大學生嗎,什麽時侯變成了W公司的主管!還讓我當你的實習生!”
原來是這件事啊,子若緩了一口氣,“我沒有騙你,公司臨時任命,我沒有說過我是大學生,你從來都沒問過我,是你自己亂猜的。”
“所以,你就騙我?”
子若也生氣了,“你蠻不講理!應征W公司是你自己的決定,說穿我的身份,你會改變這個決定嗎?現在的事實,你就是實習生!怎麽,進W實習讓你很丟臉?還是,當我的實習生讓你很丟臉?”
駱凡冷笑,“我偏不要!”
子若呀的叫了一聲,“疼。”
駱凡細看子若的手腕,一塊塊的於青,駱凡放鬆了手勁,他想起來了,是不是昨晚自己把子若傷了?
駱凡把手鬆開,“為什麽沒上藥。”
子若嘟噥了一句:“不知道怎麽傷的,怎麽上藥。”
這個傻瓜,為什麽總是讓人這麽,這麽揪著心?
駱凡歎了氣說,“我送你回去,我騎自行車。”
子若坐上後座,抓緊駱凡的衣服,眼睛進了什麽東西,她往駱凡背上摩挲了幾下,濕了。駱凡帶她去的地方,並不是回去的路,自行車穿過大橋,江麵在太陽的照耀下泛著白光,紅色的警示標誌在漩渦中忽沉忽現,有幾隻水鳥在低空翱翔,駱凡的腳下用力蹬了幾步,很快把這些東西拋在身後。
自行車飛快地向坡下滑行,一個漂亮的弧線轉身,看不見前方的路,她害怕地抱緊駱凡,風把她的長發吹散開輕盈地飛舞,她想起大學時光,似乎也這樣抱過一個人,像做夢。
駱凡把自行車倒放在草地上,躺下來,閉上眼睛,軟軟的草,靜靜的風。
子若坐在駱凡身邊,她望了下四周,這江中的小島經過改建已經麵目全非。
也許來得早,隻有他們兩人。
“非子若,你讓人生氣。”駱凡酸酸地說。
“為什麽,我做錯什麽了嗎?”非子若天真地問,“你老在歎氣,我在迷茫中進了騰飛,難道你也迷茫?”
“迷茫?”駱凡輕笑了一聲。
“這麽說,你不迷茫。”子若反問他。
“我也迷茫,但我進W公司一點也不迷茫,我迷茫的是他媽的大學四年,我都幹了些什麽。今天這種活動,明天那種社團,幹的都是些屁事!他媽的我是來學習的嗎?”
子若聽了這孩子氣的話,噗哧笑出聲,兩排白白的牙齒明豔動人,駱凡拉子若一塊躺下,他臉上並不見生氣的模樣,而是側過頭去看子若的臉,她用一隻手擋在眼前,微閉著眼,從指縫中間去看那早晨的太陽光,有一隻螞蟻爬到她的手臂上,駱凡對著吹了一口風,那小黑點兒連滾帶爬地迅速鑽進草叢裏。
真有趣,駱凡笑,子若也笑。
子若說,“你這話得對大一的學生說,大一那時侯想,進了大學好好放鬆,還沒適應大學生活呢就到了大二,到了大二想學點東西,發現自己不知道學什麽,到了大三努力挽回,社會向你招手,青春走了,還沒來得及回味,學校一腳把你踢出了門。不過,我的大學四年,連迷茫的空閑也沒有。”
“為什麽,”駱凡問。
“我也不知道,世上什麽東西最可怕呢。”
駱凡不回答,聽她說下去:“時間,對我來說時間最可怕,它把光環洗淨,留下來能屬於我們自己的很少很少,可能這就叫孤獨。還有一樣東西,叫:喜歡。當你心中有所愛有所喜歡,你會拚了命去做那些你覺得自己喜歡的事,拚了命地去追求,你活得很累,你要選擇、取舍、失去,你就會痛苦、迷茫。反而,我很羨慕那些對什麽都不太熱心的人,蘿卜和白菜同樣好吃,選擇哪一種都很快樂。”
駱凡問,“你是哪一種。”
“你說呢?”子若笑著反問,那太陽似乎是在她臉上升起的,沉醉,燦爛,是駱凡以往沒有見到過的自在與瀟灑,她站起身,往江水邊走去,他在她身邊陪著。
駱凡在心裏說,你是心有所愛的人,我也是心有所愛的人,我們兩個是一樣的,我了解了你,你了解我嗎?
“幾年之前,這有圍牆圈而設之,謂之‘園’, 江水滔滔環繞,一川東流,入口有一顆上百年的古木,樹蔭成林,進門後有一張石桌,日出時有老人在這走象棋觀戰,成片的橘樹,開著微白的小花,花香四溢,青草毛絨絨地在橘樹下連綿不絕,出了園子,有農家酒莊,掛著水煮活漁的招牌,入夜邀上三五好友,煮酒杯中,靜聽蛙語,恍如不在江中,像你現在這樣的謾罵,在那樣清淨的去處,別有韻味。如今極目四望,喧鬧四起,牆拆了,文明共通了,有些值得回味的東西卻不見了。
你看,從這往山上望,過了橋之後通向大學城,從A大一直到T大沿路,路的兩旁原是多年成排的古木,枝繁葉茂,首尾相接,紅牆的校舍在林間隱約可見,下雨的天氣,可躲在路旁的書店裏翻書靜侯,滿排的書頁散發出陣陣油墨的香味,在雨天裏特別重,手裏捧著書的學生散漫在雨中,時間走得那麽緩那麽靜,在這樣極致的時光中,也許你真會遇著丁香一樣的姑娘。在我們A大,沒有樹,便沒有讀書的地方,有樹便有朗朗書聲。現在的學生,似乎不用讀書的多,卻比我們還聰明。”
子若邊走邊回憶,駱凡止住腳步:你像是活在過去的。
子若說:“不,記憶是過去的,人是往前的,這樣不好嗎?大概是因為已經失去了,記憶便深了。”
駱凡拉住她的手,用力地握著,專注地認真地看著子若的眼睛,他在心裏說:我便遇著了你。
子若被駱凡的手溫感動了,她輕輕踮起腳尖,在駱凡臉上親了一口,“這是老師對你,學習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