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孟君然睡得很舒服,清晨的陽光從飄飛的窗簾外探頭,照在蜷在沙發一角的子若身上,他不由得笑了:這丫頭就這麽睡了一晚上?
偶後,他伸了個懶腰,試著起身時才發現子若牢牢拽著自己的褲管,他楞了楞,小心掰開子若的手指,把她抱進房間,子若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翻轉身,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孟君然有些心痛,將臉貼在她臉上感覺了一下:體溫正常,昨晚的風不大,還好沒感冒。他匆匆看表,再看看睡得正香的戀人,想了想,時間還早,讓她多睡一會兒,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機場接母親吧。
給子若留下紙條後,孟君然這才急急忙忙趕回自己的住處換衣服,這副德行,當然不適合見人,今天他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上午10點,子若看到孟君然留下的紙條,讓她睡醒了就去他住的地方,他會把母親到家中吃午飯。
子若的腦子飛快轉起來:今天周幾?周一?前天瑤瑤剛剛訂婚,那是星期六。上班居然遲到!不對,今天有比上班更重要的事。
忘了請假!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一邊撥杜瑤瑤的電話,一邊打開衣櫃一件件比試,李清阿姨年輕時也愛畫畫,生下君然後才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她喜歡優雅有格調的女孩,這些衣服要麽太職業,要麽太嚴肅,禮服呢太露,老太太不一定喜歡,牛仔褲太潮,老人家不愛看,這麽短的時間,到哪找一身既不失莊重又高雅大方的衣服?
電話通了,她慌慌張張衝瑤瑤說:“親愛的,我能不能請假。”除了生病,她可以365天繞著工作轉,為這種事請假,她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哪知杜瑤瑤慢吞吞地回她,“君然學長替你請了,今天這種日子,穩著點,好好打扮打扮,讓老太太三分鍾之內喜歡上你……”
子若沒時間聽瑤瑤胡扯,掛了電話,又糾結上了穿哪件衣服,無奈之下,還是選一件保守的吧,一條寶藍色裙子,裙長及膝,稍稍露一點肩。
隨後,她抹了一點粉色口紅,找出藍色發帶,將頭發係在腦後,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多了,一切準備就緒,便孟君然發去一條信息:“我起來了,有沒有遲到?你接到阿姨了嗎?我現在過去可以嗎?”
孟君然回了一個字,“好。”
子若最後照照鏡子,感覺還過得去,又在路口買了一大束康乃馨花(她記得君然說過,他媽媽喜歡康乃馨),攔了一輛的士,直奔君然家。
孟君然是在機場遇到朱茉莉的,說是阿姨讓她與君然哥一塊來接人。孟君然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很不是滋味,幸好給子若留了字條交待得很清楚。而李清看到自己想念的兒子和茉莉在一起,一路眉開眼笑,挽著茉莉的手不停說笑,“在這住的習慣嗎” “你爸爸媽媽都好嗎” “君然有沒有欺負你”……言下之意,早把茉莉當作自家媳婦,相談甚歡。
孟君然隻當沒聽到,將母親安頓在家後,便叫茉莉陪母親聊天,自己則借去超市買菜的機會,想給子若打個電話,趕巧子若發來信息,索性兩人約在樓下超市見麵,給她一點兒心理準備,也許母親會給子若難堪,特別是當著朱茉莉的麵,他不願讓子若受到這種委屈。
非子若雖冰雪聰明,卻極其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再者,昨晚君然突然提出結婚一事,她心裏七上八下,恐怕君然與他母親會有所爭執,到時,她又該怎麽辦?事到如今,君然決心已下,她隻能硬著頭發來見君然的媽媽。
子若憂心忡忡,孟君然全看在眼裏。
“你想吃什麽?茄子豆角,你不是愛吃嗎?”他放了一把豆角在購物車裏。
子若把豆角挑出去,“你媽媽喜歡吃什麽?”應該買他媽媽喜歡吃的才對,做一整桌各式各樣的好菜,也許,可能,她會高興?
孟君然重新把豆角放進購物車,“媽媽喜歡的和子若喜歡的,我都喜歡。”
君然,他笑起來,真可愛。
可愛?子若心裏重複這兩個字。因為母親的到來,一絲不苟的君然變回過去那個“可愛”的孩子,這就是母愛的力量吧,我怎能與他母親相提並論?
子若帶著這番心思隨君然進門,李清上下打量子若,這並非她們第一次相見,認真說起來,自己並不討厭非子若,這個女孩身上的確有一種獨特的氣質,眼神時時流露出善意,舉止雖然有些冒失,倒也無傷大雅,兒子能看上她,是有些道理,尤其今天的這身打扮,令人眼前一亮,清秀可人。
李清自然不想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隻衝子若淡淡地點點頭,子若小心地叫了一聲“阿姨,您好。”
見她未流露出厭惡之情,子若已經相當感激,隻是,朱茉莉也在。
“茉莉,”子若朝茉莉笑著問好,她也在?她當然會在。
非子若作好了一切可能與不可能的準備。
“子若姐,你來了。”朱茉莉依然很親昵,隻是這份親昵,卻似子若這個客人到了她朱茉莉的家中,她這個女主人應盡的一種禮貌,這讓子若有點尷尬。
“子若,你幫我打下手!”孟君然在廚房衝子若大喊,他將袖子高高挽起,熱情高漲,母親大老遠的來,他和子若應該盡點心意。
“好。”子若把菜拎進廚房。
不料李清冷冷地搶過她手中的東西,“你出去吧,這有我。”
她尷尬萬分,隻好退出廚房,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餐廳當口,聽見李清拍著君然的後背柔聲說:“我做一頓可口的給兒子吃。”
“那,子若,你去客廳等著,陪茉莉說會話。”孟君然盡可能把子若的身份抬高到與己相當的女朋友高度。
君然的家,君然的房間,子若不比茉莉了解更多,或者說,她不熟悉這裏的布局,以前來,她也隻是一個安安靜靜的旁觀者,可能是性格的原因,她並不喜歡隨意觸碰他人的東西。
她此刻安靜地坐著,對茉莉,她是否得說點什麽?真不知道現在這時候,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盡管她把茉莉當成朋友。
朱茉莉翻出一張光碟,這是君然哥喜歡的鋼琴曲,多年的習慣一點兒也沒變。
“要聽嗎?”茉莉問子若。
子若點點頭,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麵。
從廚房的方向飄出菜的香味,是茄子豆角。
“好香!”茉莉大聲讚歎,“君然哥的手藝一直這麽好!快趕上伯母了。”
一直,這麽好……子若回想這句話:對啊,他們從小就認識,孩子的母親們是閨蜜,閨蜜的孩子自然是青梅竹馬,這是一個在東西方都很容易發生和理解的故事。奇怪,我也沒想象中那麽難受。
廚房的香味繼續撩動人的味覺,朱茉莉丟下憂思的子若跑進廚房,“太香啦,我忍不住了。”
李清喂茉莉吃了一口菜,“小心燙,你君然哥特意為你做的,看到了嗎,茄子豆角,你小時候愛吃。”
茉莉,也愛這道菜嗎?君然,是為了我記得這道菜,還是為了茉莉?——————非子若飄忽不定的思緒散入鋼琴聲裏,離這些菜香與人聲越來越遠,直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子若,子若。”
子若回過頭去,君然關切地看著自己,哦,我又走神了嗎。
“吃飯了,子若,你過來。”孟君然牽過子若的手,站在餐桌旁,向母親興高采烈地鞠了一躬,“親愛的媽媽,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非子若!”(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正式介紹,隻不過沒有一次被正式承認過)。
子若禮貌地說:“阿姨一路辛苦了,您多吃點。”桌上的菜,有清蒸魚,獅子頭,土豆絲,都是江南一帶的手藝,看上去清爽可口,不愧是大家閨秀,連菜色都呈現出藝術美感,這些都是阿姨愛吃的嗎?她一一記在心裏。
李清坦然入坐,對他二人的話充耳不聞,而朱茉莉緊挨著她,像隻小貓咪,溫順、乖巧、喜笑顏開,雖然有君然在身邊,子若依舊覺得自己:多餘。
“來,來,來,這是你,我們的茉莉小寶貝愛吃的茄子炒豆角。”
李清把菜挪到茉莉跟前,對她慈愛地笑。朱茉莉心裏卻說:是,我小時候愛吃的,現在卻不愛吃了,差點忘了自己曾經喜歡過的東西。
“媽媽,茉莉已經長大了,你還叫她小寶貝,我看見背後她長了翅膀,馬上就能飛到天上去了。”
李阿姨愉快地笑,茉莉開心地笑,君然爽朗地笑,隻有我陪著笑——。
其樂融融,子若的思緒又飄走了,她想起那次出差去鄉下,在老鄉家裏,有可可,有駱凡,有肖石,大家也這麽其樂融融。
孟君然瞧見子若的神情,忙夾菜送到她碗裏,又分別夾菜給母親和茉莉。子若吃著碗裏的菜,忍不住心疼:一個男人為自己委曲求全,我還想著那遙不可及的事!
“媽媽,我想跟您說一件事,我和子若準備結婚了,既然您也在,我們明天就去挑婚紗。”
明天,婚紗?朱茉莉詫異非常,君然哥這麽愛子若,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原本她指望,伯母的到來,自己還有一線希望。
子若還沒反應過來,李清的臉色從錯愕變為鐵青,“婚姻大事,說結就結,你問過我這個當媽的意見了嗎?!”
“我現在就跟媽在商量嘛,”孟君然使出混身解數,他當然明白子若此刻的心情。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也要結嗎!”終於,這頓飯吃不下去,李清徹底放下碗筷,怒氣待發。
不要再說了,君然,求你不要再說了——子若向君然投去懇求的目光。
“是的。”孟君然對母親毫無退讓之意,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結婚可以,但是,我隻要茉莉當我的兒媳婦,其他人免談!”
李清的態度如此強硬……子若坐立不安,朱茉莉靜觀其變。
“媽媽,您怎麽能當著子若的麵這麽說。”
“我應該怎麽說?那你當著茉莉的麵這麽無情無義就對啦?”
“這是我和子若之間的事,您怎麽又扯上茉莉,我向茉莉已經解釋清楚了,我當她是……”
“你當她是什麽我不管,孟君然,人不能忘恩負義!茉莉從小喜歡你,你不是不知道吧!你朱叔叔和秀阿姨一直照顧你器重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他們對我很好,可再大的恩情,我也不能拿我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婚姻去交換!”
李清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我的兒子嗎?你看他那個理直氣壯的樣子,你看他目不斜視,視死如歸的樣子,他是要找誰拚命,找他的母親我拚命嗎!
李清眼前一黑,一個踉蹌,朱茉莉急忙扶穩她,“阿姨,您別生氣,有事慢慢說。”
李清指著孟君然的鼻子,怒罵道:“孟君然,你給我聽好了,別忘了,你曾經當著你父親的麵發過誓,你會一直對茉莉好,一直照顧她,出爾反爾,你還是我兒子嗎?”
這是哪跟哪,孟君然無奈到極點,“我是答應照顧茉莉,可我沒說過照顧她就要跟她結婚。”
發誓?照顧我?——朱茉莉從未聽人提過,君然哥對我好,難道是因為他對孟叔叔有過什麽承諾,可是孟叔叔為什麽要這麽做?
子若也急了,拽住孟君然的胳膊,“君然,你別跟阿姨吵了,她這麽久才看到你,你要讓她高興才對,別把阿姨氣病了。”
子若倒了一杯水給李清向她賠罪,君然倔起來是誰也勸不動的,“阿姨,這事是我們沒考慮周到,沒顧及到您的感受,是我們不對……”
“非子若是吧,”孟媽媽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像要趕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你年紀輕輕地,那麽著急跟我兒子結婚,你這是在影響他的前途,他將來是要回美國的!”
回美國?子若木然望向孟君然,美國,結婚,朱茉莉,眼前的人晃來晃去,太亂了,一切都亂糟糟的,每個人說話都暗藏玄機,讓她聽不懂。
“您說什麽?”子若再問了一遍。
“我告訴你姑娘,君然很快會回美國。”
“我沒這個想法,請不要替我決定任何事。”孟君然一把摟過子若,像一棵樹,傲然挺立。
“我這麽跟你說吧,我跟君然他爸很多年前就把茉莉當作自己的兒媳婦,他爸公司欠下的債是茉莉的父母還的,君然出國留學的所有開支,也是茉莉的父母墊付的,我一個母親給不了兒子的,朱家都給了他,人不能不講良心。你聽懂了嗎?你想把我兒子變成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嗎?!”
忘恩負義—— 子若咀嚼這四個字的分量。
君然陡然間傲氣盡失,迷惑、沮喪、痛苦充斥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怎麽是這樣?為什麽是這樣?真的是這樣?
“你好好想想吧!”
李清這句話是對君然說的,也是對子若說的,她和朱茉莉一塊離開了,留下頹廢的孟君然和迷茫的非子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