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安第二天準時地來到學校,接展眉一起聽了場音樂會。結束後便帶展眉來了家西餐廳。展眉局促地絞手坐在對麵——以前並沒有人帶她來過這種餐廳,因此不知所措,又怕舉止不合禮儀讓他笑話。顧淮安看出她的不安,微微笑道:“沒事,平時我也不怎麽懂西餐的各種規矩,嫌麻煩,也都是隨便用。這兒我來過幾次,我幫你點餐吧。”便招呼過服務生,隨意點了牛排和紅酒。
展眉覺得,顧淮安這個人似乎天生讓人覺得放鬆。她這是第三次見他,才終於有機會麵對麵坐著,細細端量他——他三十六七歲,但沒有一處顯出中年人的頹態。烏黑的頭發,筆挺的眉下一雙清亮的眼,眸子裏絲毫沒有急功近利和久處紅塵的混濁。他穿一件簡潔的白襯衫,袖口挽了一下,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右手手指略有變形——一雙常年作畫人的手。
他感受到展眉的注目,笑道:“總盯著我看什麽?”
展眉托著腮嬌俏一笑,半是挪諭道:“你好看。”
“嗯,我們學院的小姑娘們也都這麽說。”——他倒是不謙虛。
“我聽說了,藝術學院的女生好多喜歡你呢!你是不是就因為這個不結婚的?”展眉試探著問他的八卦。
“誰跟你說我沒結婚的?”
展眉撇撇嘴:“大家都知道嘛。”
紅酒送了上來,淮安給她斟了,又給自己倒上:“你嚐嚐,能不能喝的慣。”
展眉捏起杯腳,學他的樣子輕輕晃了幾下酒杯,小口抿了下,撇嘴說:“嗯?我覺得紅酒很難喝呀,沒有看起來這麽誘人。”
淮安自顧自品著,對她笑:“這麽好的存酒,你倒是不會欣賞。”
展眉擱下杯子不屑道:“就算是名貴的酒又怎麽樣?我覺得不好喝,就不喜歡。”
顧淮安笑著看她:“我是沒結婚,沒有遇到過合適的人,覺得自己一個人挺自在。”
展眉將胳膊平鋪在桌上,往前探了探身子,認真地問他:“那你以前也沒有過喜歡的人麽?”
顧淮安愣了愣——自己一向風流慣了,不願意講真心,也很少有人這樣問他。真心喜歡的人?他不禁苦澀一笑——就算有過真心又怎麽樣?前塵往事已經如此了,他因為年少的一場豪賭,付出了自己半輩子的折磨。表麵風光,背後盡是痛苦。他已經不年輕了——還有多少時間和心力,談一句“動心”?
他點點頭:“有過一個。”
“她長什麽樣子?應該很好看吧——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已經結婚了,過得很好。”顧淮安頓頓,“她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你。”
展眉沉吟一下:“哦…那應該是很漂亮。”
“你倒是不謙虛。”
“和你差不多吧。”
牛排端了上來,展眉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塊遞到嘴裏。顧淮安看著她——她身上總有自然而然的優雅和從容。笑是好看的,說話是好看的,行走坐臥,連吃東西時都是一副動態的油畫。她漫不經心地放下叉子繼續發問:“那你喜歡蔣蔓麽?”
他也耐心切著牛排:“你哪聽來這麽多八卦?”
“怎麽能不知道呢,蔣蔓那麽有名。我感覺她是真的特別喜歡你,你為什麽不喜歡她呢?——她那麽漂亮—…”
“她隻是個小姑娘。又是我的學生,我對她沒有那種意思。”
“我也是小姑娘啊,那你怎麽還跟我討論這些?”
顧淮安想了想:“你不一樣。我覺得你……很親切。”
展眉不滿地問:“因為我長得像你的初戀情人?”
“不是,”淮安搖頭,“反正我不會喜歡蔣蔓。她的感情太濃烈太決絕了,讓人很害怕。”
展眉雖有疑惑,但是也能理解他的感覺。顧淮安說著:“別說這個了,下午去做什麽?看畫展?”
展眉斜眼看他:“你每天的生活就是做這些事?”
淮安了然道:“啊,忘了你們小姑娘可能會煩這些東西…那?”
展眉開懷笑起來:“我們去看電影吧?”
淮安無奈:“好好好,去看什麽電影?”
那天影院放的是《甜蜜蜜》。張曼玉坐在黎明的自行車後,輕輕晃著一雙潔白的小腿,微風在側,輕吹起她的頭發,音樂恰如其時地響起——“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淮安在黑暗裏就著屏幕的光轉頭看著展眉。她散著中分的長發,麵孔晶瑩,年輕美好。她眉眼間,確實像十幾年前的阿瑾。他當日動容,抱她去醫院,又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確實是因為她這幅眉眼。可他此時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阿瑾。她是陸展眉。她沒有阿瑾的驕傲和嫵媚,沒有阿瑾的濃烈和風情。可她幹淨。柔美。憂傷卻又活潑。神秘而美好。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展眉散在肩頭的頭發。展眉微微動了動,但沒有移走身體。她轉過頭和他相視一笑,眼波裏也含著晶亮的笑意。
傍晚時顧淮安將展眉送回去,“改天見。”他對展眉告別。展眉輕盈地笑,轉身上了樓。
剛進門,看到子晗坐在**修著指甲等自己回來,便跟她打招呼:“我回來啦。”
然後換上拖鞋坐在她身邊:“今天怎麽樣?到手了沒?”
子晗壞笑:“先別問我——你先如實招來,剛剛誰送你回來?你跟誰出去了?”
展眉笑而不答,子晗了然道:“我都認出來了!顧淮安啊——說,你跟他怎麽回事?”
“哎呀,沒什麽——真沒什麽,就一起吃了個飯——快說你和江起帆!”
見展眉急了,子晗才不打趣她,含著笑意匯報:“一起去劃船了,也一起吃了飯看了電影。可是關係還是那樣啊!他再怎麽反應慢,也應該知道我什麽意思了吧——真是煩心。”
“那你以後還…”
“當然要繼續追啊!”子晗往桌子上一摔指甲刀,“我就不信了!”
顧淮安提著一些生活用品,另一手掏出鑰匙打開門。屋子裏麵沒有開燈,一片黑,他摸索著開關,突然一隻玻璃的器皿飛過來,正砸到他手上,淬成了碎片。他按開燈,看到林逾靜坐在沙發上,麵色陰沉地看著他。他氣急敗壞:“你幹什麽?”
林逾靜冷笑:“你去幹什麽了?”
顧淮安翻著應急地藥箱:“關你什麽事?”藥箱裏沒有紗布了,他的血流了一地。
林逾靜突然撲了過來,用力捶打顧淮安,吼著:“顧淮安!你已經把我毀了,為什麽還要來折磨我,為什麽還和別的女人牽連不清!一個安然還不夠麽?你還要害我到什麽時候?”
顧淮安厭煩地推開她,不想理會她時時爆發的歇斯底裏。他習慣了,他也累了。林逾靜看著自己身上蹭到的顧淮安的血,哭著說:“你流血了?你給我看看…”顧淮安拿起鑰匙低吼:“你這個瘋子!”轉身摔門而出。
他站在僻靜的街頭,天色已晚,路燈落寞地立在一旁,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他的血已經漸漸止住了,但傷口很深。他知道,縱使再深,也比不過林逾靜的傷痕更深。她折磨了他十年了。可她的仇恨卻不曾停止。安然死了,她的恨沒了去處,隻能一起加到他身上,在日複一日的苟活裏孕育,發酵,變質,腐爛,長出了惡毒的果實。他有什麽錯?為什麽偏偏是他要服下這苦果?——可是林逾靜,林逾靜她又有什麽錯?
手機猝不及防地響起來,在這寂靜中格外突兀。他接起來:“喂?”
展眉輕盈地聲音傳過來:“喂?是我——你明天有沒有時間?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顧淮安像是如蒙大赦,忙說:“嗯,有。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