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剛滿一百天時,玉如的母親便得了急病過世了。她一人回鄉下打點了母親下葬。因為是夏天,沒法停放遺體,等沈玉安從廣東回來,已經錯過了母親的葬禮。家中早已破落,親戚好友更是寥寥,因此早就散去了。沈玉安進門,看到玉如坐在床沿,輕輕哄著懷中嬰孩。玉如聽到推門聲,抬頭看到幾年未能見麵的哥哥,又悲又喜,淒然喊了一聲:“安哥…”旋即落下淚來。玉安也神色愴然地握住妹子的手,一時哽咽。許久也隻能說出一句:“你現在日子過得可好?”
玉如苦笑:“就是那個樣子。”
玉安也聽過自己那個妹夫的種種,隻得歎氣,安慰道:“他年紀還輕,過幾年自然就好了——這是展眉?讓我抱抱。”
展眉十分配合,在舅舅懷裏安靜地啃著自己的拳頭。她從小就是個不愛哭鬧的孩子,偶爾爸爸媽媽吵得厲害,她也隻是在搖籃裏轉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沈玉安望著懷裏的小人兒,不知為何,覺得這個嬰孩的眼神太過通透,無端地感到幾分對淒切宿命的暗示。他在心裏趕快罵自己,想驅散這不好的感覺。
住了兩日,玉安又匆匆回了廣東。玉如坐車回了縣城。走到縣城街頭,心裏麵說不出的悲苦滋味。她心裏知道,她原來那個家——就算窮吧,就算破敗不堪——可起碼容她避風雨的地方,已經永遠不在了。在這裏的家,這幾間屋子裏,她永遠是個外人。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一家店門口停下了。抬頭看看,上書“遠山書屋”幾個字。是陳黛山的書店。店門口有數株玉蘭花。玉如癡癡地看著,許久才回過神。一下子漲紅了臉,急忙想離開,轉身卻正看見了身後不知何時站在那裏的陳黛山。
陳黛山輕輕笑了笑:“玉如啊。進來坐呀。”然後引玉如進了店內。正值午後,街上行人寥寥,店內更是安靜。玉如把展眉放在小沙發上,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話。陳黛山艱難地開口:“你母親…我聽說了。”展眉胡亂地點點頭,兩人又說不出話來,陳開口問:“你是特意來找我的麽?”立刻又發現失言,“玉如,我是說…”
玉如突然把自己整個人扔到陳黛山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陳黛山立即摟緊了她。多好的一個女人——陳黛山從第一次見她就一直這麽想著。和這地方別的女人都不一樣,她是一個安安靜靜,從頭到尾仿佛散發著香氣的女人,就像他養在樓下的玉蘭花一樣。沈玉如的皮膚很細,一雙手柔若無骨。陳黛山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恍惚覺得懷裏這個女人,自己已和她相識了幾百年。因此從第一次四目相對,就已知無法無動於衷。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玉蘭花多半凋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