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點糖吃一哈。

阮眠到達醫院時,整張臉已然沒了半點血色,冷汗浸透衣衫,涼颼颼的貼在身上。

被送進去拍片前,他躺在擔架上一把攥住江頌的胳膊,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似乎有話要說。

江頌以為他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結果人家來了一句。

“拜托找個人幫我把車開回家去,公司樓下停車費太貴……”

江頌,“……”

因為“迫降”時腳腕嚴重扭曲,做完一係列必要不必要的檢查之後,最終鑒定為內外踝骨折。

阮設計因公光榮負傷,被迫住院。

窗外茂密的樹蔭攔住了正午的陽光,微風吹過時油綠的樹葉輕輕搖擺,摩挲著緊閉的玻璃扇,幾道漏網光束透過枝椏的縫隙,鑽進豪華的單人病房。

阮眠頭一天除了腳腕子疼還沒覺出什麽,沒想到一覺醒來後,渾身能疼的地方開始集體造反。

他一條腿打著石膏,下麵墊著枕頭,像躺棺材板一樣直挺挺的躺著,因為兩條胳膊都有不同程度的拉傷,一挨著床就疼,隻能交疊雙手放在胸前,躺的無比端莊安詳。

畢竟是在江家出的事,即使阮眠一再強調是自己不小心,而且公司也有保險,江爺爺還是愧疚的不行,不知道怎麽補償他才好,思來想去,拿錢打發更不對勁,隻能給他安排最舒適的病房和最好的護工。

阮眠覺得這種財大氣粗的行為完全沒有必要,支支吾吾的試圖拒絕,說就是崴個腳,不至於。

結果江頌黑著臉指了指X光片,用幾乎能凍死人的語氣問他,“你這叫崴腳?”

住院期間,江願隻要得空就會來送骨頭湯,裏麵淨放些紅棗山參這種大補之物,沒幾天就給阮眠喝的直竄鼻血。

江頌每天下午四點準時出現,陪他陪到晚上十一點,經常等到他睡著才離開,雷打不動。

江爺爺跑的也勤,四處劃拉些生肌止痛的昂貴偏方給他,甚至連出門不方便的江奶奶都來過兩次。

除此之外,還有阮眠的同事和朋友。

最開始那幾天,病房裏基本就沒有冷清時候,鮮花果籃在角落裏堆成小山包,阮眠像個吉祥物,每天翹著一條腿安詳的等待各路人馬參觀慰問。

起先他還挺老實,沒事幹就乖乖躺在**望著天花板發呆,或者和江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聊天,可還沒出一個禮拜,整個人火燒火燎的心裏直發慌,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閑瘋的。

阮設計愛崗敬業,身殘誌堅,偷偷指使耿灣灣把電腦送來醫院,順便捎來個折疊懶人桌。

手頭上最著急的活就是那對帥哥夫夫,因為他們住的是老式普通住宅樓,和作為獨立個體的別墅不同,如果十一月份之前沒能改好暖氣,就要麵對集中供暖的問題,他們家還不是分戶的單獨閥門,需要關掉整個單元樓的總閥,放掉管道裏所有的水,才能更換暖氣片,且不說影響其他住戶,本身這個工程量就不太現實。

還有一種方式,就是管道速凍,可是因為設計師的原因耽誤進度,造成這種不必要的開銷,阮眠心裏過意不去。

懶人桌留給鼠標的施展空間太小,阮大師平時畫起圖來大開大合,現下憋屈的要命,加上本身姿勢就不那麽舒服,時針悄悄走了一格,他卻吭哧吭哧的隻放出了牆體和外標尺寸。

江頌剛一進門,就聽見一聲咒罵,以及鼠標觸碰桌麵時的脆響。

“都殘廢了還工作?”江頌上前一步,“啪”的一聲合上了筆記本屏幕,看起來不太高興,“就不能消停一會?”

“我還沒保存!!!”阮眠差點當場瘋掉,嘶吼著把屏幕翻開,毛都炸了,“要不是瘸了我能追著你砍十條街!”

他手忙腳亂的打開CAD,發現圖紙還在,才懈下身子鬆了口氣,“毀圖之仇不共戴天,你知不知道……”

江頌隨手抄起阮眠床頭的書翻了翻,似乎挺有興趣,拿著書在斜對角的休閑椅上落座,“為了人身安全,我是不是得去叫醫生來把你另一條腿也截了?”

阮眠翻了個白眼,“那我下半輩子就賴上你了。”

江頌輕笑,“我養得起。”

……聽起來好像無法反駁。

於是阮眠更氣了,悄悄罵了一句,低下頭繼續別別扭扭的畫圖。

病房裏寂然的隻能聽見斷斷續續的鍵盤敲擊聲,阮眠苦思冥想的撓撓頭,支起下巴,嘴裏叼著杆筆晃來晃去,陷入瓶頸。

這下更安靜了,靜的能聽見書頁摩擦指尖,被一翻而過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見江頌斜坐在沙發上,屈著食指抵住太陽穴。

黑色襯衫嚴絲合縫的包裹著寬肩,平整得體的有些盛氣淩人,他隻消坐在那兒,仿佛就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儒雅卻不羈。

阮眠一直相信,氣質是可以用錢堆出來的。

江頌感覺到他的目光,將書反扣在扶手上,“累了?”

阮眠搖搖頭,嘴裏還叼著筆,說話嗚嗚啦啦的不太清楚,“問你個問題,如果你有一個非常喜歡的人,最希望在家和她一起做什麽?”

江頌,“窩在一起看電影。”

阮眠眼珠子轉了轉,拿筆記在小本本上,“還有嗎?”

江頌思索了片刻,“隨時隨地的都會想要擁抱他。”

阮眠,“為什麽不是親親或者啪啪?”

江頌的神色裏明顯閃過一絲嫌棄,“擁抱是敞開身體,對另一個人完全接納的姿態,相比你說的那些更溫和平靜。”

阮眠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開始進行下一輪的苦思冥想。

他似乎需要考慮的更全麵一點,在一個空間內,不應該隻有人與物的關係,還有人與人,物與物,還有居住者的情感承載。

如果從住所看不出主人的性格喜好,那麽這個案例一定是失敗的。

而那一對帥哥夫夫,作為老師的周疏必然會有大量的閱讀需求,而閱讀也分為兩種,以學習為目的或者是單純的放鬆。

所以在書房靠窗的位置,可以以榻榻米的形式做一個進深500公分的地台,設計成“假”飄窗,窗戶兩邊和上沿做成一體的書櫃,這樣的話在視覺方麵整體性好,又能同時容納兩個人窩在上麵,一起曬曬太陽看看書,拿取都很方便,比常規的休閑椅來的實在多了。

畢竟那個魏姓少年看起來就粘人,怎麽不得給他留點安身之地。

再就是打破千篇一律的物品擺放。

阮眠一直在愁他們家的客廳縱深太大,導致沙發和電視之間的視距過長,按常規的家具擺放方式,那得買個多大的電視?犯不著。

剛才江頌的話倒是點醒了他,關於擁抱。

他們總是習慣讓沙發靠牆,取的是“背有靠”,可是都是年輕人沒必要那麽古板,為什麽不能換個思路,留出沙發後麵的空間,留給愛人一個可以從身後擁抱你的機會呢?

生活很多時候是需要一點情趣的,包括飽受歧視的七彩奪魂燈,其實安在臥室裏沒什麽毛病,在不同顏色的光線下產生的氛圍完全不同,隻要別把飽和度搞得像蹦迪。

阮眠終於找到了思路,劈裏啪啦的開始繼續敲鍵盤。

這下江頌徹底不願意了,“老這麽蜷著,腰不疼?”

“我就再畫一小會。”阮眠錘了錘腰,又扭了扭脖子,“你說你雖然陪著我,也不怎麽跟我說話,我怪無聊的麽。”

江頌,“想說什麽?”

阮眠,“嗯…咱都這麽哥倆好了,可以說說你啊。”

江頌從果籃裏翻出一個蘋果,用腳勾過一旁的垃圾桶,坐在床沿,十分熟練的拿刀削了起來,“…我有什麽好說的。”

“比如……你好像很喜歡畫畫,然而身為豪門子弟,又不得不為了家族事業放棄愛好,對不對?”

江頌涼涼的瞥了他一眼,“真聰明。”

雖然設計師的工作並不輕鬆,阮眠還是覺得自己超級幸運,最起碼他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江頌似乎卻不太如意。

阮眠接過他遞來的蘋果,咬了一口,“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承擔的責任,這個沒辦法,但是喜歡的事情也別輕易放棄,又沒誰規定董事長就不能是個畫家了啊。”

江頌又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阮眠吃完蘋果,用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將核扔進垃圾桶,搬起腿艱難的朝床邊挪動身子。

江頌,“幹什麽?”

阮眠,“……想上廁所。”

江頌二話不說彎腰伸手一抄,打橫抱起阮眠。

阮眠以小公主的姿勢懸空愣了兩秒,又炸了,“別別別!我可以跳!我真的可以自己跳!”

江頌置若罔聞,抱著他朝衛生間走去。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胖一瘦兩個人站在門口。

胖的那個拎著兩兜子石材樣塊,瘦的那個拿著木作圖紙和色卡,皆是目瞪口呆。

他們是來跟阮眠確認材料樣本的,但是好像無意間撞上了不得了的事情。

江頌停下步子疑惑的看著他們,而阮眠,徹底瘋了。

他心一橫,掀起上衣蒙住腦袋,扭頭埋進江頌懷裏,淡淡的暖意和木質香水味鑽進鼻腔,好聞的要命。

他連靈魂都在顫抖。

“……你們看錯了!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