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生活的地方就是一個沙漠邊的小綠洲。地方縣鄉的地域早有人居住和生活。所以,兵團屯墾戍邊以後,就是圍著已經有的綠洲邊緣開荒種地。荒地開出以後,要先壓堿,挖排堿渠,然後先種葵花、豆類植物,施肥。幾年以後,荒地成了熟地,可以種蔬菜和稻米穀類了。這裏,就是一片荒漠。

比荒漠更厲害的是文化的荒漠。團場除了幹部能讀一些報紙,就是可以從大喇叭中聽到一些信息,都是時事新聞,革命歌曲,京劇樣板戲。晚上偶爾可以看一場電影,算是最大的享受了。再就是,孩子們可以從學校學一些課外的知識。

沙子沒有出過遠門,沒有走出過荒原鎮。荒原鎮南北長二十二公裏,東西寬七公裏多,一百六十平方公裏的綠洲是沙子唯一的世界。

綠洲的北麵是白雪皚皚的天山,天晴的時候,雲纏霧繞,無限遼闊,無比壯麗,像一幅畫一樣掛在天邊,讓沙子生出無限的幻想。沙子總是想著有一天,走出這片荒地,走到大山裏,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那裏的人是怎麽生活的?山的那邊,就是天安門了嗎?沙子愛北京天安門,北京又在哪呢?沙子的內心充滿了疑惑。沙子看不到外麵的世界,而沙子知道,外麵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還有許許多多的地方。

因為有了“南爪”的小品劇,苑老師注意到了沙子的特長。學校成立了演出隊。

苑老師是班主任,喜歡帶著一批活潑搗蛋的家夥跳舞唱歌。班裏一天到晚,歌聲嘹亮,一群小夥伴生龍活虎的,天天唱著各種各樣的流行歌曲。一會兒唱《紅燈記》,一會兒唱《賣花姑娘》。

有一首歌,剛開始在大喇叭裏放,而大多數同學不會唱,隻有苑老師帶的演出隊的同學會哼哼:

手拿小鐮刀呀

身背小竹籃來

放學以後去勞動

割草積肥拾麥穗

越幹越喜歡

哎嗨嗨 哎嗨嗨

貧下中農好品質

我們牢牢記心間

熱愛集體愛勞動

我是公社小社員

……

演出隊的同學一放學,嘴裏就哼哼著《我是公社小社員》這首歌,讓沙子猶如聽到天籟之音。愛勞動是每個老師教的道理,可是總是用表揚誰、批評誰的方式。受批評的同學沒有威信,還遭同學白眼和孤立。時間久了,一個班不愛勞動受批評的就有一大堆。

沙子就在心裏想:愛勞動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可是那些同學一唱,就覺得愛勞動是很好的事情。說話打結的紅柳,也會流利地唱著:

“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幹越喜歡。”

開學的時候,紅柳偷過一本學校的書。苑老師有點討厭他。同學們也不怎麽看得起他。可是,他一唱這首歌,沙子就不敢小看他了:他就有了愛勞動的品德。

他遠遠看見沙子,咋咋呼呼喊:“南……南爪,勞動了沒有?拾肥了沒有?”

沙子蔑斜著眼,看他,不理他。內心想:這個偷書的家夥!

苑老師紮著一根大辮子,係著紮眼的紅頭繩,那是她的標誌。大眼睛一瞪,看得人心慌。高挑的個頭,渾身充滿了力量。像電影裏的李鐵梅。女學生喜歡她,男同學怕她,訓起人咋咋呼呼的,嚇得人膽破心驚。

苑老師是上海支邊青年。

上海青年在兵團創業是一道獨特的風景。上海知識青年奔赴新疆,知識豐富,**澎湃。綠洲上的很多人是文盲。而上海知青,都是初中以上的文化程度,甚至有些家庭出身不好的,還是高中或中專或大學畢業。上山下鄉了,老人家振臂一呼:“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熱血沸騰的上海知青,懷抱著崇高的人生理想,宣誓著:到新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沙漠綠洲闖來了一批批細皮嫩肉的上海青年,像一股春風,把知識的種子播下來,撒進荒蕪的戈壁,像文明的使者,讓文明在綠洲生根發芽。

沙子出生的年代,是不幸中的萬幸。那一年已經有幾千名上海青年來到荒原鎮,學校不再缺老師。

上海市委、政府的慰問團陪著胡子將軍來慰問他們。同樣是支邊青年,上海知青備受重視。

聊天的時候,父親有點失落,有點憤憤不平地說:“上海青年是支邊來的,可是,我們河南的也是支邊青年,卻像沒有娘的孩子,有人養,沒人疼。”其他老職工也紛紛點頭。

父親接著又換了語氣講道理:“可上海人有文化呀,缺了上海知青,我們的孩子學不了知識,就和我們一樣睜眼瞎,吃餃子都數不清吃了幾個。”老職工們還是點點頭。

大人孩子都明白,許多父母親就是生了一堆娃娃而已,他們大多數沒有一點文化,能把報紙讀完整的沒有幾個人。教育孩子的方式,清一色粗野而暴力,劈頭蓋臉地打罵:“記住沒有?再不學好,打爛腦袋!”打得孩子哭爹喊娘,孩子還是懵裏懵懂。父母親沒說什麽道理呀,懂什麽?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文盲兒草包。

可是上海知青打開了知識的大門,讓沙子他們的大腦裏充滿了嶄新的知識。那是黑暗的天空裏啟明的星光,照亮了一個光明的世界,那是四壁高牆上一扇小小的窗口,吹來了一股股新鮮的空氣。

所有的人,對上海青年充滿了尊重。

在南疆兵團長大的人,說的是清一色的新疆普通話,區別於全國各地的方言,幾乎字正腔圓。可是你仔細聽,這些普通話,並不標準。他們說話時zh、ch、sh、z、c、s不分。會把吃飯說成“次飯”,腳說成“覺”,鑰匙說成“嶽詞”。他們一張嘴,就暴露了身份,人們會判斷出他們是在南疆兵團長大的。因為他們的老師是上海人,他們的老師就是那樣說普通話的。在地方上長大的孩子,把兵團孩子說的普通話叫“刺牙子話”,帶著強烈的蔑視和嘲弄。而他們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你說四川話、河南話、陝西話。沙子們就說正宗的刺牙子普通話。

苑老師是一個讓大家佩服到崇拜的老師。學校裏竟然還有一架用腳踩的鋼琴,被鎖在一個單獨的教室裏,隻有苑老師有鑰匙。下課了,經常看她帶著一些大年級的同學在裏麵練歌。同學們唱著,苑老師雙手的十指飛快地在琴鍵上飛,腳也在不停地踩,行雲流水一般,好聽的革命歌曲聲就在校園裏飄**。沙子趴在窗戶上,看著漂亮的苑老師,大大的眼睛,看著樂譜,頭一點一點的,大辮子甩來甩去。音樂停止的瞬間,她的頭猛一甩,黑黑的辮子在空中飛起來,紅頭繩飄起來,落下來,覆蓋了半張臉,那個樣子就是一個女神,漂亮過了所有的媽媽!

苑老師把沙子選進了演出隊。

沙子長著一雙會說話機靈的大眼睛,機靈地咕嚕嚕轉,臉蛋長得像個女孩子,眉清目秀。沙子沒有什麽特長,學習也一般般,隻是演了一個小節目。苑老師發現了沙子的才能。

苑老師叫沙子,沙子的內心打鼓似的怦怦直跳。到了辦公室,沙子思緒翻飛,看著眼前大名鼎鼎的老師。

“沙子,以後每天下午第三節課,去鋼琴房參加排練。”

苑老師說完,沙子那顆心呀,快樂地飄起來。沙子出了辦公室,悶著頭向外跑,一頭撞在迎麵走來的一個老師身上。老師拉沙子起來,沙子捂捂頭,傻乎乎地看著老師笑。沙子跑進操場,伸出兩個胳膊,做出飛機盤旋的樣子,嘴裏嗚嗚地發著聲,在操場上盤旋著。

第一次去鋼琴房。大家規規矩矩地坐在講台的邊緣。講台是土夯的,周圍圍了一圈磚塊,由於翻堿,磚塊的縫隙處露出白花花的堿。同學們坐了一圈。

苑老師在教高年級的同學唱歌。她大聲說話,唾沫飛濺,語速快得像小鳥,嘰嘰咕咕,她學著唱拐調的同學的腔調,扯著嗓子唱一句。大家哄堂大笑。她無聲地看著同學們,一臉生氣的神情,等安靜下來,又把唱不好的同學點了名,口若懸河地教訓,然後坐在那架著名的鋼琴前,喊:預備……唱!她踏著琴,甩著大辮子,陶醉地彈起來,興高采烈的。琴聲美妙無比,像一隻溫暖的小手,把沙子的心攥得緊緊的,讓沙子手腳發麻,一會兒又迅速放開,血液衝到沙子的頭頂,有一種在雲中飄**的快意,讓沙子暈暈乎乎,興奮無比。高年級的同學唱起來:

公社是棵常青藤

社員都是藤上的瓜

瓜兒連著藤 藤兒牽著瓜

藤兒越肥瓜兒越甜

藤兒越壯瓜兒越大

公社的青藤連萬家

齊心合力種莊稼

手勤莊稼好

心齊力量大

集體經濟大發展

社員心裏樂開花

社員心裏樂開花

……

那首歌叫《社員都是向陽花》,沙子沒有聽過。沙子除了聽《學習雷鋒好榜樣》,就是唱《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沙子一聽這首《社員都是向陽花》,眼前浮現出蒙著雙眼的拉著巨大磨盤的一頭灰驢,就笑了起來。花朵像磨盤一般大,比課桌大多了,社員都是哪樣的花?要多大個子。沙子咯咯笑起來。

苑老師停下鋼琴,吼道:

“沙子,你給我滾出去!”

沙子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琴房,邊走邊在笑。

好聽的琴聲若隱若現地飄過來,沙子眼前全是巨大的磨盤和灰驢。

第二天,沙子來到琴房,全都是一、二年級的同學。苑老師按個子大小,一遍遍排隊。沙子站在最後麵,苑老師一隻手像抓小雞一樣抓住沙子的領口,把沙子拉到前排,另一隻手把第一排的女同學分開,把沙子塞進去,讓他站在第一排中間。

今天學的歌是《我愛北京天安門》。苑老師把歌詞寫在黑板上,讓同學們一遍遍背誦。她告訴大家,北京是祖國的心髒,是偉大領袖毛主席居住和辦公的地方,毛主席的偉大思想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她要求唱歌的時候,每一個人心裏都想著偉大領袖,帶著對領袖的無限熱愛之情去唱歌。

苑老師搬起一隻大大的手風琴,雙手套進背帶,手風琴掛在她的胸前,她好看的巨大的胸脯被手風琴壓著。她好像有點不舒服,把手風琴放下來,鬆一鬆帶子,又把琴挎在胸前。紅色的琴映得苑老師的臉通紅通紅。她低著頭,指頭在白色的琴鍵上按幾下,迅速地拉起來。美妙的琴聲穿透了沙子的心。

平時,沙子幾乎天天聽這首歌,但沒有集體唱過。剛開始唱歌的時候,沙子的眼前會看到紀錄片片頭上閃著金光的天安門城樓,還有在發亮的光圈中的偉大領袖。沙子看到了閃閃發光的天安門城樓,光環的中間是苑老師,苑老師的辮子一甩一甩的,嫵媚動人。沙子看到自己張開胳膊,迎著光明,呼叫著,跑向天安門城樓,跑向苑老師。四周一片光明,沙子奔跑在陽光裏。

沙子的耳朵裏一片寂靜,眼裏滿是陽光。很久很久……

沙子的臉被一隻手輕輕拍著,他醒過來,紅色的手風琴擋在眼前。苑老師的一隻大手在沙子的臉上拍,同學們嘻嘻哈哈地笑沙子。

“沙子,你沒有生病吧?”苑老師問沙子。

沙子搖搖頭,仰起臉看著苑老師。苑老師溫柔地笑了笑。又回到講台。喊道:

“預備……唱!”

同學們齊聲唱起來:

我愛北京天安門

天安門上太陽升

偉大領袖毛主席

指引我們向前進

……

那首歌那麽美妙動聽。沙子的嗓音非常悅耳,比其他同學好聽多了。唱到“太陽升”的時候,大家把雙手張開,做出迎接太陽的姿勢,唱到“指引我們向前進”的時候,前排的同學跨出弓步,做出堅定向前的樣子。大家左右搖擺,還不時地拍拍手。短短的歌曲,同學們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興高采烈的,充滿了**。

苑老師帶演出隊的學生去團部廣播室錄音。播音員把兩個大盤子放在一個轉機上。同學們鴉雀無聲。準備好了,苑老師挎好手風琴,把雙手舉在頭頂,威嚴地掃視一遍,目光銳利而嚴肅。

小惠大聲報幕:“下一個節目,合唱《我愛北京天安門》,演唱者,荒原鎮子校業餘演出隊春之聲合唱隊。”

苑老師雙手在空中用力一揮,同學們齊聲唱起來。平時苑老師要大家把歌唱得整齊,唱出情緒,唱出效果來,絕不能跑調。同學們練了一個多月,終於像模像樣了。

小惠和另外一個男生領唱。沙子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男生,嗲兮兮的,唱歌的聲音像驢叫。本來是沙子和小惠領唱的,但每次一唱,沙子的聲音就蓋過了小惠。小惠被老師一說,就哭得一塌糊塗。苑老師挑不出比小惠唱歌好的女生,就把沙子換下來,換上了那個男生。

小惠他們唱完一段,輪到合唱了,沙子扯著嗓子唱起來。沙子的眼前金光閃閃,充滿了對偉大領袖的深情。

唱完了,苑老師指著沙子說:“和大家一起唱,不要突出自己。”

重新唱一遍。

苑老師吼沙子:“注意配合,你的聲音太突出了!”

又重新唱一遍,沙子幾乎不發聲了。

苑老師說:“你再這樣,就回家去。”

大家又重新唱一遍。

唱完了,苑老師表揚大家。小惠嘟著嘴,厭煩地看著沙子,沙子仰頭看著天花板,播音員把錄製的歌放一遍,喇叭裏傳來優美的歌聲。

沙子奇怪地看著那個神奇的盒子:同學們沒有唱歌了,為什麽那個機器裏會傳出同學們剛才唱的歌聲?

沙子看看周邊的同學,沒有人唱歌,可是,那個盒子裏分明傳出了他們的歌聲。

沙子好奇地看那個盒子:它是怎樣讓同學們鑽進去,把大家前麵唱的歌聲留在裏麵,又唱出來的?

沙子內心充滿了困惑,想問苑老師。苑老師陶醉地在聽歌,她仿佛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沙子為自己這種無知的問題而羞愧,沒有問她。

回家的路上,衛天地站在橋上,把坎土曼的把子支在下巴上,看著苑老師帶著大家回學校。看到苑老師,眼裏閃了一下亮光,抬起了下巴。

“我要回上海看病去,有什麽話或者東西帶給家人,或者捎些什麽東西帶回來?”

衛天地已經公開地追求苑老師,一點也不像當初躲躲閃閃的。學校的人們已經習慣了大赤佬耍流氓的樣子。苑老師沒有理他,催著同學們回學校。沙子有意落了隊。

沙子膽怯地問道:“天地叔叔,為什麽我們的聲音從一個旋轉的盒子裏出來了,可是我們那時並不在唱歌。”

“是錄音機!錄音時,聲音通過話筒轉變成音頻電信號,像吸鐵石一樣聲音被記錄在磁帶上。播放時再經過磁頭,放大磁波,通過揚聲器放出聲音。聽不明白吧!小赤佬,好好學習,別一天長個腦子今天打倒這個,明天批判那個,要成為有知識的人,打倒不進步的世界。”

沙子聽得似懂非懂,但內心對天地叔叔肅然起敬,他還沒有見過知識這麽豐富的老師。沙子對自己過去對天地叔叔的態度有點愧疚。

天地叔叔說:“沙子,你說苑老師漂亮不?”

“漂亮。”

“你說,我和她要是成為一家人,你高興不?”

沙子有點猶豫,苑老師在沙子心目中是和母親一樣美麗的女人,而衛天地就是個流氓反革命。

沙子說:“苑老師喜歡我們。”

衛天地哈哈笑起來:“小赤佬,你懂個屁,回家問問你媽,你媽喜歡你了生出你,還是喜歡你爸才有了你,讓她來回答。”

大赤佬又擺出了沙子討厭的流氣的神態。沙子準備離開。

大赤佬拉住沙子,悄悄說道:“你小時候,叔叔送你去過醫院,我們是朋友,你幫我辦件事,我這裏有一封苑老師家人的來信,她丟了,你幫我帶給她,別告訴其他人。”

沙子警惕起來,可看到天地叔叔真誠的臉,沙子接過了信。

“那裏麵有你們苑老師的秘密,一個男孩子最好的品德就是為你喜歡的人保守秘密。”天地叔叔說。

沙子有點討厭天地叔叔不信任人的神情,把信放進書包,沒理他,走了。

放學時,苑老師接過沙子的信,對沙子說:“沙子,這件事不能給任何人說,要不,你就不會有我這個老師了。”

沙子點點頭。

以後的好多天,一下課,操場上的大喇叭就播放同學們唱的這首歌。沙子在裏麵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可是見了同學,總是說:“你聽,我們在錄音機裏唱歌!”

苑老師的厲害是出了名的。同學們都非常怕她。隻是每次到演出隊,沙子都會因各種原因被苑老師訓斥。沙子就非常討厭去演出隊。再說,領唱的位置被那個驢叫的同學占了,小惠也不願意和沙子說話,沙子的心情一直比較惡劣,一天到晚吊兒郎當的,經常脫離演出隊的活動。苑老師有事沒事就批評沙子幾句,沙子對演出隊和苑老師充滿了厭煩,有時真想告訴大家苑老師收過大赤佬的信。可是一看到苑老師發怒的美麗的臉,心裏會覺得苑老師故意這麽厲害,是告訴沙子不能亂說。

沙子和紅柳玩得起勁,下了課就在一起打三角。三角是同學們的財富,誰的三角多,誰就特別被小夥伴羨慕,而得到三角的途徑一個是四處撿來,一個就是在打三角的遊戲中贏得。三角是用空煙盒做的,把空煙盒折幾下,疊成三角的形狀,就是一個三角了。

下了課,沙子等紅柳,他還沒有出來。沙子蒙頭衝進了教室。同學們都放學了,教室裏空****的。苑老師站在黑板前,雙手扶著講桌,怒目圓睜,看著紅柳。紅柳低著頭,手不停地擰著衣角,鼻涕吊得老長。沙子愣在那兒。苑老師凶巴巴地看著沙子,沙子悄悄退出去,趴在窗戶上,看著可憐兮兮的紅柳。

同學們的作業本放在講桌上,不知道是誰,把每個同學的作業都用紅色的蠟筆,打上一個大大的八叉。等苑老師批改作業時,發現了問題,她讓每一個同學揭發,或者自己出來認錯。查了幾天也沒有結果,根據以往的經驗,苑老師判斷,這個八叉應該是紅柳打的。紅柳過去偷過小畫書,苑老師認為他品德不好,覺得所有的壞事都和他有關聯,所以這個八叉必定應該是紅柳打的。

紅柳調皮搗蛋是出了名的。幾天前,他用蠟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女人的麵相,怒目圓睜,張著大嘴,嘴角上都是哈喇子,頭上梳了根大辮子,紮了根紅頭繩,滑稽兮兮的,同學們看了哈哈大笑。學校裏留大辮子的老師隻有苑老師。紅柳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了苑老師的特點。苑老師來了,看著黑板上的畫像,臉一黑,剛想發作,突然又安靜下來,和顏悅色地說:

“誰畫的?還蠻有天賦,值得表揚,誰畫的,舉舉手。”

課堂裏鴉雀無聲。

苑老師突然變得嚴厲起來,把畫這幅畫的人訓得狗血噴頭。全班同學麵麵相覷,互相猜疑著是誰幹的這個壞事。苑老師訓得筋疲力盡,也沒有同學認領作者。苑老師拿起黑板擦,轉身擦黑板,可是,黑板上的畫卻紋絲不動。因為是用蠟筆畫的,板擦擦不去,苑老師急得手足無措。紅柳舉起了手。

苑老師問:“你畫的?”

“不……不……不是,我想向你請假,出去拿一些東西,幫老師把黑板擦幹淨。”

苑老師無奈地點點頭。

一會兒,紅柳回來了,拿了一把稻草,一盒火柴,他走到黑板前,把稻草點燃,對著畫麵熏,蠟筆的筆跡漸漸化了,畫像神奇地消失了。

苑老師沒有表揚紅柳,在她心裏,就想著這事本來就是紅柳幹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喇叭響起來,又是沙子他們唱的《我愛北京天安門》。

沙子一直趴著,看著苑老師和紅柳對峙。他們互相都不說話,用沉默比賽著意誌。紅柳站不穩了,身體一晃一晃的,他看看苑老師,又看看凳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苑老師嚴厲地看著他,吼道:“站起來!”

紅柳“哇”一聲大哭起來,說道:“我沒有打八叉,你冤枉我。”

紅柳站起來,離開了教室,苑老師在教室裏喊紅柳的名字,紅柳理都不理,走了。

沙子迎著紅柳,說:“贏三角去。”

他們走向操場。苑老師還在喊紅柳,沙子看看紅柳,他裝作沒聽到。石頭——剪子——布,沙子輸了。沙子拿出一個自力牌三角,用嘴哈哈氣,用腳把地上的土攤平,把三角扣在地上。紅柳左轉右轉,看看地上的三角,找著突破點,然後他拿出一隻芒果牌煙盒的三角,猛力扣在沙子的三角邊,沙子的三角立刻翻了個身,正麵變成了反麵。沙子輸了。紅柳拿起了沙子的三角裝進他的口袋,沙子又拿出一個三角。紅柳看著沙子,嘿嘿笑起來,鼻涕流出來,他用袖子在鼻子上擼一下,鼻涕就擦在了臉上。

沙子看看他得意的樣子,說:“苑老師不喜歡你,你就在同學的作業本上打八叉。”

“我都想把作業本撕了,可是我怕賠錢,所以沒幹。八叉打得好,我們班還有比我膽子大的家夥,氣死喜歡資本家兔崽子的苑胖子。”

沙子低頭把三角扣在地上,紅柳對著三角哈哈氣,正要扣沙子的三角,他看到一隻大腳踩在沙子的三角上。

紅柳抬起頭,打著結,說:

“你……你……你……”

苑老師像一個龐然大物一般站在他們麵前。

“你,你什麽?誰是胖子?”

紅柳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走了,嘴裏哼著小調: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

苑老師氣得哭起來。沙子看著這個平時威嚴無比、漂亮萬分的老師在自己麵前哭泣,變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看著苑老師。哭了一會兒,苑老師從褲兜裏拿出一個繡花的白手絹,擦拭著雙眼。

沙子看呆了,梳著大辮子的美麗的苑老師,還有那個繡花的白手絹,讓沙子感覺苑老師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麗,苑老師仿佛是一朵嬌豔的鮮花,在沙子的麵前盛開。

苑老師恢複了平靜,說:

“不學好,不許再和他胡混,否則開除你!”

沙子說:“老師,信的事情,我給任何人也沒說。”

苑老師點點頭,說:“忘了吧,我們都忘了吧!”

苑老師擦擦眼淚,轉身走了。沙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在晚霞中漸漸消失的苑老師。苑老師優雅地走著,邁開腳,一聲聲踩在沙子的心上,一下一下,讓沙子舒心快樂。

沙子不想唱歌了,苑老師也看出來了。每次唱歌時,沙子總是心不在焉,小嗓子直哼哼。苑老師教訓了沙子幾次,沙子越來越沒有心情唱歌。休息的時候,看到高一級的短發女生在拉小提琴,沙子好奇地湊過去。那女生看看沙子,笑起來,把小提琴給沙子,說了一下要領,沙子把小提琴卡在下巴上,拉了幾下,琴弦傳出dao—ruai—mi……的音調。一種神奇感彌漫在沙子心頭,他不停地拉七個音符,苑老師認真地聽。沙子把小提琴還給女生。

苑老師說:“沙子,你蠻有天賦,唱歌唱得好,可是不想唱,那麽就學小提琴吧,一定可以學出個樣子。”

沙子不明白苑老師的意思,是讓他學琴還是讓他從演出隊滾蛋。沙子不說話,又站在隊伍裏唱歌。

苑老師到沙子家家訪。沙子的父母畢恭畢敬地接待她。沙子不喜歡父母親的態度,好像這些老師都是高一等的人物,父母親總是對他們言聽計從,點頭哈腰。

苑老師告訴父母親,沙子有天賦,性格也非常情緒化,就是一個搞藝術的料,以後可以好好培養,建議買一把小提琴,讓沙子學琴。沙子的父母親一直點頭。

苑老師一走,父母親就大吵大鬧起來。母親堅持要買一把小提琴,父親卻不同意。買一把小提琴需要三十五塊錢,是父親兩個月的工資。母親吵不過父親,拉著沙子走出家門。外麵黑黢黢的,沙子有點害怕,可是他更擔心母親到處亂跑。母親拉著沙子走在西幹渠邊的公路上。過去的晚上,沙子他們在這條公路上打石頭仗,公路上到處都是大呼小叫的小夥伴的聲音。現在,都上學了,公路上靜悄悄的,連一輛車子也沒有。

母親抹著眼淚,抽泣著。

母親說:“我怎麽這麽命苦?沙子,媽媽是大戶人家的後代,在這個戈壁灘上生下你們,這裏沒有文化,你們再不學點東西,長大以後,怎麽辦?你們不能像爸爸媽媽一樣,這個世界需要有知識的人,都是文盲怎麽得了?”

沙子聽不懂母親的話,但他第一次從母親的嘴裏知道,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後代。地主是可恨的,而大戶人家應該都是有本事的。

父親在遠處喊著母親的名字。母親不回答,也不再向前走,拉著沙子站在公路的中間。母親在等父親來找他們。

父親和哥哥走過來。父親拉起母親的手,哥哥拉起沙子的手,一起向家走去。沙子的身上被蚊子叮得起了一串串小包,奇癢難耐,可心中充滿快樂:父親向母親低頭認錯是少有的事。

回到家,父親出了門。沙子以為父親也生氣出走,哭起來。母親說父親找天地叔叔借錢去了。

第二天,父親對母親說:“小衛也沒有多少錢,把毛毛錢湊一起,借給我二十塊錢,加上家裏的存款,湊足了三十五塊錢。”

母親搖搖頭:“人家一個大小夥子,留著錢娶媳婦呢,天天批資本家,其實都是窮人。”

星期天的時候,沙子的父母親還要上班挖渠,不能去三十公裏以外的白水城給沙子買小提琴,就讓哥哥帶上弟弟去買琴。天剛蒙蒙亮,沙子還在夢鄉裏,母親把他的被子拉開,拉起沙子。沙子睡眼蒙矓,用手揉揉眼睛。

母親笑著說:“去白水城買琴去,不要和哥哥打架。”

沙子點點頭,父親和母親走了。

沙子和哥哥喝著碗裏的糊糊,苞穀麵做的糊糊裏摻了些黃豆麵,一股怪怪的味道。兄弟二人,狼吞虎咽地喝完糊糊,哥哥把三十五塊錢縫在衣角裏,又把兩塊錢放在外麵的口袋,那是中午的飯錢。

兄弟二人,順著西幹渠的公路向西走。

太陽從東邊慢慢升起,公路上的塵土在薄霧中一點點消散,空氣裏飄散著濕濕的塵土的味道。

他們低著頭,不說話,走向阿拉爾公路。屁股後麵傳來了汽車的聲音。沙子回頭,看到一輛滿載糧食的汽車,開過來。沙子的哥哥突然跑向公路的中間,邊跑邊招手,他想搭便車。沙子呆呆地看著哥哥,他感覺到了危險。那輛滿載糧食的汽車衝向哥哥,沙子想喊,可嗓子眼仿佛被堵著了,他的嘴沒有張開。汽車衝來了,一步兩步,眼看就要從哥哥的身上壓過去。汽車發出尖銳的刹車聲,巨大的衝力拖著汽車前衝。一刹那,哥哥消失了。沙子驚呆了,眼前發蒙,鼻涕和眼淚流下來。汽車停下來,掀起巨大的塵土。司機從車上下來,腿一軟,跪在地上,捂著腦袋,全身哆嗦著。塵土在沙子眼前堆積,然後在空中慢慢散開,時間凝固了。巨大的恐懼襲上沙子的心頭。

沙子終於喊出了一聲:“哥哥!”

沙子開始撕心裂肺地痛哭,天旋地轉。

突然,沙子的哥哥站在沙子麵前,渾身都是土,露出兩顆黑色的眼珠,一閃一閃的。沙子愣住了,他不相信眼前被塵土裹著的人就是哥哥。沙子慢慢伸出手,在土人的臉上抹了一下,灰白色的塵土露出哥哥紅潤的皮膚,哥哥衝著沙子傻乎乎地笑。哥哥從汽車的底盤下奇跡般地鑽了出來。

跪在地上的司機,仿佛突然醒過來,站起來給了沙子的哥哥一個耳光。哥哥大聲哭起來。沙子衝過去抱著司機的腿,咬了一口。司機叫了一聲揮起拳頭。突然,他的拳頭停在空中。沙子鬆開嘴,司機的褲子爛了一個口子,血從牙印裏流出來。沙子抱著司機的腿,跪在地上,仰起臉,怒目而視。司機淒楚地撇撇嘴,不知是肉痛還是微笑,瘸著腿,上了車,發動起汽車,緩緩開向遠方。

“我從汽車底下爬出來了。”哥哥說,然後低頭拍打身上的塵土。

沙子伸出手,在哥哥的背上劈裏啪啦地拍,灰色的塵土散開,嗆得沙子咯咯咳嗽起來。

太陽徹底升起來了。晴朗的天空下,高聳的天山,雪白雪白地掛在遙遠的天邊。

沙子和哥哥低著頭,滿懷心事地向前走。

很遠的西支渠公路和阿拉爾公路的交叉口停著一輛汽車。哥哥拉著沙子拚命地跑。他們要想到白水城,隻有在公路上搭便車。哥哥跑在了前頭,突然又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等沙子。沙子氣喘籲籲地跑過去,站住,雙手支在大腿上,低著頭喘著粗氣。沙子抬頭看看哥哥,又看看不遠處的汽車,還是剛才那輛拉糧食的汽車。司機靠在車頭上,抽著煙,悠然自得地看著沙子兄弟。沙子喘了會兒氣,拉著哥哥的手繼續朝汽車走去。沙子的手微微發顫。

沙子想:隻要司機再打他們,他就上去咬司機的臉。

他們走到汽車旁。

司機樂嗬嗬地看著沙子,說:“小兔崽子,還會咬人!上車吧,我拉你們去白水城,再咬老子,就把你們扔在戈壁灘。”

沙子看看哥哥,哥哥固執地站在那兒。沙子拉了拉哥哥,哥哥沒有動,沙子爬進駕駛室。司機看一眼沙子的哥哥,發動了車,車緩緩地啟動。沙子看著後視鏡,哥哥仍然站在原地。司機吹起口哨,得意地駕車前行。開了一陣子,司機把車停下來,從駕駛室跳下去,向汽車後麵的公路上走去。沙子迷迷糊糊地在駕駛室裏睡著了。

“哐當”一聲,駕駛室門開了。司機把哥哥抱進去,重新發動汽車,開向白水城。一路上,司機也不和沙子兄弟說話,吹著口哨,認真開車。汽車顛簸著行進在坑窪的路上。沙子數著路兩邊土塊壘的毛主席語錄碑,幾乎每隔幾公裏都豎著一塊碑,鮮紅的大字寫著不同的語錄。

到了入城的街道,司機把車停下來。

“滾吧,小兔崽子,下次別讓老子看見你們。”司機樂嗬嗬地說。

沙子和哥哥下了車,司機向沙子兄弟擺擺手,沙子趕緊也擺擺手。哥哥一直掉個臉,悶悶不樂。沙子有點怕他,哥哥總是控製不住脾氣。

他們走在街上,城市灰蒙蒙的,塵土飛揚,隻有兩條十字交叉的大街是柏油路,沿街的兩邊是商場。街上,人來人往,大量的牛車馬車在街道中間嘚嘚穿行,大貨車和拖拉機嘟嘟響著喇叭,比荒原鎮熱鬧許多。

找了許久,他們找到了人民商場。來到一個角落,沙子看到了小提琴。沙子的心怦怦直跳,那把可以發出美妙聲音的琴就靜靜地掛在那裏,古銅色的琴身落滿灰塵。問了價格,是三十八塊。沙子的心一沉,他們隻有三十七塊錢,其中還有兩塊錢是吃飯的飯錢。售貨員阿姨把琴拿下來,遞給沙子,沙子像模像樣地拉了幾個音符,dao—ruai—mi……沙子拿著琴,翻來覆去地看。這個讓他夢想成真的小提琴就在沙子的手上,沙子的腦海裏幻想著自己正陶醉地拉著小提琴,嫋嫋的琴聲,讓同學們目瞪口呆,沙子像苑老師一樣被同學們崇拜,歡呼。

一隻手有力地奪下了沙子手中的琴。哥哥惱怒地看了一眼沙子,把琴遞給售貨員阿姨,拉著沙子走出商店,沙子的眼淚“撲嗒撲嗒”落下來。沙子抽噎著跟著哥哥離開商店,委屈地哭起來。

他們來到紅星飯店,飯店裏坐滿了人。飯香迎麵撲來,饑腸轆轆的兄弟二人,站在櫃台前。哥哥看著菜單,挑來挑去,不知道想吃些什麽。沙子知道哥哥怕花錢。哥哥覺得飯菜太貴了,兩個人吃一頓飯要一塊多錢,哥哥舍不得吃。服務員不耐煩地催促他們,哥哥拉著沙子走出飯店,沙子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飯店。紅星飯店招牌上方有一個巨大的紅色的五角星浮雕,沙子的眼中金光閃閃。沙子吞了一口唾沫,餓得眼冒金星。

他們順著大街慢慢走向城東的卡坡。卡坡是通向城東大街上的一個巨大的坡,坡下是白水城,坡上就是郊外了,那裏可以搭上回荒原鎮的汽車。路過一個維吾爾族打饢的鋪子,苞穀饢一毛錢一個。哥哥買了兩個,遞給沙子一個。沙子狼吞虎咽地嚼著幹硬的苞穀饢,噎得他不停地打嗝。他們順著東大街,邊吃邊走。

自北向南的小渠穿城而過,灰色的渠水嘩嘩地流淌。

哥哥拉著沙子走到渠邊,用手捧起一捧渠水喝下去。饑渴難耐的沙子,把饢放在渠邊,一口氣喝了幾捧渠水,嘴裏塞滿了沙粒,肚子立刻疼起來。沙子看看哭喪著臉的哥哥,不敢說話,慢慢走向卡坡。

星期一下午,又是演出隊活動,沙子沒有去。第二天,苑老師把沙子從教室裏叫出來。

苑老師說:“沙子,你在文藝上非常有天賦,可是唱歌你不唱,讓你學習小提琴,你爸爸媽媽又不願意花錢,那麽以後你就不用來演出隊了。”

沙子無所謂地看著天空,藍藍的天空上,白雲悠****地在飄。

苑老師走了,大辮子一甩一甩的。

苑老師扔下一句:“可惜了,好好的一棵苗子,大人沒有文化,害了孩子!”

沙子的眼淚流下來,看一眼教室,離開了學校。沙子漫無目的地走回連隊,來到馬號,爬上高高的稻草垛子,用稻草把自己蓋上,露出一張臉,睜著眼,呆呆地望著藍天。

天上的白雲一會兒卷成棉絮,一會兒變成奔馬,一會兒又聚成一堆堆的綿羊。沙子想著遙遠的天邊一定有一個更美麗的天地。

沙子,在稻草垛上睡了一天。

晚上,回到家裏,替老師告狀的同學剛走。父親看看身上都是草屑的沙子,一巴掌抽在沙子臉上,沙子倒在了地上。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來,是衛天地。看著挨了打的沙子,衛天地默默地拿出幾顆糖給他。沙子也不看父親的臉色,剝了糖紙,嘎嘣嘎嘣吃起來。

“沙子有什麽錯呢?別老打孩子,該挨打的是這個社會。”

父親的氣還沒有消,說道:“小衛,你的豬嘴裏什麽時候可以吐出象牙?批判你反動,一點沒虧著。”

衛天地笑笑,說:“我衛天地把社會搞壞了?我還沒有那麽大能耐,如果有那麽大本事,我要創造一個人人平等、人人相愛、人人有飯吃的社會。”

父親說:“你就做黃粱美夢吧。”

衛天地又拿出十塊錢,說:“再借你十塊錢,還是要給孩子買琴,學習點藝術,苑老師就是比別人高明。你們的世界就是這塊戈壁灘了,可是孩子們還有未來,學問可以幫助他們找到屬於自己的星球。”

父親說:“你一天說話顛三倒四的,人活在地球上,哪來什麽星球,你就是不食人間煙火。”

母親說:“你還想著苑老師,你們不可能的,好好挑一個農場人的後代吧。”

衛天地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算了吧!這錢加上,夠買小提琴了。”

父母親同時搖搖頭。

“算了吧,這就是命!”

父親又拿出借衛天地的錢還給他。沙子多想衛天地不接那些錢,他幻想著再去一次白水城。

衛天地也沒有推脫,臨走說:“命運要靠自己來改變!”

衛天地走了,父親搖搖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