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拿出一個泛黃的軍用挎包,給沙子,說:“兒子,該上學了。”
父親捂擼著沙子的腦袋,他很少對沙子這樣親切。
那個挎包,是連隊發的。團場過去一直是半軍事化的單位,三年一次,發軍裝,冬夏各一套。所以,家裏的衣服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綠色。父母親穿的軍裝,是沒有兜的,幹部們穿著帶四個兜的綠軍裝。孩子們的衣服,要麽是藍色的,要麽是黑色的,要麽是大人的軍裝改小的,綠色的。家裏的老大,穿的一般是新的,一家裏兄弟姐妹中小的,穿的是補丁摞補丁、寬寬大大的不合體的衣服。軍用挎包,也是必需品,用來裝“紅寶書”。父親把“紅寶書”拿出來,把他的書包給了沙子。
父親看到母親出去了,低聲對沙子說:“填成份的時候,不許說你媽是地主,隻能說爸爸是貧農!爺爺是烈士,不然打死你!”
沙子非常害怕,他覺得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可她卻是地主。地主是一個讓人無法抬頭,被人恥笑、蔑視、侮辱的名詞,隻有貧農才是無上光榮的身份。沙子雖然不懂這些詞的意思,但沙子知道了,他其實也是一個地主羔子。多麽丟人!和沙子家並排房子住著一戶人家,所有人對他們都嗤之以鼻,把那家男人叫:老地主,把他的老婆叫地主婆,把他的孩子叫地主羔子。大人小孩見了他們,都避之不及,有的甚至吐口水。他們一家都是任何人可以辱罵和欺負的對象,一家人都是低眉下眼的樣子,一副膽戰心驚的神態,他們的兒子見了人都是傻乎乎地笑著。可是還是有小朋友,無緣無故地打他們,他們從來不敢還手。
可是,沙子竟然也是個地主羔子。父親深以為恥。沙子也覺得和人說話一點底氣也沒有。
父親有著一個紅色的家庭背景。父親的老家是河南唐河縣的一個小村莊。快解放了,沙子的小腳的奶奶帶著沙子的父親、伯伯和叔叔。爺爺是個遊擊隊員,在河南桐柏山裏打遊擊。那時候沙子的姑姑出生了。爸爸家有了一個女兒。當時的農村,養不起孩子,許多女孩子生下來,就被大人用水給悶死了。可是沙子的爺爺一心想要個女娃娃。沙子的奶奶終於為沙子爺爺生下了一個女娃娃。
要解放了,許多的地主富農和鄉紳的子弟四處逃散,一些開小差的國民黨部隊的殘兵遊勇,從大部隊逃回來,又不敢回到已經被解放軍接管的家鄉,就糾集著一些“地富反壞”分子逃到大山深處做了土匪,幻想著過著逍遙自在的無政府的生活。所以,許多拖家帶口的農民就被組織起來,成立了遊擊隊,被大部隊的人帶進臨近的桐柏山剿匪。一些土匪在大山裏被直接正法槍斃了,活著的土匪們更加喪心病狂,不甘於滅亡,做垂死掙紮,血債累累。遊擊隊和匪徒們互相都殺紅了眼,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為了新中國的夢想,遊擊隊員要消滅一切阻擋前進的敵人。沙子爺爺就是一個老百姓眼裏的英雄,他負責一個小分隊。小村莊不時傳來剿匪勝利的消息。土匪對沙子的爺爺恨之入骨。
奶奶生女娃娃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大山裏。沙子爺爺樂不可支,他決定下山看望他的女娃娃,看望他的寶貝。事後有人告訴奶奶,許多人勸過他,因為幾十公裏的山路邊,到處都是土匪的窩子。但爺爺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回家的路。人們說河南人都是二球,就是愣頭愣腦的意思。爺爺的血管裏張揚著無所畏懼的血性,他每次都會像打雞蛋一樣打碎敵人的頭顱,讓他們腦漿噴濺,土匪在爺爺的眼裏都是驚慌逃竄的老鼠。收到奶奶生女娃娃的消息,爺爺歸心似箭。土匪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磨刀霍霍,等著有一天讓爺爺的腦袋搬家!血債的歸還,都是血淋淋的生命。
在沙子姑姑生下來第三天,漆黑的夜裏,沙子爺爺背著他那杆破三八大蓋,小心翼翼地下山了。他沒有走完那段山路,密集的槍聲響了,爺爺來不及把子彈上膛,就倒下了。沙子的姑姑要了他的命!沙子小腳的奶奶哭得昏天黑地,她對沙子姑姑充滿了厭惡,對土匪充滿了仇恨!沙子的爺爺成了烈士,一個革命烈士!父親是烈士的孩子。
1956年,支援邊疆,河南到處都是宣傳隊,動員有誌青年去新疆當兵,保衛邊疆,建設新新疆。草原、沙漠、歌舞、姑娘,更重要的是遍地的牛羊和飄香的稻米,賽比江南的富足:端上碗吃米,敞開懷吃肉。父親口水四濺,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報名。他是烈士的兒子,根紅苗正,他被任命成一個小隊的領隊,義無反顧地來到新疆。奶奶哭天喊地地和父親告別,她無能為力,一個寡婦人家,養了一群孩子,養不活啊。大兒子和三兒子已經入伍在部隊。作為家中老二的父親,沒有上過學,調皮搗蛋,整天鬧得村裏雞犬不寧,小腳奶奶無暇顧及。奶奶家徒四壁,吃不飽,穿不暖。父親要去祖國最需要的地方,作為烈屬的奶奶,一心跟黨走,她製止不了父親的決定,隻有眼睜睜看著父親離開她。留下了最讓她討厭的沙子的姑姑和她相依為命。
父親心事重重地領著沙子去荒原鎮子校報道。沙子興高采烈地背著書包,一路蹦蹦跳跳。學校在連隊的東麵。那是一段很遠的路程,是一條蜿蜒的土路,人們常年行走,把虛土踩硬了,成了路,路的兩邊是泛著白色鹽堿的堿地。路上都是認識的大人,他們打著招呼,孩子們鶯歌燕舞,熱熱鬧鬧。
兩排麵對麵的長長的土坯房,南北相向麵對著,中間是一塊寬闊的空地,算是操場。北麵的一棟平房長長的,中間是一間空房,是走廊,廊頂的耳牆上麵寫著:荒原鎮子校。這就是沙子的第一所學校。
衛天地已經在等父親了。衛天地從上海回來以後,調到了荒原鎮子校,他是高中畢業生,學校缺老師。他們倆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話。天地叔叔肩上扛著一把坎土曼,他比以前要壯實了些,話也比以前多了,見了沙子,擰了一下沙子的臉蛋。沙子覺得奇怪,衛天地當了老師,怎麽還扛著勞動的工具,而不是像別的老師一樣,拿著一本教科書。然後,衛天地大大咧咧地領著他們父子進了辦公室。
從走廊進去左右兩邊都有一扇門,是老師的辦公室,裏麵都是坐著的老師和站著的領著孩子的家長。
一個漂亮的大辮子女老師在登記。登記了名字,問出身。
衛天地大聲喊著:“苑老師,給你帶來個烈士後代,分在乙班啊,乙班都是貧農的孩子,有前途。”
那個叫苑老師的女老師,抬眼看一眼衛天地,一副傲慢的樣子,沒有理他。
“什麽出身?”老師問道。
沙子緊張不已。沙子是個地主羔子呀,可沙子爺爺是個烈士,沙子到底是什麽出身呢?沙子仰著臉看著父親。父親輕聲說:“貧農!”
老師不再問了。沙子看著老師。大辮子老師微微笑著,遞給沙子兩本書,叫了他的大名,說:
“你去班裏吧,東頭的第一間。”
她摸摸沙子的頭,說:“這孩子這麽漂亮,女娃娃一樣。”
一股暖流傳遍全身。有個這麽漂亮溫柔的老師,摸著沙子的頭。沙子感覺到了她喜歡沙子。而且她不知道母親是個地主。從小到大,沙子隻知道自己的乳名,沒有人叫過沙子的大名。今天沙子知道他有一個上學的名字。老師叫沙子的名字了!
她就是沙子的第一位老師:苑老師。
父親帶兒子向東頭的第一間教室走去。
“天地叔叔教我們嗎?”
“他出身不好,不能教學生,隻在晚上輔導教老師學習,白天在大田勞動改造。不能告訴同學你認識天地叔叔。”
沙子弄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說起天地叔叔躲躲閃閃的,好像認識他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教室裏都是小朋友,嘰嘰喳喳的。家長們互相誇著別人的孩子。
嗬!好漂亮的房子,兩麵都是大大的窗戶,鑲著透明的玻璃,亮堂堂的,不像家裏的房子用塑料紙貼著,總是黑乎乎的。還有講台,還有可以用粉筆寫字的黑板。黑板上用紅色的粉筆寫著五個大字,大人們念出來:歡迎新同學!
沙子是新同學了!
沙子喜歡上課。
沙子是一個在野地裏長大的孩子,除了被父親母親罵,沒有人管教,上天入地,喝著小渠裏的生水,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曬著陽光,有一頓沒一頓吃著亂七八糟的飯,跟著哥哥的屁股後麵就長大了。懵懵懂懂的什麽都無所謂,什麽事情都不是事情,隻要不被父親母親打。生活得無憂無慮。
突然,沙子上學了。有了那麽多規矩,背著手,不許講話,這樣子讓人痛苦不堪。可是班裏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子和鼻涕哈喇的男孩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到上學的時間,都從四麵八方來了。過去,在一起玩耍的都是男孩子,野得無法無天。可一看到那些女孩子,沙子就蔫蔫的,說話也不敢大呼小叫了,輕聲細語地說話。
班裏選了幹部,漂亮的女孩小惠當了班長,是老師指定的。她像一個家長一樣管著大家。誰不聽話,隻要她覺得誰犯了錯誤,她會從座位上走下來用尺子打一下誰。男孩子就做個鬼臉,縮著頭,乖乖的了。女孩子也不再嘰嘰喳喳。有時候打狠了,男孩子會大聲叫,女孩子會哭出來。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會轉過身來,看著大家,再表揚一句厲害的班長。小惠有著很高的威信,大家都服管。有時候被管就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因為瘦瘦的小惠注意到你了,全班的同學注意到你了。
沙子坐在教室裏胡思亂想。以前,有一次,掉到水裏快淹死了,也沒有人管,隻有自己拚命掙紮,從水裏爬出來,然後趴在渠邊,瑟瑟發抖,也不想哭,哭了沒用,誰都聽不到。然後躲在沒有人的地方,把衣服褲子脫下來,曬在樹上,一個人光著屁股,躲起來,等衣服晾幹,回家。回到家裏,還不能告訴父親母親,因為那樣會被父親打,母親罵,誰讓你沒有腦子,到危險的地方玩。父母親早就說過,不許爬樹,不許下水,不許在大路上玩。可是自己偏偏不聽,所以惹了事情,就悄悄地消化,沒有人同情你。而現在,每時每刻,都有一個漂亮的女孩關注著你,不許幹這,不許幹那。如果你幹了,被打不說,全班的同學都會批評你、注意你,真是過癮極了。自己原來也是一個可以被人關注的人物。
最喜歡苑老師上課。B、P、M、F、D、T、N、L、Z、C、S、J、Q、X波—坡—摸—佛—得—特—那—勒—茲—磁—司—雞—七—西。看著寫著怪裏怪氣的拚音,一遍遍跟著老師讀,就學會了拚音識字。哇!就好像打開了一扇窗戶,陽光一下子就進了心裏,就會讀字了。大家說出的話,居然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原來看小人書,隻知道好看,連猜帶蒙,才知道大概的意思。現在看書,就知道書上的人在幹什麽了,小畫書上一個個人的嘴裏冒著圈圈,裏麵寫著他們說的話。天窗被打開了,世界是這麽美好!沙子的眼睛原來是看天空的,看星星的,看月亮的,看太陽的,看飛鳥的,看父親母親的臉色的。而現在,沙子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書裏精彩的世界,那個有著另一個喜怒哀樂的美妙世界。沙子的眼睛從拚音裏,從學會的文字裏,看到了一個比眼前世界更廣闊的世界。沙子如饑似渴地跟著老師學習。
算數也是個奇妙的課程。1、2、3、4、5,什麽東西都可以用數字來表示多少。以前,沙子的世界是一天天混在一起的,隻知道有星期天。因為在那天,大人們會休息,會在那一天洗衣服,做一頓香噴噴的飯菜,或者,父親母親會在那一天吵架、打架。其他的日子,是一天天疊在一起的,發生了大事情,就記住了那一天的事情。而如果沒有可以記憶的事情,就是從天亮到天黑,晚上繼續看星星。可是學習了算數,沙子就有了時間的概念,從星期一到星期六。也有了許多新的概念:一個字,兩支筆,三本書,四麵牆,五位同學,六天上課,到了第七天就休息,八個小時,九道題目,十公裏路。平時說不清楚的大小、多少、重量、裏程,一下子變得明明白白。這神奇的算數!
寫數字的時候,沙子不會寫8,不會寫9,怎麽寫都寫得曲裏拐彎的,躺著的,難看極了。班裏有一個腦袋長得大大的超人,大家叫他鐵頭。他隻教了沙子一遍,沙子就學會了筆順,把這兩個怪異的數字寫得漂漂亮亮了。
沙子喜歡學習。沙子的眼睛好像從黑暗中走出來,一下子變得亮晶晶的,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每天到了下午第二節課下課,沙子就走了。下午應該有三節課,可是沙子不能再上課了,因為沙子要去打牛奶。沙子給老師請假,老師不批假。沙子背著書包,背著一個行軍壺,悄悄離開了教室。沙子妹妹那時候隻有一歲多,她要吃奶。沙子每天必須去五公裏外的畜牧連打牛奶,他忐忑不安地離開學校,毅然決然地離開學校。當沙子離開學校的時候,真的是很孤獨,校園裏書聲琅琅,而沙子卻要去給妹妹打牛奶。沒有牛奶妹妹會餓死,妹妹是家裏的寶貝。
沙子走過團部,走過醫院,走過荒地幹渠的另一座大橋,順著排堿渠邊一條長長的土路,來到奶牛場。每次當沙子去的時候,打牛奶的人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龍。沙子就夾在大人們中間,等著。有時候牛群會很晚歸圈,隊伍裏的人都焦躁不安,沙子就回想著學校的事情,想著老師教過的課程,想著同學們的笑聲,想著班裏漂亮的女同學。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當打上牛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有時候,牛群歸圈早,擠奶的阿姨,在大家麵前擠牛奶,雙手抓著奶牛巨大的**,左一下,右一下,把雪白的乳汁吱吱地擠在桶裏,一會兒,桶滿了,就開始一提子一提子給大家分奶。沙子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阿姨的手,那雙美麗的大手,那一排排好看的牛的**,潔白無瑕的鮮奶!從此以後就定格在沙子的記憶裏:美麗的女人就是勞動著的女人。
那天,沙子來晚了,牛奶已經賣完。
沙子握著空****的行軍壺,想著餓得嘰裏呱啦的妹妹,想著母親無奈的眼神,內心苦不堪言。沙子靠著牛圈的柵欄,無聲地看著吃草的奶牛,他不想回家。沙子就那樣呆呆地看著奶牛。蚊子密密麻麻地圍著沙子,身上露出的地方全是被蚊子叮咬的小包,奇癢無比,可是他顧不了那麽多,想著妹妹餓得哭鬧的樣子,呆頭呆腦地看著奶牛。
太陽落山了,黑色的夜幕降臨了。暑氣漸漸消散,牛圈裏的奶牛停止了哞哞呼叫。牛圈的不遠處,是一座墳場,在白天的時候,沙子眼睛裏總有一縷縷白煙,在那片上空飄**,讓沙子寒徹心骨。日落以後,那片上空藍幽幽地發出點點冷光,陰森恐怖。夜色降臨,陰冷的氣氛讓沙子害怕得發抖。該回家了,沙子背著空壺,沿著土路,向家走,家在好幾公裏以外。走在凸凹不平的路上,沙子內心充滿了擔憂和畏懼,他仰著臉,看著滿天的星星,淚水流了下來,然後扯開嗓子大聲哭起來,他的心像被野薔薇的毛刺紮傷一樣鑽心地痛。沙子無法表達自己的無奈,還有什麽比哭泣更能讓他感到安慰和安全的?
那條排堿渠邊的土路,灑滿了沙子年幼的眼淚。沒有人知道!
由於沙子經常無故逃課,班主任苑老師就去家訪。家裏很少來客人,更別說來了有文化的老師。父母親對老師畢恭畢敬的,他們把沙子趕出門,和老師在昏暗的家裏,嘀嘀咕咕。
老師走了,母親的臉色異常難看。因為沙子下午老是逃學,老師糾正不了沙子這個毛病,她來到沙子家了解情況。沙子沒有告訴過大人:自己每天提前離開學校,去打牛奶。沙子知道,如果他每次放了學再去打牛奶,基本上會空手而歸。母親也不聽沙子解釋,擰著沙子的耳朵,讓沙子站在門外的窗戶下。
她收了沙子的書包,把書扔了一地,嶄新的書本落了一地,沾滿泥土,沙子的心揪作一團。
母親說:“從明天起,你就不用上學了。”
而沙子怎麽能不上學呢?他喜歡校園,喜歡那裏明媚的陽光和琅琅的讀書聲,還有一起玩遊戲的小夥伴。沙子哭得一塌糊塗。沙子不能同時完成兩件事情:上學和打牛奶。而每一件事情對沙子都很重要。可是他無法做兩件事情讓老師和父母親都滿意。沙子哭著哭著,坐在窗戶下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沙子躺在母親的懷裏,母親在偷偷抹淚。
第二天中午,衛天地叫了沙子去奶牛場,找到那個美麗的阿姨。
阿姨看到沙子,吃驚地笑起來。
“沙子,奶牛都在地裏,牛奶在奶牛的肚子裏,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我媽媽不讓我上學了。”沙子低聲說。
“不上學幹什麽?你還小呀,你媽媽怎麽那麽不懂道理?”
“我每天為了打牛奶,下午第三節課老逃課,老師告狀了。”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有什麽用,爸爸媽媽都在地裏勞動。可是打不了牛奶,妹妹會餓肚子。”
“那你就不上學了?這不行,我去給你們老師說。”
“阿姨,可不可以這樣,我每天中午提前過來,把牛奶壺放你這,你幫我打了,我下午下課了來拿。”
“這孩子,真讓人心疼!”
衛天地說:“大姐,以後讓這孩子拿兩隻壺,一隻留在你這,一隻打回牛奶,每天換,不必每天中午跑。”
阿姨鄙夷地看了一眼衛天地,沒有理他。
阿姨說:“這孩子真有良心。將來一定出息。”
衛天地說:“這個社會都沒有出息了,孩子會有什麽出息?”
阿姨說:“你就是一個反革命分子,當著孩子麵怎麽亂說?人家苑老師根紅苗正,怎麽可能看上你?除非你再投胎一次。”
沙子聽得糊裏糊塗,猜測一定在說學校裏的事情。同學們都在說:反革命衛天地想拉攏腐蝕漂亮的苑老師。
牛奶阿姨攏過沙子,在沙子的額頭輕輕親了一下。
沙子活蹦亂跳地跑回學校。回去的路上,沙子有點看不起衛天地,覺得他是那麽讓人討厭的家夥。一路上,衛天地哧溜著鼻子在哭,不時地掏出手絹去擦。沙子突然也有些心酸,但不再和衛天地說話,到了學校,不打招呼,自顧自進了教室。
後來,沙子再沒有逃過課。每天下了課,去牛奶阿姨那取牛奶。有空的時候,苑老師單獨把沙子留下,給他補習落下的功課。回家時,常常看到衛天地在操場上來回走,看到苑老師,他就遠遠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