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父母親都要去大禮堂給毛主席晚匯報。小孩子們就站在門口或者趴在窗戶上看著大人。每次都有一個幹部,拿著一本“紅寶書”,領誦一段語錄。所有的人就跟著念,勞累了一天的大人們依然興致勃勃,禮堂裏的聲音震耳欲聾。然後,會有人對一天的勞動進行總結。表揚一批人,又點名批評一批人。表揚到誰的父母親,大家就會拍著小手,開心地樂。批評到誰的父母親,小孩們就低著頭,悄悄地溜了。被批評的大人的孩子,總是被人瞧不起。

那家老地主,時不時地會被突然叫起來,戴著紙糊的高帽子,低著頭,站在主席台的下麵,麵對著大家挨批鬥。剛開始,大家覺得好玩極了。時間久了,就有點奇怪的想法:他們每天和大家的父母親一起勞動,可是就犯了罪,他們又做錯了什麽呢?他們不知道幹一些讓人表揚的事情嗎?大家的心情也從痛恨他們,轉到可憐他們。他們怎麽那麽傻,就不會做一些好事情?總是被人家批判。

父母親說:“因為他們是地主,所以永遠都是一家壞人,所以要批判他們。”

可是沙子的內心就一直不安得很,母親也是地主呀。沙子害怕有人知道了這一切,有一天母親也會被戴著高帽子,站在前麵被批判。母親是沙子世界裏不可替代的親人,沙子離不開她。如果是那樣,沙子就去跳澇壩吧!沙子一直這樣擔心著,內心非常自卑和害怕。

每次批鬥完,老地主和他的地主婆,就把高帽子收拾好,小心翼翼地拿著,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他們才驚恐地走出大禮堂。他的三個兒子,站在門口等他們。有的小夥伴就嚷起來:打倒老地主!打倒地主婆!老地主也不敢吭聲,牽著兒子向家裏走。總是有混蛋家夥,偷偷地走上前去,踢地主羔子一腳,快速跑開。膽大的就去踢老地主和地主婆。地主一家人像木頭人一樣,一言不發,急急忙忙地回家。地主羔子被踢疼了,會嗷嗷哭起來。地主婆就上前捂著兒子的嘴。小夥伴們就幸災樂禍地大叫起來,呼叫著回家了。

那種時候會非常多,地主一家成了貧下中農的出氣筒,隨時隨地都會被批鬥,被捉弄。

工程連有一個叫司馬的,一家人都讓人憎恨。司馬老大的父親是“文革”中欺負趙團長的家夥,還是人見人怕的副連長,他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司馬老大上高年級,個子和他瘦猴子父親一樣高,平日裏偷雞摸狗的,經常去白水城,學了一口混合著回族腔和陝西腔的白水城土話,說話時還帶著兵團刺牙子調,流裏流氣怪裏怪氣的。地方的人聽了以為是陝西話,兵團人聽了以為是回族話,整個四不像,但他卻覺得說那種話很了不起,一開口,有一種刁鑽和蠻橫味道。連隊的人對他爸爸畢恭畢敬,他爸爸是一個人物。可是他從來不把他爸爸放在眼裏,根本不聽她爸爸媽媽的話。副連長是連隊的大官,小夥伴們的父母親和其他人對這個大官都言聽計從,不敢說一個“不”字。可是司馬老大,對他父親理都不理,一天到晚想著法子使壞,領著小家夥們到處亂竄,打來打去。大家對他又怕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七月,放假了,大家就跟著司馬老大胡混。沙子不敢惹他,平時也跟著學壞。

有一天,司馬老大帶著大家闖進老地主家,他手裏握著一根野薔薇的枝條,枝條的毛刺幾乎用刀子刮淨了,而頂端還留了幾顆毛刺,他揮舞著枝條。小夥伴們都躲著那可怖的枝條,生怕被枝頭刺著了。老地主全家人都在。看著一幫無法無天的小夥伴闖進來,地主和地主婆麵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他們家隻有一個鍋台和一張髒兮兮的大床,他們的三個兒子正在**吃東西。司馬老大搶過他們的碗,碗裏竟然是燒熟的老鼠,惡心死人!

司馬老大把碗扔在地上,罵罵咧咧上去:“你竟然敢吃老鼠,汙蔑我們偉大的黨,發泄對社會主義的不滿。”

司馬老大抽了三個地主羔子一人一個耳光。“啪啪”的聲音,非常刺耳。沙子站在門口,看到地主婆散亂的目光一下子亮起來,好像冒出火,接著淚水湧出來,“噗嗒噗嗒”落下來。地主羔子哭得淒淒慘慘。小夥伴們高興地叫起來。有幾個大人就過來製止。

司馬老大揮著手喊著:“打倒老地主!打倒地主婆!”小夥伴們也跟著喊起來。司馬老大衝出地主家,在跑出房子的瞬間,他順手抽了老地主一枝條。老地主一聲嗷叫,痛得蹲在地上。司馬老大帶著小夥伴們,吼叫著向馬號跑去。

沙子回頭望了一眼地主羔子裏的老大,他和沙子是一個班的同學。他目光無神地看著沙子。沙子的心一下子就被凍住了,感覺好冷好冷!

各個連隊都有幫幫夥夥,都有領頭的孩子頭。團部也有孩子頭,他們都是幹部子弟,他們看不起工程連的司馬老大。每次去逛巴紮,或是到團部玩,就可以看到團部孩子頭寫的“打倒某某”的大幅標語,那個名字就是工程連司馬老大的名字。

有人回來告訴司馬老大。司馬老大就帶著大家,也寫一幅“打倒某某某”的大幅標語,名字是團部孩子頭的,寫得歪歪扭扭的,在名字的上麵用紅筆打上一個大大的八叉,然後糊在連隊屋山頭的牆上。但團部的人不來連隊這邊,所以也看不到。司馬老大安排大家像特務一樣悄悄跑到團部,把團部的標語撕了,貼上新寫的。這種活動幾乎每天都有,撕了貼,貼了撕。大家覺得刺激好玩,一群小夥伴天天跑去貼標語。標語裏的名字也開始換了,隻要大家知道的團部有名氣的高年級同學的名字,都會被放上去,一番打倒!團部的人也會寫打倒工程連不同的人。

發展到後來,就有人在團部的標語牆邊護標語了。團部的大孩子多,他們的父母幹部多,所以小孩子搞政治,大人似乎放得寬。工程連大孩子基本不參加,父母親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工,害怕惹事。隻有一些小夥伴被司馬老大哄著,嚇著,一天到晚瞎蹦躂。連隊的孩子經常被團部的家夥打得鼻青臉腫,淒淒慘慘地回來告狀。司馬老大覺得那些人是在欺負他,就去團部找他們理論。他去了照樣挨打,但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吃虧了也要打對方幾下。到最後,支不住了,流著鼻血,邊跑邊說:

“有本事,晚上到西支渠的公路上幹!”

對方說:“那晚上打,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如今世界上到底誰怕誰?”

小夥伴們已經不再記恨司馬老大平時對大家的不好,隻要跟在他的屁股後麵,連隊就沒有人欺負自己了,因為有司馬老大護著,所以特佩服司馬老大。過去在人們眼裏可恨的東西,突然變成了優點,他有主意,有膽量,還為了自己一夥的人出頭。以前,小夥伴們到了團部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害怕挨打。可是現在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司馬老大,小夥伴們都變得野蠻兮兮,明明知道打不過對手,還要和司馬老大一起與對手拚命。

從那天以後,連隊的小夥伴開始和團部的家夥打石頭仗。吃過晚飯,司馬老大打一聲長長的呼哨,那是集合號。小夥伴在工程連一邊的西支渠的路口迅速集中,湊齊二十多個人,浩浩****的。然後在公路上找鵝卵石,口袋裏裝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和土塊。

司馬老大一聲呼喊:“衝!”

小夥伴們向公路東頭跑去,尋找團部的家夥。有人準備了一麵紅旗,扛旗的小夥伴衝在最前麵。

每次出發的時候,沙子的小心髒跳得不行,激動、興奮、害怕、刺激。沙子不敢扛紅旗,頭上飛舞的石頭太可怕了!跑在最前麵,一石頭飛過來,頭破血流,嚇人!司馬老大跑得飛快,大家幾乎跟不上。

團部的家夥早就準備好了。以公路上的一座橋為分界線,他們在那頭等著。夥伴們還沒有衝到跟前,他們手上的石頭就劈頭蓋臉飛過來。沙子的耳邊是小石頭、土塊落地的啪啪聲,嚇得褲子都快尿濕了。沙子太小,石頭扔不遠,就把石頭給前麵的比沙子大的夥伴。很快石頭扔完了,大家就從地上撿對方扔過來的石頭。石頭和土塊在黑暗的空中嗖嗖地飛。司馬老大一股子勁地投一陣,就帶著大家躲在渠邊的樹後。大家再把石頭和土塊送到他們手裏。好像總有一種默契,這麵投石塊的時候,對方不扔,對麵投石塊的時候,大家也躲著不扔。打石頭仗不是為了打人,隻是為了好玩。是一場孩子心目中的戰爭,看誰是英雄,誰戰鬥到最後。

投來投去,扔來扔去,石頭和土塊用光了。大家累得筋疲力盡,也嚇了個半死。雙方的孩子頭互相叫著對方的名字:

“服不服?”

這麵的人會一起喊:“有種的再來!”

可是沒有人衝過去。喊一陣子,聲音都小了。大家就跟著司馬老大,扛著紅旗回家了。

有幾次,連隊的小夥伴還是被石頭擊中了,臉腫的,頭破的,眼睛睜不開的。司馬老大就去安慰他們。親自把受傷的夥伴送回家。小夥伴的家長看著司馬老大,也不罵自己的孩子。第二天晚上,司馬老大會在打石頭仗前表揚這些受傷的夥伴,還會給他們蘋果和葡萄幹吃。小夥伴家買不起那些東西,而司馬老大一把一把地獎勵受傷立功的小夥伴,不但好吃,還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有一次,團部的家夥,衝過橋,打過來。大家嚇得屁滾尿流。恨不能有四條腿,跑啊,拚命跑。跑不動了,有的就跑進南麵的水稻田裏。有的就跑進公路邊的排堿渠裏。沙子跑進排堿渠,躲在茂密的蘆葦草中。蚊子嗡嗡叫著,沙子**的肌膚滿臉滿身被蚊子叮著,瘙癢難耐。可是團部的家夥,就在頭頂的渠邊,喊殺喊打,在公路上嘻嘻哈哈地笑。沙子一動不動,趴在濕濕的蘆葦草中。

一個身影在沙子趴著的渠幫子上晃動。沙子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去。一條水柱從上麵落下來,飄過來一股腥尿味。尿珠落在沙子不遠處的蘆葦草上,劈裏啪啦地響。尿尿的家夥嘴裏還哼著歌,那家夥的尿脬真大,尿得沒完沒了。突然,那家夥嗬嗬笑起來,說話了:

“沙子,出來吧!我的尿,騷不騷?”

是趙文革!沙子和他一個班,平時互相不怎麽說話。趙文革的父親不再被批鬥了,又回到團部當幹部了,不過已經不是團長了。

沙子站起來,拍打著身上的蚊子。蚊子吸飽了血,一掌拍下去,手裏黏嘰嘰的,蚊子趴過的地方,奇癢無比。

“我早就看到你躲在蘆葦叢裏,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每次打石頭仗,我就盯著你。”

“盯著打我?”

“嗬嗬,怕打著你。我拿彈弓打你們,一打一個準。上次那個眼睛被打腫的家夥,就是我用彈弓打的。不過,打出去的不是鵝卵石,都是小土塊,我提前在家打出土塊蛋蛋,怕把人打壞。”趙文革說。

“那昨天,我們司馬老大的耳朵幫子被打爛了,也是你打的?”沙子問。

“你們司馬老大是個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壞家夥,不該打嗎?”

沙子對司馬老大又恨又怕,平時不敢惹他,更別說打他了。

“怪不得我們的人老是受傷,原來你們用彈弓打我們。不是說好了隻用手扔石頭,不能用其他東西打石頭仗嗎?”

“你們連隊那麽多人,我們打不過,不用彈弓打傷幾個,我們就會每天吃敗仗,多沒有麵子,哪有團部被你們連隊打敗的道理。”趙文革說。

“你們團部的家夥都是當官的,就知道欺負我們貧下中農。”

“司馬家沒一個好東西,你們怎麽跟著他?我們專打那個狗日的。”

沙子聽到趙文革罵司馬老大,覺得過癮,但自己不敢罵,再不說話,轉身跑了,跑遠了,聽到後麵趙文革喊起來:

“還有一個逃兵,追啊!”

沙子撒腿向連隊沒命地跑。

團部的家夥也不真去追擊沙子,隻是“衝啊、殺啊”地亂叫喚。小夥伴們魂飛魄散,兔子一樣飛奔。看到連隊的小家夥散了,團部的小家夥們勝利了,唱著歌回去:

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 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mi sao la mi sao

la sao mi dao ruai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歌聲飛到北京去

毛主席聽了心歡喜

誇咱們歌兒唱的好

誇咱們槍法數第一

……

團部的家夥走了,司馬老大一個個點名,把大家又聚集在一起,排著隊,扛著旗,一起回家。大家也唱《打靶歸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

打石頭仗的事情鬧得蠻大,後來連隊的領導和團部的領導就出麵製止了。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大家晚上就不再出去打仗了。大人們不讓小夥伴們和司馬老大玩了。可是大家還是經常交流司馬老大的信息。他就是大家心目中的頭目,大人阻止不了司馬老大,但都想盡辦法阻止小夥伴們跟著他學壞。

沒有人和司馬老大混了。司馬老大就和他爸爸媽媽還有一幫大人到遙遠的戈壁灘上打柴火。每次打滿滿的一車,他父親像轅馬一樣拉著車,司馬老大在後麵推著。他被曬得黑不溜秋的。

見到大家,就喊大家的名字,說:“晚上去打石頭仗啊!”小夥伴們嚇得一溜煙跑了。他推著車,哈哈大笑。

沙子想,司馬老大家也要打柴火生火做飯?原來,沙子以為,司馬老大家的一切都是從連隊的夥房裏拿的。

1971年秋天,偉大的副統帥和他的老婆、兒子摔死在外蒙古。

大人們嚇得不輕,每天都偷偷聚在一起嘰嘰咕咕說這些事情。對小夥伴們來說最大的事情是司馬老大父親的失勢,連隊開始批林批孔,把他爸爸揪出來,他爸爸三天兩頭做檢查。許多的幹部立刻平反,回到了工作崗位,趙文革的爸爸,也平反了。司馬老大爸爸被關在學習班教育了一陣,職務也被降了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司馬老大就突然無影無蹤了。再不敢耀武揚威地在連隊大呼小叫了。

放學了,路過他們家,大門敞著,司馬老大也像老地主一樣賊頭賊腦地瞧著外麵,他看到沙子,對他笑笑,沙子頭一扭,趾高氣揚地裝作沒看到司馬老大,他家門口一些丟棄的報紙,散亂地落在地上,亂舞著。

司馬老大一家人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

沙子的心裏空****的,他討厭司馬家的人。可是,當突然有一天,那一家人混得連老地主都不如的時候,沙子有些恍惚,畢竟他們曾經那麽不可一世,怎麽突然間,老實得讓人心裏發瘮。沙子總覺得人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一會兒是大王,一會兒成了小醜。

快開學了,父親帶著沙子回到團部看老鄰居趙團長。

趙團長看到沙子,嘴裏嘀嘀咕咕地合不攏。趙家奶奶拄著個拐杖,佝著背倒開水。趙團長拿出糖果遞給沙子。沙子迫不及待地把水果糖嚼碎吞到肚子裏,眼巴巴地等著第二塊糖,可是沒有。

趙團長拿出報紙,讀:“要搞馬列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主義。”

沙子聽不懂。但這幾句話沙子記住了。

趙團長神秘兮兮地說:“上麵又有事情了。”

父親沒有文化。剛調到團部的時候,趙團長說:“你去掃盲班學識字。”父親學了半年,可以看報紙了,但看起來很吃力。沙子上預備班,父親就拿著沙子的書,慢慢學。他遇到許多不明白的事情就到趙團長那裏,聽他說。有時候,沙子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回家的時候,父親總是很高興,脾氣也非常好。回去以後,就和母親很少吵架。所以,沙子也特別希望父親到趙團長那裏去。他說的許多道理,父親都聽。趙團長一直反對父母親鬧離婚,他和趙家奶奶支持母親。

趙團長問起衛天地的情況。

父親說:“不好,在學校他是老師們的老師,可是大家都看不起他,聽說他追求我們沙子的班主任苑老師,被學校批判了,不允許他再接觸她。”

趙團長說:“公狗**了還找母狗,出身不好連找老婆的權利也沒有了?啥世道了?苑老師什麽想法?”

父親說:“不知道!人家大閨女有想法也不會說出來。小衛也變了,不再文質彬彬的了,有時像神經病,有時像小流氓,學校的人都躲著他。”

“那個當初打我的‘造反派’老司馬倒了沒有?”

“隻是進了學習班,我看倒不了。”父親說。

“跳梁小醜早晚不得好報!”趙團長說。

沙子聽得津津有味。父親突然瞪了一眼沙子。沙子無趣地走開。

沙子的注意力開始集中在鍋台上放著的一盒火柴上。暑假的時候,大家經常用彈弓打鳥,然後拔了毛,破了膛,用泥巴裹著,把稻草點著烤鳥肉。火柴很難找。沙子沒有錢,三分錢一盒的火柴也買不起。小夥伴們都是把大人用完的火柴盒留著,然後悄悄地偷幾根火柴,帶在身上。烤鳥肉的時候,遇到下雨天,濕漉漉的稻草很難點著。幾根火柴棒,一會兒就點完了,拿著血乎啦他的鳥肉,吃不成!所以,有一盒火柴是件大事情。沙子看上了鍋台上的火柴,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在鍋台前走動。他們誰也沒有注意沙子。沙子迅速把火柴放進口袋,小心髒“撲通撲通”亂跳,臉上紅撲撲的。沙子坐在小凳子上,裝模作樣聽大人說話。趙家奶奶看到沙子泛紅的臉,過來摸摸沙子的額頭。沙子裝得蔫蔫的。趙團長以為沙子病了,讓父親帶沙子回去。

出了門,嗬,沙子的心情快樂極了。父親在前麵走,沙子遠遠地跟在後麵,沙子不時地拿出火柴,仔細看,躲躲閃閃看著父親的背影。

父親停下來,說:“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他怎麽知道兒子口袋裏裝了一盒火柴?!沙子怯生生地拿出那盒火柴,低著頭。父親的眼裏充滿憤怒,他揚起手,沙子嚇得縮著脖子,他的手停在沙子的頭頂。

“送回去,不成器的東西,下次再偷,打死!”

沙子返身一溜煙跑起來。沙子走到趙團長的門口,猶豫著不敢進去,太丟人了。趙團長對沙子那麽好,沙子卻偷他的火柴。沙子聽到趙團長和趙家奶奶說話,擔心他們出來,走到門口的柴火垛邊,站了一會兒,又來到趙團長家的門口。沙子的腿像被地皮吸住了,邁不開腿,側耳傾聽屋裏動靜。

趙團長、趙家奶奶大聲說:“平反了,也不給工作,憋死人,出去轉轉。”

沙子慌慌張張地把火柴盒扔在趙團長家的窗戶台上,兔子一樣跑了,跑累了,沙子慢慢走。沙子不敢回家了,脾氣暴躁的父親,會打得兒子哭爹叫娘。沙子有氣無力地走著,遠遠地,看到父親還站在和他分手的地方。沙子走過去,低著頭。

“爸爸,我錯了,不該偷東西。”

父親什麽話也沒有說,牽起沙子的手回家了。

第二天,父親給沙子兩塊錢,讓沙子自己報到上學。

父親依然囑咐道:“不能說你媽的地主成份。”沙子點點頭。

進了校園,看到背著坎土曼的衛天地,衛天地遠遠地招手,沙子裝作沒看到。衛天地跑過來。沙子看到衛天地,有些厭惡他。苑老師是同學們心中的女神,他怎麽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沙子迅速地跑了。

衛天地喊道:“小赤佬,老子又不吃你!”

然後聽到衛天地在身後哈哈大笑。沙子嚇得屁滾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