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晴目光一瞬不動,忽然又麵無表情地撤了眼睛作順眉狀。
秦玄霜眼光略有一絲焦灼地飄過沈晴晴,轉臉又是全然的彬彬有禮,向宮主道:“兒子在山下曾與羲姑娘有一麵之緣,說來也不算全然不相知了。”見母親秦易水眼露讚許,接著道:“兒子這就帶羲姑娘去賞蓮花。”
他轉了身一展手:“羲姑娘,這邊請。”
車旰羲倒也不動聲色,點頭相隨。沈晴晴保持著一段距離,也隨在二人身後。三人皆懷心事,一路默默不語。
初春沿寒,落陽宮中卻暖意融融,信步走去,亭台樓階,曲折的石橋下水隱隱呈熱氣。車旰羲隻當他說賞蓮不過推脫之詞,待得那映日荷花真真呈現在眼前時,也有些驚愕。
“隻聞說蓮花在夏日才綻放,如今在春日賞蓮倒別有一番情趣。”車旰羲一攏衣袖,倚在欄間悠悠道。
秦玄霜上前一步,在車旰羲身後道:“落陽宮內四季如春,這蓮池周遭更是異常溫暖,是以才能在春日裏開出蓮花。”他吸了口氣,“大概正是落陽宮中冰雪難見,母親才為我取名玄霜了。”
車旰羲輕笑:“宮主當真是有趣,這裏的溫暖當真是羨煞旁人,卻反而想去求那千年冰霜。”
秦玄霜也是一笑,道:“大概人的欲望是慢難得到滿足的,恩怨嫌隙亦因此而生吧。”
“嗬嗬,”車旰羲轉了身,笑容燦若彤霞,“玄霜公子好大的心思,變著法兒怪我不肯放了沈晴晴。”
秦玄霜眼望了望一直賭氣不願近前的沈晴晴,她正摘了一朵蓮花自娛自樂,嘴角浮起微笑道:“羲姑娘言重了,霜隻知朋友難求,若有什麽地方可效綿力,當盡心而已,羲姑娘如此,晴姑娘亦是。”
“玄霜公子情分恐不隻此啊……”車旰羲道,“惜乎旰羲卻成了惡人……”
她停了停,道:“但旰羲長途至此,言成親之事也非戲言。若玄霜公子肯依禮道,與旰羲順利完婚,我當立刻放她一條生路。如何?”
秦玄霜沉默不語。
車旰羲又道:“她武功盡失,卻吞食了辰羲山莊的秘寶愈陽丹。那丹藥本可大增內力,如今無處可增,必要反噬血脈。她初始會覺身熱血脹,時日多了便不好說了……而恐怕,隻有我有法子救她。”
他回首,眼光溫暖如春:“得嬌妻若此,霜又有何求呢?”
沈晴晴揪著荷花瓣,看著秦玄霜的影子在水池中一點清晰起來。飛速轉身,把拔得光禿禿的蓮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插進了秦玄霜的鼻孔裏,大搖大擺地轉身走。
秦玄霜哭笑不得,急追上去:“晴姑娘,你聽我解釋啊,我也剛剛才知道母親給我定下一門親事啊!”
沈晴晴頓住腳,猛然轉身道:“誰關心這個啊!!死木魚,你就是個大騙子!”
秦玄霜奇怪,不知她氣不在此處,又在何處,道:“我騙你什麽?”
沈晴晴怒道:“你分明是落陽宮的少主,卻不告訴我!你還騙我說餘錦勝是你哥,但你分明就是獨子!”
秦玄霜眼光淡了一下:“原來你在氣這個啊……”他又趕忙牽起嘴角,勉力笑道:“我告知你真名之時還以為你知曉我的身份呢……”
沈晴晴誇張地一笑,又扭曲了嘴巴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臉白啊!你長得帥啊!你一說名就天下盡知啊!”
秦玄霜急道:“這卻是我沒有說清楚了,但我真沒有刻意相瞞。至於獨子之事,哥哥早年執意離家,母親甚為生氣,一直隱為家醜,是以對江湖中隻稱我為獨子……”
沈晴晴哼了一聲:“你家事還真麻煩,怪不得你也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她一揚手,“罷了,就這樣吧。我也累了,懶得跟你生氣了!”
“哎,晴姑娘。”秦玄霜又緊追了一步,支吾道:“我可能真得要與羲姑娘成親了……”
沈晴晴打了個嗬欠,嘻嘻道:“我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呢!車旰羲,可有你受得呢!”說罷,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秦玄霜歎了口氣,呆呆出神。
沈晴晴與車旰羲在落陽宮中一歇數日,風平浪靜。車旰羲不便行動,便差沈晴晴四處察看。沈晴晴尋不得權勿用的消息,也不得碧羲劍的藏處,暗自苦惱。武功盡失之後,她再沒使過“劍魂殺”,但身體時不時還是會有灼熱的感覺,在外春寒猶好,但落陽宮異常溫暖反而讓她覺得不適。她隻好一邊苦苦壓抑,一邊依車旰羲之言,靜靜等待。
秦易水除了迎接車旰
羲的那一日,甚少出來見人,據稱常常是在修習武功。
狄四卻還沒回到東峽縣,偶見沈晴晴也樂得開心,言她皮厚命賤輕易死不掉。沈晴睛呸了他幾次,直大呼他嘴臭。他未見到車旰羲,隻聞說秦玄霜要成親,卻不知曉新娘是誰。沈晴晴為防生事,也不與他提這一層。
車旰羲倒也不著急,日日描花舞劍,直待良機。
是日,秦易水叫了車旰羲,秦玄霜,狄四一幹人同乘舟瀏覽宮內湖泊。落陽宮內不僅氣候溫暖,庭院也是大得出奇,院落之中尚有一個百頃的大湖。
狄四冷不防與車旰羲打了個照麵,一愣,繼而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妖女,怎地在這裏?!”又轉而向沈晴晴道:“你這臭丫頭是腦子長蟲的還是怎的?你不是被這妖女抓去了,如何又能心甘情願地當她的丫鬟?”
車旰羲眉頭一蹙,眼瞧著這話已盡數進了秦易水的耳朵裏。
秦易水麵露惑色,滿臉疑問地望向秦玄霜。
秦玄霜不慌不忙,向狄四道:“狄兄,不要胡說什麽妖女,這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狄四更是一愣,不懂這是何故,隻道:“這分明是個會法術的妖女,你我那日都看到的!你怎麽能娶她呢!”
車旰羲微微一笑:“那日我帶晴晴去得匆忙,不及向狄大哥解釋,也難怪狄大哥會誤會。”她向秦易水笑了笑,溫言道:“其實晴晴服待我多年,與我情同姐妹。隻是來此途中意外失散,所以那日重逢,心中實在是欣喜莫名,且當時我也並不認識狄大哥和玄霜公子,也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有些後怕,才匆匆帶了晴晴離去。若知狄大哥與玄霜公子的身份,旰羲是萬萬不會如此失禮的。”
沈晴晴心中偷偷一樂,麵上也極懇切地點著頭。
秦易水麵色一鬆,欣慰道:“原是誤會一場啊。難怪玄霜說你們之前有一麵之緣,原來中間還有這等複雜的緣故。”她又握著車旰羲的手,道:“羲兒啊,這一路當真是苦了你了啊!”
車旰羲害羞地搖頭表示無妨,狄四覺得莫明其妙,看看秦玄霜,也是一團和氣地應著,實在不懂這裏頭是什麽名堂,況他也卻不知道沈晴晴的來龍去脈,便隻摸著腦袋,思索片刻氣哼哼地掉頭走了。
秦易水笑了笑,道:“玄霜,你這朋友可是個直性子的人,回頭要好好勸解。”
秦玄霜應允說是。四人便登上大舟同賞美景。
“羲兒,你來數日,我也未曾好好招待你。”秦易水略顯歉然,看著車旰羲靦腆地笑著搖頭,道:“你別說不是,我心裏頭總是有數的。你做我秦家的媳婦,我決然不能虧待你。今日,我便要與你一件寶貝作我秦家的信物。”
沈晴晴與車旰羲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又隨即都恢複如常。
秦易水笑著招呼過一個侍徒,那少年便小心地捧著一個極華美的長盒子走上前來。
她將盒子托於麵前,在車旰羲麵前輕輕把盒蓋打開。一把劍柄金黃,通體透亮的長劍躍然於眾人麵前。
車旰羲眼前一亮,道:“這是……”
秦易水笑道:“這是我們落陽宮世代相傳的名劍‘碧羲’,可巧,那個羲字卻與你名字裏的那個羲字是一樣的。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的緣份。我與你母親交好,早年指腹為婚。她雖不得見如今,但我願將此劍交與你保管,以證我秦家對你的一片真心。”
車旰羲聽得感動,卻將劍盒推過,握著落陽宮主的手,道:“這…我不能……”
話未完,船卻猛然顛簸了起來。眾人穩不住,頓時東倒西歪。車旰羲眼疾手快,先扶定了秦易水。沈晴晴也兀自站定。幾人驚魂未定,剛想探究是怎麽回事,猛然發現秦玄霜竟已全然失了重心,就要向湖中倒去。而碧羲劍不知何故,在混亂中也掉落在船邊,眼瞧著也要掉到湖中去。
車旰羲衝沈晴晴一使眼色,她即刻會意。兩人分赴兩頭,車旰羲一把抓住秦玄霜,同時,沈晴晴也猛撲上去,緊緊握住了碧羲劍。她嘴角一揚,正要得意,忽覺手上隔空被一股猛力一擊,手便酸楚不已,手下一鬆,那碧羲劍便直直掉入了深湖之中。
沈晴晴傻了眼,抬頭看著車旰羲,隻見她麵色蒼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沒出聲。
船身漸漸穩定了下來。
“娘,你可好?”秦玄霜上前關切地問道。
秦易水臉色被嚇得還有些泛青色,此刻稍緩,道:“虧得羲兒扶了我一把……”
車旰羲臉上一陣慚色,道:“都怪我
反應得慢些,那碧羲劍也不得救下……”
秦易水道:“不怪你,你也是為了玄霜。人沒事就好,劍反正在這湖中,我叫人去撈便是。”
被這翻一攪,俱都沒了興致,這一日便草草散了。
這一夜,沈晴晴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索性起了身,踱到湖邊發呆。
月色正濃,映在湖麵上,閃著鱗光的波紋,輕輕**漾著。
她蹲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定定出神。想了片刻,她忽然站了起來,縱身一跳,在湖麵上濺起一朵水花。
水好涼!她在水麵打了個激零,深吸了一口氣,潛了進去。
夜色中水下更顯昏暗,其實什麽也看不真切。沈晴晴忍著透骨的冰冷向深處遊去,卻總也不見底。她又堅持向下滑了幾米,隱隱看到遠處一個金黃的亮點,在幽深的湖底顯得異常明晰。她滿懷欣喜地遊去,驀然胸口一悶,口中泄了氣。她回頭看了那亮點一點,還是決定匆匆地遊回水麵。
一個水花,她破水而出,在水麵撲騰了兩下,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晴晴!”沈晴晴忽聽見有人大叫她的名字,未及看清,已見岸邊一個白色的影子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她呆了一呆,隻片刻功夫,那白影已如穿水之魚飛速到了她的身邊,一邊扯起她便向岸邊劃去。她一片懵然,在水中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待兩人都渾身濕透地躺在岸邊喘氣,沈晴晴方才看清,原來急急下水拉她的竟是秦玄霜。
她氣不打一處來,推了他一把道:“死木魚!你幹什麽要把我拖上岸?!”
秦玄霜捏了捏頭上的水,一臉的無辜和不知所措:“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小心落水了……”
沈晴晴哼了一聲,道:“本小姐水性這麽好,就是落水也不怕!”
秦玄霜訕訕一笑,摸摸頭掉:“晴姑娘說得是……”
沈晴晴看著他也一身水氣,抽抽鼻子道:“以後也不用一口一個晴姑娘了,像剛剛一樣,叫我晴晴就好。”
秦玄霜臉上閃過一陣喜色:“真的?”他搓了搓手,笑得有些害羞,“晴…晴晴……”
沈晴晴笑著點點頭:“叫便叫了,怎地跟大姑娘一樣害羞?!”見秦玄霜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也忍不住一笑。
秦玄霜又問道:“那,你這麽晚在這裏難道是來找碧羲劍?……”
沈晴晴動動眉頭,嗯了一聲。
他看了沈晴晴一眼,道:“你在這裏等我片刻。”沈晴晴還沒來得及攔住他問個究竟,隻見他一個箭步,如躍起的錦鱗,在半空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撲通一聲衝入水中。
沈晴晴站起身,在岸邊不安地等待著,不知秦玄霜在搞什麽明堂。
過了小半個時辰,水麵的平靜再度被打破。秦玄霜一揚頭,破水而出,一串水珠鍍著月白色的冷光在半空緩緩劃落。沈晴晴看著秦玄霜,那條大白魚緩緩地遊近到她跟前,傻傻地微笑著。
他一個翻身爬上岸,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臉上泗流的水珠,眼中晶瑩瑩的笑意像溫柔的星光。
沈晴晴一時不知怎地,竟說不出話來,看著他的笑容出神。
“抱歉啊,我沒找到碧羲劍……”秦玄霜一開口,臉上仍是略顯羞澀的靦腆,旋即又有了一點期待的光彩,“但是我找到了一樣東西,也許你會喜歡……”
他說著,緩緩移出另一隻手,手掌慢慢打開,有些許金色的光芒從他的指縫間泄出。
沈晴晴有些驚異。
待他的手掌完全打開,一顆有半拳大小的夜明珠出現了,光滑圓潤,那金黃的光澤並不刺目,反倒有些溫柔的冷清。
沈晴晴小心地從他手中接過夜明珠,小心地放在手中察看。既有些失望,也有些欣喜。失望是那金色的光澤並非源自碧羲劍,高興自然是為這個迷人的會發光的寶貝。
“晴晴,你都濕透了,快些回去換了衣服吧,免得著涼。”秦玄霜關切地說。
“哦,你也是。”沈晴晴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又聽一聲細如蚊蠅,“晴晴……”
“什麽事?”沈晴晴抬頭望著他。
秦玄霜又習慣性地摸摸頭:“沒…沒事,我隻是覺得這樣叫很好聽……”說著自己轉過身又喃喃道:“晴晴…晴晴…嘿嘿,晴晴!”
他越走越快,最後歡快地蹦了起來,身影漸漸消失了。
沈晴晴看著他的背影,笑了一下,又捧著夜明珠回了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