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丫頭,快來嚐嚐本少爺親自為你做的粥!”陸行簡推門而入,看見水清抱著膝蓋正坐在打開的窗子邊曬太陽。這一番折騰,她的臉頰又顯瘦削,在陽光下像被曬得通透的白紙一般。她轉過臉來,燦然一笑,雖然唇血淡薄,卻仍美得如同繁星閃動,不可方物。他忍住一絲心疼,裝作若無其事道:“你白癡啊!對著窗子吹風不知道會著涼麽!”說著一把扯過她的手,將她拉到桌前。
水清乖乖地隨他坐下,托著下巴笑得甜甜。
陸行簡給她這反常溫柔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一邊盛粥一邊怪道:“看什麽?沒見過這麽帥的人?”
水清捧過粥,喝了一口,道:“沒什麽。隻是想,陸少你雖然嘴巴壞壞的,但還真是個貼心溫柔的好男人呢。”
陸行簡一口水嗆在嘴裏,臉霎時又紅了半邊。水清已經發現口齒伶俐的陸少的致命要害,你若是對著打嘴仗,多半說不過他,可若是反其道講他的好話,他反而會紅著臉不好意思。她倒是很享受他這個窘迫的時候,咯咯笑著又喝了一口粥,道:“其實這粥是白容做的吧?”
陸行簡已經緩過神來,又擺出一副驕傲的嘴臉來:“切,我是男人,廚房都是你們女人的事。你又不能真讓我下廚去擺弄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吧?”
“陸婆婆!快點來刷碗!!!”白容的大吼聲穿堂而過。
“啊呀!!!!好煩!!!!!!!知道了!!!!!!!!!”陸行簡臉上不平地擰巴著,手上卻已經開始往上卷袖子了。
水清眯起眼睛一笑,咬著碗邊同情地對著他擺了擺手。
陸行簡這幾日雖未下廚做飯,卻常常下廚洗刷。自那日之後,白容便堅決不肯讓水清吃不經自己手的東西。雖然水清一再解釋自己那日是急火攻心,不幹穀夢的事。白容也心有芥蒂,冷戰了穀夢好幾天。而這也讓幾人看到,表麵上語笑嫣然的水清心中仍然是傷痕累累,隻要和夜魅還有穆子初有一星關聯的事情,都容易讓她的情緒激動起來。後來隻要她一出門,白容便如臨大敵,叫三個人一個也不能缺地守著她,還不許她走太快不許走太久,她索性便窩在屋裏曬太陽,晾月亮,哪裏也不去。
這一日,水清正百無聊賴坐在屋中剪燈芯,隻聽門吱呀一響,陸行簡鬼頭鬼腦地探了進來,又小心地將門閉合。
她好奇地看著他:“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啊?”
陸行簡抱著胳膊,帶著他招牌式的壞笑:“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麽?”
這時,外麵打更的人敲著鑼,正遠遠地喊著“子時已到,小心火燭---!”
水清懵懵懂懂地應道:“子時啊。”
陸行簡眯著單眼皮,極靈活地擺動著指頭:“準確地說,是二月初七的子時。”
水清困惑地看著他:“所以嘞?”
“笨蛋。”陸行簡用拳頭擰著她的太陽穴,“今天是你的生辰!”水清恍然大悟,隻聽他又道:“你不是告訴我過你們那裏的人過生辰都是從子時這個時辰開始算的麽?”他起身,用了極帥氣的姿態衝水清勾了勾手,“來吧,爺帶你去找點樂子!”
兩人在夜色中踏上大街,路上行人幾無,走起路來都能聽得到青石板的回聲。水清有些心虛地張望著,道:“這麽夜色茫茫,我們能去哪啊?”
陸行簡衝他眨了眨眼:“跟著我不就知道了!”
陸行簡帶著她在街巷裏七拐八轉,轉到她早失了方向。他在前方腳步輕盈,速度都恰到好處地能讓她跟上。水清那麽慣性使然地跟在他後麵,忽然一個踉蹌撞了上去,這才停住揉揉臉,發現陸行簡已經站定了。他一探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未及她驚呼出聲,兔起鶻落間已落入了一個院子中。
院中有許多水池筒罐,巨型的布被架子高高支了起來。水清吸著氣小聲道:“大半夜的你把我帶到染坊作什麽?”
陸行簡食指靠攏在嘴邊,示意她噤聲,手上不知用什麽一撥,那鎖便應聲而開。水清嘿嘿一樂,道:“陸少,手挺利落嘛!你以前到底都在幹嘛啊?”
陸行簡一邊關上門,一邊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和蠟燭,道:“我老爹陸大明白那個老狐狸,小氣巴拉的,我老是吃不好,他還老是把家裏吃的用的鎖起來。我就想辦法打開看看,時間久了,也就把這些鎖都琢磨明白了。”
“哦。”水清點點頭,“陸叔叔真小氣了點,吃的還舍不得給你。”
陸行簡立刻狂點頭:“就是,我不就是吃了三四棵千年老參,弄跑了幾隻冰雪寒蟾麽。多稀奇!還要鎖起來!”他說著點亮了蠟燭,沒注意到他身後的水清抽搐著嘴角,已經有些石化了。
他自擺弄起屋裏幾個巨大的櫃子,迅速從裏麵扯出幾件衣服來。水清定晴一瞧,不禁驚呼出聲:“這麽多漂亮的衣服!染坊怎麽還有衣服?”
陸行簡嘿嘿一笑:“眾所周知這是烏鎮最大的染坊,不過人們不知道的是這裏有一個秘密的繡坊,隻選了每次染得最好的布製作,用於禦用貢品。”
水清吐吐舌頭:“我們在這裏,不會被人發現嗎?”
陸行簡一挑眉毛:“放心吧,發現不了!今天你過生辰,當然你最重要,快來試一試你喜歡的。”
水清
心裏有些忐忑,但聽得陸行簡如是說,覺得有他在還算安心,再加上女孩子天生愛美心理,也抵不過漂亮衣服的**,旋即快活地試起衣服來。
陸行簡變魔術般從懷裏掏出來一根又一根蠟燭,不一會兒把屋裏照得透亮,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麵銅鏡。“你簡直就是一條龍服務嘛!”水清樂開了花,擺著裙腳在屋中旋了一圈,對著陸行簡燦爛地笑著:“這個好不好看?”
那素白底的裙子繡著精致的紫色木蘭花,薄紗纏繞,在燭光中顯出柔和的光澤。陸行簡看著那笑靨如花,星眸璀璨,一時愣愣無言。
水清也非真要他回答,自顧自地樂道:“好嘞!新一年度水清時裝秀現在開始咯!!!”
陸行簡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隻是愣愣地看著她換過一件又一件衣服,在他麵前笑得簡單快樂,一時便腦子暈乎乎地不聽使喚了。
不知不覺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了。水清看看窗外:“我們該走了,不然該來人了。”
陸行簡笑道:“挑一件你最喜歡的吧!”
水清訥訥:“什麽?偷?”
陸行簡一撇嘴:“我陸少做事是那麽不妥帖的麽。”他說著在桌上放下一錠銀子,“這足夠了!”
水清笑著點點頭,指著自己身上那月黃色的裙衫:“就這套吧。”
陸行簡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眼光溫柔,摸摸她的頭:“現在我們該換個地方了。”
“咦?還去哪?”水清詫異道。
陸行簡嘴角微揚:“天亮了,自然該吃點東西了。”
水清未及答話,已經被陸行簡扯著出了房門。
兩人在大街上東晃西晃,轉了大半天,早過了早餐時間,水清餓得肚子咕咕亂叫,但看陸行簡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禁問道:“我們這都快該吃中午飯了吧……餓死了……隨便什麽快給我點吃的。”
陸行簡眼睛忽地一亮,笑得像隻偷腥的賊貓:“飯來了!”
水清順著他的目光打眼瞧去,卻是一家看來正在辦喜事的人家,門前紅布高掛車水馬龍,管家在門口在門口揖手待客,寒喧聲,唱禮聲攪著剛落下尾巴的鞭炮聲好不熱鬧。
她一笑:“我曉得你在打什麽主意。可是這可比不得那大半夜,這會兒這麽多人,能在人家眼皮底下混進去嗎?”
陸行簡轉著笛子一敲她的腦袋:“白癡,你不曉得人多的時候反而更不容易被發現麽?”他說著又一攬她的肩膀,道:“膽兒放大,跟著我。”
他把目光定在來往的賓客身上,掃了兩眼,拉著水清跟在一隊人數駁雜的隊伍後麵,迅速拉起一張陽光少年的招牌式笑臉,拱手跟著前麵的人道:“啊哈,恭喜恭喜……恭喜啊!”
水清對陸行簡那張一秒鍾變燦爛鎮定自若的臉感到十分驚奇。見水清呆愣著,陸行簡伸手掐了她一下,目光翻向外側壓低聲音呲著牙笑:“跟著做啊!”
那一下捏得不輕,水清一腳踹上去,不防踢了空,反而差點閃到腰,心裏又惶恐被人識破,隻好倒抽著涼氣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她一路麵上雖擁著笑容,心裏卻是十二分的提心吊膽。不想這樣嘻嘻哈哈,一路打著馬虎眼,居然堂而皇之地混了進去。水清轉眼瞧著陸行簡,目光中頗有些肅然起敬的味道在。
陸行簡嘴皮子一揚,臉上帶著既得意又臭屁的微笑:“想說敬佩我就說吧!別憋著!”
水清拍拍陸行簡,給他拉拉衣襟,道:“嘿!你還別說!你這厚臉皮的功夫我是該好好借鑒一下。”說完不等陸行簡反擊,就大搖大擺地找了個地兒坐下了。
陸行簡切了一聲,臉上卻露出輕鬆的笑容,緊隨在她身後跟了上去。
酒席未上之前先是新人行拜堂之禮。水清看得熱鬧,恰又有些餓過頭,一時倒也不急吃飯,隻隨在人群中細眼打量那對依禮行事的新人。新娘蓋著紅蓋頭,自是瞧不分明的。但身形窈窕,寬袖之下手如嫩蔥,引人遐想。那新郎身量不高,細眼厚唇,臉上帶著分明的溫馨與笑意,因著一絲說不清的激動與緊張總有點不知所措,但看來是個極和善的人。
水清忽然想起初識沈晴晴之時,兩人一起大鬧了餘錦勝的婚禮的情景。彼時兩人皆未是神劍宿主,情竇未開,心無憂慮,比起現在說不得有多輕鬆。轉眼半年已逝,物是人非,各行其路,倒少不得有一絲感傷。
哥哥,也已經不在了呢……她抬眼看了陸行簡一眼,還好至少他在身邊。陸行簡正看得出神,側麵看去鼻梁直挺,眉眼棱角分明,在紅燭的暈光中分外好看。忽然想起在藏劍山莊,陸行簡還為她扮了一次女裝,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身旁的陸行簡詫異道:“哪裏好笑?”
水清眼帶笑意,打趣般地看著他道:“想起你扮新娘子那次,當真是美豔動人。”
陸行簡登時臉紅了一大片,明明已經有些慌張,卻還故作平靜道:“我怎麽不記得有這種事?啊?誰說的?誰見過?”
水清掩口一樂,抬頭拍拍他的胸脯,轉移了目光,道:“放心啦,我相信你將來當新郎也一定是最帥氣的新郎。”
陸行簡聽到這一句,目光炯炯看向水清,張口想說什麽,但她已經轉過頭,注意力轉向
了新人身上。
拜完天地賓客入席,好酒好菜也盡皆上桌。水清這下膽子也放開了,大大方方地坐下好吃好喝起來,這麽一天,許是心情難得愉悅,許是真餓得厲害,她胃口極佳,一碗接一碗竟自喝了一大罐酒,看得陸行簡在一旁目瞪口呆。
過得半個時辰,水清已是酒熏得滿臉通紅,站起身來左晃右顛,恍若一個長著黃瓜花的大番茄,猶自樂悠悠地在風中搖曳生姿。
“吃飽了嗎?”陸行簡小心地問著。
水清打了個飽咯,纖指在陸行簡麵前一劃,話還沒出口一腳已經踩滑了。驚得陸行簡趕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卻笑得自得:“飽了……可是我特別特別想去一個地方……”
陸行簡臉上露出一種無奈又寵溺的笑容:“你今天想去哪,都依你。”
“啊……”水清一臉粉紅,醉眼迷離,“我要去那兒……”
“哎哎!這位爺!……這位客官!…”一個妝容濃顏的中年婦人小跑著跟在陸行簡身後,一臉惆悵與無奈,“這位爺,我們春鶯樓你想找什麽姑娘都有,可是絕沒有自己帶著姑娘進來的規矩啊!!!!!您…這這…”
陸行簡回頭藐了她一眼,將懷裏的水清換到單手裏,另一隻手騰出空來遞了銀子到她手裏,道:“我們自己隨便坐坐就走,這夠了吧?”
那老鴇一見銀子落手,登時換了一張笑成**狀的臉,應道:“夠…夠夠!那爺您隨便坐啊!需要什麽您招呼一聲,啊。”說著,扭著腰喜氣洋洋地走了。
陸行簡抱著懷裏迷迷登登的水清,尋了個看來還算得素淨的席位,衝小廝道:“來壺清茶。”
他懷裏的水清卻登時睜圓了眼睛,坐直了嚷道:“要什麽茶,我要酒!”
陸行簡又好氣又好笑:“你還喝得下啊?”
水清眯蒙著眼,點頭倒很用力:“嗯!”
“那好,”陸行簡道,“再來壺酒吧。”
待得那酒上桌,水清又樂悠悠捧著喝了兩口,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又晃回到陸行簡麵前。
陸行簡不曉得水清酒量如此之差,但覺好玩,隻噙著笑意盯著她。
水清伸手一把勾起陸行簡的下巴,動了動眉毛:“咦?這位爺長得真帥哎……而且…好麵熟啊…”
陸行簡笑著答腔:“是嗎?”
水清眯著眼睛,唇如花瓣:“這位爺――,給妞兒我樂一個吧!”
陸行簡給這一句唬得一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水清看陸行簡沒有反應,撅著嘴巴想了一會兒,晃著腦袋又道:“你不樂啊?……那要不,妞兒我給你樂一個吧!”說著咧著嘴露著牙撲向陸行簡,笑得沒心沒肺。
陸行簡啞然失笑,但見美人如玉,延頸秀項,半醉半醺間風情無限。不覺心跳加快,說不出話來。
水清忽地又站起來,走向樓台。他們所坐之處在二樓的欄杆附近,水清站起來沒走幾步,側身就扶在欄杆之上,一手猶自捧著酒壺開懷自飲。這少女行事異常,氣容出眾,引得樓下樓下眾多男男女女顧盼留神。
她回過頭來,隻覺空中仿佛穆子初的笑容依稀可見,雙眸一亮,道:“哥哥,你也在啊……”又笑笑地看了有些緊張的陸行簡一眼,“啊呀,陸少也在!!……我來這裏你們都還沒聽過我唱歌吧?……來來來,今日你們都有福了!……玩過‘劍俠情緣’沒有?單機遊戲?我來給你們唱一首這裏頭我最愛的《天仙子》!”
她說罷一擺袖子,鵝黃的衣衫在風中上下輕繞翻飛。
“冰雪少女入凡塵,西子湖畔初見晴。
是非難解虛如影,一腔愛,一身恨,一縷輕風一絲魂。
仗劍挾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夢,驀然回首萬事空,幾重幕,幾棵鬆,幾層遠巒幾聲鍾……“這是一幅奇異的景象,少女一首捧著酒壺,一邊輕聲曼歌。
酒未盡,淚先流。
語聲嫋嫋,身形娉娉。
宛若清野林間靈魅的千年妖狐,巫山深處美麗高貴的女神。
帶著一種迷惑人心的低迷的聲音抓著人一直向某處陷下去,不能自拔。
一曲歌罷人們猶自茫茫,陸行簡呆呆地看著水清,眼神有些迷亂。他的手不自覺地握在胸口,一點點抓緊。
片刻之後四座皆驚,男男女女,人潮忽地湧向水清,樓外的要擠進來,樓下的要往上湧。
水清猶自懵懂,陸行簡忽然醒覺不好,一把抱過水清縱身從樓上躍下。急速而過的風掠過頭發,有著一種靈動的暢快之感。
水清哈哈一樂:“你好快啊!”
陸行簡抱著她道:“我的速度卻是一般人及不得的,這大概是一種天生的能力吧。”
“哦。”水清眯著眼睛,隻覺腦袋越來越重,“還能再快點麽?……”
陸行簡自信地一笑:“沒問題!”
身邊的風速登時加疾,那一大群人慢慢被甩落在後,越走越遠。水清抬著頭,看見陸行簡的鎖骨上一個綠色的“影”字熠熠發光。她覺得好像這是一件什麽重要的事情,可是睡意襲來,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懷抱讓人如此溫暖安心,索性倒過頭去。
一片安定而深沉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