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誌沒想到這船上還藏著個女人!就是現在,在這間狹小昏暗的廚房裏。

她跌進他的懷裏,脫了帽子,露出墨黑的發絲和光潔的額頭,一抬頭,一張清婉的東方麵孔狠狠震懾了他。那眉眼,那雙唇,浸染在黃澄澄的光芒中,曖昧迷離。

他一抽息,將理智拉回,狠狠搖著她。她像是受了驚,倚在他的肩膀上,雙眼空茫茫的,綰起的頭發被他搖得散亂。

淩雲誌一咬牙,索性將她扶正,一字字問:“你是什麽人?”

她張了張唇,卻沒發出聲音。

突然,有人一把拉開他的手。淩雲誌猛地格手回擋,卻見是傅冉明,臉上還掛著一堆過敏的疹塊,伴隨著他的粗喘起起伏伏。

“雲誌,她不是壞人!”傅冉明將梁晗雪護在身後。

“怎麽回事?”淩雲誌色厲聲疾。

“她就是這船上的船工,前不久在船上認識了。”

“我可從沒聽船長提起過這船上有女船工!”

“愛德船長也是不想惹麻煩。”淩雲誌將晗雪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晗雪也在一邊補充解釋。

淩雲誌越聽越心沉,倒不全是為了晗雪的身份憂心,而是——

難怪傅冉明最近古古怪怪,食量愈來愈少。難怪剛才傅冉明餓著肚子也不願到廚房找吃的。他想不過是一堆男人,有什麽見不得人。竟是為這女人?看他對大家百般隱瞞,又見他這樣維護她,可是因為被這個女人迷惑?淩雲誌越想越心驚,更怪自己有所察覺卻不警覺,當真是失職得很。

“你原來是哪裏的人?”

“廣州。”

淩雲誌微眯著眼,“說幾個廣州出名的醫院名字。”

“博濟醫院?”梁晗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家。

“點解要翻來?”

淩雲誌用粵語問她“為什麽要回來?”,晗雪自然不可能說出真實的理由,隻是也用粵語回話:“我已經講過左。”

晗雪答得都不錯,隻是這並不代表她一定是中國人,即便她是中國人也未必就不是居心叵測,比如那位臭名昭著的川島芳子。

見淩雲誌並不應聲,晗雪向傅冉明投去求助的一瞥,這才注意到他臉上的疹塊。傅冉明馬上用手擋臉,“別看啦。”

也不管淩雲誌芒刺般的目光,晗雪將雲吞端了出來,遞給傅冉明,“有些涼了。”

“行行。”傅冉明悶在掌後說,抱著雲吞背身吃去,一吞就是好幾個,見底了才想起好友。看淩雲誌臭臭的表情,傅冉明留下最後三個,“你也來點?”

越瞧越覺著淩雲誌內心正糾結,“好啦,這雲吞總是沒問題的,你也好久沒吃了吧?何必同自己的舌頭和胃過不去呢?”幹脆直接塞進他懷裏,連同一把勺子。

淩雲誌的掙紮都藏在皮相裏,這一會兒和也不是肅也不是。他將雲吞塞進口裏,細嚼慢咽。三個下肚,雖仍力持平靜,五官不自覺地開了。

當柔軟平滑的雲吞皮融在唇邊,他心上的一角也融了開來。那真是家的味道啊。他有多久未嚐了?遠比兩年要久得多啊。那香醇勁漫在嘴裏,堵在喉口,讓他說不出話來。他靜靜地還了餐具,與晗雪對視良久,吐落了一句“謝謝”。

傅冉明吐了口氣,第二天索性將晗雪的事在船上公開了。對此淩雲誌顯得並不讚同,但隻是皺著眉沒有多說什麽。在愛德船長的力證和晗雪的自我澄清下,總算沒有再起什麽波瀾。晗雪從傅冉明一人的專屬廚師變成了一群人的。

這些飛行員有人比淩雲誌家更困窘,一年能吃上一次餃子已是不錯,有人比傅冉明家底更殷實,戰亂時期也能大魚大肉。但不論富貴的貧窮的,在受訓期間無一例外都得麵對麵包沙拉,淌著哈喇子在夢裏一品大米的香糯柔軟。所以當晗雪端上那一小袋稀貴的印度米熬的玉米粥時,當真把這一幫小夥子攪得天翻地覆,一個個端著玉米粥當寶貝似的生怕別人搶了去,一碗下肚怎麽夠呢?一同嚷嚷著再要。

自己的一點小作為竟能讓眼前這些大男孩這樣滿足快樂,晗雪心中生出一種滿足,將心頭塞得滿滿當當的,比夜讀幾遍經卷都要來得充盈。比之現在,過去幾年的人生變得縹緲起來。這不也是一種“欲”嗎?它真的不及聖人追求的“得道”嗎?

哎,她連這樣的道理都無法想通,可見是真的不適合學道。

雖然淩雲誌並沒有更深入的表示,但晗雪總能感覺他如影隨形的目光,不寒冷也不銳利,倒像是硌人的沙礫,細細研磨,從裏到外都熨上了熱度。

她幹脆也回盯著他,一開始他並不閃避,攫住她的視線慢慢審視,像是要滲入她的靈魂。晗雪被他看得心裏沒事也要有事,他才將目光挪移開。換成晗雪望著他的背影,那樣的目光可真能看透她的靈魂?她又怎樣也用目光去看透這個男人呢?

他們的領隊羅伯特也對她持戒慎態度,重塑紀律、加強守衛,有事沒事也往她的艙室和廚房轉轉,順帶撈幾塊肉帶走。尤其是在貨船靠港的時候,她在艙室內進進出出,總能瞥到他們其中的一個。

晗雪並不在意,更加謹言慎行,更不會出現偷瞧戰機那樣冒失的行為。夜裏她還是呆在艙室裏靜靜地抄著書,隻是這次換成傅冉明送的。

艙門上突然傳來敲門聲,在這風雨飄搖的夜,咚咚地令人心驚。晗雪還來不及回應,艙門就被倏地打開。淩雲誌站在那,撐著門板胸膛起伏,身上套著件雨衣,帽簷上的水滴滴答答,顧不得抹臉,豆腐幹大的地他掃視了整整三秒,最終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擼了擼雨衣,一個箭步就跨了進來。

她心頭一跳,掩住抄寫本上難看的字,見他眯眼沉眉,忙又鬆了開,就這樣不小心弄掉了抄寫本。

淩雲誌將本子撿起來,又瞥了瞥桌上的書。晗雪注意到他眉尾微挑了一下。

“怎麽了,有事?”

“有人潛上了船。”

那種目光又來了,晗雪知道淩雲誌在透過她的眼睛研判她,她無懼地昂起頭,“是逃了還是仍在船上?”

“應該還在船上。”

“你——覺得是間諜?”

“船長說應該隻是小偷。”他們的船今夜在港口停歇,據船長的意思,該是哪個倒黴的小偷爬了上來,沒想到卻碰著這麽一艘撈不著好處惹上一身騷的船。

“他可能還躲在什麽地方,如果發現的話請立刻告知。”

淩雲誌將帽子一整,矮身走出,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與身後不及刹步的晗雪撞個正著。濕冷的雨披刮在她的臉上,冷得她輕抖了一下。

不待淩雲誌質詢,她搶先說:“我也來幫忙。”

“你最好還是呆在船艙裏。”淩雲誌將她臉上的雨水拭去。

晗雪被他自然得不得了的動作怔住,望著他的背影憶著他指腹的觸感。

是為了防範她還是——保護她?

晗雪剛一轉身,就聽到一記窸窣聲,是耗子嗎?晗雪跨前幾步,視線越來越幽暗,她心一跳,猛然停步,慢慢後退。突地有什麽撲出,像是猛獸從黑暗中探出了一隻利爪,狠狠勒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口鼻。

一道粗糲的男聲響起,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語氣惡狠,鼻音濃重,最後終於蹦出幾個她聽得懂的英語單詞:跟我走!

是那個潛入者?

晗雪乖順點頭,方得了些空氣喘息。

這潛入者顯然對船並不是很了解,走走繞繞,卻不讓晗雪出聲,隻讓她點頭搖頭。兩人在船艙內蹲守了很久,他才將晗雪拖了出去。

剛到艙口,晗雪就被雨水兜頭澆了滿身。她勉強睜眼,海上風雨漸大,一片黑茫茫的,依稀可辨最近的船欄。這回無論潛入者如何拖拉硬拽,晗雪就是腳步不動。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製服,風雨大得讓她睜不開眼睛,隻是遙遙地看到有兩點幽暗的煤油燈光穿梭搖晃,晗雪開始拚命掙紮,在風雨中出發出微弱的嗚咽,喉頭濕冷的窒息感愈來愈強烈,任晗雪怎麽樣都掙脫不了。

忽地,有光亮從眼前晃過。

“找到了!來人!”

扼在她喉口的力量一緊一鬆,她被胡亂拽著往後拖。

光亮更盛,有人用英語大叫:“放開她!”

這聲音,是淩雲誌!

接著又有人叫喊幾句,然而晗雪已辨不出,她搖搖晃晃,難受異常,神智一片淩亂,冰寒徹骨的身體已經不再發抖,瓢潑的雨水已經讓她麻木。所有的聲音都仿佛在另一個世界,遙遙地,與她無關。

她的腰際撞上堅硬的東西,撞得痛覺神經猛然一跳。是船欄!

束縛她的所有力量在瞬間消失,她猛地張開眼,抓住身前的黑影。

“晗雪,放手!”有人在她身側大叫,然而她不管對方的推打,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就是不放。

她勉強轉動視線,就見淩雲誌向她亟亟奔來。快!快!她低弱地叫。胳膊一痛,一擰,一股強硬的下墜力將她拉下。伴隨著一聲“撲通”,冰寒的海水從四麵八方襲來,刺骨的寒意讓她整個人僵直,海水的酸意湧入鼻腔,她拚命蹬腿掙紮,在意識渙散前,她想的仍是:不能鬆手!

她昏昏沉沉,冷冷熱熱,在迷蒙的視線中總見有人影在晃動。白袍玉帶,高冠曲裾,溫言淺笑,喚著“雪兒,雪兒”,漸漸遠去……時而火海,時而冰天,紅與白在眼前洶湧交替,最終融成一片黑,陡地,一道光芒出現,破開黑暗,替上廣袤無垠的綠色,如大海如森林,湛湛然,清涼涼。

她張開眼,那片綠變得更深沉,上麵還閃動著金屬的光澤。

她慢慢凝聚焦點,試圖辨清那綠色。

“你——醒了?可聽得到我說話?”一整張臉侵入她的視野,掩住了那片綠。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冉明?”

“是!”那張臉驟然閃亮,“太好了,你終於清醒了。”他探探她的額頭,“果然降了不少,你啊,真是急壞我們了!”

“你還記得怎麽回事嗎?”

晗雪偏偏頭,就見淩雲誌坐在她床邊,目光沉晦,神情難辨。再瞧他的衣服,可不是剛才那片綠嗎?

晗雪張大雙眼,勉強起身,“那個人呢?”

“顧好你自己吧。”傅冉明將她摁回被子裏。

晗雪臉一紅,縮進被子裏。現在的她一定頂著粘膩膩的雞窩頭,麵有菜色,難以見人。她瞥一眼淩雲誌,他也在瞧她,雙手抱胸,一臉凝重,目光直瞪瞪的,她不由得再縮一縮。

“到底怎麽樣了?”她小聲問。

傅冉明回答:“托你大小姐的福,抓住那個人了,確定隻是一般的小偷,潛到這船上來純屬誤打誤撞,發現苗頭不對,才挾持了你。我說你啊,搞什麽鬼呢,幹嗎死抓著不放呢?害我心跳漏了好幾拍。我要是得心髒病了,病源就從這裏開始。”

晗雪不自在地扯扯被子,“我就是,就是怕他在船上瞧見什麽,給泄露了出去。”

傅冉明略有深意地瞟一眼淩雲誌,對著晗雪一頓教育:“真是的,這種事交給我們就好了,你逞什麽強?這下好,你知道自個兒燒了幾天嗎?說不準落下什麽病根。”

淩雲誌皺眉,暗暗推了下傅冉明。

“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啊!”傅冉明瞪完雲誌,再瞪晗雪,“都讓我們這些個男子漢大丈夫無地自容,汗顏以對,要是你有什麽事,我們還不得內疚到死啊,再不準有第二次,聽到沒?”

晗雪點點頭,乖覺無比。

“讓她好好休息吧。”淩雲誌拉著傅冉明起身,臨走前,晗雪捕捉到他回首的目光,意味深長。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晗雪燒退後,身體始終無力,咳咳喘喘,非但讓她身體不好受,連心裏也沉甸甸的。夢中的那個古代女人,不也是咳得激烈,幾度咳出血來嗎?夢中的那種痛苦太過真實,讓她忍不住再度聯想到自己。

幸而有可愛的飛行員時不時來說笑一番,愛德船長對她也很是關心,還有大副、廚師他們……

至於淩雲誌,他並不常來,偶爾同傅冉明郭歡他們一起,他都隻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語,正是因為這樣,反讓她最為掛懷吧?在他的身上有許多謎團,讓她這個旁觀者說不清道不明。

三周後,晗雪完全恢複了健康,重新開始廚房內的工作,傅冉明那幫小夥子好不歡騰。接下來的航程一切順利,再無意外,偶遇幾場風暴,也都平安度過。

這一日,船靠碼頭,晗雪正等著大廚采買食材歸來,傅冉明突然出現在艙外,戎裝加身,一身完整的飛行行頭穿戴整齊。而後麵,還跟著同樣打扮的淩雲誌。

現在不該是他們的晨操時間?

傅冉明也不進來,直接道:“我們是來道別的。”

道別?在印度?他們不回國了?還是……

“我們就在這裏下船,直飛中國。”

是臨時改變路線還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呢?越過傅冉明,晗雪向淩雲誌投去探尋的目光,淩雲誌微微撇過頭,護目鏡隨之閃出一道反光。

傅冉明自然地拍拍她的肩,“不要多想,這艘船還是會按原定航線去泉州。保重!”他向晗雪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等等!那些書……”

“不必了!就留給你吧。”傅冉明喊住轉身的晗雪。

晗雪快速地收拾了書桌,將所有的書抱在懷裏。

“不,這該還給你們!”晗雪總覺得該在他們臨行前做些什麽,這樣倉促,這樣突然,她除了還書還能做什麽呢?“早知道,昨夜該多加些菜。”

“你為我們做得夠多了,相信大家都不會忘了你的手藝。哦,晗雪,隻怕我們會想一輩子——雲誌,是吧?”

淩雲誌默默點了點頭。

“希望回國能再見!”

晗雪覺得好過一些,是啊,回國後他們還會有機會相見,如果上天眷顧,也許不久就能重逢。

“日本人轟炸的時候,也許你一抬頭看到的就是我們的戰機!”

瞬間,晗雪又覺得好難過。和她相處過的這些熱血男兒即將奔赴戰場,與最凶殘暴虐的日軍在天空中作殊死搏鬥。傅冉明真是!何必再加上這句話呢。她的心潮多久沒有這樣波瀾起伏了?她要收回剛才的想法,與其那麽快重逢,不如晚一點,再晚一點,最好兩鬢斑白、頭發花白的時候。

“祝好運!”晗雪說不出“保重”二字,他們的生死命運又豈能自己掌控?

“好運!”傅冉明再度敬了個禮。

緊接著又有飛行員來向她道別,敬禮、握手——他們依依不舍,眼中又滿是即將對敵的興奮神采。

大海本就不是他們的天地,他們就該屬於仰頭望不到的那片天空——中國的天空!

晗雪深深喟歎,她該為他們高興,為他們自豪。她撫著五味陳雜的心緒,卻見淩雲誌去而複返。

她心頭一跳。

這回他一個人,穿著咖啡色的夾克,戴著白色的手套,那樣英挺有氣魄,襯得護目鏡下那雙眼睛更晶亮了。他伸出兩根手指,從太陽穴起始劃出一個瀟灑的弧線,“如果這些日子以來有給你帶來什麽困擾,我在此致歉。”

晗雪有些受寵若驚,本以為他在傅冉明身後一言不發,已是道別的全部。他一直對她心懷戒慎,甚至有那麽一點厭惡——這,晗雪感覺得到。

如今懷疑都消失了嗎?他不怕他們走之後她立刻就把他們的行蹤密告給日本人嗎?

“尤其是那天雨夜,是我嚴重失職,你的行為讓我慚愧。”

“不,不,這怎麽能怪你呢。”晗雪不知說些什麽,望著他緩緩垂下眼簾。

她等著他的下文,然而淩雲誌隻拋出一句:“再見,保重!”留下昂然向前的背影,漸行漸遠,終至消失。

晗雪更覺傷感,像是失去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空落落又沉甸甸,竟接近心痛了。

飛行帽的護耳在狂風中搖擺不定,踏著堅實的土地,隔著手套攥緊拳頭,淩雲誌仰著頭,望著根本看不到的雪山。

他們即將要飛越駝峰航線,那條物資運輸的重要航線,飛行員的“死亡航線”。它全長800多公裏,橫跨喜馬拉雅山脈,起伏連綿猶如駝峰,沿線山地海拔均在5000米左右,最高海拔達超過7000米。關於駝峰航線有一句話充分形容出它的可怕——駝峰航線根本不需要導航,隻要沿著盟軍飛機的殘骸飛行就可以。在進入山脈前,誰也不知道自己將會遇到什麽,也許是可怕的強氣流,也許是狂烈的暴風雪,也許會就此墜機在大雪山裏,也許會被迫跳傘到渺無人煙的叢林裏。有多少年輕的生命,都奉獻在了那裏。然而征服它,祖國就近在眼前。

淩雲誌長長地吐了口氣。

“還好吧?”傅冉明探手拍了拍他的肩。

淩雲誌竟笑了,“當然。咱還等著打鬼子呢!”

傅冉明也笑應:“我記得你還欠我一瓶酒。”

“那你可要留好你的小命了,我可不想欠下任何東西。”淩雲誌聳聳肩,拉下護目鏡。

中校羅伯特扯著嗓子叫開:“小夥子,準備好了沒?”

“謔——!”拳頭緊握,揚臂遮天,整齊的叫喊聲直衝雲霄——是無懼的呼喝!是鄭重的誓言!

“好,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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