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假裝被嚇到，把手機轉了個花才點了接聽，可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什麽？”程明聲音都在哆嗦，這讓原本還想再補一腳的程國棟也安靜了下來，他下意識覺得這事兒也和自己有關係，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心裏感應吧。

“行，我們馬上回去。”程明艱難地吞咽了幾口唾沫，手也一直在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程國棟沉著臉問。

“三叔剛才說，老奶奶又摔了，”程明捂住臉，“叫的救護車都沒到，就，就……”

程明深呼吸了好幾次，還是沒辦法開車，程國棟也沒好到哪兒，緊緊攥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一直都是繃出來的狀態，這個時候，他壓根顧不上什麽不要情緒起伏太大的醫囑，恨不得插雙翅膀飛回村裏。

兩人最終放棄了自己開車，把車扔在停車場，打了個出租回去，一百多塊錢而已，放在平常可能算多，可現在根本不能和迫切想要回家的心相比。

老房子這兒亂糟糟的一團，已經有不少人過來了，隻是沒有主事的人，大家都不知道該幹嘛，隻有幾個年紀也很大了的奶奶帶著幾個幹練的嬸子迎麵走了過來。

她拉住程國棟，交待他去準備東西，又說，“剛才已經給俺嫂換上老衣裳了，趕緊去看看吧。”

裏屋人也不少，可看到程國棟和程明，大家都很默契地讓開了一條路。

程明怔怔地站著，像是被抽走了魂，這不是他第一次直麵死亡。十多年前，他媽在病**摸了摸他的臉頰，手就捶了下去，可這次，老奶奶甚至都沒來得及說點什麽，拉一拉自己的手。

程國棟是家裏頂立門戶的男人，有太多事等著他拿主意，程明就沉默地站在窗欞下，看著眼前光怪陸離的一切。

老房子後麵的荒草地裏，程興旺剛繞後來，就看到大哥在一個接一個的扇自己耳光，不停地說著什麽，等走近之後，才得知他原本該昨天去複查，可是鎮上要開會，他就推到了今天。

媳婦兒走的時候他就沒趕得及，如今又是這樣，可能老天都看不下去他這樣把什麽都看的比家人重要吧。

“大哥，你給老二打電話了嗎？”程興旺不知道還有這事兒，一向笑嗬嗬的他這會兒也苦著一張臉，看著慘兮兮地區。

程國棟連忙收拾好神色，成年人的崩潰是不會展露在人前的，“打了，他在北京呢，那邊有疫情，回不來。”

程興旺一下就被點著了，“他是賺錢賺的良心都不要了，平常不著家就算了，連老人最後一程都不來送，不想回沒人求著他回，別拿疫情扯幌子，想回來怎麽都能回來！”

“那你讓他怎麽辦？回來就得隔離，等十幾天過去，什麽都來不及了。”程國棟捶了一下牆，土簌簌地落了下來。

程興旺知道是這個道理，他就是心裏難受，想找個由頭發泄出來。

上頭之前就下了文件，紅白喜事都得簡辦，而且不能聚集，老房子這兒搭起了靈棚，院子裏支了兩張桌子，程國棟和程興旺都得守在靈前當孝子，主事兒的活兒就落到了本家另外一個老叔身上。

程舟和爸媽一起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往裏抬棺材，她站在一旁，看著擠在幾個叔伯中間的程明，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程爸爸去上禮，程媽媽也去跟幾個相熟的嬸娘說話了，程舟去靈前磕了頭，本想安慰一下程明，讓他節哀，可又有人進來，她隻好先出來。

好好一個年過成了這樣，一團陰雲籠罩在了這一方小院的天空上。

夜裏兩點多，程明熬的渾渾噩噩，突然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竟然是很久沒聯係過的二叔，他還看到了程舟發來的消息，節哀，然後還有個“抱抱你”的表情包。

那表情包很傳神，是兩隻小狗抱在一起，其中一個還髒兮兮的，程明走到外麵接通電話，老房子裏的燈全部開著，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幾個本家的叔伯還坐在那抽煙。

“小明，”程明聽到手機那邊說，“我到縣裏了，得隔離，在酒店裏呢，你能不能開開視頻，讓我先磕個頭。”

程明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二叔急切地說，“我給你爹和你三叔打電話他們都不接，算二叔求求你了。”他聲音裏還帶著哽咽，眼睛腫著，臉也紅的不行，看樣子已經哭過好幾次了。

程明不敢再耽擱，換成了後置攝像頭，他看到二叔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好幾個頭，大概是也看到了守在靈前，因為年齡大精神不濟睡著的兄弟，沒敢哭嚎。

第二天，程明把這事兒告訴了老爹，程國棟似乎已經緩過勁兒來了該回的禮該做的事兒紋絲不亂，還勸了程明幾句。

“光難過光哭沒什麽用，得解決事兒，得學會麵對。”程國棟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要是哪天我也，你就光哭？一點事兒都扛不住，咱家能讓人笑話死。”

程明他媽走的時候他就已經記事兒了，他記得當時老爹也是這樣白天料理喪事，晚上自己躲旮旯裏抱著遺像哞哞哭。

程明做不到這樣，如果長大的代價是身邊人一個個地離開，那他寧願一直當小孩。

“而且，你老奶奶今年都九十九了，走的時候沒遭什麽罪，算是喜喪。”程興旺也來勸他，他家那倆孩子正好放暑假，一直在家，這次乖乖巧巧地跟著，讓幹什麽就幹什麽，也算經了事兒了。

隻在家停了三天的靈，老奶奶就被火化了，骨灰由程國棟來捧，程明就捧著照片，送葬的隊伍不長，可大家都站在門口，寥落四散，反而多了一分別樣的肅穆。

沒請樂隊沒擺席，喪事辦得很潦草，不過程國棟還是每家一碗菜一個大饃饃地送了過去，這個時候，已經年二十七了。

還有三天就是初一，可有的人卻永遠留在了舊年裏。

老奶奶的去世影響了很多人，程老二悔不當初，在墳前哭的好幾次差點撅過去後，就打算留在家這邊了，他在縣城定居了下來，還讓程國棟也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心撲在村子上的程國棟答應了。

再有就是程明真進了廠，還在小群裏發過幾次照片，廠子環境幹淨，就是透著一種毫無生氣的機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