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你,我會痛◎
賀延臣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麵, 薑予安和一個麵容清秀的男人坐在一起,笑容滿麵。
而這個男人是他要捉拿的犯人。
這個人他之前從未見過,他比他年輕, 麵容比他清秀, 看向薑予安的眼神,也讓他不適極了, 即便他在有人進來的一瞬間有所收斂。
賀延臣承認,此刻他很嫉妒,即便知道不可能,心中的醋意也噴湧而出。
“你怎的……”薑予安站起身,一臉疑惑。
賀延臣沒有多做解釋:“拿下。”
眾人上來, 反剪了景非的雙手, 將人帶了出去。
薑予安看這情況, 有些著急,也不知道目前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追上前問道:“為何要帶走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賀延臣伸出手臂攔住她,示意下屬把景非帶走。
“近期發生的一起案子, 很有可能與他有關。”
薑予安深吸一口氣, 景非是什麽為人, 這麽些時日以來,薑予安很清楚, 賀延臣能親自調查的, 必然是大案重案,怎麽可能和景非有關?更何況景非是平叔的外甥, 即便是看在平叔的麵子上, 她也得救景非。
“你也說了是很可能, 並沒有確定, 為何就那樣直接把人帶走了?”薑予安從未這樣和他生氣。
一來她是著急了,二來,賀延臣手眼通天,不會不知道景非在給她辦事,但是他還是上門直接把人給帶走了,今天是剛好她在,如果今天她沒有來,景非被平白無故帶走,賀延臣也很有可能不會和她說。
他眼裏到底有沒有她?
而且,今日帶走他的是武德司,而不是大理寺,大理寺帶走人還好說,可武德司帶走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手段也非常狠厲,景非從武德司出來,人還能好嗎?
這件事倒確實是薑予安誤會了賀延臣。
成婚之後,對於薑予安的事情,她和誰做生意,賀延臣沒有深入調查過,自然也不知道景非這個人。
賀延臣愣了一瞬,薑予安從來沒有和他高聲說過話,這也是第一次,薑予安這麽生氣,即便是回門他沒有及時回來,即便是她知道他利用她,薑予安的情緒都沒有這麽外露。
而今天,她為了一個外人,大聲質問他,臉上怒容幾乎成實質。
薑予安見賀延臣不說話,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叫自己冷靜:“好,那你告訴我,是什麽大案重案,值得你親自上門抓人?”
賀延臣下意識說道:“武德司抓人,不需要證據,其餘的事關機密。”
薑予安輕笑出聲,又是不告訴她。
一次一次又一次!
賀延臣那天和她說,想要按照她說的試試,即便她不信,心中也難免有些希冀,可現實還是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賀延臣怎麽會變呢?
他還是那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不會把她當成妻子看待的賀延臣。
“好。”薑予安緊繃著嘴角點頭,“那能不能看在我是你妻子的份上,不要對他用刑?”
賀延臣即便一進來看到那個場麵是有些誤會,有些生氣,但看到桌上的東西也大概知道了景非是在給薑予安辦事,自然會盡量避免給景非用刑。
薑予安說他不信她,可薑予安信他嗎?
而且,薑予安為什麽要為了一個外人求他?
賀延臣牙關緊咬,忍了又忍,看了一眼屋內等著的眾下屬,不想和她吵:“回府再說。”
他說完,轉身走了,什麽都沒有和她說,薑予安看著他的背影,眼眶泛濕,喉間酸澀,跟著他出去,然而賀延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她,翻身上馬,一聲清脆利落的“駕”,撇下她揚長而去。
薑予安扭頭,上了馬車。
回去之後,薑予安發了好久的呆,直到日頭越來越高,巧雲回來稟告。
賀緒寧去了上回帶薑予安一起去的那個戲樓,進了屋子以後,叫巧雲在外麵守著,巧雲也不知道她在裏麵做什麽,但是隱隱約約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薑予安強行收拾好心思,想了想,還是起身去找賀緒寧。
“嫂嫂,你怎麽來了?”賀緒寧不知道在看什麽,見薑予安進來,起身問道。
“過來看看你。”薑予安坐下,臉上帶了笑,“今天的戲好聽嗎?”
賀緒寧點頭:“好聽。”
“我聽巧雲說,你和一個男子見麵了?”薑予安笑笑,“是哪家的公子?”
“我沒……”賀緒寧下意識要否定。
但看到薑予安的表情,賀緒寧實在說不下去,想了又想:“嫂嫂,你不會說出去吧?”
薑予安肯定地點頭:“當然。”
賀緒寧說道:“你記得上回,救我一命的那個男子嗎?”
薑予安眉頭微蹙,果然如她所料。
之前一次兩次她已經感覺不算是巧合了,如今賀緒寧還單獨去見他,二人何時關係這麽好了?
前些時日她和賀延臣都忙,沒顧上她,怎的……
“記得,但那時,他也隻是扶了你一把,若說救命之恩,還遠遠算不上。”薑予安提醒道。
“即便隻是不讓我摔倒,於我而言也算是救命之恩了!”
薑予安不和她爭辯,示意她繼續說。
“那天在戲樓,我又遇到他了。”賀緒寧說到他的時候,兩個眼睛都是放光的,“他主動上來和我搭話,你知道嗎,他竟然就是西湖公子!”
那個男子就是西湖公子,怪不得長得那般好看。
“然後呢?”
“後來我就隔三岔五去聽戲,慢慢地就熟悉了。”賀緒寧說道。
“你喜歡他。”薑予安不是疑問,是肯定,賀緒寧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了。
賀緒寧紅了臉,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她確實是喜歡他,賀緒寧沒敢說的是,她已經和衛廷互通心意了,他也喜歡她。
薑予安想了想:“那個西湖公子從南方而來,遲早是要走的,緒寧,你是定國公府的嫡小姐,要嫁也應該是門當戶對的男子。”
“可是,嫂嫂和哥哥也並不是門當戶對,依舊很幸福,我為何不可以?”賀緒寧聽到這些大道理有些不高興。
她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薑予安垂下眼眸,沉默了一瞬,安撫她道:“我並不反對,但我覺得,應該和你兄長先說一聲,叫他去查查底細,如何?”
賀緒寧見她這麽說,態度軟了下來,雖然這般背後調查對衛廷不公平,但如果賀延臣也支持,那她和衛廷就能在一起了。
“好。”
薑予安點頭,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暫時不要去和那個男子見麵了。”
見賀緒寧答應了她,薑予安稍稍放下了心,轉身回了扶雲軒。
賀延臣一直到很晚才回來,薑予安擔心景非,平叔對她有恩,這麽多年勤勤懇懇,而平叔又沒有妻兒,隻有這個外甥,如果在賀延臣手上出了什麽事,她要怎麽和平叔交代?
他一進來,薑予安就起身迎上去:“景非如何了?”
賀延臣解披風的動作頓住,深深地看著薑予安:“我還未用膳。”
他隻這麽說。
薑予安聞言,心漏跳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太急了,扭身吩咐巧雲:“去傳膳。”
“你吃過了?”賀延臣解下披風,隨手拋給一旁的雲苓。
他坐在屋內的圈椅上,端起桌上原本給薑予安準備,但她隻喝了一口的茶,仰頭喝了幾口,對今日上午的事隻字不提。
即便薑予安心急如焚,也沒辦法多問,畢竟相對而言,景非是外人,賀延臣是她的丈夫:“嗯。”
雖然嘴上肯定,但薑予安沒吃,她沒有胃口。
賀延臣聽她這麽沒心沒肺的回答,輕笑出聲。
白日裏他們鬧了一場,氣的他午膳晚膳都沒用,辦完了手裏的事就趕緊回來,怕她不吃飯,怕她操心。
結果他回來,薑予安第一句問的竟是景非如何,而不是他如何。
賀延臣深深地看著薑予安,這女子,究竟有沒有喜歡過他?難道以前種種,都是裝出來的?
第79節
他心亂如麻。
“你和景非,是什麽關係?”他還是問出口了。
“他幫我組建商隊,我是他東……”薑予安下意識回答,可說到最後,卻停了話頭。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聲音幾乎發顫。
二人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隻有薑予安,眼眶越來越紅,她再次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賀延臣嘴唇翕動,未置一詞,是的,他心慌了。
從看到那個叫景非的男子,用幾近癡迷一般的眼神看著薑予安開始,從看到薑予安已經很久沒露出的笑容展現在景非麵前的時候,他就慌了。
甚至,他不知為何,有些害怕,盡管他心裏並不承認。
那天他雖然說了按照薑予安所言試試,可他知道,二人之間並沒有多大的改觀,薑予安好像把他推在了外麵。
“你很久沒有對我那麽笑過了。”他靠著圈椅,看著她輕聲道。
正巧巧雲她們端上來了膳食,薑予安收回目光,不再看賀延臣,眾女看屋內的氛圍幾乎凝滯,兩人劍拔弩張,雲苓白芷和巧雲擔憂地看了一眼薑予安,又不敢開口。
“退下。”賀延臣眼神甚至都沒從薑予安身上移開。
眾女遲疑地看著薑予安。
“我說退下!”賀延臣怒喝。
眾女皆低頭,匆匆出去關上了門。
薑予安被賀延臣嚇著了,眼神中帶著驚恐看向他。
“你對她們發什麽脾氣?”她問道。
“你懷疑我和景非有私情是嗎?”薑予安再次發問。
賀延臣站起身,走近她:“那你告訴我,為何把他帶走你這麽心急?為何為了一個外人求我?”
薑予安看著賀延臣,眼裏的淚再也容納不下更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因為他和我的商隊休戚相關,因為他機敏能幹,因為他是平叔唯一的親人,因為平叔對我有恩!”
“因為從小沒多少人對我好,平叔是其中一個,因為是平叔!一步一步帶著我和酒樓走到今日!!”薑予安每說一句,聲音就大上一分,到最後她幾乎嘶喊出聲。
她的淚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即便聲音顫抖,卻依舊堅定。
“賀延臣,若是懷疑,便可以七出之罪休了我。”她扯了扯嘴角。
“你同樣與我有恩,如此對我我絕無怨言,待陪你去汴州,以我作餌結了你的案子,便算兩清,就算把這條命賠你,我也在所不惜。”
賀延臣沒想到是這樣,武德司找到一些線索便可以捉拿問話,還未來得及調查景非的親屬關係,他自然也不知道。
而且他之前也不理解不明白平叔之於薑予安,到底是什麽存在。
但,她在說什麽……?!
休了她?!把她的命賠給他?!
“薑予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賀延臣怒問。
“上回是要給我生個孩子,這回是叫我休了你,要把命賠給我,你把我賀延臣當什麽?!”
“你說我不信你,你可有信過我?”
“是,我是不信你,我們本來就門不當戶不對,出身不符,家境不同,我無父無母,你父母恩愛,我受盡打壓,你一路高歌,我鑽的頭破血流才得了這麽一條出路,你伸伸手,就夠到了旁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高度。”薑予安流著淚,冷漠地說道。
她徹底收起了所有的柔軟,用刺刃把自己團團包圍。
“那天我放下所有尊嚴來求你,就是因為被白夫人誤會我和外男私會,她上門退親,我走投無路,那天的羞恥我曆曆在目,一天都沒有忘記過,而你,今天以同樣的方式,傷害我。”
賀延臣神色微變,剛要說什麽,就聽到她發問。
“你問我把你當什麽,那你又把我當什麽?”
“一顆棋子,一個玩物,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誘餌,還是一個貌美賢惠,可以算好賬掌好中饋的妻子?”
“從一開始,你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不告訴我內情,眼睜睜看著我陷入險境,拿我的命作餌,自信的以為成二在就萬無一失,為了公務為了案子,可以拋下我,可以利用我,唯獨不把我當成可以和你並肩的人,明明如果你和我說清緣由,我都可以麵對,都可以解決,明明你和我說清來龍去脈,我可以成為你最好的幫手,我是薑予安,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的夫人,我隻是薑予安,薑予安可以因為感恩賀延臣,付出一切,薑予安也可以因為愛賀延臣,和他同甘共苦,死在一處!”
賀延臣從未聽過這些,他身居高位,家世顯赫,誰不把他捧的高高的?
薑予安也從未這樣,滿眼痛苦地和他說心裏話。
她從來都是雲淡風輕,並不怪他的模樣,可今天,賀延臣才知道,之前是她舍不得,是她在忍耐。
薑予安嗓子都啞了,眼中的淚沒有斷過,輕聲反問他:“可你呢?”
她看賀延臣嘴唇翕動,卻不敢聽他說什麽,扭頭說道:“用膳吧。”
旋即她轉身出去,賀延臣甚至還沒來得及攔她,她已經邁出了門檻,可剛走出屋子,賀延臣就聽到“砰”的一聲,旋即是婢女們的驚呼。
“夫人!”
賀延臣心瞬間空了,衝到門外,俯身抱起薑予安,怒喊道:“去叫林業!”
隻有他自己知道,抱起她的這一瞬,他有多害怕。
林業匆匆過來,給她把脈,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站著的賀延臣。
“把人娶回來就要對人家好,她祖母過世,即便麵上不顯,心鬱一絲一毫沒有減輕,昏迷剛醒,身子虧空,今天除了早膳,一口飯都未吃,甚至水都沒有喝幾口,氣急攻心,悲傷過度,這才暈倒的。”
賀延臣知道是自己錯了。
對於薑予安,他隻看到了她的表麵,聰慧能幹,堅強堅韌,可她的心,他從未了解過。
薑予安無疑是缺愛的,賀延臣給了她愛,可後來卻一點一點生生的叫她撕開了愛的外殼,看到了裏麵滿滿的算計。
今晚她說的話,幾乎每一句,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叫他疼的指尖微顫。
他對不起薑予安,也對不起她赤忱的愛。
林業見賀延臣不說話,歎了口氣:“這般下去,恐要折壽,好生將養吧,我醫得了身,但醫不了心。”
“我開個調理的方子,叫她吃著,若是心結能解,便能好,心結解不了,什麽藥也無用。”
賀延臣點頭,啞聲道:“多謝。”
林業又歎了口氣,出去了。
賀延臣坐在腳踏上,正如以前薑予安照顧受傷的他一般,看著薑予安蒼白的臉,出神許久。
直到薑予安醒來。
她第一句問的仍然是:“景非如何了?”
賀延臣深深閉眼:“無礙,查清了,便能放回來。”
“多謝你。”
“為何騙我吃過了?”賀延臣問道。
“即便說沒有吃過,我也沒胃口。”
沉默半晌,他輕聲開口。
“颻颻,是我錯了。”高傲的賀延臣,第一次,低下了頭顱,額頭抵在她的掌心。
“是我錯了。”他輕聲喃道。
他從來都敢於承認自己的錯誤。
她的苦痛,他從未體會過,了解過。
這次,僅僅是因為心疼她,賀延臣眼眶,竟泛起了濕意。
他也是傷害她的劊子手之一。
明明她那麽愛他。
“無妨。”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賀延臣知道,她沒有原諒他,隻是選擇不愛他,從而規避掉來自於她愛的人的傷害。
“去汴州,早已不是因為要用你做餌,事情已經基本調查清楚,隻差去取證,汴州形勢複雜,我也不敢說我知道的就是事實,未來發生什麽誰也不能預料,若是你將來要去考察,恐怕危險,所以我這回去,要帶著你。”
“我確實自信到自負的程度,以為成二就可以保護你,其實隻是他們羽翼未豐,不敢在京城有大動作。”
“案子和公務,曾是我的一切,幾乎占據了我生活的所有,我出身是高,可這個年紀做到這個位置,是一次次死裏逃生得來的,不是靠祖蔭,我和你一樣,也曾鑽的頭破血流。”
“以前,我不知這是什麽情感,也羞於出口。”賀延臣看著她有些無神的眼睛。
“颻颻,我愛你。”
薑予安聽到這句,終於回神,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說……什麽?
賀延臣見她終於有了反應,稍稍鬆了口氣,就聽到她說。
“可愛你,我會痛。”
一滴眼淚劃過眼角,飛速地鑽進她的鬢發,消失不見。
她痛的心裏在嘶吼,祖母的去世,叫她徹底失去了方向,抓著賀延臣,還以為是救命稻草,也曾不止一次想過,原諒他,然後繼續愛他。
直到今日。
她幾乎什麽都不剩了。
“好,那便不愛,我愛你就夠了。”他撫過她的臉,給她擦了擦眼角。
他看到了,她的淚。
薑予安愣住,她以為,誰也沒發現。
“林業給你開了方子,好好吃藥,好好養著。”賀延臣說道。
“出去吧。”她翻過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溢出來。
賀延臣擔心繼續待著薑予安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脊背,起身往外走。
“若是沒什麽問題,盡早放景非出來吧。”
“另外,再去查查西湖公子,他在接近緒寧。”
“我知道了。”賀延臣應道,然後開門出去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賀延臣的心,和外麵一樣,黑壓壓的一片。
第80節
這晚,賀延臣遣散了眾下人,就坐在窗台下,守了她一整晚。
薑予安從來沒有這麽失態過,但她不後悔,徹底說出來之後,她的心空了一塊,可壓在肩上的那塊石頭,不見了。
不愛賀延臣,可能是她保護自己最後的方式。
迷迷糊糊的,她睡著了,好像有人喂她藥,很苦,可在她想要躲開的時候,又被塞進一顆蜜餞來,很甜。
武德司獄。
恐怕景非還是第一個,進來之後,還能全須全尾的人。
賀延臣坐在桌後,看著麵前的男人,他屏退屬下。
“賀大人,還有什麽需要調查的?”景非也是倒黴,被牽扯進來,武德司查的,和他沒什麽關係。
賀延臣沒說案子的事:“你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