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
——家書摘錄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家信,四弟之信三頁,語語平實,責我待人不恕,甚為切當。謂“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令堂上閱兄之書,疑弟輩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雲雲,此數語,兄讀之不覺汗下。我去年曾與九弟閑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悌(悌:兄弟倫常的道德範疇。)。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族黨:家族、鄉黨。)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意思,暗用機計,使其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其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仇讎:讎,同仇字,這裏指互相看作仇人。),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個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憂,弟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個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纖芥:細微。)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麵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若雲一出家塾便有明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宿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然衡陽風俗,隻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誌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嚐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遊,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脩(束脩:古代兒童入學必用束倚作為拜師的禮物。此處指老師的酬金。),今年謹具錢十掛,兄於八月準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誌嬉遊,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以遊;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恒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排奡:矯健。)似昌黎,拗很似半山。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太史公:漢代史家司馬遷。半山:宋代政治家王安石。)。論詩亦取傲兀不群(傲兀不群:高傲而不流於俗。)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支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所有誌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為之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暗然尚沿(暗然尚沿:這裏指糊塗地崇尚禪法。沿,罩在外麵的單衣服,也指禪衣。)之意,斷不至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
信中又言弟之牢騷,非小人之熱中,乃誌士之惜陰。讀至此,不勝惘然,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縱談數日乃快。然向使諸弟已入學,則謠言必謂學院做情,眾口鑠金(鑠金:熔化金子,此處指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何從辨起?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科名遲早實有前定,雖惜陰念切,正不必以虛名縈懷耳。
來信言《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無所得,今已盡棄,不敢複閱,現讀《朱子綱目》,日十餘頁雲雲;說到此處,不勝悔恨!恨早歲不曾用功,如今雖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導人之迷途也,求其不誤難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通,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義理之學:即宋明理學,是講求儒學經義、探究名理的學問。考據:考注據實古書古義的確鑿出處與含義。詞章:指研究詞賦的學問。),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無別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誌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誌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誌,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厥後:自那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竅被茅塞:不開竅,被蒙蔽。)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誌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範韓(範韓:即範仲淹、韓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學家。)可學而至也,司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汙,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
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複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複有誌於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誌願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弟亦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
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遊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雲雲。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醜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言之。
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隻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複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雲言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筠仙明年起始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於二月間準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弟接此信,立即下省肄業。
省城中兄弟相好的如郭筠仙、淩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聲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麵,而稔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為師。凡人必有師;若無師,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
來信以進京為上策,以肄業城南為次策。兄非不欲從上策,因九弟來去太速,不好寫信稟堂上,不特九弟形跡矛盾,即我稟堂上亦自相矛盾也。又目下實難辦途費,六弟言能自為計,亦未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則兩弟今冬與朱嘯山同來甚好,目前且從次策。如六弟不以為然,則再寫信來商議可也。
此答六弟之大略也。
九弟之信,寫家事詳細,惜話說太短,兄則每每太長,以後截長補短為妙。堯階若有大事,諸弟隨去,一人幫他幾天。牧雲接我長信,何以全無回信?毋乃嫌我話太直乎?
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總須立誌讀書,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須聽諸兄話。此次折弁走甚急,不暇抄日記本,餘容後告。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做壽屏二架,今年同鄉送壽對者五人,拜壽來客四十人。早麵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於十七日、二十日補請二席。又請入畫“椿萱重蔭圖”,觀者無不歎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遊,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讀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塾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講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束脩銀男於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奮矣。
六弟實不羈(不羈:比喻不拘小節,不受約束的性格。)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心誌。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既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肄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於二月間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誌,即此敬稟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第,可喜也。謹述一二,餘俟續稟。
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發第一號家信,內呈堂上信三頁,複諸弟信九頁,教四弟與厚二從汪覺庵師,六弟、九弟到省從丁秩臣,諒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號,係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傷風,賴神靈默佑,得以速痊,然遊子聞之,尚覺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筵,男不克在家慶祝,心尤依依。
諸弟在家不聽教訓,不甚發奮。男觀諸弟來信,即已知之。蓋諸弟之意,總不願在家塾讀書,自己亥年男在家時,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從男進京,男因散館(散館:清製。翰林院庶吉士經過一定年限舉行甄別考試之稱。)去留未定。故彼時未許。庚子年接家眷,即請弟等送,意欲弟等來京讀書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專擅,故但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來京,其意頗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園,時有耽擱,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無良友,考試又不利。兼此數者,怫鬱難申,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愛,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曾教弟一字,可怨二矣;臨進京不肯帶六弟,可怨三矣;不為弟另擇外傅,僅延丹閣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兩弟不願家居,而屢次信回,勸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難免內懷隱衷。前次含意不申,故從不寫信與男。去臘來信甚長,則盡情吐露矣。
男接信時,又喜又懼。喜者,喜弟誌氣勃勃不可遏也;懼者,懼男再拂弟意,將傷和氣矣。兄弟和,雖窮氓小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情。男之意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
九弟前年欲歸,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則不複強留,亦恐拂弟意也。臨別時,彼此戀戀,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後,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謂九弟縱不為科目中人,亦當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倚,則雖不得祿位,亦何傷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驚而怪之,謂兩弟到衡陽,兩弟到省,何其不知艱苦,擅自專命?殊不知男為兄弟和好起見,故複縷陳一切,並恐大人未見四弟、六弟來信,故封還附呈。總願堂上六位大人俯從男等三人之請而已。
伏讀手諭,謂男教弟宜明言責之,不宜瑣瑣告以閱曆工夫。男自憶連年教弟之信不下數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
男婦孫男女身體皆平安,伏乞放心。
男謹稟。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諸位老弟足下:
正月間曾寄一信與諸弟,想已收到。二月發家信時甚匆忙,故無信與弟。三月初六巳刻,奉上諭於初十日大考翰詹,餘心甚著急,緣寫作俱生,恐不能完卷。不圖十三日早,見等第單,餘名次二等第一,遂得仰荷天恩,賞擢(賞擢:獎賞,擢升。)不次,以翰林院侍講升用。格外之恩,非常之榮,將來何以報稱?惟有時時惶悚,思有補於萬一而已。
茲因金竺虔南旋之便,付回五品補服四付,水晶頂戴二座,阿膠二封,鹿膠二封,母親耳環一雙。竺虔到省時,老弟照單查收。阿膠係毛寄雲所贈,最為難得之物,家中須慎重用之。竺虔曾借餘銀四十兩,言定到省即還,其銀二十二兩為六弟、九弟讀書省城之資,以四兩為買書筆之資,以六兩為四弟、季弟衡陽從師束脩之資,以四兩為買漆之費,即每歲漆一次之謂也,以四兩為歐陽太嶽母奠金,賢弟接到銀後,各項照數分用可也。
此次竺虔到家,大約在五月節後,故一切不詳寫,待折差來時,另寫一詳明信付回,大約四月半可到。賢弟在省,如有欠用之物,可寫信到京,要我付回。另付回大考名次及升降一單照收。餘不俱述。
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十九日
孫男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
二月十九日,孫發第二號家信。三月十九日發第三號交金竺虔,想必五月中始可到省。孫以下合家皆平安。三月初六日奉上諭,於初十日大考翰詹,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考試。孫初聞之,心甚驚恐,蓋久不作賦,字亦生疏。向來大考,大約六年一次。此次自己亥歲二月大考,到今僅滿四年,萬不料有此一舉。故同人聞命下之時,無不惶悚!
孫與陳岱雲等在園同寓。初十日卯刻進場,酉正出場。題目另紙敬錄,詩賦亦另謄出。通共翰詹一百二十七人,告病不入場者三人,病愈仍須補考,在殿上搜出夾帶交刑部治罪者一人,其餘皆整齊完場。十一日皇上親閱卷一日。十二日欽派閱卷大臣七人,閱畢擬定名次,進呈皇上欽定一等五名,二等五十五名,三等五十六名,四等七名。孫蒙皇上天恩,拔取二等第一名。湖南六翰林,二等四人,三等二人,另有全單。十四日引見,共升官者十一人,記名候升者五人,賞緞者十九人(升官者不賞緞)。
孫蒙皇上格外天恩,升授翰林院侍講,十七日謝恩,現在尚未補缺,有缺出即應孫補。其他升降賞賚,另有全單。湖南以大考升官者,從前(雍正二年)惟陳文肅公一等第一,以編修升侍讀,近來(道光十三年)胡雲閣先生二等第四,以學士升少詹,並孫三人而已。孫名次不如陳文肅之高,而升官與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孫學問膚淺,見識庸鄙,受君父之厚恩,蒙祖宗之德蔭,將來何以為報,惟當竭力盡忠而已。
金竺虔於昨二十一日回省,孫托帶五品補服四付、水晶頂戴二座、阿膠一斤半、鹿膠一斤、耳環一雙,外竺虔借銀五十兩,即以付回。昨天竺虔處寄第三號信,信麵信裏皆寫銀四十兩,發信後渠又借去十兩,故前後二信不符。竺虔於五月半可到省,若六弟九弟在省,則可麵交;若無人在省,則家中專人去取,或諸弟有高興到省者亦妙。
今年考差大約在五月中旬,孫擬於四月半下園用功。孫婦現已有喜,約七月可分娩。曾孫兄弟並如常。寓中今年添用一老媽,用度較去年略多,此次升官,約多用銀百兩,東扯西借,尚不窘迫。不知有邯鄲報來家否?若其已來,開銷不可太多。孫十四引見,渠若於二十八日以前報到,是真邯鄲報,賞銀四五十兩可也。若至四月始報,是省城偽報,賞數兩足矣。但家中景況不審何如,伏懇示悉為幸。
孫跪稟。
道光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孫男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
五月二十九日接到家中第二號信,係三月初一發。六月初二日接第三號信,係四月十八日發。俱悉家中老幼平安,百事順遂,欣幸之至。
六弟下省讀書,從其所願,情意既暢,誌氣必奮,將來必有大成,可為叔父預賀。祖父去歲曾賜孫手書,今年又已半年,不知目力何如?下次信來,仍求親筆書數語示孫。大考喜信,不知開銷報人錢若幹?
孫自今年來,身體不甚好,幸加意保養,得以無恙。大考以後,全未用功。五月初六日考差,孫妥帖完卷,雖無毛病,亦無好處。前題“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經題“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詩題“賦得角忝,得經字”,共二百四十一人進場。初八日派閱卷大臣十二人,每人分卷二十本,傳聞取七本,不取者十三本。彌封未拆,故閱卷者亦不知所取何人,所黜(黜:敗退,消除。)何人。取與不取一概進呈,恭俟欽定。外問謠言某人第一,某人未取,俱不足憑,總待放差後方可略測端倪。亦有真第一而不得,有其未取而得差者,靜以聽之而已。同鄉考差九人,皆妥當完卷。六月初一,放雲南主考龔寶蓮、段大章,貴州主考龍元僖、王桂。
孫在京平安,孫婦及曾孫兄妹皆如常。前所付銀,諒已到家。高麗參目前難寄。容當覓便寄回。六弟在城南,孫已有信托陳堯農先生。同鄉官皆如舊。黃正齋坐糧船來,已於六月初三到京。餘容後稟。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