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開始,張愛玲就基本放下寫英文小說的念頭了。她的《北地胭脂》在苦等數年後才被英國凱賽爾出版社出版。英國評論家卻不看好這部小說,賣得也極差。多年努力連遭打擊,張愛玲隻好重拾中文小說,開始將《十八春》小說改編為《半生緣》。小說對原故事進行了修改,《半生緣》裏,顧曼楨從醫院裏逃脫後,艱難生存下來,成了一名清貧教師。此時害她的姐姐顧曼璐得上不治之症,彌留之際找到顧曼楨,勸她看在祝家裏還有她親生兒子的份上,搬回去。顧曼楨一口拒絕後沒多久,顧曼璐便一命嗚呼了,祝鴻才也因經營不善家產盡失,兒子這時又染上了重病。
為了兒子安危,顧曼楨情不得已,隻好委身嫁給曾經強奸過自己的祝鴻才。結婚後顧曼楨麵對的是一場更加慘烈的悲劇,最後隻有將所有錢財交給祝鴻才,才得以與他離婚,並取得兒子監護權。
曼楨和世鈞最後相見場景也修改為:
曼楨道:“世鈞……”她的聲音也在顫抖。世鈞沒作聲,等著她說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沒法開口。
曼楨半晌方道:“世鈞,我們回不去了。”他知道這是真話,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動。她的頭已經在他肩膀上,他抱著她……
……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說的,他們回不去了。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今天老是那麽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紮。從前的最後一次見麵,至少是突如其來的,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裏走出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像死了一樣。
張愛玲用自己的愛情經曆對故事進行了重新理解,釋放她蒼涼溫婉的筆觸,將悲劇引向**。男女主角埋藏在心裏的愛,在這一段中全然噴薄出來,情境和心理描寫交織著,形成了一個極為悲楚的故事情境。這較之前筆法更加圓潤透徹,單就悲傷氛圍的描畫看,依然有極強烈的情感及心理動因的描寫,這也是她一貫的風格。讓讀者看見曼楨與世鈞對愛的執著,以及分手時心死神傷的淒慘。這樣單純地去愛一個人,咫尺之間卻不能相守,卻甘願為之付出一輩子的想念,怕也是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而曼楨和世鈞,正是用這種誓言來聲討這個破壞愛情的世界。
小說的結局的確是上佳,因為張愛玲所宣揚的並不是單純的愛情悲劇,而是因為“愛”而選擇“放棄愛”。為各自孩子選擇放棄自己愛情,這無疑是偉大的東方愛情婚姻觀。
這部小說連同《流言》《怨女》《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等幾部作品一起,被交給了平鑫濤,由台北的皇冠出版社出版或再版。這次張愛玲大量作品重新展現在讀者麵前,引起一陣風潮。喜愛張愛玲作品的讀者更多了,作家和學者們紛紛開始研究張愛玲。
至於熱到什麽程度,怕是遠在美國的張愛玲未有太深的感觸。不過窘迫的生活環境卻改善不少,這是實實在在的體會。平鑫濤是平襟亞的侄子,女作家瓊瑤的老公。當年平襟亞因為《連環套》稿酬的事與張愛玲吵得正酣時,平鑫濤正在上海念大學。年輕時他十分傾慕張愛玲的小說,可畢竟平襟亞是自己叔叔,暗地裏他還幫腔說張愛玲是“狐仙”。
新中國成立後平鑫濤去了台灣,先在台灣肥料公司任職,後任《聯合早報》副刊主編。1965年在前妻林婉貞鼎力幫助下,創辦了皇冠出版社。當時宋淇向他推薦了一批香港作家,當平鑫濤聽見有張愛玲名字時,欣喜異常,還有些不自信。想當初叔叔平襟亞在上海創辦的《萬象》雜誌社也算是上海出版界的腕兒了,最後還是讓《雜誌》出版社搶了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回想起叔叔那時整日裏恨恨不平的樣子,自己還不免有些忐忑。不過看宋淇自信滿滿的樣子,平鑫濤便催他趕緊辦此事。
宋淇將此事轉告給張愛玲,張愛玲也十分高興。1950年代張愛玲的小說在港台地區流行開來,不過市麵上大多是一些盜版和仿作。最過分的要數《秋戀》和《笑聲淚痕》兩個版本的仿版,連名字都署著“張愛玲”。有人還給她寄了樣本,張愛玲看後大為惱火。小說模仿了自己的筆法和婚戀題材,卻寫得糟糕透頂,“糟到坊間都不會有人出的地步”。
當平鑫濤得知張愛玲允許皇冠出版社出版她的作品後,當即給了她最高的稿酬。以後張愛玲但凡有作品,就通過宋淇交給平鑫濤皇冠出版社出版。
平鑫濤這次出版,使港台地區再掀“張愛玲熱”。而當張愛玲知道平鑫濤就是平襟亞的侄子時,怕心裏要長歎一聲,這世界真是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