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的很快,餛飩攤子上來來去去,聚了跑腿的閑漢,酒醉夜歸的旅人,更多的是長陵城巡防換崗準備回去休息的兵士,卻隻有她一個女子。

即便坐在角落裏,也依舊十分顯眼,每個來買餛飩的客人,都要朝她這邊打量好幾眼,賣餛飩的嬸子心善,每回都給人說她是她大侄女,吃飽了就幫忙幹活的。

這才沒讓她落人口舌。

大叔餛飩煮好,問她有沒有食盒,她固執地沒聽江瑾楓的安排,堅持要在攤子上把餛飩吃完。

兩大碗下肚,撐的極不舒服,她這才起身,慢慢往黑暗裏走去。

“姑娘,你等會兒,這般晚了要去哪裏,要不等等我們收攤子了和你一路做個伴?”賣餛飩的嬸子追了出來,拉著不讓她走,“這城裏雖然有巡防的,可你一個人也不成啊。”

許菁菁搖頭,“不打緊,我去的地方不遠,嬸子您跟大叔忙去吧,不用掛念我。”

“欸,那、那你等著,我去給你拿盞燈籠。”

許菁菁提著燈籠出現在風滿樓喧鬧的門口前時,鍾子鈺正好從裏邊拎著一壺酒出來,準備回家。

“菁菁?你怎麽……”

“這個時辰來風滿樓找徐之遠?你釀的酒出問題了?”鍾子鈺驚訝得嘴裏能塞雞蛋,差點沒把手裏的酒壺掉在地上。

“沒,我吃太飽了,走過來消消食,你是不是在這裏常年留有房間?能不能借我住一宿,城門關了我出不去。”

許菁菁說著話,打了個飽嗝,她也不是刻意想要賴鍾子鈺的房間住,隻是身上銀錢不寬裕,能省一點是一點,畢竟今夜過後他要是回去了,以後也不會有人進山打獵給她換銀子貼補家用了。

錢還是花在釀酒上,才能繼續掙錢養活自己。

“你一個人?”

鍾子鈺驚訝到了極點,這個時辰一個人在城裏消食,不是她瘋了就是他見了鬼了。

許菁菁點了點頭,沒解釋,鍾子鈺隻得歎氣停住腳步,先把人給穩了再說,他往風滿樓裏看了看,這時還待在裏邊喝酒的都是一群男人,怎麽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不成,你跟我回去,家裏有屋子給你睡,在這裏像什麽樣子。”

“你等會兒,我去跟之遠借輛馬車,夜晚路不好走,你坐馬車。”

鍾子鈺轉頭嘀嘀咕咕地走了,她聽著似是在念叨江瑾楓,江瑾楓有什麽好念的呢,他的事如今不關她的事了,有人來接應他,給他傳遞東西,還轉能和城裏的衙門談事了。

想必天亮之後,也不必再藏在榆樹村她的小屋子裏了吧。

以他的身手,即便她明日一早沒回到,也一樣能進屋子收拾東西拿走,許菁菁想了很多,越想心裏越是憋悶,又連這最後一樁都不必擔心了,便決定尋些趣來緩和緩和自己的情緒。

這樣傷懷實是不像她。

她沒等鍾子鈺,輕車熟路地鑽進了風滿樓的後廚,劉廚子和幾個徒弟正在忙著照單做菜,風滿樓離打烊還有段時間,此刻後廚還是忙碌的很。

許菁菁看了一圈,找了最閑的小徒弟,摸出銅板塞他手裏,“幫我去前邊買兩壺雲中錦,請你喝酒。”

真是倒黴的時候連喝自己釀的酒都要花錢買,還沒錢買下酒的小菜,許菁菁呼了一口悶氣,瞄了一眼廚房裏邊,想想道:“不過花生米你出。”

“許娘子,你剛和掌櫃的談完事情麽,怎麽他沒留你吃飯呀,你不用請我,我今晚值守師傅不讓喝這個,你想要花生米麽,等會兒我給你拿去,我請你。”

“噢,對了,這麽晚了他們給你開了房間了麽。”

小徒弟不過十三歲出頭,還是個毛頭小子,也以為她是來找徐之遠的,“不曾。”她隨口答道,也不說請是回答的哪一句。

小徒弟立刻自告奮勇,“那你等著,我去前邊幫你催催去。”

說著人一溜煙跑沒影了,許菁菁在風滿樓後院廚房的牆外等著,等來了小徒弟和鍾子鈺兩個人。

“你不願跟我回去,直說就是,跑來這裏給劉廚子他們添亂,行了怕了你了,房間讓給你住,現在帶你上去。”

鍾子鈺欲言又止,她猜著他想問江瑾楓的事,今天他過來接她時,他就瞧出了些不尋常,隻是她還不能說,至少要等人走了之後,再找個好點的理由搪塞過去。

最好是什麽歸鄉尋親之類的,久了還能說是客死途中,她還能假裝寡婦繼續逍遙自在下去。

許菁菁老實不客氣地腹誹了幾遍江瑾楓,順便想了好幾種客死的由頭,跟著鍾子鈺後邊,上了風滿樓的二樓,左手拐角處的一間不起眼小房間,是徐之遠給鍾子鈺常留的,她推開門進去,順手拿走了他手裏的兩壇子酒。

“借我,過兩日還你三壺。”

她手裏一共就有了四壺,關上門,從懷裏取出今日他給買的話本子,靠在**拔了酒壺塞子,三口酒一頁話本子,看了幾頁又心疼起錢來。

“這要多幹好幾日的活欸……”

她摸了摸光滑沁手的瓷酒壺,麻溜地提著剩下的三壺,巴巴兒地去找徐之遠給她退了……

得虧退了三壺,要是真把四壺都喝光,她也聽不到江瑾楓來尋她時的動靜。

彼時她手裏的酒壺已經空了,連一點都不剩,她的酒她清楚,屬溫和醇厚一卦的,不會醉死過去,但一壺下去,她這樣酒量的,也要迷糊上頭。

樓下傳來他的聲音的時候,她正側趴在枕頭上半迷瞪著眼睛,又死撐著要把話本子看完,實際上字都在眼前飄兒,也不知寫了啥,但她就是固執地不肯去睡。

他說過讓她在風滿樓等他。

來是不來?

剛念到此處,就聽到樓下傳來他的聲音,以及鍾子鈺沒好氣地阻攔,“什麽時辰了,你這時才來尋她,若不是我在這裏,你想過她一個姑娘家,在一堆喝多了的男人中間,會不會出事?”

“即便不出事,她獨自一個在外頭整夜不歸,明日回村裏,別人都拿手戳她的脊梁骨,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是呀,有沒有良心,她救了他,他還答應給她酬謝,卻連今天這麽多的事情,都不肯告訴她一丁點兒。

瞞著她,拿她當幌子,不叫她知道。

許菁菁打了個酒嗝,一把拍飛擋在臉上的話本子,踉蹌起身,要出去找他討個說法,忍了一個白日兼半個夜晚的諸多疑問再也按捺不住,此刻就要弄個明白。

咯吱——

她拉開房門,樓下的人都愣住停了下來。

風滿樓已經打烊,他們都是自己人。

許菁菁彎身撐著欄杆,手指隔空點了點他。

“你。”

“說過的話不作數!”

“我告訴你,我要做寡婦了,別勸我,勸就是、呃,嘔……!”

她胃裏一陣翻湧,餛飩吃太撐又灌了一壺酒,差點就要吐出來,忙手握空拳敲了敲胸口,卻一個不穩,直接從欄杆上翻了下來。

“許——!”鍾子鈺驚到吞字。

“救人呀!”小徒弟甩開幾個夥計,扔掉手裏的抹布就要往上衝。

隻有一道身影沉默著無話,飛速閃身躍起,等風滿樓裏的其他人反應過來,許菁菁人已經落在了江瑾楓懷裏。

“怎麽喝了這麽多。”

他懷裏的人從頭發絲到手指間都是一股酒味,江瑾楓皺了皺眉。

“樓上屋子是哪間?”

鍾子鈺震驚的嘴還沒閉上,小徒弟一個箭步走在了前頭,“我領您上去。”

許菁菁就這麽迷糊著又回到了房裏,被擱在了鬆軟且柔的床榻上,她努力定住自己的腦袋,不叫跟前他的人影晃來晃去,剛想開口,他彎身靠近,她一驚,到了嘴邊的厲害的話又咽了回去。

“還自己買酒喝,嗯?”

他隻是給她掖好被角,爾後就迅速起身,收拾了散落一床的話本子,摞整齊擱在桌上,又撿起地上的空酒瓶,口朝下掂了掂,真是半滴也不剩,一點也沒浪費。

“我哪句話不算數了?”

“你怎麽回回喝多了酒就想做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