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把酒壺一往桌上一扽,“貴人?”
“你船艙裏有貴人就能賣假酒了?這貴人姓假啊?”
她說著擼高了袖子要下樓往船艙去,“雲中錦的假酒我都碰上了,不看著你都砸了,我回去也沒法跟親爹交代。”
她刻意抬了抬聲音,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許家酒坊說到底就她一個人,但輸人不輸陣,在這麽大一艘花船上逮著了她自己的假酒,這事要這麽容易就過去了,回頭個個都來造她的假,雲中錦也不用做了。
柳淳夢看這事不能善了,臉上甜笑變幹笑,“那你要如何!”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酒砸了。”許菁菁沉吟道,“這是其一,其二,酒從誰手裏買的,地方和名字給我。”
“若是在這花船上柳當家的做不到,那我今夜有的是時間,我們一起跟章大人回去,上堂再分辯一二。”
“隻不過照律法這要賠付多少,可就難說了。”
柳淳夢做這花船買賣,不能見光的事情多了去了,要她去衙門過堂,她伸手在鼻端揮了揮,嫌晦氣。
“哎呀,章大人不是在這呢麽,不用去衙門裏,不用去,咱們做買賣的呀,就講究個緣分,今天也是跟許娘子你有緣,你看,你這酒我一會兒就叫人給扔河裏去成不成?”
許菁菁看柳淳夢隻提處理假酒,不提賣假酒的人是誰,心裏泛起了嘀咕,她不覺得能在買賣裏頭摸爬滾打混的跟人精一樣的柳淳夢有這麽仗義,這時候當著章時重的麵都要保這賣假酒的。
莫不是這人來頭打過她,她不敢。
許菁菁莫名就想到了船艙裏的那個人,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絲發毛,憑著這股不妙的感覺,她立馬就打住了往下探的衝動。
“章大人,既然您也在這裏,那這事就托給您了,這天也越來越晚了,我出來久了家裏阿爹要記掛的,一會兒收拾收拾,我就帶著我的人先走了。”
許菁菁突然偃旗息鼓,柳淳夢也沒想到,拍著胸口鬆了口氣,“好好好,這天兒啊,是晚了我這就讓人備小船,送許娘子上岸去。”說著自出門去安排船隻。
章時重不知她為何突然作罷,但這說辭也沒什麽毛病,當即也撥了兩個衙役送她回去。
人都走後,許菁菁繞到屏風後,把憋著笑的江瑾楓拉了出來,“笑什麽笑,還不快回家去!”
“怎麽突然要走了,剛才不是還威風得很麽。”他細心幫她把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到耳後,“讓章時重留下來給你處理柳淳夢,你還真敢說出口。”
他邊說邊忍不住笑,許菁菁嗔他一眼,顧不上多說,招呼上紅玉一塊兒走,等一行三個人都坐上了小船,章時重的衙役撐著船往岸邊去,她才回過頭打量黑夜裏燈火輝煌的大型花船。
“我剛才突然覺得,柳淳夢船艙裏的那個貴人……”她此刻才有些後怕,皺緊了眉頭喃喃道,“有種很危險的感覺。”
“嗯?”江瑾楓枕著手臂躺靠在船尾,“你見過?”
許菁菁搖頭,鑽到船尾湊近他耳旁,小聲道:“沒有,但我突然想起來,柳淳夢提過一句,她的花船是在大鴻樓底下做事的,大鴻樓……”
“今天袁修齊就以大鴻樓的身份來許家酒坊訂走了一整年一百五十壇酒……”
孰料江瑾楓竟然也不驚訝,黑夜裏他的眼睛仿佛落入了星碎一般,靜靜地看著她。
許菁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往船頭紅玉的方向瞄呀瞄,“你幹嘛不說話。”
她可是因為他在屏風後,才放棄了打假酒和揪出賣假酒的人的機會的,她擔心袁修齊就是那個在船艙裏的貴人,擔心太過托大把他直接塞敵人手裏去了。
要是今晚就她一個人,她才不怕什麽袁修齊。
“唉——”
江瑾楓長歎一聲,伸手把她拉下來靠在自己肩上,“你還知道怕?”
“你知道怕還讓他來酒坊?他來了酒坊你還不讓紅玉給我遞消息?”
“我不回來,你今晚上是不是要下船艙親自去提人了?”
許菁菁擺手,“那不能,我躲他還來不及呢,要是知道他在船艙裏,怎麽也讓章縣令自己下去啊。”
“欸?等等,船艙裏真是袁修齊?那你怎麽……”
她猛地坐直身,一下不知今晚上到底是個什麽局麵,她誤打誤撞上了這艘花船,到底是真的意外,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十有八九是他,我在武州就收到了他假裝離開長陵,半路又折返的消息,不過一直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後來看他又去了一趟榆樹村,理應是懷疑你和我有關係,設法試探罷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這次去武州,我拿到新的籌碼,他那邊也會很快就收到消息。”
“有些事,他很快便插不了手了。”
許菁菁不太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聽得出他心情很好,想必那些麻煩的事有了轉機,也替他高興,“那你家被他冤枉的事,是不是就能真相大白了?”
“尚不能那般快,不過,等我從西北回來,一切就明了了。”
他眼裏的星辰恍如河麵的粼光,“到那時,我們……我們就能一起進京去了,你喜歡大院落還是小園子?”
許菁菁感受到肩頭的手收緊了些,她輕靠著他的肩,也仰頭去看天上的繁星,卻沒有往下接話。
京城麽……她其實並不是很想去。
她的買賣在長陵,若是要去京城,這裏的東西她都帶不走,隻是,如今她還沒想好如何跟他說,又尚不想在事情還沒結果之前,瓢潑他一盆涼水,隻能默默的沉靜下來。
花船上,柳淳夢當著章時重的麵,把二三十壺雲中錦扔到了河裏,又讓龜奴押了一個喝的醉醺醺的酒販子上來,充作賣假酒的,這才脫了身。
她一脫身,就往忙不停地整理好衣衫,往船艙裏去。
船艙裏比上頭還要誇張,五步掛一盞燈,照得亮亮堂堂的,柳淳夢小心翼翼地來到一間房間外,門口的侍衛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叩門。
“公子,是柳淳夢。”
“讓她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裏麵卻不像外頭一般亮堂,隻在桌上點了一根蠟燭,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桌前,提筆不知寫著什麽。
柳夢淳咽了口唾沫,連手中的帕子也不敢多攪,更不敢扭著引以為傲的柳蛇腰,整個人瑟縮著走了進去。
半晌,她把船上的事說完了,昏暗燭光裏的人,才從攤開的書冊上抬起頭來,眉目間隱隱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