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許菁菁也愣住了,誰都沒有料到梁氏這次把自己跟她肚裏的孩子折進去了。
許季陽也嚇傻了,懷裏靠著梁氏手足無措,嘴裏喃喃著,“血……血,香蓮你怎麽流血了……”
偏偏在此時,許芸芸一身素衣從屋裏出來,撞開許菁菁,一下跪在了章時重的麵前。
她不顧躺倒在血泊裏的娘,自顧自仰起臉,對著章時重緩緩道:“大人,民女許芸芸有狀要告!”
章時重顧不上搭理她,轉頭找跟來的捕頭,“張捕頭,快命人去喊郎中來,許家二郎,把你娘子抱回屋裏去,等等,你是何人,又有何事要告。”
“若是不急,待明日來縣衙再告不遲,來人啊,把這幾個拖出去領罰,犯婦梁氏與其丈夫容郎中診治之後再施刑。”
“許娘子,你可先去看看家人,本官在此……”
章時重剛要跟許菁菁說話,又被許芸芸扯住了衣袍,打斷道:“大人!民女許芸芸有狀要告,告的是長陵城裴家公子,裴承安,始亂終棄,許諾要讓民女進裴家門,騙了民女身子,卻耽誤至今不見蹤影,民女求大人做主!……”
許芸芸飛快地把話說出來,緊接著哭訴她娘哄騙她與裴承安交好,裴家卻不肯認賬雲雲,她聲音不大,兼之外頭打板子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看熱鬧的人也隻以為她在替母求情,沒人留意聽。
但身在近處的許菁菁和羅氏、許長林都聽見了,許家人都知道此事,許長林別過臉隻不去細聽,羅氏則默默豎起了耳朵,臉上都是好奇神色。
許菁菁不解許芸芸此舉何意,這時候不去看著她娘梁氏,反而在這裏掰扯裴家的事,這事過去了很久,許家無一人再去提起,她也早就拋到腦後。
沒想到許芸芸竟然一直默默地惦記著,到了今日才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麵衝出來要個說法,這般能沉住氣,跟從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梁氏屋裏有二叔,且想必這時看到自己隻會更加刺激,許菁菁便沒有進屋去看,站在原地朝許芸芸看過去,頭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堂妹。
章時重被許芸芸拉住,無奈何走不開,隻得重新坐回椅子上,先看了眼不遠處的許菁菁,再看跪在地上的許芸芸。
他耐下性子來問,“你狀告的可是長陵城裴霖久最小的兒子裴承安?你意欲如何?”
“民女隻求裴家信守承諾,再耽誤下去,民女唯有一死,求大人做主。”
此時外頭郎中到了,推開人群急急往許家二房的屋裏去,許芸芸頭也不轉,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倔強地看著章時重。
她知道若不抓住今日機會,往後她更別想有如此時機,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狀告裴家這幾個字說出來,又讓旁人聽不真切。
讓她上公堂,她不敢,她怕縣官會收了裴家賄賂,把她往牢裏丟,那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今天,章時重親臨許家,剛剛審了一樁許家的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當眾說下一樁就不受理了。
且眾目睽睽之下,沒法把她抓到牢裏去,這樣的時機,她方才在屋裏就看了許久,等著他娘的事一審完,立馬就出來了。
“許芸芸,你可知裴家如今是何境況?”章時重看到郎中來了,雖驚於這許家的兒姑娘似是一點也不著急她娘的事,但郎中已到,事態便容易穩住,他也有心坐下來說事。
許芸芸咬牙不說話,先前似是聽說裴家有些麻煩,但她等了這許多時日,這麻煩總該料理清楚了吧。
“裴霖久及其夫人,長期行不法之事,賄賂官員,替做賣官的中間人,四處放閻王債,更甚科場舞弊……諸多惡事做下,不可能逃過懲罰,裴家早已收入監中,前段日子裴知州更是親自來長陵過問此事,徹查了長陵裴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知州大人大義滅親,長陵裴家獲罪清剿了家產,如今全家老小正押往南地流放,包括你說的那個裴公子,許芸芸,如此境況,你確定要堅持入裴家的門,跟著他們一道往南邊去嗎。”
章時重一副看在她的麵子上,才耐住性子給許芸芸說這許多,許菁菁有些不名所以,她並不知道裴家的這些後事,她早已不關注他們。
冷不防聽到偌大的長陵裴家已等同於被抹去,也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她轉頭看身邊的紅玉,紅玉似是半點也不奇怪,見她看過來,才略微彎下身子,在她耳旁解釋。
“此事跟公子無關。”
“是裴知州打聽到公子拿到密令的風聲,自己了斷的隱患,唯恐日後江家複起找他算這筆舊賬。”
許菁菁聽了之後,重新看了許芸芸一眼,她對裴家的事已然放下不再關心,是以也不知道後邊的這些事,而許芸芸則是完全被打擊到了,直接癱坐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這怎麽可能呢……”
這時郎中抹著頭上的汗從二叔的屋裏出來,朝外頭大喊了一聲,“穩婆!來個人去找穩婆來!”
人群裏一陣騷亂,榆樹村的穩婆陳嬸原本就在人堆裏看許家的熱鬧,聽到人喊,推開人群跑了出來。
“來了來了,陳郎中,裏頭這是咋了?”
“快、先跟我進去。”
陳朗中拉上穩婆又進屋去了,院子裏打板子的聲音也漸漸停了下來,羅氏趕忙上去扶了自家兒子下來,裏正讓幾個青壯上前幫忙,把楊三喜跟梁家兩兄弟都扶到楊三喜的屋裏,又派人去給牛四等的家人報信。
慌亂哭喊的場景一下就被控住了,大家都跟著忙起來,章時重看許家的二姑娘也不再揪著他的衣袍角要狀告誰了,起身走往許菁菁這邊來。
“許娘子,我今日來,本是想來告訴你裴家的事,不過剛才你也聽見了,我就不再多說了,你若是還有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問我。”
“瑾楓他此前曾給我來信,讓我務必在事情出結果之後把此事告之於你,他說‘裴家自作孽,落得的任何下場都不足憐憫,聽過就罷,不必多想。’”
章時重說罷,太息長歎,這種事他還是頭一次做,大老遠地剛從附近村鎮回來,還沒進城就先拐來榆樹村把這事了了,相識這麽多年了,他還不知江家這個二公子是這般細膩之人。
許菁菁不想在此時多說此事,隻簡單謝過章時重,身後的屋子裏穩婆突然踉蹌著跑了出來,找許家人要熱水,屋裏突然悲痛欲絕地一聲長嚎,緊接著是婦人猶如皸裂的土地般的嘶啞幹吼。
“不——!”
“不可能的,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你們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兒子、兒子,我的兒子呢,你們把他帶去哪裏了?他一個人會害怕的啊,會哭、會哭的!快抱來給我!”
嘶吼聲一聲比一聲虛弱,最後漸漸的沒了聲音,情況緊急,穩婆急喊著去把羅氏拽出來,推著她趕緊去灶房,“沒生養過的不懂,你兒子都這般大了也不知道麽,在這屋裏幹坐著做什麽,竟不知去灶房燒熱水準備著!”
“你兒子待會兒郎中就能來給他看,你守在這有什麽用,還不去燒水!”
羅氏被推去灶房燒水,她臉色煞白,不敢多往院子裏看,低身照著穩婆的話去做。
許季陽也踉踉蹌蹌地從屋裏奔出來,兩手都沾了血,靠著牆人就歪了下去,許長林跑過去看,他一把抓住了許長林的胳膊,哭道:“大哥,沒了啊,我的兒子。”
“他、他……”許季陽手比劃著一丁點大小,哭得說不下去。
許長林唉了一聲,跪坐在地抱住二弟,無聲搖頭。
屋裏又悠悠傳來梁氏虛弱的聲音,“寶貝乖,兒子,嘿嘿,娘的兒子,娘抱著你,誰也而不能把你帶走,你不要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