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越來越小聲,而後,郎中從屋裏出來,手裏用布裹著一個小東西,輕搖著頭走到許季陽身邊,給他擱在腳下。

“唉,老夫早就跟你們說過,這孩子懷得不易,要好好注意著,莫要勞心勞神,你們就是不聽,唉,旁的多說無用,好好照顧你家娘子,其他的等她恢複神智以後再說吧。”

許季陽顫著手低頭看了看腳邊的小布包,院子裏衙役還在等著他去代妻領罰,他看了一眼站在院子最中間的許菁菁,嘴巴開合了好幾次,也沒說出話來。

許長林看見了,轉身朝女兒喊道:“菁菁,過來幫忙。”

許菁菁聽到阿爹喊她,轉頭朝他們的方向看過去,正好跟二叔的眼神撞上,二叔立馬低垂下頭不看她,眼底的情緒卻沒能掩藏過去。

她看到絲絲憤恨在二叔的眼底蔓延開來。

她朝他們的方向走過去,紅玉緊跟在身後,唯恐有人會對她不利,等到了跟前,她爹還未開口,二叔先沉聲道:“不用麻煩你了。”

“大哥,孩子的事拜托你,就……就埋在後山腳下,家裏田地的邊上罷。”

他指了指地上的布包不忍多看,起身朝自己女兒走過去,並未多看許菁菁一眼,“芸芸,你還跪在地上做什麽,進屋去看著你娘。”

交代好這兩件事,他才晃悠悠地起身,朝院子一角的衙役那邊走去,許長林欸了一聲,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不如你還是先回家去吧,別跟你二叔一家說重話,你二嬸身上怕是不太好,你在這她說話要不好聽,金花又不在家,今天這真是,唉……”

他說著,撿起地上的小布包放在竹筐裏,背上準備朝門外走出去。

“現在要如何做。”紅玉站在她身後問。

許菁菁看著仍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的家門口,不少人悄悄朝她指指點點,她知道,從梁氏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住開始,許家今日的事情,就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但這次的事情,不但給她帶來不好的名聲,恐怕還會讓酒坊也一塊兒遭人非議。

她無處說理,心中漸漸升起煩亂,梁氏算計她不成,反把自己跟兒子都賠進去了,她心中也不痛快,但尚知此時事有輕緩,得容人過了生死攸關的坎兒再論。

但麵前許芸芸卻放著自己的娘不管,仍舊癱坐在地上無動於衷,臉上神情呆滯,半晌竟自個大笑起來。

“嗬,南地流放?這真可笑……”

許菁菁聽到她的話,驚訝於此刻許芸芸還有心惦記著裴家的事,她提醒她道:“許芸芸,你娘被送進屋去了,你該去看看吧?”

“你少在這裏假惺惺,她如何了還不是你造成的,你還滿意?”

“我如何不用你來指點,自打你回來,家裏就沒好過!我娘說得沒錯,你就是個專會妨害別人的掃把星,晦氣得很,就連裴家你都不放過……”

許芸芸咬著牙,瞪了過來,仿佛把裴家落難她無法再過上人上人的日子的怨恨,都撒在了許菁菁身上。

許菁菁本就因今日的事心煩著,許外頭的人聽道她們爭吵,不時有人透過來探詢的目光,她按下脾氣,穩住聲兒看著許芸芸。

“你說話主意自己的言辭,你遇上裴承安的事,我早就提醒過你,是你自己被富貴迷了眼,聽不進去;而他家沒落,是多行不義,你一張嘴空口白牙,就要把你們的過錯都往我頭上放?”

“今日酒坊的事,是誰算計的誰,反把自己害了的你心裏也清楚,你仗著什麽在這跟我吼這一句話,許芸芸,我告訴你,沒人欠你的,也沒人該給你背這筆賬,再讓我聽到你血口噴人,楊三喜他們挨過的板子,我不介意也送你去嚐嚐。”

她怒極威嚇了一番許芸芸,羅氏正巧從灶房出來,聽見了急急上前拉許芸芸起來,怨怪道:“沒得你惹她做什麽。”

“你爹怎麽也不管管你,像什麽樣子。”說著,又瞧見穩婆收拾幹淨屋裏走了,郎中去了楊三喜屋裏給挨了打的人看傷。

她急著要去看兒子,往前推了推許芸芸,催道:“芸芸,你快些起來去看你娘,我還得去看哲羽他們,你娘那你就多陪陪她。”

她提及梁氏,臉上露出幾分不自然,但極快速地瞥過頭,許菁菁也沒瞧真切,隻注意到二叔那邊板子已經打完了,正由裏正扶著,顫顫巍巍地朝這邊走來。

許是行刑的人看了他家境況不好,須得留人照顧,板子雖打的多,但顯然沒有楊三喜幾個打得重,也還能自己強撐著走過來。

到了跟前,許菁菁仍舊沒說話,許季陽照著許芸芸的臉就甩了一巴掌。

“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那不該惦記的呢,還不快進屋去看你娘!”

他方才趴在打板子的長凳上,都聽旁邊的衙役說了,他女兒求著知縣老爺做主,要入裴家門,但裴家已然沒落的事,本來就氣著,等板子都挨完了,女兒還在院子裏杵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怎麽生出你怎麽個女兒!”

許芸芸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爹,“爹你打我?”

“你沒有我這個女兒,說得好,你跟娘都隻愛她肚子裏的弟弟!”

“把我賣了要給這個弟弟過上好日子,好、好得很,從今往後,我不是你們的女兒,你跟娘守著弟弟去吧!”

許芸芸丟下話,低頭直接衝出人群,不知跑去何方。

許季陽周身疼痛,沒法照顧還在屋裏神智不清的妻子,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羅氏,“二嫂,你能不能……”

羅氏會意,立馬躲著往楊三喜屋裏去,“季陽,香蓮就拜托你了,我去看看哲羽,哎呀,倆孩子都給打了,回去還不知怎麽跟哲鄴她娘交代呢,你說這事怎麽鬧的,說好讓我們過來幫著酒坊幹活的,早知是這樣,我們肯定是不來的。”

羅氏目光躲閃,眼神不敢正麵跟二叔對視,許菁菁越發覺得怪異,但尚顧不上細想,二叔妻兒都出了事,自己也挨了頓打,還叫女兒當場氣了一回,念及不能出生的兒子,朝天喊了一句,“天要許家絕後啊。”

而後血氣上湧,一時支撐不住,瞬時在她麵前倒了下去。

“快來人!幫忙把許二抬回屋裏去!”

裏正大聲喊著,三五個青壯從人群裏跑來幫忙。

許菁菁被擠到了一邊,看熱鬧的人唯恐麻煩纏身,都漸漸散去,還留下來的就是真心想著幫把手的,院子裏亂糟糟的,阿爹還沒回來,她很快成了許家唯一一個可以看事的。

人人都來問她這事該如何辦,那事該如何理。

唯有羅氏躲在屋裏,跟來看楊三喜的幾個嬸子啐道:“什麽人這是。”

“把家裏攪和成這樣,這回兒倒還給人捧起來了,這許家,什麽時候輪的上她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