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跟紅玉去到酒坊,酒坊大門緊閉著,她上前叩門,裏頭怯怯地傳來一聲,“誰?”

“是我,裏頭的是蘭荷嗎,開門吧。”

聽到她的聲音,裏頭的人立馬取了門閂拉開門,“東家,你可回來了!”

蘭荷似是一直守在門後,終於等到她一般,激動地差點沒撲上來拉她的手。

許菁菁察覺她神情不對,往酒坊裏看了看,秋霜在幹活,林雙雙出到前院來幫忙,做的是冬雪的活,便問道:“怎麽了。”

“冬雪和碧姝呢?”

“東家……今天的冬雪的表兄來了,找冬雪出去說了會子話,這會兒……。”

“這會兒,冬雪在裏頭,您、您去看看她吧。”

許菁菁眉頭蹙起,“表兄?”她一麵往裏走,一麵問,“他來酒坊有何事。”

“他、他其實晌午就來過了,後來您出去了之後,又來了一次,我們按您的吩咐關了門的,但是、但是後來他在外頭喊冬雪,冬雪不想叫人聽見,就出去見他去了……”

蘭荷支支吾吾地說不清,幹脆道:“後來冬雪再回來,就直抹眼淚,眼睛都腫成桃了,碧姝幫她打了水,在那屋裏擦眼睛呢,您進去問她吧。”蘭荷說完指向了西牆邊的耳房。

許菁菁狐疑地往西耳放去,後頭蘭荷探頭往外邊看了看,趕緊又把門關上了,還把門閂閂上了。

她去找冬雪,林雙雙看到她回來,想要跟上來,但手裏幫著冬雪的活兒,不能起身,眼巴巴地朝她看過來。

“雙雙,冬雪的活兒還剩多少?”

她一問,林雙雙有些緊張,急急站起來解釋道:“菁菁姐,冬雪她流眼淚,我、我才替她的……”

“這些都、都快做完了。”

說著還垂頭抿緊了嘴唇,手指不安地絞著衣擺。

碧姝四人做的活計都是最基礎的,林雙雙全都做過,因此才會主動來幫忙,她今天的確說過讓她們各做各的,不要去幹別人的活,看到林雙雙緊張,顯是怕自己責怪。

許菁菁尚沒問明發生了什麽事,便嗯了一聲,道:“先放著,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吧。”

秋霜也有些慌張,謔地站起來,“東家,我……我能不能也去。”

許菁菁一看這陣勢,她不過才離開個把時辰,酒坊裏的四個姑娘都慌了神的樣子,這怎麽回事?

她以為是因為今天酒坊闖進來賊人的事情,鬧得幾人心內不安,便寬慰道:“今天縣太爺恰好經過榆樹村,已經把那幾個歹人抓回衙門去關起來了。”

“這幾個人實是剿匪途中逃出來了的,藏在後山上頂不住餓了才竄下來,長陵還算安穩,這種事幾個年頭也碰不上一次,不必驚慌。”

她說完,卻見秋霜臉上並沒有輕鬆下來,林雙雙則一如既往地懵懂天真,見她不責罵頂替人幹活的事,早就不慌張了,跟在周圍跳來竄去。

不知因何緣由的許菁菁隻好暫放下這事,先去看冬雪,“秋霜,去看看冬雪好些沒。”

西耳房的門半闔著,冬雪坐在椅子上抽噎,碧姝手裏拿著濕水的帕子站在一旁,有些無措地瞅著空擋就給她敷一敷眼睛,“冬雪,別哭了,過會子,東家該回來了。”

“冬雪,東家回來了。”秋霜走在前麵,裏頭的人聽到這話,待許菁菁進來的時候,已經站起身,整理好了自身。

看著麵前一字排開,惴惴站著的三個姑娘,許菁菁和顏道:“怎麽了,誰來說一說,出了什麽事。”

冬雪抹了一把眼睛,站出來回話,“東家,都是我的事累得她們都不能好好幹活,您罰我吧。”

“罰誰不罰誰的事我心裏有數,你先說一說今天哭成這副樣子,是為著什麽。”

許菁菁在桌旁坐下,回頭對跟進來的其他人道:“冬雪你們也見著了,人沒什麽大事,都可以放心出去做事了吧?”

冬雪抬頭,知道許菁菁是怕她不自在說不出口,想著今天幾個姐妹雖然頭一天一塊兒做事,但她遇上事的時候,都沒人躲著,都來照看安慰自己,小雙雙甚至出來頂了她的活兒。

當即冬雪就開口道:“東家,不用她們避著,我沒什麽不能當著大家的麵說的。”

“今日,我表兄來尋我,姐妹們都看到了,這沒什麽好瞞著的。”

“他來尋你,你為何哭了?”許菁菁直接問道,“可是家裏不允你來酒坊做事?”

“若是如此,也不用傷心,你若是想留下,酒坊自然是留你的,若是不打算繼續做事,也可以說出來,我並不會為難你們……”

“不是的東家,我不想離開酒坊,我、我方才隻是因為、因為表兄他來跟我說,讓我把酒坊的工讓給他,還說跟我娘也商量好了,他說外頭的活計不好找,讓他來幹活掙錢,我在家裏養好身子等著成親……”

“可、可我才剛找著活幹,還不想這麽快成親,以後要是有了孩子,他們更不會讓我出來了,我就同表兄說了我想留在酒坊,他便生氣了,要回去同我娘說不娶我了……”

冬雪斷斷續續地說完,眼眶又紅了。

其他幾個姑娘,除了林雙雙聽得不甚明白,都紛紛別過了頭,各自被引出心事來,屋裏沉默了半晌,許菁菁剛想說話,碧姝看不下站了出來。

“冬雪,你別怕他們,大不了就不嫁了,誰還稀罕在家裏給他看孩子不成,我看他也沒想著好好待你,隻惦記著你找的這份好活計了。”

碧姝嘴快,直接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看冬雪還在抽噎,把手裏的濕帕子遞了過去,忿忿不平道:“從前我在吳員外家裏做丫鬟,就這想法,但凡能掙到銀子養活自己,就算不嫁人又如何,還落得一身自在,省得一輩子伺候一個不知疼人的臭男人,根本不是什麽好日子!”

這幾個人裏頭,碧姝年齡最大,今年十七,許菁菁當初留下她,還不知她經厲的事情,如今看來,這不但是個火爆脾氣,還是個特立獨行的。

這份獨特,在這世道定是艱難萬分,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碧姝,又一一看過屋裏的這幾個新來的姑娘,今日冬雪的事,顯然勾起了她們各自相似的心境。

而冬雪,還沉浸在慌亂和不被家人理解的悲傷之中,許菁菁猜想,她如此抽噎停不下來,或許跟她話裏提及的表兄已經跟她娘商量過有更大的關係。

“冬雪,勸解的話想必今日她們也同你說了很多,我就不多說了,若你想留下做事,我隻要在酒坊一日,就會帶著你們掙一日銀子,必不會叫你們離了誰就沒法子活下去。”

“若你想回去成親,也不必有負擔,選哪一條路都有過好日子的機會,不必考慮太多……”

她話沒說完,冬雪就猛地抬起頭,看著她重重道:“東家,我想留在酒坊做事的。”

“那好,那就更不要為此事傷神了,既已清楚自己想要的,隻管做就是了,至於你表兄,他要換酒坊就會收嗎?下次若是他再來,你就直接告訴他,我說的,酒坊隻雇女工。”

“也給你娘說,這份工做好了,銀子不會少,以後有機會還能學釀酒,是一門不錯的營生。至於男人,若是不適合就再看看,還沒成親就惦記著你的活兒,以後成親了,可不要把娘家搬空才罷?”

冬雪聽了,連連點頭,似是也鼓起了一些勇氣,牽扯嘴角努力笑了笑。

“東家,我不會離開酒坊的。”

她說著目光起先十分堅定,但忽而似是又想起了什麽,和許菁菁對視時又有些閃躲。

手也不自覺地朝腰間的衿帶上摸了摸。

而這些都沒有逃過許菁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