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姓關,二十多歲,長得挺標致。同學們都管她叫關老師。關老師特別關心趙四丫,常誇她字寫得好,造句好。關老師剛到她們班不幾天,就提拔趙四丫當班長。然而,關老師對她又是嚴厲的,犯了錯誤絕不姑息遷就。
村前一裏多路有一條小河。河水深處有二米多許,淺的隻有一米左右,細沙鋪底,清清的,爽爽的,是她們玩耍嬉戲的樂園。從關老師到她們班級那天起,就下了一道禁令:不許到河邊去,更不許洗澡。當時,村裏上二年級的同學有二十幾個,十多名男同學,七八名女同學。關老師還挺有招兒,讓女同學監視男同學,一旦發現有到河邊去的,立即告訴她。女同學聽話,每天都在認真地監視著男同學。可她們又害怕趙四丫,因為我是班裏的“官兒”,在學校裏管著她們,一般是不敢告她的刁狀的。她呢,就“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啦。村裏的十幾名男同學非常崇拜趙四丫,她隻要說做什麽事,保證一呼百應。其實她也知道他們的心裏,有她擋著,他們怕啥?
每到晌午,頭上那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人無處躲藏,一想到那清清的河水,那綿綿的細沙,那一頭紮進水裏的痛快勁兒,早把關老師的禁令扔到九霄雲外去了。趙四丫佯裝喊同學們上學去,邊喊邊把右手高高抬起,伸出食指,有節奏地勾曲著,嘴裏還不時地喊:“咕咚咚”“咕咚咚”!十幾名男同學一聽到這個暗號,都心領神會,立即翻身下炕,披著衣服,拎著書包往外跑。父母不解地問:“幹啥這麽焦急?”他們邊跑邊說:“上學去,晚了不趕趟了!”家長們見孩子這樣用功學習,當然很高興。其實他們哪裏知道她們在“秘密接頭”呢!
到了村外的小樹林邊,就是她們的天下了。十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脫下衣服,分別把衣服和書包藏好,便急匆匆地向河邊急行軍了!當時看到同伴兒們一路縱隊地跑步前進,還頗有些得意呢!鑽進水裏,十幾個人就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有的“狗刨”,有的“漂仰”,有的能在水裏悶一百個數不露頭。“鄭幹巴”的“漂仰”水平最高,不但能把肚皮露在外麵,還能長時間地漂在水麵上不動。趙四丫鑽水的本領最強,能在水底下鑽到二十米的對岸去,同學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鑽不出幾米,就把小屁股露出水麵,隻是頭還紮在水裏,像冬天的野雞,顧頭不顧腚。其實,趙四丫隻不過用了點兒絕招兒:把手深深地摳進細沙裏,雙腳蹬著河底往前爬,身子就漂不上來。那時她還真留一手,始終沒把絕招兒傳授給同伴兒們。
玩夠了,或者爬到河灘上四仰八叉地曬太陽,或者相互往身上埋沙子,臥在熱乎乎的沙窩裏烙肚子,或者站在河岸上比個頭,比肩寬,比胳膊的健肌發達不發達。不知是誰眼睛尖,竟發現百米以外的地裏有女孩子在挖野菜。定睛一瞧,有人說:“壞了,是咱班的楊樹蘭!”“沒事,有大班長在,她不敢告密!”“鄭幹巴”滿不在乎。“都下來,還是回避好!”趙四丫下著命令,弓著腰,領著大夥兒按原路往回運動。沒想到“鄭幹巴”沒管那套,竟大聲地喊話,嚇唬起楊樹蘭來:“你聽著,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別多管閑事!你若告訴老師,咱們可沒完!”其實,“鄭幹巴”是多此一舉,男同學偷偷地洗澡在女同學心裏已是公開的秘密,隻是沒揭發罷了。“鄭幹巴”這一恐嚇,說不定弄巧成拙呢!因為,平常她們隻是聽說,沒看見;現在公開亮相,不叫人抓住把柄了?趙四丫暗自嘀咕著。
一進教室,趙四丫看見有些同學指指點點地瞧著她竊竊私語,便感到氣氛有些異樣。這下子完了!趙四丫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座位上。不一會兒,關老師進來了,趙四丫看見她從來沒有這麽嚴肅過,臉上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輕輕地顫動著。關老師先公布了十幾個同學的“罪狀”,又罷了趙四丫的“官”兒。由趙四丫牽頭,一個接一個地在全班同學麵前檢查。第二天,關老師命令她們天天帶午飯,中午不許回家。從那時起,趙四丫和夥伴兒們再也不敢去河裏洗澡了,整整一個夏天。
班裏的男同學都是小淘氣,上課搞小動作的事兒時有發生。一次上算術課,趙四丫和同桌的鐵蛋兒玩起麻雀來。那是一窩羽毛未豐的麻雀,早晨他倆剛從他家屋簷下掏出來的。玩著,玩著,一個麻雀在他作業本上拉了一灘屎。一氣之下,她把那隻麻雀摔死了。那隻麻雀在臨死之前還“嘰——”地叫了一聲,惹得全班同學都瞅他倆。關老師也聽到麻雀的叫聲了,走到他倆跟前,把他倆的書包翻個底朝上。麻雀交公了還不算完,又把鄰座的兩個男同學拆開,讓四丫和鐵蛋兒分別和女同學一個桌兒。趙四丫對關老師的態度陡然地變了,產生了抵觸情緒,產生了報複心理。那時,關老師剛結婚,小腹已有些隆起。不幾天,學校女生的廁所裏就出現了粉筆畫的漫畫:一個女生肚子鼓得老高,把細細的腿都壓彎了,旁邊還歪歪斜斜地寫著:“大家看是誰?”全校的女同學看了,都評頭品足,搖頭晃腦地笑。班裏的女同學更是瞅趙四丫笑,肯定她們知道是她的“傑作”了。可她們沒有揭發她,她也因此頗有些得意。
快到暑假了,關老師的小腹鼓得更高了,可她仍堅持上課。一天,上課前的幾分鍾,趙四丫故意將關老師的粉筆碰掉地上,第一排的一個女同學想撿起來。她眼一瞪,“誰敢撿?我的拳頭不認人!”嚇得那個女同學把手縮回來了。上課時,關老師發現粉筆掉到地上,便吃力地彎下腰,想撿起來。可是她吭哧了半天,始終沒撿起來。全班的同學都瞧她,有些男同學竟哧哧地笑出聲來。“張媛媛,你把粉筆撿起來。”關老師指的是剛才準備撿粉筆的那個女同學。張媛媛站起來,又回頭膽怯地瞧瞧趙四丫,沒敢動。這時,全班同學把目光都轉向趙四丫,關老師的目光也轉向趙四丫。好半天,才對她說:“你太不像話了,我沒曾想你能變成這樣,讓我太傷心了!你現在還小,長大就知道了……”關老師沒再說下去。
下學期開學,當趙四丫升入三年級的時候,關老師沒再教她,而是換範老師了。然而,關老師的那些話始終在她的耳邊縈繞。直到她走向工作崗位,直到她結婚生子,關老師的那些話還記在她的心裏。前些日子,趙四丫看見關老師的兒子時,猛然又想起三十年前的惡作劇,才猛醒她話的含意,可是悔之晚矣!沒有她老人家啟蒙教育,沒有她老人家嚴厲的治學態度,她不可能出息成人,也不可能走向文學創作的道路,更不可能當上小報文藝編輯。關老師,當你得知您的學生如今已能寫點小文了,是否能感到欣慰?是否能回憶起當初您不讓孩子洗澡的情景?是否還記得她辱罵您、報複您的漫畫?趙四丫想,老師,您現在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