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有隻老花貓。它一反常態,不捉老鼠,卻對麻雀產生了興趣。

春天是麻雀孵蛋的季節。隻見老花貓悄悄爬上屋簷,一爪便把孵蛋的麻雀叼出窩,一口將其咬死,再美美地享用。吃完麻雀肉,再把麻雀蛋掏出來,在眼前擺成一排,先搖頭晃腦地欣賞,再一個接一個地喝光,才心滿意足地跳下屋簷,回到炕頭睡大覺去了。

自家的麻雀吃沒了,再到左鄰右舍掏,忙得不可開交。一天,趙四丫突然發現,姥家鄰居的房頂上,一片嘰喳的叫聲。定睛瞧,原來是一群麻雀和老花貓搏鬥呢。隻見老花貓叼著一隻掙紮的麻雀,左突右衝,想衝出麻雀的包圍圈兒。麻雀群都針鋒相對,有的啄老花貓的頭,有的用翅膀撲打老花貓的眼睛,有的啄老花貓的後腚,老花貓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口之力。隻好鬆開口中的麻雀,衝出包圍圈兒,喵喵地叫著逃走了。眾麻雀也不戀戰,護送受傷的麻雀返回窩裏。麻雀鬥貓的戰鬥才告一段落。

姥家的院牆邊安置一個兔籠子,裏麵養兩隻大白兔。前些日子,母兔生崽兒了。生了6隻粉嘟嘟的小白兔,還沒睜開眼睛呢。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突然兔崽兒沒了2隻。晚上都蓋得嚴嚴的,是不能遭到野生動物侵害的。隻有白天才打開籠口的蓋子,讓兔的家族曬太陽。大白天哪能丟兔崽兒呢?一定是老花貓幹的。趙四丫注意觀察兔籠裏的動靜。

一天中午,趙四丫突然聽到兔籠裏有響動。定睛觀瞧,隻見公兔和母兔倒仰著蹬什麽東西。那東西像球似的,一會兒蹬到公兔那邊,一會兒蹬到母兔那邊,中間蹲著兩隻兔崽兒。驚恐地看著父母蹬球玩兒。再細瞧,哪裏是什麽球兒,竟是老花貓!它被蹬得暈頭轉向,喵兒喵兒地叫著,卻無法脫身。趙四丫嗷的大喊一聲,嚇得公兔和母兔停止了動作,老花貓才借機逃出籠子。打那以後,老花貓再也不敢沾兔籠邊兒了。

姥姥家的西院養了好多鴿子,隔三岔五就丟一隻。西院的張爺爺跟姥爺說:“你家的老花貓經常偷吃我家的鴿子,這些天丟了五六隻。”“不能啊,你家的鴿子在東房脊頭上。老花貓想吃也夠不到啊?怕是老鷹給叼走的吧?”“那才不是呢。前天晚上我到東房脊下撒尿。突然聽到鴿子窩有響動,我抬頭一看,是你家的老花貓正倒掛金鉤般地身爪抓鴿子呢!我嗷的一聲喊。嚇得它鬆開鴿子一翻身,躍上房脊逃走了。”“能有這事兒?”姥爺半信半疑。“信不信由你!今晚我就在鴿子窩旁下夾子,是不是你家的老花貓幹的,明天就能見分曉!”張爺爺氣哼哼地走了。

那天晚上,張爺爺真的在鴿子窩旁下了幾盤夾子,就等老花貓自投羅網呢。張爺爺家的鴿子似乎通人性,都不往夾子上落。老花貓也不傻,偷鴿子時都繞開夾子,屢屢得手。張爺爺也有對付它的辦法,把夾子吊在鴿子窩旁。鴿子見老花貓上鉤了,故意蹲在橫杆上叫。老花貓終於忍不住了,躲過夾子向上撲去。橫杆上的鴿子飛了,可能是橫杆太細,老花貓站立不穩,一歪身,尾巴掃在夾子上。隻聽啪的一聲,把它的尾巴夾住了,老花貓倒掛金鉤兒般地吊在夾子上。它喵喵地叫著喊救命,趙四丫見了忙喊姥爺。姥爺連忙跑出來,果然見老花貓尾巴被夾住了,正**秋千般地拚命掙紮呢。這回姥爺才相信張爺爺的話,氣得罵道:“這是它自作自受,吊死它吧,別去管它。”趙四丫心裏想,你不管我管,忙扛著梯子去搭救老花貓。打開夾子時,發現它的尾巴已經夾斷了。老花貓拖著滴血的尾巴逃走了。

老花貓不務正業也吃了不少苦頭。它倒長記性,再也不敢沾麻雀、兔子、鴿子的邊兒了,而對山裏的蛇感興趣了,時不時叼回一條蛇品嚐。出於好奇,趙四丫跟老花貓來到後山。原來老花貓竟發現了蛇窩,那裏的蛇多得嚇人。

有段時間,趙四丫見村裏的孩子,經常到山上捉蛇玩兒,她也跟著去湊熱鬧。隻見張大爺的孫子張小寶,偷偷地跟在一條蛇的身後。那蛇發現身後有人,正豎起半截身子回頭看時,隻見張小寶嗖的一聲躥上去,伸手拽住蛇的尾巴。那蛇正要回頭咬他,卻被他掄起來。輪了兩圈後,就勢往大石頭上一摔,蛇頓時就翻白了,放挺了。

張小寶把摔死的蛇拾起來。掐住蛇頭把它上下嘴巴的皮一撕,就勢一甩,蛇皮翻卷著攥在手裏,蛇身赤條條的被摔在石板上。張小寶指著剝了皮的蛇說:“看見沒?就這樣逮蛇!”接著宣布:“現在開始逮蛇!我負責烤蛇肉。多逮的多吃,少逮的少吃,不逮的不吃。”說到這裏回頭對趙四丫說:“不算你,誰逮多了就多分你幾條。你跟我撿幹柴。”

那次趙四丫分了三條蛇,都跟夥伴兒們燒著吃了。那烤得冒油的蛇肉吃起來格外香。回家趙四丫把和夥伴們吃蛇肉的情景跟姥姥說了,把姥姥的臉都嚇白了,叮囑我:“再不許上後山捉蛇,那都是蛇王的孩子。那蛇王成精了,頭上都長冠子了,誰若惹它的孩子,都會遭報應的。”聽姥姥這番話,趙四丫再也不敢跟夥伴們到後山捉蛇了。

老花貓卻不管這些,照樣上山捉蛇吃。有一天,趙四丫偷偷地帶上舅媽的錄像機,想把老花貓捉蛇的場景錄下來。剛走到一棵老柞樹下,就見老花貓豎起耳朵,接著箭一般地往樹上躥。定睛觀瞧,原來樹上有條小蛇曬太陽呢。老花貓一口咬住它的尾巴,猛地一甩,蛇被摔在石頭上翻白兒了。老花貓剛要去食那蛇,突然從石頭下鑽出一條大蛇,露出半截身子,有胳膊那般粗。隻見它一口叼住老花貓的頭,一口一口地往肚裏吞,轉眼間就把老花貓吞進肚裏。趙四丫見它脖子下隆起一個大包,還一動一動的。大蛇就像沒事兒似的,豎起身子左右看了看。見趙四丫正給他錄像,一轉身,又鑽進石縫裏。一會兒又恢複了平靜,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

那天晚上,趙四丫把《大蛇吞貓》的錄像傳到舅媽的博客裏,山裏的孩子們看見了都誇她,給她點讚。聽姥姥說,打那以後,再也沒聽說村裏的孩子上後山捉蛇。趙四丫竊喜:我無意中的小動作,竟整出這麽大的動靜!正應了書中的一句話——“一石激起千重浪”了!她心裏美得像朵花。

小茅屋

走過鄉政府所在地,東行四裏路,繞過十片莊稼地,穿過一片小樹林,那掩映在樹林深處的小村西頭,便是趙四丫的小茅屋了。

四十年過去了,人常說往事不堪回首。遮風避雨的小茅屋,朝夕相伴的小茅屋,趙四丫回憶起你卻沒有怨恨,沒有傷痕。如今,她又回來看你了。 趙四丫一麵走,一麵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小茅屋。低低的屋簷,小小的門窗,被雨水澆淋得斑斑駁駁的泥牆,坐北朝南的土炕,處處都給她熟悉的親切感。趙四丫戀戀地撫摸著門窗,撫摸著土牆,撫摸著餘熱未消的小土炕,一時百感交集,多少年的往事湧上心頭,眼睛也濕潤了。小屋很簡陋。沒有灶房,沒有客廳,中間隻隔一道牆,分成了裏外屋。裏屋一鋪炕,占據了三分之二,客廳兼臥室;外屋一個糧囤,占據了三分之二,倉房兼灶房。室內沒有什麽擺設,除了書,還是書。一張小炕桌,也是一身兼二職,既是飯桌,又是書桌。每當吃完晚飯。趙四丫收拾完碗筷,小屋就是她的一統天下、為所欲為的世界了。七十年代,農村的生活條件是艱苦的。晚上經常停電,有時通宵沒電,她便買蠟讀書。她家四口人,全憑趙四丫每月四十二元的薪水養家糊口。而每根蠟就得一角八分錢,每晚上都得兩根。光買蠟每月就得拿出十來元錢。這對低工薪的我來說,長此下去,哪能維持得了?無奈,隻好到生產隊偷著要些柴油,節省這筆開支。柴油煙大。一次趙四丫讀完書照鏡子一看,自己竟嚇了一跳,她已變成一個黑臉包公,抹一把臉是黑的,擰一把鼻子也是黑的。黑就黑點兒吧,不用往出掏錢就行,願意讀啥時就讀啥時。有時一讀就是半宿。夜深人靜,一個朦朧清涼的世界,托出一點暖暖晃動的橘紅色。這就是趙四丫的小茅屋窗口閃動著的燈光。她的生活和夢幻,她的理想和追求,都是在這一豆油燈中交織、旋轉、凝聚、翻騰:七十年代起,她已養成了天天練筆的習慣:或是情思之投影。或是心靈之閃光,或是山光水色與心影之映照,或是過往生活曆程之足音……都凝於筆端,日積月累。除了寫日記,還要寫些片段。如肖像、行動、場麵、景物描寫等,見啥寫啥,晚上再整理出來。數不清的夜晚,趙四丫像隻陌路的鳥兒,到處亂撞。在鑲著金邊的玫瑰色的遐想裏,在如醉如癡的夢境中。隻有此時,好像才洗去她心頭上的層層積塵,才恢複她心靈中的一塊藍天,一方明鏡。她還給自己製定了每周寫一篇散文的計劃,不管是寫人的,記事的,寫景的,狀物的,或太或小,或長或短,務必完成。趙四丫知道,她的夢幻很可能是曇花一現,或者根本不能實現。但這虛無縹緲的“一現”或“不現”也是難能可貴的。她要為之奮鬥到底,把她的一切都獻給這崇高的追求中,哪怕是刻上一個小小的印痕。

晚飯後,等孩子睡下了,她便點亮柴油燈,臥在小桌上寫起來。夜深了,寫久了,疲倦了,但隻要抬起頭來,看見丈夫睡得是那樣香,濃密的睫毛搭撇下來,燈光襯著他那墨雲般的短發,看上去簡直是一個很美的側麵浮雕。躺在丈夫懷裏的孩子也舒適地入睡了,胸脯一起一伏,鼻翼一張一縮,發出甜甜的鼾聲。看到這些,趙四丫的倦意全消了,頓時振作起精神來,樂不可支地筆耕著。寫得興起,偶爾有一兩隻蟋蟀在牆縫裏唧唧地為她彈唱,婉轉悅耳的曲調鼓入耳膜,一種特殊的情感便充溢她的胸間。這是屬於她的小夜曲,實在別有一番滋味兒,即使是疲倦勞累,也會頓覺舒鬆開朗,心曠神怡。有時趙四丫幹脆駐留屋角,凝神傾聽,任那優美的旋律在心底流淌。說來有趣,她的許多散文都是在這小茅屋裏寫出來的,在這唯她領會得到的詩情畫意裏寫出來的。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爬,一個點兒一個點兒地熬,不是說大話,沒有點兒毅力,是很難堅持的。明知是自討苦吃,卻自以為樂,要多傻有多傻呀!時間長了,小桌索性放在身旁,寫累了,往前一推,順勢就可睡下。如若想起來點什麽,或者思路大開,隨手就可以把燈點著,爬起來就能寫,倒也挺方便。

有時,趙四丫的小屋也是喧鬧的世界。閑暇之餘,她便請些老漢老嫗們給她講瞎話兒。他們說故事,她提供白開水,圖的是收集民間傳說和歇後語。四十年來,她所接觸的男女老幼,都成了她筆下的模特兒。哪家的老人願意絮叨啦,哪家的兒媳不孝敬公婆啦,哪家的兩口子吵架啦,她都仔細地觀察。記得有一回她哥哥和嫂子吵架,是她當“裁判員”,一直看到他倆吵夠了為止。第二天,她又跑到哥哥家,看他們兩口子說話沒有,都讓我寫進觀察日記裏了,寫進她的散文裏了。有時一篇稿子寄出去了,或石沉大海,或換個信封退回來了。四十年來,趙四丫接到的退稿信足有二尺多。有的朋友曾取笑她:“咱鄉的郵局是給你辦的吧?”但是退稿沒有嚇倒趙四丫,諷刺和取笑更不能動搖她。趙四丫很佩服劉禹錫,“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或書懷或撰文,靜哉,悠哉,美哉,樂哉!她的一位老同學,在市裏某大局謀得個處級幹部。一次,他坐小車來看她,在小屋內外轉了一圈兒,不住地嘖嘴:“你的散文就在這小屋寫出來的?行咧,我算服了。”搖頭加點頭後,神秘地告訴趙四丫:“咱有別墅哩,寬綽得很!可惜我除了搓一搓麻將,再就沒事幹了。電視也不招人看,沒刺激!”老同學沒戒備她,吐得是心裏話,她卻為他憂慮起來:人生一世,不憂其短促,但慮其無為!

噢,小茅屋。該說的,不該說的,你讓她想起這樣多!趙四丫擦了擦模糊的雙眼,戀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小茅屋。突然,趙四丫生出一個願望,想為她的小茅屋寫點什麽。寫什麽昵?似乎又不清晰。唯其感到,小小的茅屋裏,留下她一個美麗的夢,一個永久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