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走越不像路,最後沒路了。趙四丫已經走進了長白山的密林深處,頭上的遮天蔽日的鬆林,四周也是彌補透風的鬆林。沒有人煙了,她這樣想。
轉過一個山嘴,展現在眼前的是片白樺林,有些稀疏。再走一程,隱約見前方一個茅草屋。可能是獵人的窩棚吧?或者是方山把頭的臨時住所。趙四丫這樣想著,走進茅草屋,推一下屋門,虛掩著的門開了。沒人,映入眼簾的是一鋪土炕和鍋碗瓢盆,屋角堆著山野菜,炕梢堆著兩個行李卷兒,炕頭晾著有些不知名的草藥,牆上掛著一支陳舊的獵槍,趙四丫猜對了,肯定是獵人窩棚。
屁股剛挨炕,門外忽然傳來了聲響。趙四丫沒在意,她知道山裏人熱情好客,他們不會計較我擅自闖入的。緊接著傳來狗叫,趙四丫慌神了。她知道,獵狗可不是好惹的,連山裏的黑熊都對他打怵,何況我了?趙四丫趕緊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正巧,與一個小姑娘打個照麵。
“啊,你是誰?”也許是太突然了,小姑娘的眼裏充滿了驚訝。她身邊的大黑狗也圓瞪著眼睛哄著向趙四丫示威。隻要小姑娘吆喝一聲,大黑狗會立即撲上來把她撕成碎片的。
“別害怕,小姑娘,我是好人,路過這裏……”趙四丫望著她身邊的大黑狗邊搭著話,邊示意她別讓大黑狗上來。
“咯咯咯……”小姑娘看趙四丫嚇的狼狽樣笑了起來。她喝住狗,把趙四丫讓進屋。
“你是調查野生動物資源的吧?前些日子還來一些人呢。他們說是聯合國的,我看也像,盡是高鼻子黃眼睛的外國人。”
趙四丫含糊地說“我不是調查隊的,我是來采風的。”
“咯咯咯……”小姑娘又咯咯地笑起來。可能是看趙四丫不像壞人,還挎著相機,就把她當成自己人。“我知道了,你是記者,連寫帶照,往報上登。對吧?”
趙四丫點點頭,挺佩服小姑娘的眼裏和判斷力。“你幾歲了?”
“十二歲。”
“叫什麽名字!”
“山花兒。”
“多好聽的名字。讀幾年級了?”
“沒讀書。山裏人用不著讀書,讀也沒有老師教。”
“你家裏人呢?”
“家裏四口人。爸爸媽媽去山外的大連經商去了,聽說好遠好遠的。我陪著爺爺在山裏過活。我不想跟爸爸媽媽去山外。山外沒意思,那是有文化人待的地方。我是山裏人,我愛山,我更喜歡陪爺爺。”
“那爺爺做啥去了?”
“我爺爺從前打獵,是有名的炮手。若是見到野獸的影兒,它就甭想逃。”山花兒邊說邊指了指牆上掛著的獵槍。“現在不打獵了,護林、采山菜,也挖藥材。俺這裏的山菜可值錢了,蘑菇、木耳、山蕨菜、刺老芽、貓爪子菜、三葉菜,多著呢,曬幹了運到山外都能賣上好價錢。爺爺和我說負責采集,爸爸媽媽負責往山外運,賣給城裏人吃,也出口賣給外國人。聽說外國人最願吃這裏的山菜,說是‘綠色食品’。不瞞你,記者阿姨,若是運氣好,還能挖到人參呢!去年我爺爺就挖到一顆人參,七品葉的。你猜能賣多少錢?三十萬呢!挖人參的地方都保密,過三四十年,還能長出一茬人參呢,祖祖輩輩取不盡用不完的。記者阿姨,你說俺長白山是不是聚寶盆?誰能願意離開?”山花打開話匣子就沒完。
從山花的嘴裏,趙四丫知道她爺爺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人稱王老五,祖祖輩輩兒住在大山裏。兒媳聽說山貨賺錢,便到山外闖**去了,哪年都能賺幾萬元。小兩口跑野了,山裏留不住了,也勸王老五到山外享幾天福,別蹲山溝了。王老五說過不慣城裏的生活,空氣汙染,喘氣都憋得慌。小孫女心疼爺爺,寧可不讀書也願給爺爺做伴兒。就這樣爺孫倆在大山裏相依為命了。
吃晚飯時,趙四丫和王老五搭上了話,對這位大山裏的老人了解得更多了。他原先是林場的護林員,十年前就退休了。他閑不住,願意在老林子裏轉。雖然國家三令五申的禁獵,可還有偷獵的。王老五在山上,誰也不敢偷獵。王老五是他們的祖師爺,都怕他。
“你幹嗎不到山外去生活呢?”趙四丫喝了一口酒問道。
“在山裏和獐麅野鹿打了一輩子交道,離不開它們了。就是聽一聽虎叫,看一看黑瞎子(黑熊)坐過殿的地方(指黑熊在樹上坐折的樹枝)心裏都舒服。你沒聽說過馬永順三十年前是伐樹勞模,三十年後市植樹勞模嗎?他那是還欠大山的債呀,我也是還欠大山的債呢。債還不清,死了也閉不上眼睛的。”
王老五的話使趙四丫深受感動。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呈現出一副寬容的神情,顯得非常可愛可敬。誰說獵人的心腸最狠毒?趙四丫分明感受到他們的心底是那麽慈祥和善良。能夠真正懂得動物,愛惜動物,理解動物,與動物交朋友的不是別人,而是真正的獵人啊!
第二天,山花兒非要領趙四丫見見長白山的真模樣兒。她和山花帶著大黑狗往深山裏走去,“撲啦啦”,一隻小鳥驚飛起來,扔下一串銀鈴般的叫聲。山花問趙四丫:“聽清小鳥說什麽了嗎?它在喊‘棒棰’呢。它叫棒棰鳥,專吃棒棰籽,跟著它走就能找到棒棰。知道啥叫棒棰嗎?棒棰就是人參,山裏人的叫法和山外人叫法不一樣。棒棰鳥是放山人的向導,也是棒棰的播種機,它的屎拉到哪裏,哪裏就長棒棰。”
“真新鮮,我還頭一次聽說棒棰鳥呢。”
“那當然,除了長白山哪還有棒棰鳥兒?你沒聽說的多著呢。記者阿姨,我勸你常來俺這裏,多寫寫長白山,讓天下人都知道俺這裏是最美的地方。今晚上日頭落嶺的時候,你就會看到西邊的天血一樣的紅,紅的鮮亮,把滿山滿嶺都染紅了。再等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滿山滿嶺又變了樣,山是半邊亮半邊朦朧,林子也是半邊亮半邊朦朧,水也顯得半邊朦朧,就像一幅畫似的。可它又是變幻著,一會兒變亮了,一會兒又變黑了,讓人琢磨不定。早晨更好看了,當東邊的天慢慢亮起來的時候,你要耐心地等。等到林子裏的鳥都叫起來的時候,就會看到火球一樣的太陽升起來,彤紅彤紅的,啥東西都被太陽染紅了……”山花兒不停地介紹著,夾著她的想象,也夾著她的創作。趙四丫被山花兒的情緒感染了,也被她生動的描述感動了。多麽聰明的山裏的孩子呀,可惜她沒讀書,若是她能讀書,長大了說不定會成為詩人或畫家呢。趙四丫這樣想著,問山花兒:“你會唱歌嗎?”
“會呀,是媽媽教的。”山花兒放開嗓子唱起來:“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雲繞山間,一片片林子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哎……,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呀咿喲,美好的生活千年萬年長……”
山花兒的歌聲伴著山風,伴著行雲,伴著流水,在長白山的密林深處久久地回**。趙四丫知道,山花兒的歌聲是唱給她聽的,也是唱給山外人、城裏人聽的。
? 老榆樹的歌
趙四丫的家鄉榆樹很多,誰家的房前屋後沒有幾棵榆樹哩!趙四丫家的屋前也有一棵老榆樹,究竟多少年了誰也不知道。斑駁的樹身皮膚開裂了好幾處,樹葉也稀稀落落的了。爺爺說他記事時,就有這棵樹,和他的年齡差不多。每當飯前飯後的小憩裏,他都喜歡坐在老榆樹下打量著,或者拍拍樹幹,或者拉拉樹枝,像和老朋友拉胳膊、拍脊背似的親昵一番。有一次,趙四丫見他凝神地望著老榆樹,瞧了一陣子,竟咧開落齒的嘴,輕輕地哼起歌來。趙四丫問他,他故作驚訝地說:“哪是我唱歌,是老榆樹在唱吧?若不,你細聽聽。”趙四丫傾耳靜聽,真的,清風掠過樹頭,老榆樹就輕輕地唱起來了,唱得真動了情呢,以至那老身都輕輕地顫動起來了,不太靈活的手臂也舞動起來了。
老榆樹係著趙四丫童年的夢。從孩提時候起,老榆樹便貯存在她思維的倉庫裏了。它是家鄉的標誌—全村哪一棵樹也沒有它高,遠遠地就能瞧見。趙四丫總認為,老榆樹恐怕是世界之最了吧?每當她從村外玩耍歸來,高高的樹梢闖進她的眼簾時,心裏便泛起一股親昵的感情。夏日裏的晌午或傍晚,趙四丫都喜歡坐在老榆樹下,聽爺爺講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爺爺忙別的活兒去了,她還躺在老榆樹下幻想。最有趣兒的,要算是結榆樹錢兒的時候。密密的樹杈上,滿是一團團,一簇簇嫩綠嫩綠的樹錢兒,像翡翠,像珍珠,在微風裏輕輕顫動。這時的榆樹錢兒可以吃的。用它吊湯,那甜絲絲的清香味兒是菜蔬無法相比的。其實,那時趙四丫擼榆樹錢兒也不單是為了吃,多半是為了名正言順地爬樹。因為年紀小,媽媽管得挺嚴,總是叮嚀她別爬樹。一是怕出事,二是怕撕破衣裳。可當擼榆樹錢兒的時候就不同了,爬樹是理直氣壯的。爺爺扛著梯子架在樹杈上時,趙四丫憑著頑童的驚人勇氣,噔噔噔,就爬到了樹上。站在樹杈上,腳比房脊都高。仰望青天,離得很近;放眼遠眺,是一副多姿多彩的風景畫:田野、村鎮、公路、小河……一切盡收眼底。那些縱一行橫一行的白楊樹,仿佛是從地底下噴湧而出的水柱,緑光閃閃,直衝藍空;那一馬平川的麥田,碧浪波動,一直湧到天邊;那河流離村子真近,下雨天嘩嘩啦啦的響聲,一定是他發出來的。現在,它那麽安靜、明亮,像一根柔軟的絲帶,繞了半個村子……趙四丫第一次感覺到,村子以外的世界是那麽奇美、廣闊。
正是榆樹錢兒長成的時候,趙四丫也到了上學的年齡。上學第一天,爺爺用他那暴起青筋的老手,把書包跨在她的肩上,撫摸著她的頭說:“好好念書。書年好了,才有出息。”
“我不念書,我天天跟著你。”
“別跟爺爺學,鬥大的字識不了兩筐。就像老榆樹似的,天天守著大門口,隻能看著巴掌大的天……”
當時趙四丫似懂非懂。但她記住了爺爺的話,隻知道書念好了,才能有出息。
生活真的象**榆樹錢兒一樣把趙四丫**走了,**到遠離家鄉的城市裏工作。這是多少年來她晝思夜想的事情。可是她的心為什麽總是翻騰個不停?是留戀,還是興奮?她說不清楚。或者兩種心情兼而有之吧?
“快吃吧,說不上啥時能回來呢!”爺爺見趙四丫拿著筷子呆呆地發愣,就往我的碗裏挾肉。
“爺,我不餓……”
“傻孩子,不吃飽哪行?”爺爺疼愛地叨叨她,“唉,老那麽瞎尋思,咱家還用你惦記?要什麽,有什麽……”爺爺的心可能也熱乎乎的吧?若不他老人家怎麽沒說完話就急忙扭頭出去了呢?是啊,爺爺摸著她們幾個的頭頂長大,看著她們一個個地飛走了。這就是他老人家常說的“精忠報國”吧?
爺爺從廚房走出來,滿滿地端上盤拆骨肉,放在她的眼前:“快吃吧,心放寬點兒,別象三歲兩歲的小孩似的,常言說,好女孩誌在四方,爺爺還能總跟著你?”她眼睜睜地瞧著平常最愛吃的瘦肉,鼻子一酸,眼淚也湧出來。
明天就要和爺爺告別了,臨行前趙四丫要把房前屋後再看一遍:這是爺爺新翻蓋的磚瓦房,牆壁粉刷得雪白雪白的;這是爺爺剛剛收進倉房裏的糧食,一囤挨一囤,黃澄澄的;這是爺爺一瓢一瓢喂肥的五頭大花豬,肥豬肥胖的,一步三晃;這是爺爺一把米一把米喂大的雞鴨鵝群,嘰嘰嘎嘎地朝她奔來,它們是在和她話別嗎?啊,過去是靠菜拌粥度日的她家,如今是五穀滿倉、六畜興旺了。家裏所有的一切,都是爺爺和父母用汗水換來的,怎能不讓她留戀?
“爺,咱還是少養幾頭豬吧,家裏外頭,真夠你忙得了。”
“忙個啥?一時半晌我還行,黨的政策好,我還能多幹幾年。你呢,隻管好好工作,我心裏就踏實了。”
“爺,這責任田少承包點兒吧,我一走,你也沒個幫手了。”
“別說傻話,咱得聽國家安排。祖國需要你。你就得安下心來,別老惦記我,也別想家……”
爺爺的話,一直在趙四丫的心裏回**。這些年,每當趙四丫在他鄉看見老榆樹時,就想起了她家屋前的老榆樹,就想起了爺爺叮囑她的話。前些日子,趙四丫想接爺爺到城裏住幾天,讓他老人家享受一下晚年福。一進村,老遠又見到了老榆樹。他還是老樣子,不見它長粗,也不見它長高,依舊象一把雨傘似的立在屋前。趙四丫忽然變得年輕了許多,那種早已消逝了的童心,又悄悄地返回她的身上,一股依依的溫情,又從胸膛裏漫溢出來。爺爺睜大了昏花的老眼,樂嗬嗬地詢問她在外地的情況。末了,抽著旱煙,在嫋嫋的淡藍色的煙霧中,眯起那雙令人看得不太真切的眼睛凝視著她,自言自語地說:“出息了,好哇!”語氣裏帶著滿足,慢悠悠的,連那絲絲縷縷的皺紋也隨之全部舒展開了。
臨走時,爺爺把趙四丫送到大門口的老榆樹下,深情地說:“你的心意我領了。爺爺老了,到城裏住不慣,我就相中咱這山溝了……”望著蒼老的爺爺,趙四丫的心裏翻騰個不停,眼裏也不知不覺地滾出幾滴熱淚。她覺得應該從爺爺的身上獲得一點兒這樣那樣的啟示吧,是什麽呢?卻說不清。古樸沉默的老榆樹啊,或許你印記著爺爺的普通經曆吧?趙四丫沉沉地思,默默地想。
萬寶山
趙四丫的家鄉座落在完達山脈的萬寶山下。萬寶山千姿百態,座座山峰刺向青天,條條山梁迤翻騰,有的像金鹿飛奔,有的像玉兔跳躍,有的像青蛇狂舞,有的像駿馬騰空,加上雲海浩渺,金色陽光在雲霧中閃爍不定,真有萬寶齊放異彩之勢。家鄉人對萬寶山特有感情,把它當作幸福的象征,村子因而得名“萬寶村”。
小時候,趙四丫愛聽萬寶山那說不完的傳說。聽宋大爹講,很古很古的時候,萬寶山埋藏著閃光耀眼的金銀珠寶,山上放養著歡跳亂跳的神鹿,滿山滿坡種植著人參。山神把能夠打開寶鎖的金鑰匙交給了他最疼愛的女兒掌管。每天深夜,村裏人都看得到萬寶山放出奇光異彩,神姑娘騎著金馬駒圈鹿飲水,察看人參。一到拂曉,隻聽金馬駒長鳴兒聲,神姑娘就把它鎖進山裏,萬寶山的一切都恢複了平靜。天長日久,鄉親們核計著如何向神姑娘索取金鑰匙,打開寶鎖,取出金銀珠寶,永遠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
一天夜裏,全村的百姓們都動起來了,正當神姑娘圈鹿飲水的時候,大家把她圍了起來,向她索取金鑰匙。神姑娘微微一笑,唱道:
金銀珠寶多又多,
開鎖的鑰匙僅一個。
能吃苦的人兒跟我來,
我保你過上好生活。
唱完她把金馬駒一拍,金馬駒一躍而起,躥出人群,飛跑如風。人們拚命在後麵追趕,跑過了一座座山,跨過了一條條河,人們漸漸跑累了,跟上的人也漸漸地少了。金馬駒也跑乏了,到底讓一個叫萬寶的人追上了。神姑娘答應把金鑰匙交給萬寶,把山裏的金銀珠寶都送給百姓們。正當萬寶高高興興往家走的時候,被村裏的財主知道了,他派腿子偷偷地把萬寶殺死,搶走了金鑰匙,趕著大車小輛到山裏拉金銀財寶。當財主打開寶鎖,看到滿庫的珠寶時樂得發了昏,裝了一車又一車,就是不滿足,最後還想把金馬駒拉走。金馬駒又踢又叫,驚動了神姑娘。神姑娘一看財主那貪得無厭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趕緊鎖上了寶鎖,把財主活活悶死在山裏了。可是,從此再也打不開寶鎖了,急得金馬駒在山裏直叫,急得神姑娘在山上直哭。每天夜裏,人們都能聽到金馬駒的叫聲,神姑娘的哭聲呢!
聽了宋大爹的傳說,趙四丫更加熱愛萬寶山了,夜裏,她常常被山風卷林濤的聲音驚醒,誤認為聽到了金馬駒的叫聲,神姑娘的哭聲;白天,她常常望著萬寶山深思遐想,什麽時候能有人打開這把寶鎖呢?
走上工作崗位以後,趙四丫有機會瀏覽過秀逸的武夷山,仰望過飛瀑騰空的廬山,攀蹬過瑰偉的泰山,遠眺過峻峭的華山,欣賞過雲海裏的黃山……那些崢嶸的名山雄姿,那些綺麗奇觀的美景,真是令人讚歎不已。但趙四丫又想起家鄉的萬寶山來了,真是雖然江南風光好,總有一片想家的心哪!
前些日子,趙四丫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家鄉。走下火車,已經是黑天了。一踏上家鄉的土地,她仿佛像個醉漢,竟有些迷路了。其實也難怪,當年的泥土路不見了,當年的茅草屋沒有了。遠遠望去,隻見四麵八方電燈明亮,山上一層層,溝底一排排,就像神姑娘抖落的滿山珠寶,閃閃爍爍的放出璀璨的光彩。再仔細近瞧,滿山滿嶺,披翠掛玉;滿坡滿壟,草本塗金。
莊稼在奇光異彩中抖落著晶瑩的珍珠,鮮花在奇光異彩中綻開朵朵笑臉,拖拉機像金馬駒一樣在田野裏歡唱奔馳,閃亮的窗口裏傳出銀鈴似的笑語……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心醉呢?
趙四丫正看的出神,忽然從燈影裏走出一個人來。他身材高大,走起路來咚咚作響,走到她的跟前忽然止了步。趙四丫驚喜地喊道:“啊,宋大爹!”老人用他那結滿了硬繭的大手緊握著趙四丫的手,前後左右看了我好半天,然後才笑著說:“一離開家鄉就十年,該把咱萬寶山忘了吧?”趙四丫忙答道:“大爹,這些年我不知夢見咱萬寶山多少回了!”老人笑得胡須亂顫,連聲說道:“這就好!這就好!”老人拉拉扯扯把她讓到屋裏。趙四丫問了宋大爹這些年的身體、生活情況,老人爽朗地笑道:“哎,歲數大了,比起年輕人不行了。村長讓我住敬老院,我說大家都忙著‘奔小康’,我哪能坐享清福呢?村長沒辦法,就讓我侍候人參,順便給小青年當‘顧問’。光賣鹿茸換取的外匯就上百萬哪!”老人說著點了一支煙,吸了幾口,又跟趙四丫敘說起來:“這幾年咱萬寶山可真出寶了,挖金溝真出金子了,采金船晝夜不停地轟鳴;寶石嶺也挖出了烏黑發亮的優質煤,火車整天整夜地往外運;聚寶灣種值了八千多床人參,個頭又大又肥;珍珠河畔更是五穀豐登,打下的糧食堆成山;金鹿嶺的牧場已改為自然保護區了,放養了一萬多頭梅花鹿。現在各家各戶都有拖拉機了,小夥子們把拖拉機開得飛快,跑起來真像金馬駒。真像神話似的,過去盼望的事兒都實現了,家家戶戶都有了大彩電,家家戶戶都住上了樓房,家家戶戶都五穀滿倉……就連我這老頭子都越活越年輕,越幹越有勁呀!”
宋大爹說到這裏,趙四丫想起了小時候他講的萬寶山的故事來了。忙問:“宋大爹,你說是誰打開咱萬寶山的寶鎖呢?”宋大爹不加思索地回答:“那還用問,是社會主義的金鑰匙打開了咱萬寶山的寶鎖唄,金山銀山也不如社會主義的江山哪!我聽廣播說咱們國家再過十年就是‘小康’了嗎?咱打開一個萬寶山還不夠,還有更大的萬寶山的寶鎖需要我們打開呢!”
趙四丫知道宋大爹指的是什麽。這天夜裏,她又夢見金馬駒在叫,那是它在奔小康路上發出的嘶鳴聲;她又夢見了神姑娘。她不是在哭,而是在唱,在歌唱萬寶山的讚歌,歌唱勇於探寶的鄉親們!啊,萬寶山!家鄉的人們世世代代夢寐以求你獻出珍寶,隻有社會主義的今天才真正打開你的寶鎖,放射出奇光異彩!趙四丫相信,隨著奔小康的腳步聲,你一定放射出更加燦爛奪目的光輝!假如萬寶能在九天之上聽到這個喜訊的話,也一定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長白山探寶
長白山的天特別藍,像是透明的水晶一般,藍得那麽純,那麽美。連空氣也是甜的,盡情地呼吸,會感到無限的清涼、甘美。在新鮮空氣中的包圍中,每個汗毛孔都舒暢到了極點。陪同趙四丫的向導是長白山裏的山裏通,山裏人不稱他的名字,都管他叫張大膽兒,滿肚子裝的都是長白山的故事。
在長白山的南坡,趙四丫找到了長白側柏。它是趴在地麵上向前長,最大能長到10—20米。據說,世界上哪兒也沒有這樣的側柏。因為山高,氣候更寒冷,風雪更大,生長條件也就更惡劣,那些大個子樹在這裏是無法生存的。而長白側柏卻能頂著風雪,冒著嚴寒,頑強地紮下根來,組成茂密的灌木林,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在長白山的最高處,零星地分布著東北赤場。它的須根上寄生著一種珍貴的藥材——草蓯蓉。它**在地麵上的那部分很奇特,好像一棵細的紅色圓柱,成熟時變為黃色,最高的有五十厘米,最矮的也有十厘米。這種圓柱般的草蓯蓉被當地人稱為“不老草”,說是吃了它可以長生不老。長生不老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不老草”真的具有補腎益精、強筋壯骨的功效,尤其治療婦女不孕症效果更好。還有一種叫做“長白瑞香”的小灌木,開著美麗的小花。它的種子比高粱粒小,可熱量卻大得驚人。趙四丫試著嚐了兩粒,頓覺渾身發熱,滿口發辣,好長時間才恢複正常。向異告訴她,這是一種效力很高的防寒藥物,據說它對治療冠心病也有一定療效呢。林間還有一種開著紫花的小草,書上叫做白蘚,當地人叫它“八股牛”。有句口頭語讚譽它說:“有了八股牛,不怕斷了頭”。意思是斷了頭,有了它就能接上。這當然是句誇張的話。然而用白蘚製成的藥粉,確實是一種上等的止血藥。趙四丫親眼見從鹿角上把茸割下來時,刀傷處流血不止。把白蘚藥粉糊上,血立時就止住了,讓人不得不歎服藥性的神奇。向導介紹說:“這 都不算稀奇,長白山的人參才是草中之王呢。據說,清朝的創始人清太祖在沒有登上皇帝寶座之前,就曾經在長白山挖過人參。要是能挖到一條幾兩重的,那就不得了啦,有句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那就得趕緊下山。嚴密收藏。真的,賣它十萬二十萬不在話下呢。超過百年的人參,形狀也多種多樣,名稱也不同了:像小孩的,叫娃娃參;像青蛙的,叫蛤蟆參;像長蟲的叫蛇參……,我小時候就聽說,在長白山下的溪流裏,常常可以看到穿紅兜兜的小孩子。最初,人們很奇怪,這小孩泡在水裏,怎麽淹不死呢?後來才知道,那是山上人參娃娃的影子映在溪水裏了。那娃娃參肯定是長了幾百年、上千年才成了娃娃的模兒樣,是無價寶哇!”
趙四丫連續五個早上跟小鳥兒一塊起床,去尋找鴛鴦生兒育女的地方。向導會爬樹,硬是爬了幾百多株大樹,真的把鴛鴦繁殖後代的地方找到了。原來,鴛鴦生兒育女是在大楊樹的樹洞裏。趙四丫清早五點鍾就趕到了小鴛鴦將要出窩的大青楊樹附近,拿著攝像機耐心地等待,渴望能拍到小鴛鴦向外飛的一瞬。六點剛過,樹洞裏有了響動,先是慢慢地從樹洞裏伸出一個頭,那是撫育子女的鴛鴦媽媽。它謹慎地、警覺地向四周張望了一陣,見沒有什麽危險,便低叫著從洞中飛去,落到林間小溪中遊來遊去,不停地朝著洞口低聲地鳴叫。叫了一會兒,小鴛鴦一個個從巢裏爬到洞口,探出毛茸茸的頭,機靈的小眼珠軲轆軲轆地轉個不停,它們的媽媽,一聲緊似一聲地喚起來。於是有一隻黃茸茸的小鴛鴦張開兩翅,從空中降到水麵,歡快地圍著媽媽遊著,接著,第二隻、第三隻……都在媽媽的親切呼喚中飛落下來,有隻小鴛鴦沒有落到水裏,摔在地麵上,可能是摔痛了,挺了好半天,才一扭一扭地走到小溪邊,下水遊到媽媽身去了。
鴛鴦媽媽警惕性很高,當它發現附近有人時,便落到旁邊的樹上鳴叫,給寶寶們發出危險的信號;或者進入沒有巢的樹洞中,給人造成錯覺。有好幾次,趙四丫跟著鴛鴦的蹤跡去尋找它們的巢,結果都上了當。向導介紹說:“生兒育女是雌鴛鴦的事,它把蛋整整齊齊地排列好,然後臥在上麵,四周用絨羽圍起來;離巢外出,也要用絨羽把蛋嚴密蓋好。孵蛋後期,小生命就要誕生的時候,雌鴛鴦怎麽也不肯離開它將要出世的兒女。你在樹下鳴槍放炮,它照樣伏臥在蛋上;你三番五次地爬上樹把它掏出來再放飛,它立即回窩繼續孵蛋。有一次,北京來人拍攝鴛鴦的科教片,曾上樹波把孵蛋的雌鴛鴦抓出來,讓它在水中遊泳。怕它飛走,又在它腿上係了石塊。結果它在水中掙紮,硬是掙脫繩索逃回巢內,繼續孵化它的小寶寶。”
趙四丫一麵慢慢地向前走,一麵用敏銳的雙眼四處搜尋,用機警的雙耳仔細地聽。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個類似大鳥的東西像箭一樣從天空中紮下來,釘在那裏不動了。趙四丫加快了腳步,躲在一棵大樹後麵看究竟。啊,那隻大黑鳥在啄食野豬的屍體呢。細瞧,大鳥披著一件黑褐色的羽毛,頭頂的後部光禿禿的,前部有幾根稀稀拉拉的黑羽毛。向導說它叫禿鷲,凶悍殘忍,專吃善良的動物,像活蹦亂跳的小鹿、小羊和小兔等,它都吃,就連呲嘴獠牙的大野豬也常被它吃掉。禿鷲為啥這樣厲害?主要是它有一副尖似尖鉤似的“鐵嘴”和一雙鋒利的爪。嘴爪並用地先啄野豬的眼睛,待把野豬啄瞎後再躍入它的後腚,雙爪在野豬的肛門處狠力一抓,便把野豬的腸子拉出來了,再凶殘的野豬,也難逃這一劫啊!
對麵的山崖上,突然躥出兩隻東北虎崽蹦蹦跳跳地玩耍。不一會兒,一隻老虎也來了,它可能是虎崽的媽媽?兩隻虎崽圍繞它玩了好半天。因隔著峽穀,它並不能傷著趙四丫,卻把她嚇得不敢動彈了。過了一個多鍾頭,兩隻虎崽進了洞,虎媽媽趴在洞口向外望。趙四丫弓著腰向後退,生怕驚動了這山中之王。向導告訴她,虎雖是山中之王,但野豬並不怕它,野豬成群活動的時候,大豬在周圍,小崽在中間,防備著虎豹的襲擊。發現老虎的時候,野豬常和老虎拚命廝殺。虎要和野豬鬥,野豬便先在地上拱出個大坑,坐在坑上和老虎鬥。因為它要保住自己腚,那是它怕老虎掏它的肛門。它要是坐在坑裏,嘴巴吐著沫子,老虎便嚇得遠遠地躲著,生怕野豬的沫子甩到自己的身上。真要是甩到老虎身上的哪個部位,那地方就得爛,所以老虎對它也不敢下嘴。於是,老虎隻能在野豬群的後麵耐心地跟著,待野豬遇到比較多的食物,開始分散吃東西了,老虎的機會就到了……說到這裏,向導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讓吸到嘴裏的煙足足在肚子裏憋了一分鍾,才慢慢地從鼻子裏噴出來。緩了一口氣,他接著往下講: 我曾親眼見老虎逮麅子。一次,我跟蹤兩隻麅子來到一條溝塘裏。我伏在樹叢裏觀察著,麅子抬頭看,我就趴下不動;麅子低頭吃草,我就往前挪,我還沒來得及下手捕捉,隻聽嗖的一聲一隻老虎從林中跳出來,把一隻麅子壓在肚子下麵,另一隻跑掉了。細瞧,躥出來的不是老虎,而是隻小虎。這時,壓在小虎肚子下麵的那隻麅子不知哪來的一股機靈勁兒,竟從小虎肚子下麵鑽出來了,頭也不回地逃掉。我伏在樹叢中沒有動,想看看小虎捉不動麅子怎麽辦。隻見小虎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向四處看了看,又跑回原來起跳處朝著麅子吃草地方又撲了一下,它大概是總結剛才失敗的經驗吧?說到這裏,向導興奮了:還有更玄的呢,你們信不信?有一次,我和俺村的炮手想深夜藏在野豬窩裏捉野豬,便輕手輕腳地鑽進了榛柴棵子裏的野豬窩。不好,野豬窩裏早有了什麽東西,是什麽沒看清。隻模糊地瞧見一團黃乎乎的東西。我倆想再湊跟前看仔細,隻見那團黃東西站了起來,啊,是一隻老虎!我倆的腿當時就嚇軟了,還沒來得及跑,老虎卻慢騰騰地從我倆眼前走過去。這時,我倆把尿都嚇出來了,尿濕了褲子都不曉得。原來,老虎也是來等野豬的,它早已看見我倆,因我倆沒有傷害它的舉動,所以虎也沒有傷害我倆的想法。打那以後,我倆就在村子裏出名了,方圓百十裏的人們,沒有不知道我張大膽的。
向導講得神乎其神,趙四丫也聽得入了迷。吧嗒吧嗒嘴,覺得長白山更可愛了。因為最美最珍貴的東西在這裏保存下來了。現在世界上最原始的東西也是最寶貴的東西,越是發達的國家對大自然的破壞也越厲害。所以沒有受到破壞的、保持原始狀態的地方就非常珍貴,這給我們子孫後代做了一件大好事。趙四丫這樣想著,真的不想離開長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