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丫說,北大荒的冬天有獨特的風光,也有迷人的野趣。那捉狼的樂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就像山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的,讓人吃不夠,嚐不盡,回味無窮。

每當大雪封山,河水結冰,北大荒的冬天就來臨了。這裏的雪是夠大的,棉絮般的雪花飄起來就沒完沒了,幾天幾夜也不停,直到把山蓋滿了,把地鋪嚴了,把路封死了,家家戶戶的房門扒不開了,才肯罷休。大雪過後,這家窗戶“吱”地揭開了,那家窗口“嗖”地跳出個人來,先開窗戶的人家第一件事就是挖門邊的積雪。自家的挖完了,再挖右鄰右舍的。就像關內抗日戰爭時期挖地道似的,家家戶戶都挖通了雪的甬道,通向柴垛的,通向水井的,通向牲口棚的,通向大街小巷的。甬道連接通道,把各家各戶聯結起來,構成了一個四通八達的“地道網”。看到這番景象,使人不禁想起電影《地道戰》中的壯觀場麵。

也真就發生過《地道戰》中的“戰鬥”呢!雪後的幾天裏,接連發生了幾樁怪事:這家凍在倉房裏的白條雞不翼而飛了,那家圈在架裏大鵝沒了蹤影了;這家的豬圈有被什麽扒過的痕跡了,那家羊欄子裏的羊還在,門卻被撞開了……一天夜裏,趙四丫去給馬添夜草,聽到豬圈裏有響動。她以為是豬凍冷了呢,沒有在意,添完喂馬草料,隨手拽兩捆幹草,準備給豬墊豬窩。剛走近豬圈,還未來得及墊草,猛地發現豬圈裏有兩對綠瑩瑩的綠光在閃動。不對,圈門擋得好好的,啥東西跑進豬圈裏了呢?定睛觀瞧,兩隻毛茸茸的大灰狼一個叼豬耳朵,一個用尾巴正抽打著他家的大肥豬呢!這是她家準備過年殺的大肥豬,有三百來斤。可能是天冷,也可能是豬肥懶,任憑兩隻狼折騰它,隻是一個勁地哼哼,就是躺在窩裏一動不動。可把趙四丫嚇壞了,以前光聽說鬧狼,親眼見到狼還是第一次。她隻覺得頭根發炸,兩腿發軟,嘴也不好使了,掉頭就往屋裏鑽,語無倫次地喊著:“狼……豬圈……有狼!”還未等趙四丫鑽進屋,兩個黑乎乎的家夥早已躥出豬圈,拖著長尾巴,一溜煙似的逃跑了。趙四丫夜遇大灰狼的事揭開了樁樁怪事的謎。全村人都動起來了,哪家都準備幾個一米來長的木棒子,不論老小,能跑能顛的,都人手一個,年輕力壯的,都調配開了:把村口的,打突擊的,設埋伏的,一切都安排就緒,一場捉狼的戰鬥就要打響了。

北大荒的冬天黑得早,晚上四點鍾就伸手不見五指了。天剛眼前黑,趙四丫坐在燈下和家裏人閑聊。忽聽豬圈裏有響動。“誰啊?”她問了一聲,沒聽到回音。趙四丫推開房門一看,啊,五隻大灰狼正大模大樣地往出驅趕她家的老母豬呢!一隻狼叼豬的左耳朵,一隻狼叼豬的右耳朵,一隻狼用尾巴在左邊抽打豬,一隻狼用尾巴在右邊抽打豬,還有隻狼在豬的腚後,緊緊地叼著豬尾巴……有這五個家夥“保駕”,趙四丫家的母豬哪有不走之理?無奈,一步一哼哼地被驅趕到院子裏。趙四丫這個急呀,這個氣呀,扯開大嗓門喊起來:“快來人哪,狼進村了!”她這一喊不要緊,把狼全給鎮住了,愣了一會兒,才醒過腔來。正當趙四丫進屋摸木棒的當兒,五隻狼像跳低欄的運動員一樣,嗖,嗖,嗖,一米多高的柵欄,一躥便過去了,順著雪的甬道就往村口躥。趙四丫邊追邊喊:“快堵住呀,往西跑了!”聲音在夜裏傳得很遠,把全村震得都直打顫!小小的山村立刻沸騰了,燈籠火把遍布村口。狼剛跑到村西口,一陣棍棒,一陣呐喊,就給堵回來了,急調轉頭,又往村東跑,正好和趙四丫撞個滿懷。她顧不了許多,掄起棒子,對準跑在最前邊的狼的腿猛擊,就這一棒子把狼的前腿打斷了,立即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它身後的四隻狼一愣神,可沒等趙四丫掄第二棒子,它們就嗖,嗖,嗖……從她頭頂一躍而過,徑直朝東跑去。趙四丫捉狼心切,掄起棒子就往打倒的狼頭上砸。就在木棒接近狼頭的一刹那,瘸狼嗷的一聲竟站立起來,呲著牙,張開血口往她身上撲。這一招兒真夠厲害的,趙四丫一點提防也沒有,沒想到斷了腿的狼還要咬人!可能是趙四丫嚇破了膽兒,也可能是撲得猛些,把趙四丫嚇得直咧嘴,噔,噔,噔,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穩。這時堵村西口的一夥人上來了。還是上歲數的人有經驗,脫掉身上的老羊皮襖,往狼頭上一捂,再凶的狼也無能為力了,先蹬腿,後嗥叫,就是動彈不得。七手八腳,掙紮著狼被捆好了嘴巴和四肢。

剩下的四隻狼還沒跑幾步,又被東村口的人給堵回來了。這時全村的火把都集攏到這來了,包圍圈越縮越小,四隻狼驚惶失措,東撞一頭,西撞一頭,可是四周是厚厚的積雪,甬道上堵滿了人,無處可躲,無處可逃,隻能在十字路口團團轉。實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四隻狼突然縱身一跳,想奪路逃命,可惜跳進路旁的積雪裏,四條腿已深深地陷入積雪中,再也動彈不得了,隻能束手就擒了。這時人們別提多高興了,舉著燈籠火把像看大戲似的,看著四隻狼在雪中掙紮。說笑著,談論著,是那樣地開心,那樣地得意。趙四丫笑得更開心,一邊笑著,一邊罵著:“這回看你還能不能咬人?”她和六七個小夥子分別拿著繩索,臥在雪上往狼陷落的地方滾,一陣風似的滾到狼跟前。拎個套兒往狼頭上一甩,狼頭被套住了,隨手把繩頭甩到人群中。眾人一陣呐喊,像拔河似的把四隻狼拽出雪窩,捆綁結實,喜氣洋洋地抬著,像勝利歸來的將士似的。趙四丫性急,主張把五隻狼勒死,嚐嚐狼肉是啥滋味兒。還是到歲數的人看得遠:“你沒聽說狼也是國家保護動物嗎?咱把它送進動物園,既除了咱的害,又保了它的命,豈不兩全其美?”趙四丫聽了,連連點頭:“算它們運氣好,若隔頭幾年,早就讓它五馬分屍了!”

? 地窩棚裏的故事

1968年,趙四丫初中沒畢業回鄉參加生產隊勞動不久,便派到二龍山去人參園子幹雜活兒。

人參園子旁有個地窩棚,我們五個女青年就吃住在那裏。生產隊長派一個老於頭給她們做飯。他孤身一人,常常吃百家飯,把他安排在地窩棚給我們做飯,也算是對他的照顧了。那天晚上,生產隊長對老於頭說:“這裏的老鼠多,聽說窩棚的牆縫裏還藏著隻黑嘴巴的黃鼠狼,你把這雞蛋掛房梁上,別讓老鼠給盜走了。”老於頭點頭應著,他歲數大,理所當然成了她們的臨時家長。

第二天中午她們勞動歸來,快到窩棚門口的時候,趙四丫突然發現門旁真的蹲著隻黃鼠狼,正拱手般地拜太陽呢。趙四丫驚得一聲大叫,大夥兒操起家夥就打。那黑嘴巴的黃鼠狼見了她們就想溜,老於頭從溝塘裏擔水歸來,操起扁擔便往它身上打,打到地上實際上隻是一個點,所以打了幾下也沒打中。這時黃鼠狼已經跳到牆角,窩棚的牆全是用柞木條子壘成的,中間夾著泥。日久天長,夾縫中的泥巴脫落,便形成一道道大小不一的縫隙,也就成了老鼠和黃鼠狼理想的藏身之地。那黃鼠狼來到牆角,一頭就鑽進牆縫裏。老於頭急了,用扁擔亂搗,結果一下子搗住了黑嘴黃鼠狼的尾巴。老於頭死死地用扁擔按住黑嘴黃鼠狼的尾巴不放,那黃鼠狼拚命地掙紮,不一會兒,竟然爭斷了半截尾巴鑽進牆縫裏。

黑嘴黃鼠狼丟下半截尾巴,上麵帶著殷殷血跡,雖然離開了身體,那半截尾巴卻依然會動。老於頭看著那一動一動的半截尾巴大發感慨:“這就叫金蟬脫殼,懂嗎?斷尾巴還能動,是它的神經還沒死,是筋在**,這是動物的一種本能啊!”趙四丫知道老於頭喜歡讓人奉承,就說:“你不是說黃鼠狼的肉最好吃嗎?怎麽讓它跑了?”老於頭說:“你沒看它黑嘴巴頭嗎?看來它要修煉成了,趁它沒成精,我一定要想辦法把它捉住,讓你們嚐嚐鮮!”

這時,老於頭進屋伸手從梁上拿下雞蛋筐,卻發現雞蛋少了好幾個,便皺著眉頭說:“真是怪了,雞蛋吊在屋梁上,怎麽會丟呢?一定是黑嘴巴黃鼠狼幹的,因為它是爬屋梁的高手!你們等著吧,它敢偷吃咱的雞蛋,咱就敢要它的小命!”聽老於頭這般說,趙四丫憂心忡忡地說:“聽我奶說,黃鼠狼這東西會迷人呢,要麽不打,要打就要把它打死,不然它會報複的。咱們還是別招惹它好!”老於頭聽了趙四丫這番話,心裏犯起了嘀咕,咧咧嘴沒說什麽。

當天晚上,她們連燈都沒敢熄,擔心那黑嘴黃鼠狼出來報複。一夜過去了,那黑嘴黃鼠狼雖然沒有報複她們,但吊在屋梁上的雞蛋缺少了幾個。老於頭氣得直跺腳,嘟囔著:“媽的,敢跟我對著幹,我這就想辦法讓它嚐嚐偷吃雞蛋後的滋味兒!”說著,他真就想辦法做捕黃鼠狼的工具了。其實,老於頭捕黃鼠狼的工具就是一根丫字形的木叉子,外加一把鐮刀。

當天晚上,老於頭把他捉黑黃鼠狼的工具放在炕頭,讓她們躺在炕上裝睡,無論聽到什麽聲響都不要動。深夜時分,她們都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響,順著聲音望去,果然看到那斷了半截尾巴的黑嘴巴黃鼠狼從牆縫裏走了出來,又悄悄地爬上屋梁,果然又順著屋梁爬到吊著雞蛋的地方,從筐把子上輕輕地下到筐外,用爪子抓著筐底,身子吊在筐外。真還夠有功夫呢,它就這麽輕輕地貼在筐底,時不時地探頭往筐裏瞧著。不仔細看,還以為它的身子是筐的一部分,根本發現不了。

趙四丫想讓老於頭馬上去把它捉住,沒想到老於頭卻附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噓了一下,那意思是想看看那黑嘴黃鼠狼是怎麽偷吃雞蛋的。但她們等了好半天,筐裏好像沒有發出任何響動,不知道它想幹什麽。可能老於頭也等急了,隻見他猛地擰亮手電筒。在雪亮的光柱裏,似乎看到在屋梁上有黑影那麽一閃。難道黑嘴巴黃鼠狼還有同夥?正在她們胡思亂想的當兒,隻見那黑嘴黃鼠狼撲通一聲從半空中的筐底掉了下來,打了一個滾兒就想溜。老於頭早把那丫字形的木棍握在手裏,嗖的一下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黑嘴黃鼠狼的脖子上。黑嘴黃鼠狼急的吱吱怪叫,半截尾巴在地上摔得巴巴響。但不管它如何掙紮,因為脖子被卡,它根本無法掙脫,沒過多久,它就不動了。

見黑嘴巴黃鼠狼的肚子鼓得脹脹的,老於頭順手拿起早已準備好的鐮刀說:“媽的,我倒看看你又偷吃了幾個雞蛋!”說著,噗的一聲就把黑嘴巴黃鼠狼的肚子劃開了。可讓我們大惑不解的是,黑嘴巴黃鼠狼的肚子裏就根本沒有雞蛋,卻有三隻老鼠。其中一隻老鼠還能動,說明是剛剛被吞吃的。但是,黑嘴巴黃鼠狼吞吃老鼠,她們怎麽一點也沒發現呢?

老於頭一鐮刀就把黑嘴巴黃鼠狼的頭砍下來,然後對她們說:“小子們等著明天早上吃燉黃鼠狼肉吧,不光解饞,還能治風濕呢!”

大家接著睡覺,趙四丫卻怎麽也睡不著,因為她不明白黑嘴巴黃鼠狼肚子裏的老鼠是哪裏來的。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如水的月亮照的屋裏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就在趙四丫迷迷糊糊沉沉入睡的時候,又突然聽見屋梁上傳來沙沙的聲響。她睜眼一瞧,突然發現吊著的筐上好像又有黑影:難道還有黃鼠狼?便睜大眼睛仔細觀瞧。這一看不要緊,卻發現那是幾隻老鼠在合夥偷蛋!隻見一隻老鼠四個爪子抱著一個雞蛋,另外幾隻老鼠有的拽著它的尾巴往前托,有的在旁邊扶正,有的在後邊推,在屋梁上走的悄聲無息,宛如耍雜技一般。趙四丫驚得目瞪口呆,根本沒想到,原來是老鼠偷的雞蛋。更沒想到,老鼠竟會用這種辦法合夥作案。趙四丫終於明白了,看來冤枉那黑嘴巴黃鼠狼了,它是幫人們擒賊呢,不想卻冤死在老於頭的刀下。看來,哪個廟上都有冤死鬼呢!這樣想著,趙四丫迷迷糊糊地又進入了夢鄉。

趙四丫剛迷迷糊糊睡著,突然聽見一聲怪叫。大家全都被驚醒了,一看,卻是老於頭站在地中央正齜牙咧嘴地喊著幫忙呢。原來,剛才老於頭起來撒尿,不小心一腳踢到了那隻被他割下的黃鼠狼的頭。沒想到那黃鼠狼的頭竟然沒死,它一口咬住了老於頭的腳!

老於頭大喊救命,大家全都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好半天,但那黑嘴巴黃鼠狼的頭仍死死地咬住老於頭的腳,它的牙齒已經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肉裏,根本取不下來。老於頭知道自己已經中了黃鼠狼毒,想要活命,腳就保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操起那把砍黃鼠狼頭的鐮刀,狠著心把自己的右腳砍下來……

大家此時都驚呆了,望著老於頭血淋淋的斷腳不知所措。“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送我去山下的診所!”老於頭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吼起來。她們這才如夢初醒,卸掉一塊門板,七手八腳地抬他抬到山下紅星林場的診所。

老於頭住了一個月醫院,命是保住了,卻落下了殘疾。從那以後,家鄉人都管他叫“於瘸子”,說他得了報應。趙四丫一直想不通:黑嘴巴黃鼠狼的頭已經被割下來,它怎麽還能咬住老於頭的腳呢?到歲數的老輩人告訴她:“這是黃鼠狼的本性,別的任何動物都做不到,因為它們特別記仇……”聽了村裏老輩人這番話,每當她看到“於瘸子”時,就想起他在地窩棚裏打黑嘴巴黃鼠狼的那一幕,越想越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