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前後,已是陽春四月了。到了這個時節,北大荒的人們早已甩掉棉衣,忙著備耕土地了。可北大荒大江大河上的冰層卻堅硬如初:人們照樣能在大江的冰麵上行走;車馬照樣能在大江上的冰麵通過,平安無事。說不上哪一天,冰麵上突然流淌一層清水。水在冰上流,冰在水中融。融化的像烏龜的背殼,七裂八瓣。又說不上哪一天,大江的冰層化透了,鬆動了,被一江春水鼓裂了,裂成大大小小的冰排。大的好幾間房子,小的也似磨盤。北大荒的春風大,吹得江水沸沸揚揚。冰排受不了啦,你擠我,我撞你,撞得打旋兒,擠得疊羅漢兒,擁得翻跟頭。一時,翻了江,倒了海。

劈頭蓋臉的冰排把江裏的魚兒撞昏了,翻白了,溜邊了。最鮮不過開江的魚兒,北大荒人發財的機會來了。用鉤拽,用網撈,用叉紮,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長了,有點兒不滿足,不解渴。江心魚更多吧?更大吧?可這時下不去船兒。有人在冰排上打主意。膽兒大的,居然跳上了江邊的冰排。用鉤杆支撐身旁的冰排,腳下的冰排竟成了他的船兒,任其擺布。一縱身,猴兒般地跳向另一個冰排。冰排在江中起伏,打旋兒,有些站不穩。他隨著冰排挪動腳步,蹦蹦跳跳,終於沒掉進江裏。用眼快速掃描,他驚呆了:江心翻白兒的盡是大魚,比江邊厚多了。把釣竿刺向魚腹,用力挑,挑到冰排上,裝進魚簍裏。接二連三,他忙活起來,背簍越來越重。岸邊的人看得真切,紛紛效仿。一時,起伏跌宕的冰排上撒滿了芝麻粒兒似的撈魚人。長了,膽子更大了,隻要搭穩身邊的冰排,哪怕十米遠,嗖的一聲,一個漂亮的撐竿跳,就輕輕地落到另一個冰排上。跳冰排的高手,竟能借助冰排走到江對岸。在北大荒人的眼裏,冰排就是他們的船兒,想上哪裏,就把冰排駛向哪裏,得心應手了,不足為奇了。

那年,也是跑冰排的時候。一個住婆家的四丫第一次來北大荒。一天,她的獨生子突然喊肚子疼。找村裏的赤腳醫生診斷,確診是闌尾炎。村裏做不了手術,住婆家的四丫哭起來。江對岸鎮裏的醫院能做,可船兒下不了江。“不怕,我倆馬上送孩子住院。”孩子的兩個叔叔說話了。“啥?你們瘋了?跑冰排的時候能過江?”住婆家的四丫擦著眼淚問。“你放心吧,大嫂,俺倆踩冰排過江。”說走就走。兄弟倆背著侄子來到江邊。住婆家的四丫不放心,提心吊膽地跟到江邊。見兄弟倆像駕船兒似的擺布著冰排,蹦蹦跳跳,一會兒就走到江心,又登上對岸。住婆家的四丫放心了,咧開了笑嘴,回頭問小姑子:“俺咋沒聽你大哥說過呢?”小姑子更會回答:“在俺北大荒,你沒聽說的多著呢!俺大哥要告訴你,你又該說俺北大荒的人吹牛啦……”

四丫比大寶小兩歲,長得挺漂亮。水靈靈的大眼睛紅嘟嘟的小嘴,那長長的睫毛一忽閃,未說話先送來微笑。同伴兒們說四丫像電影明星,大寶也這樣認為。他曾暗地裏比較。真的,哪個女明星和四丫比,都顯得遜色呢。為此,大寶感到滿足,感到得意,心裏美滋滋地比喝了蜜還甜。大寶呢,長得就困難了,蒜頭鼻子大鼻孔,蜜蜂眼睛厚嘴唇,要多醜有多醜。他倆站在一起,不用旁人說,自己也覺得不般配。會說話的人奉承大寶:“你倆真是男才女貌。”其實大寶心裏明白,什麽才不才的,嘴上這麽說吧,背地裏一定撇嘴:“真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還是四丫弟直爽,當著麵挖苦大寶:“你哪點兒迎人?挺長個脖子挺大個嘴,一走路一撇腿,俺姐怎麽就看上你了呢?”每當四丫弟這樣數叨大寶,四丫就哧哧地笑,不加可否。大寶呢,根本不理會,那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哇,你還有啥不服氣的?

四丫弟說得並不是無有道理。他倆結婚,四丫娘家都不同意。四丫叔叔說:“瘦得像根旗杆似的,過門能養活起你嗎?”四丫姐說:“長相好壞且不說,怕是腿腳有毛病吧?萬一癱吧了可咋辦呢?”還是四丫姐夫是老好人,不說長,不道短,聽之任之。四丫母親更是直截了當:“這不,可惜當初沒設挑剔獎,要設此獎,四丫娘家人都能獲大獎!就憑這一點,大寶對四丫真是有點兒摸不透。他眼睛不瞎,親眼見討好四丫的小夥子有十來個,要長相有長相,要個頭有個頭,哪個都比他強,怎麽就相中他了呢?在強手如林的陣勢下,大寶大獲全勝真是來之不易呀,能不珍惜嗎?能不琢磨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四丫相中他哪疙瘩了呢?洞房花燭夜,大寶追問四丫。四丫隻是哧哧的笑,就是不說。害得他軟磨硬泡,纏她好幾天,才啟開了她的貴口:“還不是你冰排跑的好?”“我的寶貝,真有眼光,我就這點兒長處,就讓她發現了!”為這句話,大寶高興了好幾天,嘴唇在四丫的臉上親得巴巴地響,還是親不夠。

不是老王頭賣瓜,自賣自誇,四丫眼一份,手一份。若論跑冰排,大寶自愧不如。去年跑冰排的時候,下遊得江橋插住了,插成了冰山。冰水受阻,急劇地上漲,如不馬上采取護橋措施,江橋有被冰排衝垮的危險。如何是好?守橋的大兵們調來了大炮,可是不管用。用炮炸冰,江橋也會同時受損。大兵們急得團團轉的時候,四丫出謀劃策了:“殺豬何用宰牛刀?用炸藥炸,何愁炸不開?”“咋個炸法呦?”大兵們望著滿江的冰排還是搖頭。“跑冰排唄,俺們承包啦!”可不,幾噸的炸藥一會兒就搬到了冰山上,安好了定向引爆裝置,“轟”的一聲巨響,冰山崩裂了,江水裹著冰排野馬撒歡兒的鑽過了江橋。江橋保住了,大兵們笑開了臉,一個勁地道謝,還要付“承包”費。“這是幹啥?俺隻負責承包!”四丫好像受了委屈,臉漲得通紅:“你們要看得起俺,這橋俺就承包到底,跑冰排的時候俺就來。你要小瞧俺,就別簽這個合同……”一席話,說得大兵們心裏熱乎乎的。

果然,今年大江跑冰排的時候,江橋前又出現了四丫的身影,連大寶也搭上了,要大寶給她“保駕護航”。能給四丫當助手免費承包炸冰山,臉上還真有光呢。四丫剛跳上冰排,大寶就為她鼓勁加油了:“妹妹坐船頭,哥哥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悠悠……”雖然唱得不好,卻把四丫唱樂了:“咱倆說好,還是‘免費承包’,一包幾年不變,一直包到老。行不?”“行!”大寶又接著唱下去:“小妹妹坐船頭,哥哥我在岸上走。我倆的情,我倆的愛,在纖繩上**悠悠,**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