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丫白話起細鱗魚來,一套一套的。她引用北宋大文學家範仲淹《江上漁者》詩道:“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地處祖國北疆的黑龍江盛產細鱗魚,為鱸魚的一種,滿語稱箬漠蘚。《欽定熱河誌》曾記載:“箬漠蘚,塞外諸溪間中皆有之,狀似鱸,細鱗,重唇,身有黑斑”。

說到這裏,趙四丫故意賣起了關子。據說,大清皇帝康熙特別愛吃細鱗魚。一年,他行圍打獵至塞外,群臣眾星捧月地在禦營裏,陪皇上開懷暢飲,熱鬧非常。可康熙仍鬱鬱不樂。他想,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很豐富,可水裏遊的還沒有。沒有鮮魚,何為盛宴?即諭示:“鮮酒活魚才稱佳肴美味!”這下子忙壞了總管大臣,馬不停蹄地跑伊遜河打來活魚。這種魚二尺左右,寬脊,細鱗,重唇,巨口,一身黑色條紋。康熙見了自然高興,命禦膳房細致烹調,做得色鮮味美,吃得康熙帝龍顏大悅,即席賦詩一道“九曲伊遜水,有依萃尾魚。細鱗秋撥刺,巨口渡吹噓。陰益食單美,輕嗤漁譜疏。還應問張翰,所憶定何如(張翰,齊王執政時官大司馬大曹掾,時齊王腐敗。固秋風起,思念家鄉的鱸魚膾即辭官歸故裏)。

趙四丫挺會引經據典,告訴作家朋友,北疆人愛吃細鱗魚,也有一段美麗的傳說。大約在清朝乾隆年間,黑龍江還是中國的內江。有一年,俄國沙皇派兵侵占了這裏,消息傳到北京,皇上立刻派白馬大將軍帶著人馬出了山海關,直奔黑龍江邊。白馬將軍不負眾望,指揮三軍和沙俄侵略軍打了七天七夜,終於,把他們從中國的國土上趕出去了。打跑了沙俄匪兵,白馬大將軍傳令安營紮寨,以防沙俄再入侵。可是,由於戰爭吃緊,星夜兼程,糧草供給一時沒有跟上。那時候,黑龍江沿岸人煙稀少,走出幾百裏也碰不上幾戶人家。深山老林沒有路,交通極不方便,就是從內地運糧,遠水解不了近渴。秋後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眼瞅著幾萬人馬被困在黑龍江邊,把白馬大將軍的頭發都愁白了。

一天夜裏,忽聽江水嘩嘩直響,好像來了很多船似的,白馬大將軍想,大冬天朝延派人運糧來了吧?親自跑到江邊察看。一看不是船,江裏盡是搖頭擺尾的大魚,成幫成群地擠上來。白馬大將軍頓時眉開眼笑,傳令三軍將士連夜捕撈。當時軍中沒有網具,將士們砍些木頭叉子,點著鬆明火把,不分白天黑夜地叉魚。魚堆在岸上象小山似的。這魚吃起來即香又不膩口,既是菜又是飯,三軍將士一陣歡騰,白馬大將軍更是笑開了滿臉的核桃紋:“有細鱗魚助戰,何愁打不垮沙俄匪兵?”至此,白馬大將軍傳令,慶功宴一律擺細鱗魚宴,以示不忘細鱗魚助戰之恩。三百年來,邊疆人一直按白馬大將軍之話去做,一代傳一代一直延續至今。

黑龍江細鱗魚的漁業得天獨厚,漁汛期一到,漁民爭相捕魚。有的一網掛回五十條甚至上百公斤;有的漁民一個汛期能捕三五千斤。而最古老的捕細鱗魚的方法是樺皮船叉魚。樺皮船靈便輕巧,一個人即可扛走,它隻能乘一人,邊劃船邊叉魚,真可謂千裏走單騎了。待“輕舟已過萬重山”時,已是歌兒滿江魚滿艙了。黑龍江的漁民,個個都是高音歌唱家。每當載魚歸來,那高亢奔放的歌聲在黑龍江上此起彼伏,一應百和,久久回**。那抑揚頓挫的歌聲裏,使人感到江水波浪的起伏和魚舟行進中的飄搖浮動的韻味兒,和他們充滿**、充滿歡樂的生活節奏。有人說蒙古民歌,以“草原風”為其獨到;藏族民歌,以其“高山風”為其專長。那麽,可不可以這樣說,黑龍江漁民的江上漁歌是以“水上風”為其特色的呢?

黑龍江漁民對細鱗魚的吃法多種多樣。為炒魚毛、烤魚尾、炸魚幹、燉魚塊、汆魚肉丸子、包魚肉餡餃子、吊魚下水湯,真是讓人百吃不厭。最有趣的是冬季刨凍魚片下火鍋。比北京火鍋的海鮮味道鮮多了,比四川火鍋的羊肉味道香多了,而最拿手的一道菜是“刹生細鱗魚”。用“刹生細鱗魚”接待客人,是黑龍江漁民對客人的最大的尊敬。這是一道香漁味兒最濃的菜。這道菜含有黑龍江漁民對家鄉特產的炫耀逢不必說,單說那切得整整齊齊、鮮嫩嫩、脆生生的魚肉,那炸得紅彤彤的令人心裏熱辣辣的辣椒油,那蔥絲的翠綠,那野菜的清香,更是飽含了主人的深切情意,甭說別的,就是吃一口,嚐一嚐,你都會覺得黑龍江漁民的生活都是多滋味兒的。

話雖這麽說,趙四丫卻一直沒有機會品嚐黑龍江的細鱗魚宴。時值深秋,在省作家協會的一次筆友會上,她與漁民作家老劉相識。幾日後的下午,她和有名的“魚民通”小李來到老劉的家。老劉住的是三間瓦房,牆壁粉刷雪白。屋頂上曬滿了辣椒,紅彤彤的一片,像鋪上了一層錦緞一樣。舉目環顧他的左鄰右舍,屋頂上也都鋪滿了紅紅的辣椒。遠遠望去,紅光一片,整個漁鄉恰似紅色的海洋了。

來到屋裏,便得脫鞋上炕,靠炕梢的一頭又堆滿了辣椒,占據了炕的三分之一。辣椒多,是漁鄉的一大特征。辣椒也真是黑龍江漁民最愛吃的蔬菜,已不是他們食譜中的調味品,而是地地道道的必需品了。難怪小李這樣打比方:“黑龍江的漁民最可交,心誠好客似辣椒。”這個形象的比喻不但恰如其分地概括了黑龍江漁民熱情好客的性格,而且也足以證明漁鄉的辣椒之多了。趙四丫說,就像我們的生活中離不開鹽一樣,黑龍江的漁民離不開辣椒。不管春夏秋冬,幾乎餐餐不離。以前,她曾聽小李說:“黑龍江漁民不到冬月不穿棉襖,就是因為頓頓吃辣椒!”眼下,寒露已過,她真就發現黑龍江漁民還穿單衣單褲,並沒有顯出半點寒冷的樣子。再瞧她和小李,都穿上了棉衣棉褲,在漁鄉顯得格外出洋相,自己也實在覺得好笑,心裏不住地琢磨,莫非這個“漁民通”的論斷真有道理?

酒宴很豐富,地地道道的細鱗魚宴,滿滿擺了一桌子。可趙四丫最喜歡吃的還是涼菜。吃到嘴裏,甜生生、酸溜溜、辣滋滋的,清香滿口,實在願意下肚,喝起酒來也格外長勁。小李見趙四丫願吃涼菜,介紹說:“這就是你早就想吃的‘生拌細鱗魚片’”。趙四丫這才恍然大悟。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生拌細鱗魚片這菜好吃,用它下酒,確實是上等好菜。老劉告訴她:“黑龍江漁民在江心島的樹上,采摘一種名叫“稠李子”的野果,這種圓潤的野果,用來拌細鱗魚醬或和米一起煮粥,香甜可口。若將稠李子刨成果泥,製成圓餅,曬幹後放在盛細鱗魚片的壇子裏長期浸泡,那味道更是別具風味。製好後,再把盛生魚片的壇子放到窖裏藏起來。足夠一冬春用的呢!

酒過三巡,老劉愛人又端上來一盤菜,放到諸菜中間。老劉告訴趙四丫:“剛剛吃的是細鱗魚的一般做法,現在端上來的才是漁鄉風味兒——刹生細鱗魚。這菜下酒最好,滋補大著呢!”他邊說邊讓趙四丫挾菜。

說實在的,對於黑龍江漁民的喝酒方式趙四丫早有耳聞的:他們最愛喝酒,不喝醉不罷休。如果客人不喝,那就是不夠朋友!她初次來漁鄉喝酒,心裏也確實沒底兒,盡管有四兩半斤的量,一般說來可以抵擋一陣,可在“酒精考驗”的漁民麵前,也不得不首先認輸,拉出敗陣的樣子說:“我酒量不大,請諸位原諒我,就喝最後一杯吧!”誰知同桌的漁民朋友們把頭搖得像撥郎鼓似的不答應。趙四丫隻得求漁民通小李替她解圍了。小李詭秘的眨眨眼,還伸出五個指頭。趙四丫一看勢頭不好,這哪是解圍,分明添油加醋呢!隻見老劉朝她笑了笑:“小李已經說了,你在作家圈裏喝酒是上數的,還把小李灌醉過呢,到這裏不喝酒就夠朋友了啦!”啊,趙四丫明白了,怪不得小李沒替她解圍,他是借此來報一醉之仇哇。沒辦法,誰讓我當初拿小李醉酒開心了?隻得一不做二不休了,三兩的酒杯一飲而盡,和漁民朋友們開懷暢飲了。

在黑龍江漁民看來,刹生細鱗魚不但好吃,而且能治百病。冬能驅寒,夏能消暑,是解瘟去毒的靈丹妙藥。此話是真是假不知道,但趙四丫覺得吃刹生細鱗魚,和吃旁的刹生魚不一樣,不光是味道不同,就是色澤也不同:刹生細鱗魚呈半透明狀,有點兒象牛蹄筋兒,挾上緋紅的辣椒油,放在嘴裏梗糾糾的有咬頭,真有說不出的香味兒。再喝上一口酒,更是餘香滿口,意味無窮啊!可惜小李不吃刹生細鱗魚,她見他猶豫不絕的樣子頓時計上心頭,忙喊老劉愛人:“小李嫌刹生細鱗魚少,不敢伸筷吃呀!”老劉愛人趕忙又端上一盤放到小李麵前,不容推辭地連聲說:“吃吧,吃吧,刹生細鱗魚啊!”此時的小李真是盛情難卻了,趙四丫卻洋洋得意地看他,心裏說:“還想報一醉之仇吧?”還是老劉給他解了圍:“別讓了,別讓了,我知道小李不吃刹生細鱗魚,你吃別的菜好啦!”老劉愛人見小李不吃刹生細鱗魚很是惋惜,連聲說:“啊呀呀,不吃刹生細鱗魚?不吃刹生細鱗魚?”似乎說,天下還有比這更好吃的東西嗎?

此時,趙四丫已吃的滿麵汗流,酒足飯飽。再瞧小李,也是麵紅耳赤,大腹便便了。漁民朋友更是醉眼朦朧。隻見老劉操起桌上的一個小盆,用筷子敲打起來。諸位漁民朋友們則紛紛離座,手舞之,足蹈之,翩翩起舞了。黑龍江漁民都是舞蹈家,他們跳的細鱗魚舞,動作變化幅度大,手腳靈便,在快速熱烈的舞蹈節奏中,揚溢出歡快之感。老劉跳得最帶勁兒,最誇張時他時而拍手、叉腰、背手,時而手背過頭上或肩膀做各種姿勢,腳步伴隨著跳踏、錯步,腳尖腳跟輪回點地,以及各種立蹲動作,有時全蹲將兩腿向前或向旁邊交替曲伸,逗得趙四丫和小李捧腹大笑。老劉的愛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此時,老劉陶醉在舞蹈裏,眼裏閃爍著自豪光芒,醉意的方臉泛著紅暈。於是,趙四丫猛然想起了小李說的“黑龍江漁民最可交,心誠好客似辣椒”的比喻來。這實在是一個非常貼切的比喻,黑龍江漁民個個都是心誠好客的紅辣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