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煙聞名全國。煙葉大,質地厚,色澤好,是抽煙的癮君子們垂涎三尺的上品煙。小娜不算會吸煙,但懂一些辨別關東煙的訣竅:一是看,看煙葉的厚薄,有無斑痕;二是嗅,把煙葉放到鼻前聞,醇厚纏綿的芳香味兒,它煙所不及;三是品,捏下一把煙沫兒,或擰煙卷兒,或裝煙鍋兒,輕輕地吸一口,讓煙香在腔裏悶一個時辰,再緩緩地從鼻子裏返出來。雖然煙已噴出,但煙香卻久久地在口腔裏徘徊,無有怪異味兒。曰:“地地道道的關東煙!”

關東煙之所以是上品和地理位置、土質優劣有關。關東是我國北方的高寒地帶,上煙季節秋高氣爽,日照充足,煙來得快,露灑的勻,味兒顯得特別香醇。細琢磨,“雲煙兒”“貴煙兒”之所以舉世公認,也是和地處高原、日照充足有關吧?關東的土質得天獨厚,插根拐杖都能發芽兒,何愁長不出好煙葉?據《吉林通誌》載,“淡把蔬即煙草,冬可以禦寒,”是向外界輸送的重要商品,而且很有名氣,廣受歡迎。不光是國內,乃至每年去朝鮮會寧府的會市都少不了關東煙。當時煙的品種,有琥珀、黃金葉、小葉黃、大青筋、蛤蟆頭等。

好的煙葉也在炮製。白露的節氣一到,關東的煙葉立刻上架亮相。此時,家家戶戶的院子裏,屋簷下,全是搭起來的煙架。一繩一繩的煙葉,在秋日裏閃著綠光,在秋風裏泛著綠彩,在秋野裏散發著綠色的清香。別看初上架的煙葉翠綠的,經整天的烈日暴曬,晚上的露水噴灑,一天一個樣兒,就像噴了金色,抹上了香油似的。眼饞哪 ,別說是癮君子們看了邁不到步,就半仙之體也得陶醉。

秋後,關東煙上市了。像長了腿,生了翅,用不幾日,就飛過山海關,打進中原市場了。煙販子扯著嗓子叫:“關東煙,關東煙嘍!看一看,瞧一瞧,品嚐不要錢嘍!”叫聲引來了癮君子們,成把成捆地買,匆匆地往家趕,急著享受那雲裏霧裏“成仙”的滋味兒。有人見了,發笑,逗他們:“什麽關東煙?幹白菜葉子也冒煙了!”他們的口裏就會噴出一團霧,帶出一個音兒:“你們聽馬季的相聲了嗎?”“宇宙牌”香煙就是這關東煙啊!那麽自信,那麽得意,好像再說啥也是多餘的了。

最能品出關東煙兒味道的是煙袋。不論男女老幼有吸煙袋者,於是就有了“十七八的姑娘叼煙袋”之說。宴會前先敬一袋煙,再上茶,然後再敬酒。新婚的媳婦到公婆那裏還要給公婆敬煙點煙,公婆都要給點煙錢的。家家的炕上都有一個煙簍。遇到熟人裝上一袋煙遞過去以示對客人的尊重。每個人用的煙各有不同:有錢人用貴的,窮人的煙能湊合著冒煙就行。煙袋鍋大都是銅製的,細心人都把煙鍋擦得鋥亮。而煙袋嘴兒更是五花八門,有金屬的、有玉石的、有玻璃的,也有瑪瑙的。據說玉石的煙嘴兒含在嘴裏不硌牙,冬天也不冰嘴。一般人用的都是銅嘴兒,窮苦人買不起煙袋嘴,直接把煙杆兒含在嘴裏吸,因此就有了“窮棒子煙袋——沒嘴兒(準)的歇後語”。煙袋杆兒也分檔次,比較講究的是烏木杆兒,一般人用的是葡萄藤子做的。至於煙杆兒的長短,根據人們所從事的活動來決定:一般趕車的老板子,下地幹活的人都使用巴掌長的短煙杆兒,圖的是攜帶方便。吸完煙了,把煙鍋兒一磕打,往腰帶上一插就結了。在家裏沒事的老人們都使用長煙杆兒,有的太長了自己把煙袋叼在嘴裏卻夠著點煙,就招呼子女們來點,這也是一種樂趣。著名歌唱家郭頌的《新貨郎》唱得好:“漢白玉的煙嘴兒,烏木杆兒,還有那鋥明互亮的煙鍋來啊——”老漢們下地勞動,腰間插著煙袋 。累了,喘口氣吸上一袋煙,頓時來了精神,渾身有使不完的勁。老嫗們屋裏屋外忙活完,其他的事兒可暫時不做,不叼煙袋可不行。你瞧吧,身子一歪,湊到煙簍前,二尺長的煙袋一伸,滿滿地裝上一鍋兒,“哧兒”地一根火柴點燃,吱啦吱啦地抽起來。抽得津津有味,戀戀不舍,隻覺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身子骨輕鬆了,才肯罷休。他們有句口頭語:“飯後一鍋煙,賽過活神仙”。小娜見過好多老漢都有這個怪癖,剛放下飯碗,手頓時就往腰裏摸。好像不剜上一鍋子煙,什麽活計也幹不了啦。老嫗們呢,都習慣枕著長煙袋睡覺。睡醒了,長煙袋一順,不聲不響地抽它一鍋兩鍋的,黑暗中,那明明滅滅的煙鍋吱啦吱啦地響,伴著家人的鼾聲,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最上講究,最下功夫的是煙盒包。一般男人用的都是用麅皮或鹿皮做的,底大口小,口上有條帶抽鬆緊,把煙荷包裝滿了煙拴在杆上或別在腰帶上的老板子用的都是“雞腸子”煙茶包,就是縫一條細長的口袋,大約有雞蛋般粗細,二尺多長,中間有個口兒,一頭裝煙一頭裝煙袋,然後往腰帶上一掖,兩頭往下一耷拉,又省事又利落。老漢們抽煙袋,不但過癮,更能防身。關東蛇多,但它最怕吸煙袋的人,不等你掏出煙袋,它早逃之夭夭了。再毒的蛇,一觸煙鍋兒就翻白兒,動彈不得了。小時候小娜挺淘氣,抓到蛇時往它嘴裏塞煙油子,看它抽筋兒,打滾兒,放挺兒。玩夠了再剝它的皮,吃它肉。老嫗們抽煙也是一物兩用:哪個孫兒不聽話,隨手操起長煙袋,對準他們那圓滾滾的屁股蛋兒,就是一煙袋鍋子。砸得他們光咧嘴,不敢吭聲。若不服,再來一鍋子。孫兒最怕奶奶剛抽完的煙鍋子。滾燙燙的,砸到屁股上,不燙壞才怪呢。孫兒也最恨奶奶的長煙袋。把她的煙袋不是折斷了,就是不知道去向了。害得她們把長煙袋放得高高的,孫兒夠不到才放心。小時候因小娜頑皮,沒少挨奶奶煙袋鍋子。長了,她想方設法藏她的長煙袋。可憐她那雙小腳,東跑西顛,前屋後屋地找,折騰了大半天也未找到,自言自語地念叨:“我記得放在那兒了,怎能沒有呢?哎,瞧我這記性!”小娜也不吭聲,偷偷地瞧她樂。這一天,奶奶就像丟了魂似的,無精打采。小娜讓妹妹還給她,奶奶當時就來了精神,接連抽了三袋煙,還一個勁兒地誇關東煙解乏。

據小娜掌握,抽關東煙的老人們很少咳嗽的,古來稀的老壽星更是屢見不鮮。其中的奧妙不得知。是關東煙的妙用?不敢說。至於關東煙能不能長壽,還是讓醫生和癮君子們爭論吧。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嘛!關東煙質量是最好的,要數東院的趙四丫家。她家侍弄的煙葉一般大,一般勻。再加上她家肯吃苦,起早貪黑地晾露曬葉,煙上得快,露酒得透。煙販子登門,一眼就能相中。方圓百裏癮君子們都願來她家買煙,還送給她家個綽號“煙葉王”。提起趙四丫的大名很少有人知道,若問“煙葉王”,南北二屯家喻戶曉,老幼皆知,一天早晨,小娜正做著美夢,朦朧中聽見了丈夫在和誰說話。她欲睜眼瞧,忽聽有人喊她:“太陽照屁股了,還熱被窩子!快起來,我找你有點活兒!”噢,原來是“煙葉王”,她這大嗓門一嚷,把小娜的倦意也趕跑了。她坐起來打量她問:“又想俺富強哥了吧?找我寫信?”小娜知道,富強哥在關內倒騰關東煙,已一年未回家了。“別囉唆,讓你去就快去!”“煙葉王”匆匆忙忙把小娜拉到她家去。到她家一看,滿屋子都是捆紮好的關東煙,散發出熏心醉鼻的清香,趙大娘正樂顛顛的打包裝。小娜納悶了:“這娘倆大清早忙活啥呀?”“忙活啥?你耍筆杆兒行,賺錢可不如我這老婆子啦!今年忙活出這個數!”她說著伸出兩個巴掌翻了兩下。“我和四丫都樂瘋了,也嚇傻了。窮人盼富,真的富了又燒得睡不著覺了。這一打一打兒的”大團結“可咋個花法喲!”“錢少了不好過,錢多也犯愁。讓我幫你娘倆參謀在北京買棟樓?還是在大連買個別墅?”“不,俺家不準備買那些玩意,咱鄉下的小樓不也挺好?”“煙葉王”插話說,“今個兒讓你來給俺寫封信。”“還寫信跟俺富強哥要錢?”小娜笑道。“別笑俺了,那是啥時的皇曆了?俺娘倆核計,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眼看要過年了,挑些好煙葉給災區的鄉親們運去,讓他們年三十吃碗餃子時,再嚐口關東煙。這不,你得給俺措個詞,就說這八萬元拿不出手,表一表俺‘煙葉王’的心意……”

望著麵前的“煙葉王”,小娜好像第一次認識她。猛地,一股熱乎乎的暖流湧上她的心頭。小娜思索著怎麽樣寫好這封信,才能表達出“煙葉王”金子般的心。其實,何止是“煙葉王呢?南北二屯的鄉親們不也張羅著往災區捐贈關東煙嗎?這時,“煙葉王”卷好一支煙,送到小娜麵前。她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股濃烈的香氣,沁進她的肺腑。小娜的筆尖伴著這關東煙濃濃的清香在信紙上飛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