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頂何在?

絕頂就在眼前。

“李暮蟬!”

謝龍騰最後一次開口。

這是宣戰,同樣也是告訴李暮蟬,無需留手,不必留手。

贏,他要贏得痛快,贏得不留遺憾。

輸,竭盡全力,雖敗無憾。

謝龍騰眼中閃過一抹悵然,然後變得堅定,變得毅然決然,不留退路。

這一路走來,他已見過太多驚才絕豔的人。

公子羽、朱四、仇小樓、葉開、上官小仙……

這些人,每一個都有大放異彩的時候,或勝或敗,或為英雄豪傑,或為不世梟雄,皆乃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不可一世,名震天下。

而如今,他也想綻放鋒芒。

他不屑如山下那些人一樣,麵對李暮蟬這座高山隻敢退縮、隱忍,不敢奪其鋒芒。

倘若一個人,一個劍客,連拔劍之心都不敢有,哪還算什麽劍客。連問鼎絕頂的意氣都沒有,還遑論什麽登峰造極。

“此生,既無法選擇有尊嚴的活著,我寧肯驕傲的死去。”

對他而言,所謂的尊嚴,便是證明自己。

而證明自己的唯一方式,那便是登頂第一,屹立絕頂。

至於天下第二,乃至第三、第四,他都不放在眼中。

因為謝曉峰注定是要登頂的,他若想要超越自己這個兄弟,隻能是第一。

可惜……世上猶有李暮蟬呐。

這個人,太強了。

幾乎絕了他們所有人的登頂之路,力壓群雄,無有抗手。

山下那些人尚能隱忍蟄伏,等著李暮蟬老去、退隱,或是死去。

但謝龍騰不想等了。

這柄劍他已磨了十年,藏鋒甚久,倘若在此退縮,餘生恐再無拔劍之日。

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拔劍。

他寧肯死,也絕不要像山下那些人退縮。

那些人隻是活著,而他……想要真真切切存在過。

風停,風寂。

風雖已無,然滿地積雪卻在瓣瓣飛起,逆流上翻。

刹那間,隻似乾坤顛倒,日月倒懸。

天地之間,乍現奇景。

謝龍騰單足一跺,人攜長劍,瞬間遁入飛雪之中。

山下眾人遠望而去,眼中就見那頂峰之上似是掛起一道衝天雪瀑,又像衝起一條雪色長河,直去十數丈,驚天動地,風雲色變。

殺機,無與倫比的殺機充斥於每一寸空間。

恍惚中,眾人隻似感受到一股消殘之意,宛如寒秋來時,草木盡枯,生機消弭,眼中白雪依稀化作片片飛灰,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這一劍,至盡至絕,當為人間極致。

觀者已是如此,首當其衝的李暮蟬又是何等感受?

劍未落,劍意彌散之下,李暮蟬看著愈發消殘的天地,幾有一種生機被剝離的錯覺。

李暮蟬眯眼抬頭,青絲狂亂,眼中所見已沒了謝龍騰的存在,隻有那如困龍飛天般的浩**洪流,還有彌天蓋地的淩厲劍氣。

這一式劍法,就好像不屬於人間一樣,而今借由謝龍騰之手,與他一戰。

洪流節節上升,終至盡頭。

而那殺機與劍氣也已攀升到極致,凝練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然後,這股由億萬瓣飛雪匯作的浩浩洪流,如青龍昂首般當空盤旋一轉,俯衝而下。

殺機來了!

李暮蟬瞳孔放大,驀然驚覺四麵八方竟有一股無形氣機如潮水般束縛著他,困鎖著他,猶如深陷泥沼,動行受製。

這一劍,絕無退路。

勁風天降,撲麵而來,李暮蟬的雙眼已眯成兩條狹縫。

目睹這一劍,謝曉峰和燕十三也全都變了臉色,後撤,暴退,幾乎退出頂峰,立足邊緣,滿目震撼的看著那道洪流。

那已不是洪流,而是集天地之力所成的一劍。

李暮蟬久違的深吸了一口氣,麵上平靜的表情逐漸被一抹驚歎所取代。

“好,謝龍騰……從今往後哪怕再去百年,我絕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這座江湖也絕不可能忘記你。”

雄渾嗓音回**於整個綠水湖上。

他橫刀於身前,滿頭長發飛卷狂舞,眼中精光燦亮,竟是奪眶而出。

“作為對你的尊重,今日我便以我所創絕學,接你這一劍。”

李暮蟬一手握柄,一手輕按刀身,手中長刀驟然如瓣瓣飛花般隨風飄散。

刀雖不見,意卻驚天。

翠雲峰峰頂,但見那山石之上竟有縷縷斬痕憑空而生,縱橫交錯,緊跟著無數碎石紛紛無由浮空,離地數尺。

氣本無形,可在風雪中卻被勾勒出了輪廓,隻似萬千流光,以李暮蟬為中心,彌散八方,遍布長空。

李暮蟬手握刀柄,刀身不見,然鋒芒已成。

無匹刀勢之下,那八方之氣順勢匯至,自無形而化有形。

一直凝立不動的李暮蟬此時淩空而起,恍惚間,絕頂之上,如有一抹刀影拔地升天,刀鋒所向,直指天穹,迎上那浩**洪流。

這一刻,天地俱寂,風雪無聲,所有人全都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眨也不眨的看著。

時間忽然漫長起來,瞬息半刹,卻如同曆遍了春秋寒暑,難見盡頭。

時間沒有盡頭,但生死終有盡頭。

劍意驚天起,刀氣掠千山。

頂峰之上,霜飛雪落,什麽洪流、什麽刀影皆已不見。

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場麵出現,不過是雙身對立,一勝一負。

謝龍騰好像從未離開過,就那麽靜靜看著李暮蟬,輕聲道:“你這門武學……叫什麽?”

李暮蟬如玉般的麵頰上多出了一抹血痕,他抬指一拭,血痕轉眼不見,而後一麵摩挲著指肚,一麵溫言道:“滄海六合,乃我於海外所悟。”

這卻是他凝畢生所學,以無相神功為基,匯明玉功、四照神功、嫁衣神功、神水功,以及天佛卷,加上和名俠沈浪等人論道多年,所成就的一門不世奇功。

謝龍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收劍入鞘,盤坐在了雪地裏。

最後,謝龍騰還是看了眼謝曉峰,看了眼這個被自己嫉妒怨恨了一生的兄弟。隻是望著那人滿頭的白發,他心中無來由的生出一絲憐憫。

原來,這個人比自己還要可憐。

“謝王孫啊……唉!”

謝龍騰幽幽歎了一聲,旋即仰頭望天,緩緩合上了眼睛,到死都不願垂下高昂的頭顱。

嗤……

氣息散盡的一刻,這人後背衣衫驀然綻裂,一注滾燙熱血衝天濺起,染紅了身後的雪地。

一刀穿心。

謝曉峰的眼睛更紅了,白發似乎也更白了。

李暮蟬的眼中不禁閃過惋惜之色,到頭來,這人還是為兄弟而殉劍了。

因為,謝龍騰是為謝曉峰而死的。

燕十三也沉默了下來。

謝曉峰呢喃道:“為什麽?”

這人好像已流不出淚來,隻是呆呆地看著。

謝曉峰實在想不明白,往日恨他恨到死的人,如今居然會這麽做。

李暮蟬手握刀柄,掌心撫過空****的刀身,但見殘刀再現,無數碎片自四方淩空飛至,就連謝龍騰的身體中亦有殘片飛出,眨眼間,長刀又複完好。

“因為他想讓你擺脫謝家的桎梏。”望著謝龍騰的屍體,李暮蟬眼神複雜,言語中充滿了感慨,“奪命劍法的十五式劍招謝龍騰皆已傳給了你,到頭來還不惜以命相搏,想要一試我的實力。”

李暮蟬其實一開始也有些不明所以,但直到瞧見謝龍騰那最後一眼,方才醒悟過來。

或許這人恨的從來都不是謝曉峰,而是恨謝家,恨那些規矩,恨透了謝王孫,恨遍了那些族人,更恨從來不知抵抗、任由擺布的謝曉峰。

可如今謝王孫已死,還是死在謝曉峰手中,這位謝家二少爺必然早有覺悟。

如果非要說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抵是這人得知謝王孫已死的那一刻吧。

這一劍,謝龍騰既是為了自己,也為了謝曉峰。

哪怕心知必輸,亦要亮劍。

李暮蟬緩緩道:“他敗了,但他卻想讓你贏。”

謝曉峰呆立當場,但眼皮卻在狂顫,瞳孔急縮,如火焰般明滅不定。

李暮蟬又輕飄飄地問了一句,“現在,你可有戰之必勝的把握?”

燕十三眼神一爍,向前邁出一步,輕聲道:“我要戰你。”

而謝曉峰呢?

他看著手中的謝氏神劍,突然做出一個令人大感意外的舉動。

“砰!”

這代表了謝家名譽威望的神劍,竟被謝曉峰當場震斷。

斷劍悲鳴,可一股無與倫比、難以形容的劍意,卻是平地拔起,直衝霄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