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四十八年新年,皇帝下令,賜婚三公主和賀府嫡長子,婚期定在四十九年的盛夏。

燕羽捧著賜婚的聖旨愛不釋手,每日要看上好幾次。

“公主就如此歡喜呀?”美玉也跟著開心。

“你說聖旨還是他?”燕羽問。

美玉不高興地癟嘴:“奴婢問公主呢,怎麽又被反問了。”

燕羽用聖旨捂臉,隻露出兩隻彎彎如皎月的眼睛:“皆甚是歡喜。”

婉妃把燕羽叫去白雲殿,要親手為她裁嫁衣,一針一線,親自做。

整個暗閣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中,除了燕歸。

他更加迅速地拉攏人心,或威脅或利用,暗中結黨營私,用短短一年的時間將自己的勢力以狂風過境般的速度培養起來。

等皇帝反應過來時,權力的天平已經在向燕歸的方向傾斜。

他必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於是他故技重施,像兩年前給他下毒那樣,想給他警告,或者直接殺了。

畢竟這個有一半漢那血統的孩子,從出生起就與皇位無緣。

燕歸帶兵去南城剿匪,燕羽覺得新鮮也要一同前去,他拗不過她,隻好帶上。

過程凶險,結果也不甚好。

燕羽受傷了,劍上有毒。

他也不知道燕羽為何會出現在現場,明明早上讓她務必老實地待在屋裏。

他封住燕羽的穴位,以最快的速度回京,整個太醫院早就在暗閣候著。

又是那一套說辭,此毒無解。

燕歸嗤笑一聲,一劍捅穿說話的太醫的喉嚨,又看向其他人,神情陰鷙:“無解嗎?”

眾人齊言:“臣定當竭盡全力。”

燕羽還有意識,想同他說話,燕歸俯身靠在她耳邊,**的人氣若懸絲,脆弱的像一觸即碎的陶瓷。

“不用擔心,這都是言情文的基本操作,我死不了的。”

“你絕不會死。”他說得肯定。

燕羽昏迷之後,他提劍去了乾明宮,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

“解藥。”

“燕歸,你好大的膽子!你想弑父嗎?你要造反嗎?”

他動了下劍,一條血痕就出現在皇帝脖頸,他重複一句:“解藥。”

他學著燕羽的樣子,拿剪刀戳破了皇帝的耳朵,拿到解藥,將皇帝禁足乾明宮。

燕羽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守著的時候,寂靜的夜晚,他想起燕羽也曾這樣守著他過。

“你那時也如這樣為我擔憂嗎?”

他握著燕羽冰涼的手,明知**的人聽不到卻還在同她講話:“別嫁給賀惟弈好不好?別喜歡他,我會瘋的。”

燕羽是他的,永遠都是。

她自己說過的,未來的路會陪他一起走。

她自己說過的,她會永遠陪著他。

不許食言。

燕羽是在第三日清晨醒來的,蒼白的一張臉,嘴上毫無血色,第一句話就是:“你看,我沒死吧?”

他溫柔的將她額前的碎發撫到耳後,像之前每一個她熟睡的夜晚一樣。

他噙著笑,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做了夢,夢到了阿拉丁神燈,說可以滿足我三個願望,還沒來得及許願我就醒了。”

燕羽的語氣頗為遺憾。

“神燈有何用,不如向我許願。”

“那好啊,你欠我一個心願。”

“想要什麽?”

“以後再說,我要用在非常重要的地方。”

燕歸看著她笑,她哪裏需要許願,他早就將她的話奉為聖旨。

皇帝三天沒有早朝,眾臣議論紛紛,燕歸隻說皇帝染了風寒,重病未愈。

還剩一個月就是婚期,要在這之前廢了婚約。

燕歸想了一想,決定殺掉皇帝。

他將所有宮人趕出乾明宮,自己提著劍過去。

皇帝怒罵他,他隻是笑。

砍下皇帝第一個胳膊的時候,鮮血噴湧到他的臉上,皇帝的嚎叫就在耳邊。

他莫名覺得暢快,如仙樂入耳,他想多聽幾聲,就聽到一聲尖叫。

燕歸扭頭看,是被廢了的皇後,不知怎麽出現在乾明宮,她看樣子怕極了,跌坐在地上捂著嘴,眼睛裏滿是恐懼。

燕歸走上前,蹲在她身前,善解人意道:“母後若害怕,便不要看了。”

說完,手指插入廢後的眼眶中,生生挖出了她的眼珠。

皇後痛得尖叫,叫了幾聲又沒了聲音,痛暈了過去。

他再次提劍,砍掉皇帝另一條胳膊,將劍扔在一邊低頭觀察鮮紅的血從皇帝肩膀處流出的畫麵。

美,真的美極了。

他以為自己不喜世間萬物,原來不是。

他喜歡鮮血,喜歡恐懼的眼神,喜歡痛的嗚咽聲,喜歡這香氣撲鼻的血腥味。

燕歸伸出手指蘸了血,放在嘴中嚐了一口。

甜,腥,當真美味。

他拿起皇帝的斷臂,彎腰寫下“天下為祭”。

他躺在這四個字旁邊,像是在欣賞什麽藝術品。

臉上還沒凝固的鮮血流到他眼睛裏,他眼前腥紅一片,待得再次清明時,他看見了燕羽。

滿眼的震驚、不解,還有痛苦。

她正拿著匕首對著他,卻沒下手。

他溫柔道:“你還在病中,怎麽來了?”

“為何殺他們?燕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燕羽的聲音顫抖,他剛一抬頭就見她瑟縮一下。

“你在怕我?”

她在怕他。

燕歸伸出手,手上血汙一片,不忍弄髒她的衣衫,又垂了下去。

而這次,沒人再拉起他的手。

“我想做皇帝了,”他低喃,“燕羽,我做成皇帝了。”

奪嫡之路,他贏了。

他看見燕羽舉起刀,卻在下一刻吐出鮮血,暈倒在地。

他抱起她喊來人,可宮人都被他趕走,哪來的人。

他隻好抱著她衝出乾明宮,在路上碰到一個宮女,怒吼著讓她去請太醫。

太醫說是急火攻心,悲痛欲絕,才嘔出了血。

無人敢提他這滿身血汙是怎麽回事。

等人都散去,清玉端著幹淨的衣物上前問他:“殿下何時登基?”

“明日。”

燕歸十四歲坐上了皇位,拿著皇帝玉璽,絞殺兩位重臣才封住其他人的嘴。

燕歸知道朝中還有許多人不服,不過沒關係,不讓他登基,難道讓那個五歲的燕敬不成?

這個小孩子也活不久,還有在克德古的燕雙,全都要死。

“褚霄……褚霄……”燕羽驚恐地呢喃,像是被夢魘住了。

褚霄?

“去查。”燕歸掃了眼清玉,後者領命離開。

“燕羽,沒事了朕在這,”燕歸握住她的手,聲音放得輕緩。

燕羽慢慢睜開眼,先是茫然地看了圈周圍,最終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又看了一會,似是想起什麽事,驚恐地把手從他手中抽出,縮在床腳,努力讓自己離他遠些,發出的聲音破碎又顫抖:“別過來,你別過來。”

她在怕他。

明明燕羽的刀沒有落下,如今卻像是插入他的心口一般,痛得他幾乎說不出話。

“你聽朕解釋……”

“你要殺我嗎?燕歸,你要挖了我的雙眼,砍掉我的胳膊嗎?”

“怎麽會?”他幾乎是輕歎,“我怎會傷你。”

他們僵持了很久,直到美玉來說,賀惟弈求見。

兩人此時還有婚約,燕歸輕皺眉頭,不等他決定,就聽燕羽說:“讓他進來。”

賀惟弈進來的那一刻,燕歸扭頭看燕羽,看見她湧出的眼淚,眸子裏的無助和歡喜,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撲到他的懷裏,他攬著她,輕拍她的後背。

就像她去年生辰那樣。

燕歸幾乎一刻都不能等,召集所有大臣臨時上朝,下令廢除先帝所有聖旨。

其中也包括燕羽與賀惟弈的婚約。

見過賀惟弈的燕羽情緒好了很多,自己坐在廊下發呆。

他過去坐到她身邊,任由她挪遠了些。

燕羽問他,婚約是不是作廢了。

他沒否認,卻不敢承認,隻說:“先帝的聖旨很多不合理之處,一起廢除,易於頒布新的施行。”

他這樣給她解釋,不敢承認自己是為了找個合理的理由廢除婚約才將所有的聖旨都廢了。

可她還是看見了燕羽眼裏一閃而過的怨恨,她在怨恨他。

“我一直以為,我能改變你。這可能就是人們說的蝴蝶效應,不知道哪一步錯了,竟讓你早了九年。”燕羽的話是對他說的,卻沒有在看他,目光落在庭院中,麵容沉靜,眼神悲戚,“我這些年啊,一場空。”

“燕歸,我有點恨你,隻有一點點。可這是你的設定,也怪不得你,我隻是以為自己或許可以和無形之中的框架抗衡。到頭來,貴嬪也沒有改變,你也沒有,誰都沒有變,我是徒勞的。”

她說了很多,燕歸安靜的聽著,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

他問:“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朕?”

“有啊,很多,”燕羽露出淺淺的微笑,“說了你也不會記住,我說了那麽多次,你一次都沒記住。”

“那你告訴朕,朕這次會的。”

“好,那我再說一次。”

燕羽後來說了什麽他不記得了,像是記憶的缺失,明明那一天的種種細節他都爛熟於心,可就隻有那一段話,燕羽明明說話了,他明明也聽見了。

可他卻不記得了。

像是有什麽力量在阻止他。

燕歸做皇帝的第二年,燕羽都待在暗閣。

燕歸提過好幾次,讓她搬到更好的宮殿,都被拒絕。

白雲殿的婉太妃離世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燕羽自前一夜就一直守著她。

陪她看花,給她念詩,聽她彈琴。

清玉給他匯報時也不禁紅了眼眶,這個被先帝鎖了十八年的女子,被強迫母女兩隔十八年的女子,終於在女兒的陪伴下合了眼。

婉太妃身子無恙,太醫查不出病因,但她還是日漸消瘦下去,本以為燕羽會動怒,可她隻是靜靜地讓他們都下去吧。

靜靜地接受這一切,在婉太妃死的前一天,像是有預感一樣,陪了她一整天。

燕歸撐傘來送她回暗閣,兩人都沒說話。

又過了幾日,美玉也沒了。

是在睡夢中突然離世的,毫無征兆,沒有死因。

清玉接受不了,明明她前一晚還在活蹦亂跳地爬到樹上摘花瓣。

他聽見燕羽安慰清玉的話:“這是她的命數。”

命數?

他突然想起燕羽曾說過的那個人人平等的世界,一個想法出現在他腦海裏。

燕羽,會不會不是這裏的人?

隨即又否定,怎麽會呢,他大概是魔怔了。

新年伊始,洋洋灑灑落了很大的雪。

因為先帝離世,三年喪期,新年宴便沒有大辦。

他在禦書房看各地呈上的折子,越看越氣,把張顯叫來狠狠地罵了一通。

在他想降罪於他們時,燕羽來了。

他看見燕羽身後的清玉鬆了口氣。

燕羽問他要不要喝杯酒,今日美景,不談國事,談風月。

對於她的要求,他自是不會拒絕。

火上溫著酒,燕羽披著狐毛大氅,臉頰緋紅,帶著三分醉意。

他們聊了很多,聊著聊著,聊到了他對待宮人的態度太過嚴苛上。

燕羽說:“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愛人者,人恒愛之。”

她說了一大通,用了許多他有的聽過有的沒聽過的詩句,說到最後,又說:“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苛政猛如虎。”

或許她自己都忘了,她原是想來勸他別對宮人或打或殺。

他知道燕羽想說什麽,隻是這些人的命,在他看來不值一提,想殺便殺了。

他告訴燕羽,他是皇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殺大權。

說完他愣了一瞬,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像極了先帝,他恨著的那個父皇。

原來他們兩個一直都是一類人。

燕羽聽後久久沒有說話,隻是自己喝完最後一壺酒才說:“高級,真的好難。”

開春的時候暗探來報,克德古的儲妃因病離世了。

誰不知道儲君寵妾滅妻,這麽快離世定是有原因。

燕歸不斷家務事,尋了個由頭派賀惟弈帶兵攻打克德古。

賀惟弈出發的前一夜,燕羽同他見了一麵。

他看見她的嘴張張合合,同賀惟弈說了很多話,眉眼處盡是擔憂。

賀惟弈將眼眶微紅的她拉到懷裏,如很多次那樣,他們在月下接吻。

燕歸幾乎要嫉妒得發瘋,如那次燕羽生辰那般,而這次,他要真的殺了賀惟弈。

不隻是賀惟弈,還有賀家。

燕羽來找他下棋,必不是隻為了下棋。

兩局結局他終於知道燕羽的目的,她帶著試探地問他:“我與賀惟弈的親事,陛下如今可否重新下一道聖旨?”

他捏著黑子,稍一用力就能給它碾成粉末。

他說:“等戰事結束。”

等戰事結束,他便殺了他。

燕羽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高高興興地又拉著他下了一盤。

她的棋藝很爛,總贏不了他。

前線大捷的消息傳來,伴隨來的是賀惟弈違抗聖旨,不肯屠殺六萬俘虜。

他在下朝的路上看到飛奔而來的燕羽,宮裏的春裝在她身上格外好看,他站在原地欣賞好久。

燕羽是來質問他為何要屠殺俘虜的。

他問:“燕羽,你想幹政?”

“那是六萬條人命,他們的君主或許有罪,可他們無罪,六萬人啊,陛下若赦免這些人,天下會歌頌你是個好皇帝。”

他要天下人歌頌幹什麽?

“這是你的心願嗎?”

“是的,陛下,這是我的心願,放了那六萬人。”

燕歸點頭,這樣,她就救不了賀惟弈了。

第二日早朝,他撤了屠殺俘虜的軍令,但賀惟弈抗旨不遵,恐有造反之意,該殺。

那日也下了很大的雨,清玉來報,賀將軍跪在殿前。

“賀將軍是戰功赫赫,是百姓心中德高望重的將軍。”

他聽懂了清玉的話,在勸他不能動賀家。

後常寶來報,公主也跪在殿前。

這還是燕羽第一次跪他。

為了賀惟弈,她能給他下跪。

燕歸氣極反笑,將硯台重重砸在地上:“這麽想跪就讓他們跪著!”

燕羽發了燒,她來著葵水,體質本就虛寒,又憂思過重,暈在雨中。

賀將軍去世了,死在賀惟弈回來的前兩天。

燕歸在乾明宮暗中布下守衛,坐在龍椅上等著賀惟弈殺進來。

隻要他敢進來,就會被以造反罪屠殺。

果然來了,他看見賀惟弈拿著劍朝他走來,周圍好像都靜止了一般,守衛無一人出現。

賀惟弈將劍插入他的體內,他沒有感覺到疼痛,隻是看見鮮血濺到他的臉上。

他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周圍響起巨大的聲音,短而急促,他從未聽過。

腦中的記憶在飛速消散,他被一股力量扯著往前走,後又置於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