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夢到了賀惟弈。

是少年時的模樣,穿著絳藍的華服,頭發束起,蜂腰寬肩。

他靠坐在五人展臂才能環抱住柳樹底下,一條腿微微曲起,手裏拿著一壺酒,閉眼假寐。

美得像幅畫。

一個紮著雙耳髻,身著杏紅衣裙的小姑娘悄麽麽湊上前,小心翼翼拿走他手裏的酒壺貪婪地聞了一口,正準備喝就聽到一聲輕咳。

賀惟弈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笑看著麵前的姑娘,聲音如拂起柳枝的春風一般溫和:“小酒鬼又來偷酒喝?”

“我就是聞聞,沒準備喝,”那姑娘戀戀不舍地把酒壺還回去。

賀惟弈放下酒壺,一把將她拉到懷裏,欺身壓上去。

是風動,柳條隨風而起。

“褚霄你個浪**子!叫別人看見我是要被浸豬籠的!”

“你是公主,誰敢動你?要浸也是浸我。”賀惟弈在她鼻尖親了親,鬆開了她與她一同躺在地上。

我這才看清那姑娘的臉,竟同我一模一樣。

我想走上前瞧仔細,腳下卻有千斤重。

我慢慢睜開眼,入目是鵝黃的帷幕。

燕歸睡在我旁邊,我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夢裏的賀惟弈,我叫他褚霄。

這是為何?

在我的記憶裏,燕羽滴酒不沾。

愛喝酒的是我,是付安。

如果賀惟弈是褚霄,那燕歸又是誰?

我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什麽東西。

“在看什麽?”

我對上燕歸的眼睛,一瞬間冷汗涔涔,大腦飛速思考著該怎麽回:“臣妾聽到有鳥叫聲,想著禦花園的花該是開得極好,今日若無事,倒是可以去瞧瞧。”

“朕竟不知,你何時有了如此雅性。”

我:“……”

我在燕歸麵前一直秉承著說多錯多的原則,隻要他不說話,我絕對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在我這吃過飯後又喝了盞茶,我一直跟在他身邊一米的距離。

他怎麽不上朝啊?

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燕歸說:“今日休沐。”

他不會有讀心術吧?

我安靜地等著他的下文:“隨朕去給母後請安?”

我不想去,太後又不喜歡我。

不隻是我,她平等地討厭任何人,尤其是燕歸。

我嘴上說:“是。”

我上次來慈寧宮,那得是半年前了吧?

太後夜裏夢魘,哭著在滿是大雪的宮牆邊赤腳而行,嘴中喊著:“祺哥哥來接我回家了,我要隨他歸家去。”

她口中的祺哥哥,是漢那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太後的表哥,早在十五年前就死於進京的路上。

自那日夢魘之後,太後病重,燕歸下令所有宮妃為太後祈福。

而原主,作為公主,也一起跪在大雪天裏。

跪了三四個時辰,跪倒了一大片。

原主身體不好,她大概是死在了天寒地凍的冬日。

我進入了係統,接管了她的身體。

時隔半年,我又來到慈寧宮。

燕歸走在我身前,門口的宮女通傳,過了一會出來:“陛下,太後娘娘說今日不見。”

正常,太後自燕歸登基就沒見過幾次。

“和母後說,朕把燕羽帶來了。”

太後以前對燕羽雖稱不上好,但也還不錯。

偶爾會叫她去宮裏念書,有時得了什麽賞賜還會給她一份。

燕羽的麵子還是不夠大,太後依然不見。

我長舒一口氣,不見也好,畢竟我對原主的記憶不完整,若是太後說起以前,我一問三不知可就糟了。

“你那日說,朕的名字取自‘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是一個叫範仲淹的古人所寫,朕尋遍萬千書卷,並未找到此人,”燕歸停在湖邊,衣袂翻飛,“燕羽,他究竟是誰?”

話說早了,太後不提以前,燕歸提了。

我又是一問三不知。

等等。

燕歸是小說裏的人物,設定是架空,他不認識範仲淹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燕羽怎麽會知道,難道燕羽是穿越的?

不會,這是係統,沒有被選中的人不會進入係統。

難道說,燕羽也是係統選中的人,但是她沒有完成任務,於是消失了,係統又選中了我。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也太可怕了。

燕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會讓人失敗到直接消失。

“臣妾……”

我想不出如何回答。

“說你不記得了。”

褚霄突然出現在我旁邊,麵容嚴肅,我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

我立馬說:“許是年歲太多,臣妾記不清了。”

我本以為燕歸會動怒,可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湖麵沒有言語。

他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這不像他。

我有些害怕,悄悄往後挪了一步,雖然我知道他如果想殺我,我就算跑到百裏開外也無用。

“燕羽,你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嗎?”

又是個送命題。

我在心裏長歎一口氣,算了,大不了開擺。

要不你給我殺了吧。

“先皇忌日。”褚霄在我旁邊道

“先……”我剛準備順著他說,又突然閉嘴。

我看了褚霄一眼,拿眼神問他:你怎麽突然知道這麽多?

先皇是燕歸的逆鱗,我說得戰戰兢兢:“先……先皇忌日。”

話音剛落,我就看到燕歸眉宇間陡然的淩厲,像是午夜陰冷的狂風:“你還真敢提。”

不講理,實在不講理。

先皇是他殺的,話是他問的,我如實回答他還不樂意。

真是不講理。

“惟弈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

他的語氣突然又正常了,我更加確信他真的精神有點問題。

等等,燕歸看我幹啥?

“你了解他的脾性,定能找到稱他心意的姑娘。”

他說完這句話,盯著我看了許久,眼睛裏滿是探究,像是要從我身上看出什麽。

他很少這樣表露自己的情緒。

我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麽,但是我知道,我和這個賀惟弈,一定關係匪淺。

我覺得這樣不是辦法,燕歸已經是現在這樣的性格,怎麽改變嘛!

“不如我們時光倒流,回到他小時候,給他普及社會主義,為未來打好基礎?”我看著地上一張張女子畫像愁得想哭。

“這也太難了,這怎麽辦啊。”

我自言自語老半天沒聽見褚霄說話,轉頭看他正半靠在窗邊往外看。

“像,太像了。”我向他那個方向挪了挪。

他看向我:“像什麽?”

“我夢裏的賀惟弈,他也是這樣坐在柳樹下的。”

“之前小水人說,我們有五次觸發機製,但因為我之前傷害宿主身體,扣除一次。”

“是啊,怎麽了?”

“我們應該是已經用過一次了,還剩三次。”

我聽不懂,但我大為震撼!

這是什麽意思?誰用了?什麽時候?為什麽?在哪?

“我在燕歸的夢裏,看到了一些事。”

褚霄說,燕歸每日睡著的時候,他嚐試進入他的身體,但每次都失敗。

隻有一次,他發現周圍的陳列變了,沒過一會看見我向他跑過來,麵色慌張。

我叫他,賀惟弈。

我告訴他邊塞苦寒,他一個現代人肯定會受不了,如果有生命危險,就馬上開啟保護機製。

別逞強,別嘴硬,別受傷。

他抱住了我,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們身後是一身玄色衣袍的燕歸站在不遠處的台子上。

而後,他又來到了戰場,千裏戈壁。

副將說京中來信,是皇帝讓他一把火燒死投降的敵軍,一個不留。

他做不到,回京領罰,途中聽到賀老將軍在家中自戕,留了封遺書,用虎符壓著。

是在為他違抗皇命的小兒頂罪。

回京之後,燕歸賜了他爵位,冊封侯爺。

褚霄的話一字一句,像是擲入湖泊的石子,將我塵封在腦海中的記憶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