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人總是給人謙和有禮中庸低調的外在形象,但其實吧……要論武德充沛,地球上能跟華夏人一戰的民族還真沒幾個。

古人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今人堅信華夏民族終將迎來偉大複興,水淹家園就大禹治水,不下雨就鞭打龍王,太陽多了就後羿射日,出路被擋了就愚公移山——把逆天而行當成人間正道,華夏人其實就沒掩飾過自家武德……

楊秋毫無疑問是個正統的華夏人,沒條件的時候他隻能當個滿世界搞事的瘋子,條件充分,他那刻在骨血裏的滔滔武德就控製不住了——三千亡靈在手,去不得天下,還去不得你個小小的因納得立?

當然……隻憑三千三百亡靈就想拿下因納得立還是很有難度的。

倒不是說打下來難,任何軍隊都不可能跟亡靈拚戰損,士氣、糧草、補給這些決定戰爭勝利的因素也對亡靈毫無影響;隻要楊秋提供臨時傳送點、再繼續把自己當成充電寶用給玩家們提供無限複活,獲得某場戰役的勝利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打下來後如何順暢接手管理、如何保證本地秩序,才是最大的問題。

美軍打阿富汗,從首輪空襲開始算,也是半年不到就把阿富汗的主要城市控製住了。

然後吧……整整十八年的治安戰,打得美軍欲仙欲死……

玩家們當初攻下威斯特姆隻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而讓威斯特姆真正接受“塔蘭坦係”的統治,足足花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裏不說雷克斯、紀棠、趙蓁蓁等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楊秋光是方便麵就搬了好幾個集裝箱……

因納得立領地有一座大城市、二十多個小鎮、兩百多到三百左右個大小村莊,總人口超過一百萬,以威斯特姆目前的這套班子,必然是管不住這麽大的地盤的。

楊秋丟下炸雷把雷克斯轟傻便瀟灑離去,滿頭大汗的紀棠便立即下了線、跑去搬救兵——別說趙蓁蓁被楊指派走,就算趙蓁蓁還在,隻靠她一個政工幹部也是徹底搞不過來了!

專家組方麵對楊這個人物進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心理評估,對楊很可能會主動進攻因納得立這個發展也是有預案的——尤其是楊自個兒跟趙蓁蓁自曝他確實是地球人、且高度疑似華夏人後。

塔蘭坦係這種跑人家家裏占了個小房間就強行賴著不走的行為吧,主人家是不可能不反彈的;既然楊也是華夏人,那他必須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那麽為了避免敵人衝進家裏來把好容易保證住的穩定秩序打爛,楊更有可能傾向於主動出擊。

地球時間十一月二十三日,周六,早上八點,異界裏的下午兩點。

兩具骷髏架子,悄無聲息地在流放鎮鎮中心的亡靈總出生地上線。

這兩具骷髏架子新奇地打量了下流放鎮十字街的景色,麻利地從土台子上下來,與等在旁邊的紀棠碰頭。

紀棠迅速把這兩位大佬帶進背街巷子裏,給他們分發新手玩家五件套——T恤大短褲各一,鋼片刀一把,綴鐵片兒的皮甲一件,腰包一條。

把這兩位大佬裝扮得和普通玩家相差無幾,紀棠便立即帶著這兩救兵徑直趕往亡靈商會……

亡靈商會總部的大食堂裏,除了劉師傅和老耿這倆“工具人”,還有二十來個本地土著。

這些土著嘛……自然是米婭的同鄉,當初跟著楊來到塔蘭坦的那批卡摩爾人——曾經跟米婭相依為命的瘸腿男性柯林斯·卡特,和曾經被玩家救助過的婦女瑪蒂娜也在其中。

幾個月過去,當初虛弱得扳著手指等死的柯林斯·卡特,和視力差得一米之外男女不分的瑪蒂娜,已經恢複得紅光滿麵。

柯林斯·卡特的腿依然瘸得厲害,走路一歪一斜,但已能扛著二十公斤重的冷凍肉健步如飛——在身體被搞壞前,他本來就是個健壯的種植園棉農。

婦女瑪蒂娜的視力依然不行,不過已經能夠正常視物——她和其他那些長期從事紡織工作而毀壞視力的婦女一樣,佩上了眼鏡。

紀棠把兩位大佬請進食堂,提前等在大堂裏的卡特、瑪蒂娜等土著便立即起身,整齊劃一地地彎腰行禮。

“誒,怎麽搞這套的?”這種歡迎場麵並沒讓新來的兩位大佬滿意,其中一位還不高興地道,“我說小紀,你們來這邊開展工作,可別說端起太上皇的架勢了啊。”

“不要這麽嚴肅嘛,周老哥。”不等尷尬的紀棠解釋,劉師傅便笑嗬嗬地出聲打圓場,“他們是自發的,我們絕對沒有亂出主意。這邊的世界很重視師徒傳承,規矩大得很,我們跟他們說,有老師要來教他們學本事,他們慌得不行、根本不敢答應,還是做了很久工作才同意拜你們兩位老師父的。要連禮貌點你們都嫌棄,那等於是喊他們別跟你們學本事了。”

姓氏為周的大佬拿手指點了點劉師傅——劉工在周大佬看來屬於圓滑得過頭的那種,但畢竟當著年輕人的麵兒,不好拆人家老底。

“好了好了,入鄉隨俗嘛。”劉師傅一點都不在乎周大佬對他有啥看法,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這幫學生底子差點,但有那股學習的勁兒,值得教,特別是卡特,就這個腿上有點毛病的哥子,領悟力好,覺悟也高,我和老耿都覺得是個幹事情的好苗子,老周你多辛苦點。”

周大佬拿劉師傅是沒什麽辦法了,隻得轉頭看等著他教導的大齡學生們。

這群學生吧,那是老大齡了……

目測平均年齡四十歲以上(其實平均年齡沒到四十),個個粗手大腳,滿臉的歲月痕跡,一看就知道全是苦出身。

二十四名學員中十九個是婦女,身高都不到一米六(長期營養不良導致),還都戴著眼鏡。

但……精神風貌都很好,眼神都很堅定清澈。劉師傅和老耿挑出這些人來,顯見得是下過功夫的。

周大佬幹了多年基層工作、煉就一副火眼金睛,隻把大齡學生們掃了一遍,就知道這全是一群對改變生活、改變命運充滿熱忱的人。

周大佬不由點了點頭……人嘛,就是要有這種不管多大年紀都要有幹勁有衝勁、有重頭再來的氣魄,活著才有奔頭,生命才有意義!

“大家都坐下吧,都坐下。”周大佬抬手向下按了按,“不要站著,坐下說。”

讓大齡學員們坐下,周大佬也沒急著上課,拉了條凳子過來,開始跟這些學員聊家常……

另一位大佬見老周二話不說把這裏的活兒接過去了,自然不會跟老周爭,轉臉看紀棠。

紀棠立即帶這位大佬傳送到威斯特姆……

這位大佬見過老周那邊的學員情況,本來也是做好重頭教大齡學員準備的,結果吧……紀棠把他拉到一個掛著“收容所”牌子的地方,拉了好幾十個年紀輕輕長得還都挺漂亮的年輕男女出來……

大佬就深深地看著紀棠,不說話。

紀棠滿頭大汗:“首長,您可別誤解……這些都是那個,那個報告裏提過的,受過迫害的群眾。”

這位大佬回想了下報告裏的內容,再度打量這批過於年輕漂亮的學員時,目光柔和了許多。

這次認真看眾人,他還發現……這些異界土著看他的目光有期待,有緊張,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迫切。

想要證明自身的迫切。

大佬微微點了點頭。

出身不好,命運不幸,但仍然渴望著能有機會用學習來改變命運、來證明自身價值,這樣的人,理應得到命運正麵回饋。

“大家好,我姓蔣……”

紀棠悄悄退出充當教室的房間,把這裏交給蔣大佬。

專家組在二次內測裏獲得的頭盔更多應用於醫學研究,不可能敞開來放人進“遊戲”,再說以這個異界目前可窺探到的大陸規模,要一直出人來幫這邊管行政,那就是個無底洞了——華夏國自己的家事都忙不過來呢!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扶著人走路,不如推一把、讓人家自己走。

這個世界的革命,這個世界的人民不能缺席。

從收容所裏出來時,紀棠碰上一臉疲憊地輪換回來休息的雪莉女士、希貝爾女士等人。

“你們趕緊去第三棟二樓最左邊的房間,剛剛開課,現在去還來得及。”紀棠連忙道。

在鎮政廳幹活的文員當然知道紀棠鎮長請了很厲害的老師來教他們本事這件事,精神一振,立即往第三棟大樓狂奔。

不遠處的水池邊,正清洗衣物的人群中,一位女士忽然高高舉起手裏的肥皂,用力甩進盆裏。

邊上的人被濺到髒水,惱火地高聲叫道:“菲芘!你發什麽瘋!”

菲芘本來就一肚子火氣無處發,見居然有人敢招惹她,立即撲上去撕打……

還沒走出收容所大門的紀棠都驚了,連忙跑回來:“快住手,你們幹什麽?!”

沒有獲得杜鵑花徽章的人聽不到亡靈發出的聲音,菲芘和那個惱怒還手的女性都聽不到紀棠的喝止,越打越凶。

沒奈何,紀棠隻能把主動毆打他人的菲芘控製住,又讓人去叫大管家米婭。

收容所從未出過鬥毆事件,米婭對這件事兒很重視,立即放下手裏的事情趕回來,把菲芘和那位互毆的女士叫到房間裏詢問原因。

確認是菲芘單方麵挑事,米婭便讓另一位女士回去休息,隻留了菲芘下來。

沒有其他人,麵對的又是米婭這個一向負責他們所有人生活起居、且十分好說話的米婭,菲芘總算說出了真心話:“我也識字,我和其他人一樣在這條街上吃過許多苦頭,我跟別人相比半點不差,我還比雪莉她們年輕得多——為什麽文員不要我?!”

米婭陷入沉默……

良久,米婭輕輕歎了口氣:“因為你缺少了一樣東西,菲芘。”

“我缺了什麽?連希貝爾都能走到大街上去耀武揚威,我比那個女人差了什麽?!”菲芘非常不甘心。

“你對別人的痛苦,沒有共情。”米婭幽幽地道,“你沒有發現嗎,你是個隻在乎自己的人。”

“別說這種漂亮話了,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誰不是隻在乎自己!”菲芘憤怒地叫道。

“為自己著想沒有錯,菲芘,所有人都需要為自己著想,為自己考慮,這是很合理的事。如果隻是個普通人的話,自私點兒也沒關係。”米婭耐心地道,“但如果要成為為鎮政廳做事的文員,要獲得權力,就必須得對他人的痛苦有共情,有同理心,否則,你手裏的權力不但不能讓你更好地為鎮政廳做事,反而會變成你手裏用於傷害他人的刀。”

要擴充行政班子,紀棠鎮長從一開始的意見,就是從吃過最多苦、受過最多罪的無產階級裏麵找。

不是說吃過苦受過罪的人教出來做事了都能保持公平公正,事實上,自己吃過苦就巴不得別人更苦的人不在少數。

吃過苦又能保持同理心的人,才是幹群眾工作的最優選——隻有同理心沒有吃過苦,容易腦殘聖母,做事情不務實;隻吃過苦沒有同理心,容易得權後搖身一變蒼蠅老虎。

無論是流放鎮那邊,還是威斯特姆這邊,都是按這個原則挑選文員幹員、以及這次參與學習的學員的——身為威斯特姆後勤司大管家的米婭對此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