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拉西港是巴賽洛河中下遊河段排名前列的港口城市,光是各種航運、船運公司就有上百家,造船業也並不遜色於奧狄斯家時代時的摩西港。

這樣一座繁華的大城市剛迎來大量馬休領的逃難者,又有數萬亡靈蜂擁入城……引發的混亂可以想象。

傑勒米·K·班克羅夫特站在自家二樓窗口,震驚地看著源源不斷的亡靈從自宅前馬路上跑過,傻眼了半天才想起來妻子在一天前才剛帶著孩子去城中嶽父家參加小侄女的滿月禮,連忙衝回書房,打電話到嶽父家、提醒妻子切勿出門。

電話那頭的妻子語氣非常緊張,再三確認家中並未受到亡靈騷擾才冷靜下來,安慰丈夫不必擔心,亡靈還沒有騷擾到她娘家的街區,她的父親和弟弟們正在收拾東西、一家人準備躲到鄰居某某男爵家去避難。

“不行——!不能去!!”傑勒米魂都差點嚇飛了,“讓嶽父接電話!離貴族遠點兒!知道嗎?有貴族的地方都絕對不能去——!!”

妻子解釋了一番隔壁男爵家有個很安全的地下避難室,仍舊無法說服丈夫,隻好讓父親來接聽。

“相信我,麥爾肯,離貴族遠點兒才是最好的規避麻煩的辦法,也千萬別跑到街上去……”

傑勒米竭盡全力勸了半天嶽父麥爾肯,並承諾他會帶上管家從郊區送食物進城,才讓麥爾肯半信半疑地打消了躲到鄰居家去避難的主意。

掛斷電話,傑勒米便催促管家和他們家僅剩的兩名男仆趕緊把地窖裏的糧食搬出來,他得趕緊送去城裏、安撫住嶽父一家。

“先生,外麵大街上可全是亡靈啊!”管家一聽傑勒米要在這種時候出門,雙腿就開始發軟。

“就這會兒的工夫,從我們家門前經過的塔蘭坦亡靈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如果那些亡靈會攻擊我們,那麽我們家的大門和院牆是可以攔住它們的嗎?”傑勒米反問道。

管家默默回頭看了眼窗外……

班克羅夫特家的老宅,上次維修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如今老宅的鐵柵欄正門早已鏽死,隻有木頭打的側門還能打開;圍牆上粉刷的石灰膩子也已經大片剝落、紅磚牆體暴露在外,隻能靠夫人早年間種下的覆盆子和薔薇藤進行遮掩。

以塔蘭坦亡靈顯赫的攻城戰績,這種頂天能攔住蟊賊的院牆能擋得住它們才叫離譜。

“不要聽外麵的人咋呼幾句就以為天真的要塌下來了,多用點兒腦子好好想一想。”傑勒米一邊與男仆合力將糧食往馬車上搬,一麵說服管家也說服自己,“街上那些來逃難的馬休人中有那麽多中產,這些中產一無護衛二無私兵,連馬車都不寬裕,要是亡靈真的要對付他們,他們還能順利逃到納拉西港來?”

雖然已經遠離權力中心、混成了納拉西港的“邊緣”人物,但傑勒米好歹也曾經是勳爵家的少爺,最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逃到納拉西港的貴族大多已有下榻之處、又或是已經買到了船票,顯然是在天亮前就已經入城的第一批逃難者。

而逃過來的中產,大部分人家還不得不將裝滿家當的馬車停在路邊,顯然剛剛進城不久。

以塔蘭坦亡靈那驚人的抓俘效率,若真不打算放過中產,這些中產是無論如何也沒可能跑到納拉西港來的——本來消息就沒有貴族靈通,跑得又慢,能從亡靈手底下跑掉才叫怪了!

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再結合塔蘭坦亡靈一貫的風格,傑勒米不難得出結論:麵對無法交流溝通、也無法投降求饒的亡靈大軍,貴族才是高危人群,一般人反倒不怎麽危險。

果然,傑勒米裝好一馬車的糧食,壯著膽子打開大門、硬著頭皮走出門外……持續陸陸續續地從他們家門前馬路上經過的亡靈,根本就沒多看他兩眼。

偶爾有亡靈注意到衣著比平民NPC講究一些的傑勒米,對著他比劃個奇怪的手勢後也會立即失去興趣。

“看、看吧,我就說沒事的。”控製不住雙腿發軟的傑勒米,強撐著回頭招呼管家,“趕緊把馬車拉出來,天黑前咱們得把東西送到夫人那兒。”

傑勒米的妻族麥爾肯家是納拉西港的中產之家,嶽父、妻兄都在船運公司任職。靠著與沒落勳爵班克羅夫特家結親、在貴族圈子裏蹭了點兒麵子情,麥爾肯家幾年前傾家**產在富人區買了座聯排別墅,算是削尖腦袋擠進了中上層圈子。

但傑勒米這個女婿也非常清楚,“底蘊”隻限於中產標準、全家的年收入加起來還抵不上鄰居家養幾條名貴寵物犬開支的嶽父一家,為了維持住表麵上的“體麵”犧牲了什麽……他要不趕緊趁著城裏沒徹底亂起來之前送糧食進去,嶽父一家沒準兒到了明天就得斷頓。

最重要的是,他很擔心嶽父把他的妻子孩子帶到溝裏去——不去盯著點兒他真不放心!

將兩個男仆留下來看家,傑勒米帶上管家、親自趕著馬車,鼓起勇氣出了門。

這條從西郊進城的唯一一條馬路上,此時已經看不到幾個行人。

除了不時從後方超車的亡靈發出的“嚓嚓”、“哢哢”聲,傑勒米的耳邊就隻能聽到遠遠的、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尖叫聲。

馬路邊的民宅裏偶爾能看見人影晃動,當傑勒米趕著馬車經過時,有不少認識班克羅夫特家的西郊住戶震驚地貼在窗子上往外看。

“沒事兒……不用怕……”

麵色蒼白的傑勒米努力控製著握韁繩的手不要顫抖得太厲害,路過熟悉的人家時,還堅強地朝著緊張驚駭地隔窗相望的鄰居露出微笑。

與傑勒米認識的鄰居,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輛孤獨地、勇敢地在亡靈浪潮中不急不緩行進的馬車,嘴巴張得老大。

“我的天……班克羅夫特家的少爺是瘋了嗎?”

“難道傑勒米看不到從他旁邊經過的亡靈?”

西郊的住戶們傻眼地目送班克羅夫特家的馬車經過,完全不能理解他們剛剛看到了什麽。

有膽大的年輕人悄悄打開窗戶朝外探頭探腦,又在路過的亡靈將黑洞洞的眼眶轉過來時尖叫著把窗戶關緊、拉上窗簾。

到馬路上經過的亡靈數量少了很多、不再密密麻麻時,壯著膽子打開窗子、拉開門的人才多了起來。

然後吧……這些在不久前被嚇得驚慌失措躲回家中的住戶,才慢慢發現光明正大“借道”的塔蘭坦亡靈,是真的對他們這些“平民NPC”沒啥興趣……

此時,硬著頭皮出門的傑勒米已經趕著馬車進了城。

看到城內狀況,別說是嚇得不輕的老管家,就連傑勒米就忍不住產生調頭逃跑的衝動。

那些在城郊趕路時秋毫無犯的塔蘭坦亡靈,進城後終於暴露出真麵目——整條西大街上,到處是打砸……咳,搶劫現場!

尖叫著從馬車裏被亡靈拖出來的貴婦人,在慘烈的嚎叫聲中被摘走首飾、反剪雙手捆綁,又重新塞回馬車內……

倉惶逃竄的紳士跑掉了鞋子、衝過了小半條街,依然沒能逃出亡靈魔掌,被小跑追上來的亡靈抬起扛走……

拚命抵抗的私兵、護衛,被數倍的亡靈輕輕鬆鬆淹沒……

但凡是有貴族入住的酒店、旅館,都有數不清的亡靈在進進出出,將一個個掙紮不休的倒黴蛋扛出來,像是貨物一樣陳列在街邊……

或低調、或高調地掛著貴族紋章的臨街店鋪,不管是高級珠寶店還是隻接待特定客人的會員製沙龍,盡數被亡靈踐踏、洗劫……

哭嚎、求饒、慘叫、怒罵聲交織成片,這慘烈的、如地獄般的景象,讓心裏已經有所準備的傑勒米也不禁從心底升起顫栗。

傑勒米聽見老管家在低聲對風暴主宰祈禱,他自己也開始後悔選在這種時候出門的決定……

正當傑勒米心中升起找個地方讓馬車調頭、趕緊逃離這個恐怖地獄的念頭時……幾名橫穿馬路的亡靈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停住腳步,讓馬車先通行。

傑勒米:“……??”

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麻木地握著韁繩,完全不敢東張西望的傑勒米,趕著馬車駛出去好幾十米距離,才敢戰戰兢兢地回頭。

那幾個“禮貌”地懂得給馬車讓路的亡靈,已經衝到一家酒店前,繞過守著正門頑強抵抗的私兵護衛,蹭蹭地爬外牆、鑽窗戶。

有亡靈鑽進去的窗戶內,很快傳出慘烈的尖叫聲。

傑勒米:“……(° △° )”

因緊張過度而全身僵硬、呼吸急促的傑勒米,從心到身體緩緩放鬆。

街麵上的景象依然很慘,但慘的人反正不是他……確實是可以喘口氣了。

精神一旦放鬆下來,傑勒米忽然發現他忽略了很多東西;被他的大腦忽視的細節,在傑勒米的視野裏慢慢變清晰……

正被亡靈瘋狂洗劫的、屬於貴族產業的商鋪,門店內外能看到手足無措地緊靠著牆邊、或縮在角落裏的店員。

塔蘭坦亡靈毫無顧忌地幹著洗劫的活兒,但確實沒有傷害這些人……當有店員從店鋪內跑出來時,進出的亡靈還會非常自然地稍稍讓路。

被搶走浮財、捆住手腳擺在路邊的馬休領逃難貴族旁邊,是戰戰兢兢地抱團擠在一塊兒的馬休領中產們;他們的馬車也停在不遠的地方,但來來去去的亡靈並沒有靠近。

不僅從馬休領逃來的中產未受亡靈騷擾、攻擊,就連貴族們的女仆、傭人,也被亡靈無視……即使這些仆傭之中也有人佩戴著少許值錢的金銀首飾。

傑勒米僵硬地轉動脖子,更加細致地打量四周,他發現西大街的臨街公寓樓、和樓下臨街的普通商鋪,也跟西郊的住戶一樣擁有“秋毫無犯”待遇。

一些膽子大的公寓樓住戶,還敢擠在窗前,衝著樓下指指點點。

傑勒米緩緩吸了口氣,溫度重新回到他的血管裏、皮膚下,麻木的身體似乎又恢複了活動能力。

“確實沒事兒的——不用怕。”

傑勒米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氣,抖了下韁繩,專心往城東富人區趕路。

他得趕緊趕去妻子娘家、叮囑嶽父一家千萬別做蠢事!

心急如焚地趕到嶽父家的傑勒米,驚恐萬分地發現——嶽父麥爾肯果然並沒有聽他在電話裏的警告,一家人都躲到鄰居男爵家裏去了!

全身血液幾乎都在瞬間涼下來的傑勒米,以這輩子前所未有的瘋狂勁頭硬生生把嶽父一家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從鄰居男爵家裏拖出來;為盡快達成目的,這個當了半輩子斯文人的木雕收藏家甚至掏出了輪轉手槍……

不惜以得罪嶽父、冒犯本地男爵的犧牲勉強把嶽父一家弄回家,便有塔蘭坦亡靈摸到了這個貴族紮堆的富人區。

左右鄰居都被塔蘭坦亡靈衝得一塌糊塗,哭聲震天;嗓子嘶啞、人也幾乎脫力的傑勒米大力拍打窗框,憤怒地嘶吼:“我已經說過了,納拉西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塔蘭坦亡靈!在這事兒上,最好聽我的!”

本打算趁機與男爵家加深感情、提前為攀姻親做準備的嶽父麥爾肯,冷汗淋漓地點頭。

八月九日黃昏,天色幾乎黑盡,跟在亡靈大軍屁股後麵拚命追趕的萊茵人民軍總算抵達了納拉西港。

壓根沒有做出絲毫應戰準備、毫無防備的納拉西港此時已經被亡靈大軍拿下,從領主到常住城中的封地貴族、到逃難來的馬休領貴族近九成束手就擒,僅有少數足夠幸運、反應夠快、沒敢抱僥幸心理的貴族成功搭船跑路。

傑羅姆和雪莉女士很是廢了一番功夫,才從被亡靈隨意地“就地擱置”的大堆頭俘虜中找到了納拉西港的領主大人……

把這個驚魂未定的領主帶回被洗劫一空的領主府,傑羅姆再次在雪莉女士和塔特爾·喬的見證下,與這位領主簽訂下和平協議——協議內容,與萊昂內爾大公簽下的那份類似。

除了協定納拉西港與萊茵王國互不侵犯、納拉西港不得支持不義戰爭、萊茵方麵放還俘虜等內容外,還額外附加了一條“防禦反擊戰”結束後,納拉西港與摩西港的友好通商協議。

當然了,這種雙方都隨時能單方麵撕碎的所謂友好通商協議,兩邊簽字的時候都沒把其條款當真。

遭受奇恥大辱的納拉西港領主隻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心裏期盼的是聯邦大軍趕緊打過來消滅這幫王八蛋幫他複仇;代表萊茵方麵簽字的傑羅姆,也壓根不認為搞定風暴教會前這份協議能落實。

次日,八月十日一大早,才剛把納拉西港洗劫了一遍的亡靈大軍便已經跑得影子都看不見,幫著整頓了半晚上秩序的萊茵人民軍也在草草用過早餐後追了出去。

在嶽父家裏提心吊膽住了一夜的傑勒米,出門查看情況時,看到昨天剛被他冒犯過的男爵一家正愁雲慘淡地收拾被折騰得夠嗆的豪宅。

傑勒米遠遠地、不動聲色地觀望了會兒,待妻子和孩子們起床,便帶上自己的家人,返回城郊。

“要是嶽父打定主意要跟男爵家結親,你就少回點兒娘家吧,不然下次塔蘭坦亡靈再過來時,就沒這麽容易過關了。”

返家路上,傑勒米沉重地叮囑妻子。

“那些亡靈還會來?!”妻子驚恐地道。

傑勒米歎了口氣:“昨晚的廣播你也聽見了,萊茵人的軍隊進城就大方地釋放了亡靈拿下的俘虜……如果不是有信心隨時能打過來,他們為什麽不把領主大人或某個身份足夠重要的人帶走當人質?”

“我的天——”妻子倒吸冷氣。

傑勒米沉默了會兒,幽幽地道:“下一次亡靈再來時,即使納拉西港做好充分應戰準備……被攻破的時間也不會超過這次。知道亡靈不會傷害普通人的人們,很可能根本就不會參與守城,與貴族有仇的人家說不得還會想辦法為亡靈大軍提供方便……”

“一日可下一領,半日可破一城——”傑勒米扭頭看向王都方向,心情複雜地道:“克什米爾,已經完了。”

“完了,完蛋了。”

克什米爾王都,得知納拉西港“淪陷”、而亡靈大軍仍在飛速襲往下一處城市的國王陛下巴薩羅王,腦子裏反反複複來回的全是這個念頭。

巴薩羅王依然堅信敵人並非不可力敵,但這位國王陛下也很清楚,在聯邦擊敗亡靈大軍、殲滅萊茵軍隊前,克什米爾……不,他本人的權柄會先完蛋。

原因很簡單——時間不在他這這一邊!

三十六個小時內推平馬休領、橫推納拉西港這種大城,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在聯軍大軍攔截住亡靈大軍、風暴教會裁判所到位前,亡靈大軍至少能平推半個克什米爾!

巴薩羅王自豪的廣袤國土、能讓大部分入侵者頭痛的戰略縱深,在來去如瘋、勢不可擋的亡靈大軍麵前毫無意義!

即使趕走了塔蘭坦亡靈、消滅了萊茵的人類軍隊,克什米爾王室的顏麵、他這個國王陛下的權威,都注定要被踐踏成泥!

麵無血色的巴薩羅王,布滿血絲的雙眼升起噬人戾氣。

眼睜睜看著大群蟑螂在自己家裏搞破壞,不是巴薩羅王的風格!

很快,載著八位克什米爾宮廷法師的飛空艇,自王都起飛。

目標——因納得立!

亡靈大軍糟蹋他的領地、城市,巴薩羅王就要去糟蹋因納得立的領地、城市!

時速100KM的飛空艇數小時後駛出克什米爾境內,橫穿萊昂內爾公國,進入奧狄斯領東部。

奧狄斯領東部群山,三人一組搭檔、百無聊賴地守在山頭上聽收音機看雜誌的民兵,耳邊響起“滴……滴……”的示警聲。

“嗯?!”

三位民兵同時跟被針戳了屁股一樣彈起來,飛速奔跑到他們這個小組負責的古怪儀器前,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仔細查看用架子固定在儀器旁邊的平板電腦上顯示的監控畫麵……

經過簡單培訓的民兵就能正確操作的這台土黃色的、小巧的儀器,是一台民用便攜式地麵監測雷達。

非接觸遙感監測,無需安裝設施;基於主動微波技術手段,不受雨雪霧惡劣天候和晝夜光照影響;監測距離量程達六公裏,可360°全方位監測。

總重量約15公斤,整機電源功耗不超過50W(每小時耗電0.05度,帶個太陽能電板就能支持運行),便於攜帶、能在任何地形環境下展開使用。

這款在地球位麵通常應用於水利、地質、護路、礦山的民用雷達,用來監測飛行高度普遍在五千米以下、時速低於100KM的飛空艇&施法者&飛行坐騎,效果必須給力。

因多種原因未能順利進入人民軍、沒法兒參加戰鬥任務、隻能留守後方的民兵們蹲守多日終於等來目標,一個個連呼吸聲都粗重起來……忙不迭用電台給後方發送不明飛行物坐標點。

多個蹲守東部承擔預警任務的民兵小組,先後向後方發回電報。

四十分鍾後,聯邦方向飛來的飛空艇進入摩西港上空,數台對空消防用火O炮也對準了這個慢悠悠地飛行、沒有做任何反雷達措施保護的空中標靶……

巴薩羅王試圖采取的血腥報複,與摩西港上空的飛空艇,同時炸成了天邊並不浪漫的煙花。

同一時刻……親自前往前線的楊秋,先地麵部隊一步飛抵克什米爾東部上空。

掏出地圖對比了下地形,楊秋在空中轉向,往克什米爾最繁華的東部領地飛去。

在一座隻聽過名字的城市附近降落,楊秋查看了下玩家大軍的方位,沒急著去跟那幫二哈匯合,信步走向城郊墓園。

這個世界的喪葬“文化”並不興盛,大部分墓園在使用個一、兩百年後就會被廢棄,或是被“翻新”——將已經沒有家屬祭奠、“續費”的舊墓挖空、白骨集中填埋,換上一層新土,重新作為墓地出售。

楊秋在城郊墓園中轉了幾圈,並沒有找到符合他期望的墓碑,幽幽歎了口氣。

“好吧……反正本來就隻是心意,就不必去拘泥於形式了。”

楊秋在墓園中找了片空地,取出裝著嬰兒木雕的盒子,放到地麵上。

靜靜地站了會兒,他又收起木盒,往城市走去。

聖卡內加,克什米爾東部最繁華、最古老、最具文化沉澱的古老城市。

這座城市的曆史可追溯到上一次諸神之戰前、風暴教會尚且隻是個地方教派的年代——那時的拿巴倫大陸東部還不存在諾斯克聯邦這個龐然大物,克什米爾王國和萊昂內爾公國還是屬於另一位正神的教區。

曆經多次維修和重建擴建的聖卡內加城,還保留著少許前代正神的痕跡……城中部分平民居住的街區,鋪在街道上的石板路麵,偶爾能看到那麽一兩塊銘文被磨平的、前代正神時代的神殿石板。

楊秋在城中轉悠了半個多鍾頭,穿過一條古老的石板街,來到一座已經有些曆史的大屋前。

這座大屋仍有人家居住,不過門牌上的姓氏很陌生。

楊秋在大屋門前多站了會兒,一位警惕的男仆便主動從院子裏出來,打量了下鬥篷下穿著正裝、看上去像是位紳士的陌生人,神色稍微緩和了些,客客氣氣地道:“先生,您找誰?”

“我聽說,有位知名的雕刻家曾經住在這兒?”楊秋歉意地一笑。

“啊,您是說馬裏恩夫人吧。”男仆似乎已經不是頭次遇到這樣的陌生來客,客氣地道,“是的先生,這裏確實是馬裏恩夫人的舊居,不過在馬裏恩夫人去世後沒多久他們家就把房子賣掉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如果您對馬裏恩夫人的後代感興趣,可以去南大街第二條石板巷那邊看一看,據說103號古董店的經營者是馬裏恩夫人的後代,偶爾能看到那兒擺出馬裏恩夫人的作品來售賣。”

楊秋感謝了這戶人家的男仆,順著男仆指的路找到了所謂“馬裏恩夫人後代”經營的古董店。

以楊秋的眼力,輕易看出這家古董店貨架上的商品全是假貨,做工比地球位麵的“工業殘次品”更加低劣。

店主聽聞楊秋的來意,倒是極其自信地拍胸脯保證他們家確實是那位知名雕刻家的後人。

楊秋打量了下這個手腳關節粗大(從事過長期體力勞動)、手指縫裏還殘留著作假油料痕跡(沒有條件保持個人衛生)的店主,沒有理會這個試圖向他推銷“馬裏恩夫人作品真跡”的男人,一臉平靜地離開。

馬裏恩夫人唯一的女兒並沒有活下來,所謂的“後代”,不過是丈夫那邊的親屬罷了。

這兩百年來,這家人的日子顯然也沒好過到哪去,已經淪落到打著馬裏恩夫人的招牌、在偏僻巷子裏賣假貨維生的地步。

楊秋好笑地搖搖頭,抬腳往城外走。

聖卡內加城並不在亡靈大軍進攻路線上,他也沒打算為了個人理由特意去幹涉進攻計劃——把那八萬聯軍精銳打包帶走,才是這場“武裝旅行”的正經目的。

出了城找了個僻靜地兒,楊秋正準備騰空而起,忽然感知到一股隱約有些熟悉的氣息正在附近活動。

“——是你?”

往氣息所在地靠近,沒多會兒,楊秋便看到了一座看似很普通的、很不起眼的小磨坊。

在磨坊中,楊秋看到了位意料之外的熟人。

感知到有強大的精神場接近後作出戰鬥準備的格洛麗亞女士也很驚訝:“楊?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女士,你是什麽時候離開萊茵的?”楊秋好笑地道。

在短暫的接觸中給楊秋留下爽快印象的風法師格洛麗亞女士,居然顯得有些躊躇……

“啊——等等,你是諾斯克人。”沒等來風法師的回答,楊秋自己反倒是想通了點兒什麽,“聯邦的施法者,卻跑去萊茵那種小國當宮廷法師……嗯,你是‘反叛者’?”

風法師一臉無語:“你這個正大舉進攻聯邦的人卻說我是什麽反叛者,就沒感覺哪兒不對勁嗎?”

“好吧,好吧,是我用詞不當。”楊秋笑眯眯地認錯,看這位風法師的眼神兒頓時就熱情起來……

堅固的堡壘隻靠外力是無法推倒的,以諾斯克聯邦的體量、風暴教會的底蘊,楊秋沒自大到認為僅憑亡靈大軍橫推就能搞定對手。

削弱聯邦實力、在聯邦臉上留下一串兒腳印,讓一直被聯邦&教會吊起來打……咳,讓被“平叛”的勢力有機會出頭,裏應外合瓦解聯邦,才有可行性。

暴打萊昂內爾大公、馬休領、納拉西港領主後看似隻簽一紙停戰協議就輕飄飄放過,實則已經把這些地區統治者的權威性踩成了渣渣……亡靈大軍走後,有想法的“地方武裝”要不趁機冒頭才叫奇了怪了。

亡靈政權沒那精力也沒那人手跟聯邦打治安戰,索性就給有精力有人手去打的人創造機會——妥妥兒的雙贏。

老老實實蹲在萊茵王都當了多年宮廷法師的格洛麗亞悄悄跑回克什米爾,又不否認“反叛者”身份,要說她隻是回家探親——嗯,風法師本人估計都不會說出這麽沒誠意的借口。

格洛麗亞對楊秋這種直白的“我懂”的態度氣笑不得,索性敞開了道:“好吧,我確實是克什米爾人,‘絞刑架’的成員。”

“哦——原來如此。”楊秋目露讚賞之色。

“絞刑架”算是東部地區比較命長的反抗組織之一,楊秋跟烈陽教會死磕之前就已經活躍在跟風暴教會鬥智鬥勇的最前線。

以格洛麗亞女士“僅僅”一百多歲的年紀,顯然,她估計就是“絞刑架”這個反抗組織培養出來的施法者。

“我的同伴跟在你的人類軍隊後麵,按我們推測,你的亡靈大軍應當是衝著聯軍大軍去的……這就是我出現在聖卡內加的原因。”格洛麗亞爽快地道。

“明白了,你們打算趁著我的亡靈們與聯軍大軍作戰、克什米爾王室無暇他顧之時,拿下這座城市。”楊秋笑著點頭。

“那麽你呢?”格洛麗亞知道自己很難看透楊這種老狐狸的想法,索性直接道,“你出現在聖卡內加,是否表示我們的判斷出錯?”

“不,你的同伴並沒有出錯,聖卡內加確實不在我們的進攻路線上。”楊秋笑眯眯地道,“但如果你能告訴我‘絞刑架’將聖卡內加作為軍事冒險目標的原因,那麽也許我的亡靈們會樂於為貴組織提供助力。”

格洛麗亞女士再次氣笑不得……

奈何這話她確實也沒法兒反駁——進攻聖卡內加這種大城對於亡靈大軍而言或許隻是一場愉快的狂歡,對“絞刑架”來說還真就是一場風險極大的軍事冒險。

無論如何,楊的提議對於格洛麗亞女士來說確實是很有吸引力的,親眼見過亡靈大軍攻陷克裏克城的她很難對亡靈提供的“助力”不動心。

“想知道原因的話,就跟我來吧。”略做盤算,格洛麗亞便爽快地揮手道。

叮囑小磨坊裏偽裝成磨坊工人的同伴繼續隱蔽,換上一身克什米爾傳統婦女服飾、用防曬頭巾把頭發裹住的格洛麗亞,領著剛從城裏出來的楊秋重新走向聖卡內加。

到了西城門下,格洛麗亞卻並不進城,而是領著楊秋順著城牆往南走。

步行途中,楊秋發現“同行”的路人和車馬不少,且這些“同路人”幾乎全是男性……頓時產生不妙預感。

如是走了半個多鍾頭,一片規模與曾經杜塔塔城城外滿坑滿穀的貧民窟高度類似的棚屋區,出現在楊秋眼前。

說是高度類似……是因為這片棚屋區與杜塔塔城的貧民窟,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隔著被人和車輪壓平的泥地路麵和小型廣場,遙望那片特殊的棚屋區,楊秋的臉色驟變。

僅僅隻是站在外麵遙望,就能看到……那片車水馬龍、“來客”源源不絕的棚屋區中,那些狹窄幽深的巷子裏,有兒童的身影在晃動。

格洛麗亞知道亡靈政權有打到哪就把掃除紅燈區幹到哪兒的習慣,她有充分的信心能從楊這兒獲得亡靈助力,冷聲道:“風暴教會有著嚴格的、崇尚‘保守’的教義教規,細致地規定了人們什麽事兒能幹,什麽事兒不能幹。違反教規者,視為‘不潔’。信仰風暴教會的家庭,有權將‘不潔’的家庭成員逐出家門,又或是進行不致死的訓誡,且不受任何懲罰。”

停頓了下,格洛麗亞咬牙道:“你知道的,楊,風暴教會對‘不潔’的劃定範圍十分寬泛,尤其是對女人而言。不幸失貞,從事教會不允許女人從事的工作,違反父親或丈夫的意願,都有可能被指證為‘不潔’,被當成罪人。”

“一旦被人指證為‘不潔’,無論是年幼的兒童,還是明明是被拐賣而來的無辜女人,都隻能在教會指定的‘隔離區’生活。不允許離開隔離區,不允許耕種土地,不允許接觸‘純潔’的信民……但卻允許‘純潔’的信民來到隔離區接觸她們,付錢就行。”

“你不是想問我,為什麽‘絞刑架’明知冒險卻仍然想把聖卡內加打下來嗎?這就是原因。”

格洛麗亞抬手指向那片魔窟,憤怒地道:“這裏是克什米爾最大的拐賣、失蹤、遺棄兒童流入地,卻也是合法的‘不潔者隔離區’——這聽上去很諷刺吧,可事實就是這麽回事。”

“風暴信民最痛恨的長女,如果隻是被溺死還罷了……若是父母貪圖幾個小錢、將人賣到這兒來,那才是地獄!”

出乎格洛麗亞意料的是,神色明顯不快的楊,並沒有回應她的憤慨。

這個黑魔法師皺眉盯著棚屋區打量片刻,視線投到她身上來時,還不如初在磨坊中意外相見時有溫度。

“我對在諾斯克聯邦地區活動的反抗組織,還算是有幾分了解。”這位傳奇黑魔法師以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平靜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絞刑架’這個組織,可從沒打出過什麽為平民呼籲公平、反對風暴教規的口號來。”

身為女士的格洛麗亞將楊秋帶到這個地方來、慷慨地發表一番符合亡靈政權一貫作風的言論,並不足以打動楊秋……相反,還有可能會讓楊秋認為代表“絞刑架”的風法師隻是在投他所好、投機取巧,降低楊秋對這個反抗組織的評價。

地球上的曆史已經反複證明——決定腦袋的是屁股,而不是什麽性別、民族、膚色、出生地之類的所謂立場!

女性權力者就一定會為女性群體爭取利益?別扯淡了,孟O拉還允許童婚、靠賣O合法創收呢!

希O裏上台就不會跟拜老頭一樣大玩身份政治把美O堅社會深度豎切?美O堅人民要笑出眼淚來的!

聽出楊秋的質疑,心中有些忐忑的格洛麗亞,反倒是放心下來。

“確實沒有。”這位克什米爾出生的風法師,歎息著道,“曾經的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應該做什麽,我們隻不過是一群對一切都不滿而湊到一起的失意者罷了。我們隻能相信打倒如今的王室能讓克什米爾更好一些,但其實我們自己也並不是很有自信。”

停頓了下,格洛麗亞嘴角短暫地往上拉了拉,又立即繃緊:“但現在,我們找到了模仿的目標。如果能讓克什米爾變成像是你的萊茵那樣,哪怕隻能模仿個皮毛——也會比現在好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