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他說。

時雨一時失落極了,她望著陸無為那張沒什麽表情的、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眉眼,像是貓兒一樣哼哼唧唧的撒嬌問:“為何不可?”

為何呢?

原因很多。

一是他有大誌向,他這一生都不可能由一個女子贍養,他滿身傲骨,縱是喜歡,也不可能順從她,接受她的銀錢,二是因為他陸無為縱然出身貧寒,也不可能與人私相授受,他若是要與人在一起,也該是堂堂正正的上門求娶。

不管時雨的府上是什麽樣的人家,不管其中有多少艱難險阻,他喜愛,便該走上前去,迎著所有困難而上才行,而不是與時雨囤於此處,當真如同一個小倌一樣,與時雨苟合於此,享片刻歡愉,卻從不看日後的路。

“為何不可?”而此時,他麵前的小姑娘似是難過極了,如同湖水般的眼眸便那樣水潤潤的看著他,人還悄無聲息的向前走了兩步,緊緊地貼在他身前,似乎是想用那張臉來勾他答應:“與我長相久伴,不好嗎?”

“我出身貧寒。”陸無為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時雨為了將他引誘下來,什麽好話都往外掏:“我府中有銀錢的。”

“我是什麽身份,你也不嫌惡?”陸無為又問。

“我不在意。”時雨還開始勸慰他了,她道:“縱然你流落過公子苑,也隻是為父治病而已,我瞧見你這般受苦,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麽能嫌惡你呢?你不知曉,當日我一瞧見你,便知道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流落公子苑的,你這樣好的人,就該有更好的去處。”

她說話間,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的真假,還伸出手去捉陸無為的手指。

陸無為的骨骼寬大,一隻手掌上還有老繭,血肉滾燙,時雨的手指纖細,還有些微涼,兩人的手指觸碰到的時候,都是渾身一顫。

“你——”陸無為像是撚到了一根花枝,不敢用力,不舍甩開。

時雨是想,這人體格這麽大,用蒙汗藥得下三倍多吧?

他們倆目光對視上的時候,都有幾分灼熱,就是熱起來的緣由不大一樣而已。

“為何不能來此,我日後告訴你,我在公子苑,尚還要待兩日。”終於,陸無為開了口,他略有些狼狽的轉過頭,不去看她,隻道:“你馬上便知道了。”

待到此次臥底之事結束之後,他自然會告訴她,他並非是那樣荒唐的身份,他有一份功業在身,縱然微薄,惹人輕視,但也是堂堂正正的。

隻是,他不確定,那時,時雨還會不會要他。

他捏著那根手指,想,他是分不清時雨的喜歡是什麽樣的喜歡。

她是喜歡的,否則不會給他那麽多銀錢,不會日日來尋他,不會為了他退婚,不會給他買這麽大的宅子。

但是他怕,怕時雨想要的隻是一個小倌,而不是一個丈夫。

時雨出身高,遇到個喜愛的小倌,瞧順眼了,就拿過來玩玩,不喜愛了,便將他扔了,回頭再去與旁人在一起,一個小倌,也不能如何。

但是若是一個打上門的丈夫,那就完全不同了,他出身寒微,自己的前途都未卜,根本沒什麽可許給時雨的,若他露出真實身份,去糾纏時雨,要三書六禮,要鴻雁為聘,要時雨舍棄高門貴女的身份與他苦守寒窯,時雨可還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嫁給他?

陸無為不知道。

他的傲骨,和他的近況,也不允許他此刻開口去問,他怕時雨到時候不想和他在一起,讓他的喜歡太狼狽,所以他幹脆一點都不表現出自己的喜歡來。

陸無為垂下眼瞼,隻又道了一遍:“過些時日,你自然便知了。”

等錦衣衛封了公子苑,他露了真身份,到時候,時雨是想要一個小倌,還是一個丈夫,他自然也便知曉了。

他不想說的事,時雨是問不出來的,她隻得換個旁的來問。

“那你喜不喜歡這裏?”

她撚著陸無為的那一根小手指頭,覺得她今日應當算是成功了一步,以往陸無為從不願意被她碰的,她花了那麽多銀錢,還送了那麽貴重的禮,陸無為也隻是冷冷的瞧著她,今日卻叫她摸了一根手指頭,應當也是喜歡這裏的。

這也很厲害了!時雨想。

她遲早有一天,要把陸無為給拐進來!

砸錢!砸時間!砸東西!往死裏哄他!把他哄到手再說!

陸無為被她問的心口發熱,喉頭發哽,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得偏過臉去,草草的望了一圈四周。

高簷朱瓦在夕陽落下的餘暉裏散發著金黃色的光澤,邊緣被模糊掉,透著一股暖烘烘的氣息,催燒著陸無為的心。

他說不清喜不喜歡,就像是他說不清什麽時候喜歡時雨的一般。

若一定要挑個時間,應當是初見,她撲到他麵前來,昂著一張臉看他的時候。

縱然她胡作非為,蠻橫無理,渾然不似尋常女子一般守禮守節,但陸無為怎麽看她,都覺得她極好。

少年人的喜愛,哪裏要什麽緣由,她來了,一抬眼瞧見,那就是她了,他嘴上不肯承認,頭顱不肯低下,但手足是不聽話的,她一拉,他就伸手,她一走,他就跟著走。

“喜不喜歡啊?”時雨又問。

陸無為的耳垂被天邊彩霞染紅,他昂著頭,麵色冷淡的說道:“還好。”

時雨頓時滿臉喜意。

一個“還好”,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她當即趁熱打鐵,道:“你既不願意住這裏,也可以住旁的地方,好歹讓我先將你從公子苑裏贖出來嘛,公子苑裏恩客那麽多,天天瞧著你的臉,我那受得了呀?大半夜想起來,我這顆心都酸疼酸疼的,陸公子——”

她那尾音向上勾著,像是鉤子,勾的陸無為的心都跟著癢。

他聽不得她那些狂言浪語,聽過之後,他晚上又要做那些蝕骨的夢,像是要將他的血肉都吞掉一樣,融化在那嬌嫩的花瓣裏。

他的手指尖上又浮現出了時雨柔軟的觸感來,順滑嬌嫩,她那樣嬌弱纖細,若是輕輕一擰,她必定會擰著眉,含著淚喚他的名字。

墨發纏雪肩,牛乳泠泠,杏眼含淚光,饒意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