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
今日是個大晴天,辰時的太陽便已十分灼熱,顧府的馬車一大早便來了康佳王府,先接上了時雨, 後又去接趙萬琴。
顧青萍在馬車內坐著, 撩簾邀她進來, 顧縱行在馬車外騎著馬,時雨上馬車時,瞧見那位少年小將軍穿著一身威風凜凜的騎馬裝,頭戴銀冠,手持寶劍, 正神色冷冽、凶神惡煞的盯著——街邊的一條狗看。
時雨斟酌著想要不要打個招呼, 但顧小將軍看那條狗看的極為認真,似是根本沒看到她,她隻能先上馬車。
時雨上馬車之後, 顧縱行轉頭問他的小廝,道:“她剛才是不是看我了?”
顧縱行剛才太緊張了, 隻顧著展示自己的威儀, 都沒敢去看時雨,自然也不知道時雨看了他多久。
小廝欲言又止,最終點頭。
顧縱行得意的哼了一聲——小郡主肯定是被他英明神武的姿態給迷住了,他剛才純靠氣場, 震懾住了那隻試圖過來的野狗!
小廝止言又欲,但最終還是沒能張口, 隻默然的垂下了頭, 似是不忍再看。
時雨此時正好入馬車,馬車不大, 內裏隻有一個矮桌,可以供四個姑娘對坐,桌上擺著瓜果茶水和香爐,窗戶開著,透著微風。
時雨進來後,小心跪坐下來,低聲與趙萬琴詢問:“你大兄——為何一直盯著路邊的狗看?”
一副那隻狗若是敢衝過來,他就要拔劍的樣子。
顧青萍的臉上閃過一抹難堪,她哪知道她哥哥今日犯了什麽病,一大清早出門就不正常,似是憋著一股氣,非要幹點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一樣。
平時丟人就算了,今日她邀約安平郡主賠禮,他竟也非要跟過來丟人!
顧青萍一時委屈極了,又不敢大聲罵人,隻小聲嘀咕道:“你別管他,他這人...以前上戰場腦子被人打過,許是打傻了,你離他遠點。”
時雨恍然大悟。
怪不得從昨天到現在就一句話都沒說過。
馬車滾滾而行,自康佳王府又到了趙府,期間馬車上方飛過兩隻鳥雀,顧縱行抽出弓就開始射。
顧青萍丟死人了,她咬著下唇,眼底裏都含了淚——她真不知道她哥哥發的什麽瘋,在大街上就開始射鳥!
趙萬琴從趙府出來的時候,顧縱行已經射了六箭了。
趙萬琴爬上顧府馬車,第一句便是:“見過顧大姑娘——外麵這人是誰啊?”
第二句便是:“一箭都沒射中。”
顧青萍用帕子捂住了眼睛,很想說一句“不認識”,但最終,也隻是含著哭腔擠出了一句:“回趙姑娘的話,那是我哥哥。”
是她那在戰場混了幾年功勳但實際上一事無成然後被她親爹撈回來靠祖上蒙蔭得了個官兒做的傻哥哥!是她那莫名其妙瞪狗射鳥的傻哥哥!是她的傻哥哥!
趙萬琴的唇瓣顫了顫,想了片刻,硬擠出來了一句誇讚:“力氣挺大的。”
說話間,馬車又緩緩行駛,這一次,從麒麟街行駛出來,直奔城外的湖泊內,他們要遊湖,起碼要遊一整個上午。
馬車外的顧縱行騎馬走在馬車外麵,待到馬車走遠了,便拿著弓轉而看向他身後的小廝,低聲問:“她們剛才討論我了嗎?”
他方才射箭打鳥,雖然一箭沒射中,但是也驅趕了不少鳥雀,這三位姑娘應該很仰慕他的英武吧?
小廝想起來剛才那位趙姑娘說“一箭都沒射中”的時候,那三位姑娘在馬車裏的片刻沉默,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不管討論了什麽...反正是討論了。
顧縱行一時得意。
很好,都很順利。
郡主應當已經瞧見了他的過人之處了。
他晃著尾巴想,明天他就去拜訪康佳王府,找個由頭約時雲出來喝喝酒。
未來阿弟啊,你姐夫來了!
——
午時。
顧府的馬車行駛到了城外湖邊,此時正是盛夏,湖邊草木濃綠,湖麵碧波連天。
時雨、趙萬琴、顧青萍三個小姑娘下了馬車,上了早就備好的船,顧縱行終於幹了點有用的事,他負責當船夫,以杆在湖底推行,小舟在湖麵上緩緩而過,破開水麵,**漾開層層漣漪。
趙萬琴性子爽朗,是個極愛笑的性子,會突然生氣,但兩句話也能哄好,時雨也吵鬧,還**陽怪氣趙萬琴,拉長了音調學趙萬琴生氣的樣子,道:“哎呀,人家生氣了呀——”
她們倆湊到一起,一天能講出八百句話來,從新買的金銀首飾與誰撞了款式,說到自家姐妹兄弟的事,光聽著都覺得格外有趣。
顧青萍坐在兩人其中,兩隻耳朵都不夠用,她也無須說話應和,因為聽都聽不過來,偶爾時雨和趙萬琴還要吵起來,她還要從中調和。
四周好像很吵鬧,但顧青萍覺得舒坦極了。
哥哥在不遠處行舟,兩位友人談天說地,她回頭便能看見陽光下的粼粼水光與遠處的青山白雲,一轉過身來,兩個友人便拉著她咯咯地笑,還分給她好吃的糕點,新茶是沒有了,隻有水囊裏的水勉強可用一用,清冽的水入了喉管,隻覺得一陣甘甜。
她依靠在船壁間,隻覺得自己像是喝飽了水的枝丫,可以在陽光下,肆意抻抻懶腰,慵懶的倒在一個地方歇著,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好。
待到她們帶來的水都飲盡了,趙萬琴便從她的水囊裏給她們倆倒酒水喝,一邊倒一邊說:“我爹的珍藏,隻有這麽一點,你們倆嚐嚐。”
三個小姑娘中,時雨跟趙萬琴都有點酒量,唯獨一個顧青萍沒敢多用,隻潤了潤舌便罷了。
她們仨玩兒到了午後,才覺得疲累,三人互相攙扶著,晃晃悠悠下了小舟,往馬車上爬。
此時時雨與趙萬琴都有些醉意了,這酒後勁兒足,她們倆步履都有些搖晃,唯一一個顧青萍清醒著,將她們二人扶上了馬車。
顧青萍最後一個爬上馬車的時候,還看見她哥哥從小舟上跳躍下來,走過來,麵色深沉,語氣低緩的問:“要不要吃魚?”
顧青萍當做沒聽見,招鳥逗狗打魚,她真不知道她這個哥哥來了究竟有什麽用,所以顧青萍根本沒理他,轉身便上了馬車,連裙尾的漣漪都甩的分外不屑。
一旁的小廝遲疑著想要安撫顧縱行,卻見顧縱行露出了一絲勢在必得的微笑。
“她們剛才一定在討論我,看,小妹都不好意思回答我了。”
“我剛才劃船的時候確實頗有兩分瀟灑。”顧縱行如是說道。
他覺得,他雖然沒跟康佳王府的時大姑娘說過一句話,但是時大姑娘應該已經進展到對他芳心暗許,見到他就心跳加速的狀態了。
他都可以考慮去尋母親找媒婆了。
小廝閉上了嘴,決定不再說話。
——
從城外離開後,馬車重新向著麒麟街行駛。
時雨與趙萬琴上了馬車後,都有些醉意。
時雨還好些,隻是蒸粉了麵頰,趙萬琴喝的最多,站都站不住了,隻歪靠在馬車的矮桌上,絮絮叨叨的拉著顧青萍說話。
“你們且在前方將我放下馬車吧。”時雨本欲讓人送她回康佳王府的,但是馬車行到路上時,她突然記起來了陸無為。
今日玩兒的太久,都快將陸無為忘了。
這可不行,她今天還沒去獻殷勤呢。
顧青萍瞧見時雨隻是麵色泛紅,並未如同趙萬琴一般說胡話,便送她下了馬車,左右時雨自己也是帶了小廝的,不必擔憂。
時雨走的時候,還瞧見那位顧家小將軍一臉深沉的盯著遠處的巷口看。
她想起顧青萍說的“我哥腦子被人打過”,趕忙提裙快步走遠了。
時雨下了馬車之後,讓那些小廝們都離開,自己單去尋了陸無為。
——
時雨去桃花巷的時候,顧家兄妹則送喝醉的趙萬琴回府。
趙萬琴方才是飲酒飲的最多的,時雨走的時候,她便推開車窗,趴在車窗上跟時雨送別。
馬車內醞著淡淡的酒氣,窗外的微風灌進車內,吹著趙萬琴的鬢發,趙萬琴昂著臉,一臉愜意的眯著眼,哼著小曲兒迎著風吹。
她沒什麽姿態,但是渾身都透著一種無拘無束的意味,讓顧青萍瞧見了,也覺得喜歡。
顧青萍覺得趙萬琴和時雨都與她以前交下來的朋友不大一樣,她們倆湊在一起,從不笑盈盈的互相恭維爭論高低,說什麽也從不顧忌客氣,偶爾還會吵架,但是就是讓人覺得很——輕鬆。
對,輕鬆。
顧青萍想,她現在不管做什麽,趙萬琴都不會生氣,她也不必時刻提著小心。
顧青萍這般想著,原本筆直的身子也漸漸軟下去,沒什麽形象的歪靠在馬車壁上,正想拿個甜點塞進嘴裏呢,突聽趙萬琴凶狠的撐起身子來,衝著車窗外喊了一聲:“賤男人!”
顧青萍悚然一驚,慌亂的去瞧趙萬琴。
這是在罵誰?
聽、聽錯了吧!
這輩子都沒跟人吵過架,沒大聲罵過人的顧青萍渾身的皮都緊了。
一,一定是聽錯了!
而在下一瞬,趙萬琴從馬車內探出半個身子去,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的又喊了一句:“賤男人!”
顧青萍眼前發黑了。
她要暈過去了!
而此時,趙萬琴突然從馬車窗外收回了身子。
顧青萍鬆了口氣,她想,馬車外的人興許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罵就罵了,大不了跑快點。
但誰料,下一瞬,趙萬琴爬行到馬車車門處,起身推開車門,直接跳下了行駛中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