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陸無為拖著傷軀, 與北典府司的同僚一道出了桃花巷,在夜間前行。
“今日你被贖出來之後,陳百戶就讓我查一查袁散的事情,我這邊沒查出來什麽, 那兩個冤枉你的死囚被袁散自己處理了, 千戶那邊一插手, 袁散立刻把所有尾巴都掃了,他現在咬定了一切都是兩個死了的死囚說的,他沒有證據,隻是正常邢審,陳百戶也不能如何, 頂多能清了你的罪, 將你帶出來而已。”
“袁百戶那邊查不出來,我便想去你家問問,等我去你家中的時候, 你父就不見了,現場沒什麽打鬥的痕跡, 隻有人不見了, 你隔壁的鄰居也不知道你父是什麽時候消失的,我察覺不對,便又回了北典府司。”
“陳百戶的意思是,讓我陪你把這件事處理好, 能做到什麽程度,看你的本事。”與陸無為一道出來的這個北典府司校尉名叫李飛, 時年弱冠有一, 辦事頗為沉穩。
他的意思就是陳百戶的意思,陸無為懂。
既然這件事不是錦衣衛內鬥, 而是陸無為自己惹出來的私仇,那就由陸無為自己解決,陳百戶可以給他一些幫助,比如這個李飛,便算是一個人手,但是陳百戶不可能全盤替他扛下來,能不能救出他的老父,能不能報複袁散,能不能揪出來袁散背後的人,都看陸無為自己的本事。
他要辦的了,那就辦,辦不了,那就忍,忍不了,大概就隻有死路一條。
“我知道。”陸無為身上重傷未愈,行走時身上還有絲絲縷縷的疼,但是抵不過他胸腹間的燒灼,他垂著眸,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他要想清楚,到底是誰想弄死他。
李飛沒有催促他,而是靜立在一旁,等著陸無為自己想。
陸無為想的雙眼都漸漸泛紅,焦躁與擔憂每一刻都在他的身上蔓延。
他想不出。
他耽誤一分,他的老父便危險一分,他的老父很老了,老的隨時都能死掉,陸無為每每瞧見老父咳血都一陣心痛難捱,現下一想到老父有可能受傷,他簡直都想抽刀砍人。
可是他偏生,連一點線索都沒找到。
“我們先回一趟我的家。”陸無為聲線嘶啞的說:“看看我父有沒有留下什麽消息。”
李飛沉聲道:“好。”
月色之下,幾方人馬匯聚,陸無為與李飛向小雲村內前進,時雲帶著護衛直奔郊區農莊,雙方都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繃緊力氣,一點一滴,與對方博弈。
一場棋局無聲的展開廝殺,局中棋子逐一登場,誰贏誰輸,且看來日。
——
次日,清晨。
時雨自睡夢中被玉蘭給搖醒了,醒來便聽聞了一個大消息。
“昨日趙家姑娘闖了大禍了!”玉蘭知曉趙萬琴與時雨是何等親密的關係,趙萬琴的事,時雨定然不會束手旁觀,所以才敢壯著膽子將時雨搖醒。
床榻上的小郡主眉眼間還帶著幾分困倦,大紅色的肚兜裹著纖細白嫩的身子,粉嫩的玉足踩在綢緞上,人醒過來了,腦子還懵著,一雙杏核眼滿是怠意,墨色若流水般順滑的發絲裹著單薄的肩膀,像是個純良無害,有粉紅墊墊的小奶貓。
任誰瞧了,都想捏一捏她軟綿綿的臉蛋。
“趙家姑娘——趙萬琴闖什麽禍事了?”時雨打著哈欠問。
她昨日醉酒,回來了之後也是醉意難消,倒在榻間一口氣兒睡暈過去了,今日辰時被叫醒時,才算睡飽。
小郡主在**抻了個懶腰,白嫩順滑的腰脊晃了下玉蘭的眼,玉蘭塞給時雨一個枕頭,讓她懶洋洋的歪在榻間聽,又給時雨倒了一杯茶潤喉,最後,玉蘭才坐在床榻前的小木幾上,將昨日的事娓娓道來。
“奴婢也是聽街巷裏旁的府內的丫鬟說的,說是此事都傳開了。”
玉蘭道:“昨日趙家三姑娘與顧家大姑娘一道兒乘馬車回來,結果路上遇到了白家的大公子,趙家三姑娘突然衝下馬車,抽了白家大公子一個耳光,那白家大公子本就病弱,竟直接被抽暈過去了,白家人說,白家大公子生來便是早產體弱,本就沒多少時日,被趙姑娘這樣一抽,許是馬上要死了。”
“竟有此事?”時雨恍惚了一瞬。
白家是書香門閥,這一代的白氏家主在京中為太子太師,白氏人丁旺盛,共有四房,最出名的就是白家大房的一對雙生子。
時雨對這對雙生子印象最深刻的原因還是因為,那雙生子中的弟弟,曾經在花燈節爽過趙萬琴的約,害她們倆枯坐了半夜。
但那件事也是雙生子的弟弟做的,與人家病弱的哥哥又有什麽幹係?
她昨日下馬車下得早,竟不知趙三還發了這麽一通瘋。
“後來呢?”她又問。
“奴婢隻聽到了這裏,不知旁的消息。”玉蘭道:“奴婢知了這件事,便匆匆來告知郡主了。”
時雨聞言,點頭道:“寫個拜帖,去給趙府送過去。”
若是能見便見,見不得便罷了。
趙萬琴這姑娘天生就帶著一股子魯莽衝動的勁兒,膽大妄為又從不想後果,喝醉隻是個引子,主要還是趙萬琴自己恨著白府的人,是趙萬琴自己想打人。
打出了事,也怪不得旁人。
時雨倒是沒想到,她一個帖子送過去,沒過一個時辰,趙萬琴就哭哭啼啼的來尋她了。
她那時才剛沐浴完,頭發半幹的由紗巾包著,穿著雪綢中衣,窩在矮榻上看話本,吃著冰鎮好的葡萄,愜意的吹著夏日清風,突聽外麵玉蘭通報,說是趙萬琴來了。
她與趙萬琴多年好友,便也懶得起身迎,隻讓玉蘭放人進來,沒過片刻,她便瞧見趙萬琴從廂房外哭哭啼啼的走進來,到了她廂房內,趴在她矮桌上先放聲痛哭了一場。
中氣十足,看著似是沒挨打。
時雨擺了擺手,廂房內的丫鬟們便下去了,她又將冰鎮葡萄向趙萬琴的身前推了推,然後才問:“生了何事?”
那冰鎮葡萄往麵前一推,一股甜滋滋的涼意便竄到了趙萬琴的眼前,她吸了吸鼻子,用金勺剜了一顆葡萄塞進嘴裏,然後才紅著眼說:“我昨天喝醉酒,瞧見白家二公子了,我想起來他爽約的事,心中憤恨,便想下去打他一頓。”
時雨心想,你便是想去打人一頓,跟喝沒喝醉沒關係,但她也沒拆台,隻又問:“然後呢?”
趙萬琴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五官都皺在一起,似是想忍一忍,但實在沒忍住,一臉悲憤的說:“打錯人了!那根本就不是二公子,是白家大公子!大公子長得跟二公子極為相似!二公子是個武將,那大公子卻是個病秧子!我將那病秧子打的快死了,現下白家來人,在我們家,要我——要我過去衝喜呢!”
時雨“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又咬牙忍回去。
叫趙萬琴衝喜,也不嫌命長——真當她是什麽乖巧柔順的好姑娘呢?這要嫁過去,不得鬧個雞飛狗跳。
趙萬琴幽怨的瞪了一眼時雨。
時雨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又問:“然後呢?”
“我母說,那白家也是個好人家,若不是白家大公子病弱,估計這門婚事還輪不到我。”趙萬琴抽泣著說:“關鍵是,人是我抽的,我若是不嫁,趙府也交代不了。”
人家白府也是家大勢大,不懼趙府權勢,趙府又無理在先,趙萬琴此次算是攤上麻煩了。
時雨也沒什麽好法子,隻能親手剜出來個葡萄,扒了皮,塞進趙萬琴的嘴裏,順帶馬後炮似的罵上她兩句:“叫你每次做事都不過腦子,瞧瞧,遲早要吃虧的。”
趙萬琴一臉生無可戀的趴在桌上,也沒力氣說話了,隻一顆又一顆的吃著時雨扒的葡萄,吃到中午時分,趙府來了人,要喚趙萬琴回去,趙萬琴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時雨這邊才消停下來。
她也不在府內多待,轉而便叫玉蘭給她洗漱,換好衣裳後,直奔桃花巷而去。
她還得去見陸無為,今日的殷勤還沒獻呢。
結果時雨到了桃花巷的宅院裏,正撞上在宅院中急的團團轉的小廝,那小廝滿頭大汗,一瞧見時雨,便哭喪著臉說道:“不好啦!時大姑娘,那位陸公子不見了!小的今日熬藥送來,便瞧見陸公子人沒了,廂房裏的東西都沒動,估摸著是陸公子自己走了!”
什麽?
陸無為呢?
她那麽大個陸無為呢!跑哪兒去了?
她好不容易拐進來的陸無為啊!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飛竄,竄的時雨頭皮一陣陣發麻。
她的腦海裏立刻閃過了一個畫麵:陸無為知曉自己身世,直奔漠北,曆盡各種艱難險阻半年後龍王歸來,拳打董氏腳踢時雲,直打的她魂飛魄散!
時雨眼前一陣陣發黑。
救命啊!
她慌神了片刻之後,擺了擺手,道:“先別急,先找人,去附近轉一轉,找一找。”
不應當這麽快的,時雨想,離上輩子陸無為知道自己身世還差一點時間,而且,就算是陸無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應該與她見一麵才對。
陸無為好歹受過她的恩呢,也答應了會為她做一件事,不會反悔的。
時雨雖然與陸無為相處時間不多,但是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陸無為的性子,陸無為麵上冷清,但實際上為人處世自有一套章法,他絕不是那種受恩不還的人。
這般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別,應該是生了什麽事。
陸無為能出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