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人難做
又不知過了多久，楊小強沉沉地入睡。
夢中，他感覺整個天地都變了，不再是那麽地清澈真實，而是晦暗無光。財、色、權、武，楊小強要什麽沒什麽，無形的壓力突然自蒼穹中生成，而後自上而下地擊打著他，仿佛大地都發生了抖動，讓他在突然產生的地麵裂縫中不斷地往下墜，而且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宛如墜入無底深淵。
一幕幕的影像，在楊小強的周圍浮現。
影像中，顯露著楊小強自降臨人世後所有的一切，無論是小學罰站還是高中苦讀，無論是大學兼職還是畢業考試，一幕一幕，浮現地是那樣清晰，那樣具體。
“梁涵韻呢？”楊小強一邊下墜，一邊悠悠地問道：“梁涵韻在哪裏？”
周圍寂靜無聲，宛如空若無物。除了孫楊小強過去的影像在周圍浮現著，斷無任何反應。
持續墜落的感覺，讓楊小強甚為難受。可無論他怎麽掙紮，依然掙脫不開向下的趨勢。
下墜，下墜，持續下墜！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困在這麽個奇怪的地方。上不得天，下不得地，甚至由不得自己。
難道自己，真得要從此暗無天日嗎？
正困苦間，一滴淚水自上方而落，晶瑩瑩的，滴在楊小強的額頭。
他抬頭看去，看到了梁涵韻的臉。
“你……”楊小強欣喜地剛要說話，卻被梁涵韻用他所習慣的手勢製止，他不明白梁涵韻為什麽要這麽做，她不想自己嗎？
“一切都結束了，小強？”梁涵韻滿含淚水地看著他，身體則不斷地往上移，好像要飛往天邊。
“為什麽結束了，你告訴我，為什麽？”楊小強的聲音已經帶有哭腔了，“我聽你的，我不做事業編還不行嗎？”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梁涵韻搖著頭道：“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你一輩子也做不到我想要的。”
“你到底想要什麽啊？”楊小強大喊道。
一陣風自梁涵韻的身邊吹過，楊小強不自覺地閉眼。
再睜開眼睛，楊小強發現自己停到了一扇朱紅的大門前。大門上掛一幅金筆對聯，上聯是：“忘卻生前事”，下聯是：“了結身後名”，橫批：“返樸歸真”。
沒有了下墜，沒有了黑暗，仿佛一切一切的危險，都已經結束。
但此時的楊小強，沒有快樂，隻有悲傷。
“我做不到梁涵韻想要的，難道這就是她要離開自己的理由？”楊小強禁不住在心底狠狠地抽打自己，“我真是沒用啊，要什麽沒什麽，真是沒用！”
他想起了之前梁涵韻跟他說過的話，她想要一個帶閣樓的大房子，但看楊小強的樣子，連半個閣樓都買不起。
也許這就是她和他最終分離的理由。
這個世界，隻有權和錢是硬梆梆的存在，沒權沒錢走到哪裏都免開尊口。是啊，權和錢是俗物，可是解決問題就要靠這兩個俗物。人都罵有奶就是娘，可是哪個嬰孩能拒絕那兩口奶？有那兩口奶，就能活著，就可能會有一切，沒那兩口奶，就可能什麽都沒有。
現在，梁涵韻的影像徹底消失了，眼前隻有這個朱紅大門。
猶豫片刻，楊小強推開了朱紅大門。
不是楊小強喜歡猶豫，而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被梁涵韻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已經動作遲緩不得不猶豫了。
大門緩緩地推開，在楊小強的麵前，出現了三條路。
每條路的前麵，都豎立著一麵巨大的旗幟，上書不同的大字。
楊小強定睛看去，左麵路的旗幟是紅色的，上書：“聖人之路”。
仔細一看，旗幟突然消失，若隱若現地，顯示著一幕幕的情景。
情景裏，一個楊小強模樣的男子在艱難地前行，而他的身軀，也在不斷地衰老，衰老，直到步履蹣跚，倒地不起。
“為何如此虐待聖人？”楊小強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聖人不好嗎？做個聖人，好人，老老實實地過一輩子，為國家為老百姓做點事，不好嗎？多點奉獻意識不好嗎？”
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把裏麵那男子揪來，問個究竟。
卻沒想，楊小強右手剛一進入情景，就一下子定格在那裏，既不能進，也不能退。
楊小強正詫異間，忽情景變成一個巨大的黑洞，直接將楊小強吸將進去。
困惑，氣惱，無助。
楊小強剛想暴跳如雷，卻發現自己，根本就跳不起來。
向下一看，陡然一驚！
楊小強原來年輕的雙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枯黃幹澀的人腿，而且是老人的腿。
雙手一摸，楊小強驀然發現，自己臉上的清爽白皙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皺紋與胡須。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楊小強想要大問，但隻幹咳了一聲，卻說不出任何的話語。
體態龍鍾，直腰尚且困難，更別說發脾氣了。
正鬱悶間，一行大字自腳下閃現，清晰地映在楊小強的眼簾。
但見得那行大字寫道：“拒絕狗人，淘汰豬人，隻能做無用的聖人。”
無用的聖人？
楊小強想起以前和梁涵韻探討過的話題，自己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個好人的，然而梁涵韻卻認為在現實社會中，隻有強者和弱者之分，沒有好人壞人之分。好人，早就成了無用的代名詞了。
屈原，不是好人嗎，下場怎麽樣？
嶽飛，不是好人嗎，結局如何？
文天祥如何，於謙如何，還有什麽戊戌六君子等等的同誌，他們哪個不是好人，哪個會有個好結果？
這場談論楊小強爭得麵紅耳赤，卻始終爭不過梁涵韻。最終隻能以各自保留意見收場。
而現在，他的心口一沉，“左邊的這條路，就叫聖人之路，莫非另外兩條路，一條是豬人之路，一條是狗人之路？”
正思慮間，一股勁風自後麵吹來，推動著楊小強向前走。
楊小強想要駐足，卻也由不得自己。他那條老邁的腿向前邁步時卻毫不費力，但若想要轉向後退，甚至換個姿勢，都是非常的困難。
我這是要去哪兒？
楊小強都要控製不了自己的雙腿了，就這麽被勁風推著，不斷地向前走。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又一驚，一身冷汗，醒了。
床邊的電腦在閃爍著微弱的光。
那是楊小強從同事那裏借來的電腦，他擔心自己收不到突然消失的女友的電子郵件，所以借了台電腦，讓自己可以隨時等待著郵件。
電腦閃光了，卻隻是一封絕情信。
絕情地分手信。
楊小強都記不清信中具體寫得什麽了，隻記得大意是梁涵韻已經下定決心和自己分手了，而且她人已經到了國外，一個楊小強不會知道的地方。
隻有分手結果，沒有分手理由。
理由你可以自己去猜。
但是結果是不可以更改了，因為你連她的人都找不到。
很長一段時間，楊小強財反應過來。他抖動著身軀，幾乎碰不到電腦，熱淚連線珠般地滾落，遮住了雙眼，遮住了他眼前的一切。
然後斷斷續續地哭聲響起，那是小美的那首歌：《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電腦PPT上放著的，是那段淒苦的獨白：
“聽著小美謦人的嗓音，
唱著這首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心裏覺的空空的，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親愛的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永遠分開了，親愛的你確實不在我身邊了
親愛的你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她來代替我來照顧你
親愛的原諒我以前的任性，親愛的我們曾經真的愛過
親愛的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雖然有些殘缺不全
親愛的你再也不會陪我整天聊天噓寒問暖了
親愛的我再也不會叫你少通宵。多吃東西自己照顧好自己
親愛的好懷念和你在一起的那段開心的日子呀
親愛的你對我真的沒有話說了
我們之間真的隻有用沉默來取代了
親愛的你不愛我了我後悔以前沒有好好的待你
親愛的雖說要忘記你可是假如真的愛過忘記很難做到的
你知道嗎？
親愛的你還記的嗎，記的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永遠都不和我說分手嗎？
親愛的我再也不能對你撒嬌要你做這做那了
親愛的，你離開我了這個事實我說過要忘記
我不想再去回憶，因為每回憶一次心就會痛一次
我原本破碎不堪的心已經難以愈合了
親愛的如果有來生，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會好好的愛你緊緊的抱住你不放，不要你離開我
親愛的如果可以我們不要再計較以前誰對誰錯
隻要記住曾經真心愛過對方就好
而我能做的到嗎？
親愛的知道你和她在一起後，我說隨便，我不在乎
其實這全都是假的，我能不在乎嗎，我真的很在乎
因為你說過愛我不會再愛別人
親愛的我對你失望了
雖然說你也有權利選擇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
但是我不喜歡被騙，如果你愛別人請告訴我
不要說你不會再愛了，因為假話讓我傷心
親愛的，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原諒你，
如果可以真的不願意再想起你
可是偏偏，偏偏腦子全是你
想著以前，想著你說的話
想著你現在身邊有了她
親愛的我選擇逃避這些事實
我承認自己懦弱害怕接受事實
親愛的你讓我感受被愛同樣也感受心碎
親愛的讓我忘了你做不到
也許隻有時間能夠幫助我
可是親愛的過去這麽久了我依然沒有辦法忘記你
親愛的我想了好多，好多
其實我們在一起真的是錯誤的
我們不在一個地方如果說要好好去愛你
也很難做到，我們之間有距離
親愛的一個轉身的距離讓你愛上了別人
這隻能怪我不好，如果我對你好你是愛還會
轉移嗎？親愛的希望你好好愛一次
不會再受傷。
親愛的我不想讓自己再難過下去
把你拖進黑名單
但是看見以前的聊天記錄，有甜甜的回憶在裏麵
有爭吵有幸福有離合，一切的一切
親愛的，還是會習慣的去查找你的QQ
明明自己不想看到的偏偏每每都想去看看
親愛的我的心一次次的破碎
我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親愛的請不要對我這麽殘忍
我的心已經承受不了
再也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親愛的這是我最後一個為你發的貼子
以前記得我在你的帖子裏回了一段很長的話
親愛的第一次我發了這麽多這麽長的帖子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你就有無數的話想對你說
但，最後還是選擇發帖
因為除了這樣我不知道怎樣發泄自己心裏的情緒
親愛的，最後一次為你難過
最後一次為你哭，最後一次為你心碎
親愛的，記住我說的，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愛你
希望我們一轉身就可以看到對方
而不是朝相反的方向離去
親愛的，最後一次對你說
我愛你。”
梁涵韻就這樣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
她的走是如此悄無聲息，分手時連讓楊小強去機場送她的機會都不給。就這樣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隻留下那封絕情的信。
三天了，地獄般的三天等待，換來的，是一封絕情信。
“我真是個傻瓜，”楊小強抹了一把淚，傻笑道：“都說了女人很現實，女人很物質，我還一直天真地以為梁涵韻和她們都不一樣。可她也要吃要喝要化妝要住房啊，而我呢，我能給她帶來什麽？租的兩居室？最清淡的飲食？打折的化妝品？還是一無所有的存款？我有什麽？”
現在想想，還是大學裏的愛情純真啊，可是大學裏的愛情之所以純真，是因為大學裏不需要考慮住的問題，有學生宿舍可以住。
可是離開大學呢？什麽都得考慮啊。不管你找了哪個女孩，你總得找個住的地方吧，住就要涉及到買房或者租房，女人們能不現實嗎？哪個女孩不想住得好一點，即使她能將就，她家裏人願意讓她將就嗎？
梁涵韻是個漂亮女孩，住得太差的話，也確實對她殘酷了些。
所以，這就成了不辭而別的理由？
還是她，無法直接麵對楊小強？
楊小強抽搐得快要斷氣，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如果自己有錢呢，如果自己有一千萬，不，哪怕自己隻有一百萬，也許梁涵韻都不會走了。
自己真的是什麽都沒有啊。
還做好人嗎？
好人就意味著清正廉潔，就意味著半點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沾，就意味著清貧一生，就意味著可能成為壞人小人豬人狗人痛恨甚至暗傷的對象，意味著可能傷痕累累可能一事無成。
好人難做。
楊小強心想：也許梁涵韻真的早就把我看透了，她知道我放不下心底的那所謂為民請命為國奉獻舍小家顧大家的“雜草”，注定成不了豬人、狗人，也就做不到真正高的位置上去，再加上自己連個公務員都不是，恐怕靠業務素質升職也是遙遙無期。她便斷然選擇離開我這棵矮樹，而遠走高飛。也是，女孩子的青春如此寶貴，趁自己最漂亮的時候離開，尋找到一個最好的棲息之地，不是便困在我這個窮小子身上要好？
還是那句話，我有什麽？
除了那個沒用的好人頭銜，我還有什麽？
世界已經變了，有錢有勢的人*找情婦要什麽有什麽，而我這一大類好人窮人，連個心愛的女人都守不住，人比人，氣死人！
好人有什麽用，好人能不讓梁涵韻離開我嗎？
自己真是該死，為什麽上次公務員麵試不去送送禮呢，也許送了以後就不一樣了呢。
什麽叫踏中一步？
什麽叫一步錯，步步錯？
我太年輕了，不知道現實世界就是那麽地冷漠殘酷，不是我想看不見就能不撞見的，有時候就能碰個頭破血流。沒有了事業，也就沒有了愛情，自己腳上的傷疤是自己走的，也怪不得人家梁涵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