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機會是誰給的?
這一日,行政審批服務大廳人頭攢動。穿過一樓的稅務大廳,爬上一處大理石砌成的開闊樓梯,就到了二樓。
許月就坐在26號窗口,熱情洋溢,等待著局裏來人。
許月是誰?是安監局向企業借調的窗口服務人員,歸安監局首席領導。
她是一名90後的女孩,卻已經開始懷二胎了,一個月兩千多元的工資,卻能開著奧迪A4的車。
按理說政府招些沒有編製的借調人員來,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這些人並不能承擔任何責任,出了問題還得找在編的正式人員。但是在政府裏任何事,隻要有領導的介入,情況就不同了。領導說有意義,那就是有意義。
有什麽意義呢?
領導不會直接告訴你,你隻能自己去悟。
有一種悟出來的結論是:領導之所以這麽安排,其實就是為了給自己提供一種保護,一旦出事,讓自己可以免於被追究管理責任。說白了,前台直接跟老百姓打交道,危險多,而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首席在後台,危險少。前台借調人員出事了,領導可以解釋啊,說這些人都是沒編製的,臨時招來的,把她們開除就是了,領導不用承擔倒追三級的領導責任。
而領導口中的所謂危險所謂出事,無非就是上班的時間偷偷看電影看小說玩手機等等被老百姓舉報了,或者上班跟老百姓爭吵故意刁難乃至收受財物被老百姓發到互聯網上等等。
楊小強在許月的引導下見到了安監局目前的首席於偉。
這是一個矮小粗獷的男子,就端坐在靜幽幽的後台辦公室,用一種詭秘的神情問道:“誰讓你來的?”
楊小強還沒有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聲音中帶著傷感的味道:“局長。”
於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我怎麽沒接到換我的通知?再說這行政審批大服務廳的窗口首席是說換就能換的嗎,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
楊小強看向於偉,就感覺對方奇怪神情的背後所隱藏的東西化作點點毫光,如同一張網搬向自己罩來,再往前半步,自己就逃脫不了。
在幾秒鍾的時間內,楊小強的思緒從失戀的痛苦中暫時抽出來,在安監局各種人情世故關係背景中轉了一大圈。梁涵韻那一刀紮疼了楊小強,也紮醒了楊小強,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簡單地看時間簡單地品官場,而是複雜全麵深刻地考慮所有地方。
自己剛來安監局不久,或者說剛剛邁入官場不久,半點根基都沒有,一旦做錯一步,連個幫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是於偉不同,他來安監局好幾年了,他跟誰熟,誰是他的關係,誰和他有什麽恩怨瓜葛,自己都明白嗎?他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自己都清楚嗎?
想到這裏,楊小強陪著笑臉道:“不好思議,於哥,這是局長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我跟局長說。”
於是楊小強便點頭離開,半點都沒有猶豫停留。自己以前的倔強執拗讓自己在公務員麵試時吃了大虧,現在弄得媳婦都沒有了,自己難道還要繼續吃虧下去嗎?牛撞了南牆還知道回頭呢。
這麽想來,自己在政府工作,話一定少說,不是原則上的事情,人一定不要得罪。這非但因為考核提拔之類的個人利益個人升遷與民主評議掛鉤,還因為政府的工作往往都是交織的,許多活兒隻有多個人合作才能完成,你得罪人太多就沒法幹活了。
以前楊小強從來沒覺得自己應該這麽謹慎小心。在梁涵韻揮刀分手之前,他覺得官場什麽伴君如虎,戰戰兢兢都是太邊緣的事情了,甚至完全是影視劇糊弄老百姓的。因為按照《公務員法》,隻有兩年年底考核不稱職的,才能辭退。全額事業編參考公務員管理。也就是說,即使你得罪了局長甚至更高領導,隻要你不是兩年考核不稱職,你就不能被辭退,而衡量你稱不稱職的考核,不是由哪個個人決定的,而是有一套細化的量化考核標準,隻要你不滿足不稱職的考核標準,就沒有人可以讓你不稱職。總之,這些官員根本左右不了你的工作有無。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官員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工資多少,因為錢是國家發的,月底20號必然會發,一天也不會耽擱,發錢時,該多少錢每月就是多少錢每月,一分也不會少,也一分也不會多。
但是梁涵韻的突然分手讓楊小強疼得幾乎斷了氣,梁涵韻尚且可以說走就走,一年的感情馬上就可以變得一文不值,對自己沒什麽感情的政府官員們收拾自己起來還會留半點仁慈嗎?鬼知道他們想弄你時會有什麽陰招鬼招損招?
“在政治家的眼裏一切都是可以交換的,隻看利益多少,而不會在乎正直或良知。政治本身就是魔鬼的遊戲,小人物卷了進去必死無疑!”
上麵這段話楊小強是從一本雜誌上摘錄的,當時隻當笑話看,現在越看越害怕。梁涵韻的絕狠拋棄,讓他越來越不相信感情的價值,轉而開始相信功利權謀。
從功利的角度,自己來接替於偉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窗口首席的位置,對自己是好事,對於偉則是壞事。對自己來說,得到了鍛煉,認識了更多的人,還擔起了一方責任成為了政府裏更有價值的人,但對於偉來說,失去了一方小天地的一把手,回科室還要屈尊從底層做起,而且自己就這麽走了,周圍的人也會打一個大大的問號,說不定大家就會懷疑自己是因為不履職盡責而被調走的。
還不隻如此。
按照梁涵韻之前隨口說到的,現在這個社會,是隻問結果不問過程的。自己取代了於偉擔任首席,在外人的眼裏,那就是自己在局裏領導心目中的印象比於偉好,否則為什麽會將其取而代之。
以前隻當梁涵韻隨口說說,現在發現她說的許多話都是有深意的,怪不得她總說自己像個小孩子呢,總說她以前想找一個成熟點的男人。而那時自己和她的感情正在甜蜜期,自己還以為這種甜蜜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現在看來,自己當時真是傻啊。明明梁涵韻已經表露了對自己單純幼稚的不滿,自己還不以為意,還不能盡快成熟起來,這樣下去,梁涵韻能不跟自己分手嗎?
如今分手已成事實,後悔也沒什麽意義,後悔就能把梁涵韻從國外追回來嗎?但梁涵韻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就不得不重新拿出來,反複晾晾,讀讀,品品,梁涵韻還說過:“小強,你好單純啊,現在的人都有欲望,都有一大堆問題要解決,他們有多少是會像你那樣,為了理想信念,為了心中的正義感去拚呢?我真擔心你這樣一直走下去,會成為孤家寡人的。因為你理想信念所依存的公事公辦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個人化的時代,人人都是自私的,考慮的都是自己眼前的利益,你上哪裏去找那麽多跟你有著同樣理想的同誌?”|
隻問結果不問過程,誰對你負責你就對誰負責。現在是局裏領導為自己的前途負責了,而不為於偉的前途負責了。於偉當然會對自己懷恨在心,無論這種懷恨是源於嫉妒,源於不甘,還是源於猜忌懷疑,但是毫無疑問,這種懷恨對自己是不利的,在將來不知道的哪個時刻就能爆發出來。
按照以前梁涵韻跟自己說過的,要在官場裏活得久活得好,就必須知道自己的機會是誰給的,自己的根本在哪裏,是誰在對自己負責,而且必須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機會。這次當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窗口首席的機會是趙局長給的,趙局長就是自己的貴人,是趙局長在對自己負責。那麽自己就要成為趙局長的人,時時刻刻考慮趙局長的利益和訴求。
而眼前,先要不得罪於偉為好,以免因為自己說錯了哪句話讓於偉抓住了把柄,從而搞到趙局長那裏讓趙局長為難。讓趙局長為難就是讓自己為難,自己還想往上爬呢。
從分手的那一刻起,楊小強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往上爬了。他覺得這次與梁涵韻的分手,錯誤不在梁涵韻,而在於自己,誰讓自己那麽幼稚那麽沒出息呢,哪個漂亮女孩不想釣個金龜婿,找個績優股?自己這麽沒錢沒勢的人,還幻想著堅守什麽理想道義,結果連自己的女朋友都堅守不了,想想真是可笑。
要往上爬,以後類似的情況就要多分析考慮,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遇到事情拿來就是一句,說話不經過大腦的思考。多想,多想,一定要深思熟慮。
現在看來,在政府幹真是累啊,除了日常性的事務處理,臨時性的公差任務,還要考慮那麽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就是身體不累心也累。
怪不得梁涵韻之前說自己胖了是壞事呢,說自己邁進官場還能胖起來,就衝這個體型領導也不會重用自己。胖就意味著想事少,意味著管不住嘴邁不開腿,這樣想事少的科員,而且還沒錢沒關係沒背景的,領導會重用嗎?
就衝自己在科員的角色上變胖了,梁涵韻就能認定自己在官場裏沒有前途,也就能走得頭也不回。當然,如果自己成局長了,或者在局長以上,那時候變胖,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從行政審批服務大廳那裏出來,楊小強掙紮著讓自己從失戀的痛苦中先摘出來,急急忙忙地驅車回到局裏。他所在的安監局局離行政審批大廳有20分鍾車程。這一路上,他除了撕裂和梁涵韻以前的記憶外,都在琢磨著該怎麽跟局長回複,琢磨來琢磨去,他決定不跟局長回複,而是跟科長匯報。
怎麽匯報?
這種時候實話實說是最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