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甜蜜苦澀
這個下午來了好多谘詢行政許可事項的老百姓，就這麽不知不覺地到了下午四點半。
政府工作，朝九晚五，一般都是下午五點下班，四點半基本上就已經在寫今天的工作總結，進入收尾了。
今日工作總結寫完，楊小強正準備把資料整理一下，好下班，突然來了一個要辦理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的企業經理。
這個企業經理，昨天楊小強見過，當時因為他提供的材料不全，所以不予辦理。現在才過了一天，材料就全啦？
楊小強一抬頭看向他，那人就跟楊小強熱情地套近乎，說他以前去過楊小強讀書的大學，說他跟局裏誰誰誰關係不錯等等。
這明顯是在打感情牌。
被梁函韻折磨得不行了的楊小強，早就對這種虛與委蛇恨之入骨，他甚至覺得對麵的甜蜜套近乎中會蘊藏著什麽東西。
但出於對來辦事老百姓的關心，楊小強還是麵帶笑容地問道：“請問你遞交的材料齊全嗎？”
“我下次再補吧，你看我離得那麽遠，來一趟不容易。”
“沒關係的。我昨天見過你的，但當時你正在跟前台的小姑娘打交道，我們之間沒有直接的對話。我不知道你怎麽稱呼，我叫你經理吧。經理，我們行政審批是有一個流程的，這個流程的每一個環節都是有他的工作標準的，你看你遞交的材料不齊全，我這第一個收件的環節都過不去，更不要說審核環節、審批環節甚至發證環節了，所以我實在是給你辦不了。你如果來這裏不方便，可以下次在順道的時候過來。隻要約好了，我們肯定給你辦。”
“你們不會不辦吧。”
“隻要你材料齊全了，我們再去現場看看也沒問題，我們肯定就得給你辦了。不辦就是不作為。”
“你們這麽好？”
“不是隻有我們這麽好，大家都這麽好，為人民服務嘛！”
“你看我能不能快點辦理，我認識你們局誰誰誰”
“不好意思，你材料不全條件不符合，認識誰我都不能給你辦，你材料齊全條件符合，你誰都不認識我照樣給你辦。”
“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楊，你叫我安監局楊科，或者小楊都行，你年齡比我大嘛。”
“好的，我記住了。”
說完他起身離去，再也不提認識誰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楊小強心裏頭的第一個念頭是：不知道現在的老百姓都是怎麽想的，非得認識誰才能辦事嗎？
無語。
但是楊小強的第一個念頭緊接著就被腦海裏閃爍的第二個念頭所更改：老百姓之所以攀關係找朋友什麽的，不就是因為現在辦事難，讓他們很苦澀很無奈嗎？現在的中國是熟人社會，生人處處紅燈，熟人卻步步綠燈，這就逼得他們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拉攏同誌縮短距離。
甜蜜的背後是苦澀，苦澀的根源是無奈。
就這樣下了班，在環保局窗口後台的時候，未掩好的門縫裏，隱約女子曲線玲瓏，間或雪色香膩肌膚，一閃。
非禮勿視，楊小強匆匆走過。
想是之前都是許月這個女孩子從這裏經過，裏麵的人就沒太在意，門沒有關得特別緊。
走歸走了，楊小強的腦海裏卻略過一絲奇異：會是淩依晨嗎？
淩依晨是環保局窗口後台人員，但卻不是首席。她是極為精致的女孩子，與楊小強在高中暗戀過的一個女孩長得很像。
淩依晨身高不高，屬於小巧玲瓏的那種類型，皮膚特別白，白裏透著紅。整個她的外貌，可以用一段古典小說裏的文字來描述：“她，荏弱纖秀，淡眉如煙籠霧，睫毛細密如絲，嬌笑聲如鳴鶯，如黃鸝，如玉珠落玉盤，聲聲清脆，聲聲旖旎。”
楊小強雖然對淩依晨很心動，但從未想過對方會看上自己。淩依晨畢竟是公務員，層次比自己這個事業編要高，而且淩依晨是天都市當地人，據說父母工作還很好，這樣的人，會看上自己嗎？何況淩依晨年紀還很小啊，比自己還小。
其實醫治失戀最好的方法就是再開始一段戀愛，但楊小強在感情上有些怕了，梁函韻造成的傷害還沒有愈合，他更怕新的傷害。他有時在想，是不是梁函韻已經透支了自己的感情，讓自己無法再愛了？
就在他猶豫思考的片刻，真的是淩依晨從環保窗口後台裏出來，向班車點小步快跑。
飄零人生愛深痛，驀然回首情已生。
當淩依晨跑到楊小強身旁的那一瞬間，楊小強感覺整個世界寂靜的沒有一絲響聲，除了他自己的心跳。楊小強靜靜的站在這個讓他暗戀的女孩所跑過的路邊，這是他無意之中進入行政審批大廳才遇到的女孩，他不知道如果再往前進一步，會發生怎麽樣的變故，也許是命運讓他偶然的與她相遇，但是楊小強卻沒有想到，如果他自己肯再往前進一步，將對他以後的一生都產生潛移默化的改變。
但是他始終沒有往前進一步。
就這樣看著淩依晨從自己的身邊跑過。
“好累。”剛才淩依晨從自己的身旁跑過時，楊小強感覺自己的愛情火苗好像徹底燃氣又生生地被自卑掐滅。他以前在愛情上不自卑的，但梁函韻的絕情徹底讓他自卑，感覺自己真的是完全沒有魅力。
愛的擠壓消散下，盡管楊小強的軀體還很健碩，但精神卻有些虛弱了，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殘酷的戰爭，愛情那布滿皺紋的雙手吃力的從地上撐起來。
就這樣神遊地向前晃動著，一直晃動到大門口。
卻遇上了變天。
天下起了雨。
這又勾起了他上一場失戀的痛。
談了一年的感情，就這麽被梁函韻踹了，他如何麵對母親？
如何麵對死去的父親？
楊小強，在雨中，胡亂地走著。
從蒼穹上落下的雨滴，打在地麵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整個行政審批大廳在視線中越來越朦朧了。
曾幾何時，少年記憶之時，曾也有過這樣的——
苦雨！
隻為了考試成績的下降，抑或是遭受了賣菜者的白眼。
家裏窮，母親隻讓他晚上去菜市場，去買別人近乎不要的半好半爛的菜葉。
自己是誰，就要這麽一輩子受窮嗎，一輩子被人看不起？
上天就不能給一個上升的通道？
就這樣走著走著，還未到班車點，突然在角落裏的不知名處，有低低的歎息聲！
風吹過，漫天的雨勢，也那麽斜了一斜。
楊小強的衣襟已全濕，他卻全然不在意，隻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一把傘，默默地漂浮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難道是她？
怎會是她？
蒼穹沉默，風雨沉默。
他與那個前方突現的“梁函韻”，默然而望，悄悄無語。
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不知道哪裏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隨風掠過。
青綠色的油布傘，就這麽悠悠地向他飄來。
而後，他才看清，那傘下的不是“梁函韻”，而是淩依晨。
失戀到了極致，會產生幻覺嗎？
傘靠了過來，蓋住了他頭頂的天空，為他擋住了風吹雨打。
“你有心事吧？”她問。
“你看出來啦？”楊小強苦笑，“之所以走來，是因為可憐我嗎？”
“不，”淩依晨的身軀顫了一顫，“是因為我也有心事。”
他一愣，看向身邊的淩依晨，好像看到了許許多多不可言說的少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