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是白沐浴了。

這是蕭嶺再次穿戴整齊之後唯一的想法。

尚是白日, 還算留了些分寸。

蕭嶺滿身疲倦,思維卻極清醒精神,甚至有幾分亢奮。

他穿著一身雪白寢衣, 腳步似有些虛浮地走到案前, 拿起奉詔殿在他與謝之容去沐浴時送來的奏折, 垂眸粗粗看了兩三行。

謝之容到了一杯茶送到蕭嶺麵前, 蕭嶺抬頭,不待皇帝接過, 謝之容便將茶杯往前送了送,茶杯邊緣堪堪蹭到蕭嶺的唇角,後者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配合著喝了兩口, 待茶水咽下, 才開玩笑道:“親奉食飲,之容, 這可算佞臣之舉?”

謝之容搖頭, 輕笑道:“不算。”

蕭嶺似笑非笑地看著謝之容:“哦?”

下一刻, 便被吻住了微微翹起的唇瓣。

蕭嶺忙伸手抵住了謝之容的額頭,“你是當真一點也不累。”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還有點微不可查的羨慕。

這個體力還有……透過單薄的寢衣可見謝之容極其優美的肌肉線條, 往上,束具猶在喉間, 將喉結蓋住,隻餘一截雪色玉質的肌膚。

烏黑與潔白。

鎖鏈已被拆下, 此刻僅剩束具在, 遭鐵器磨過的肌膚邊緣微微泛著紅, 像是一道傷痕。

極致的示弱與謙卑, 仿佛的確是個被送來討帝王歡心的禮物玩具。

然而蕭嶺卻知道,若是輕易相信了謝之容所表露出的可欺,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謝之容舌尖掠過唇角的濡濕,勾唇笑道:“這才叫佞臣。”侍奉食飲算什麽,以身討帝王歡悅才是佞臣。

蕭嶺喉結滾動了下,然後在謝之容含笑的注視下,順手將看過的奏折往謝之容臉上一遮,免得叫自己看了愈發意亂,“之容,國事為重。”他勸道。

謝之容悶悶嗯了一聲,權作回答,被遮住的眼睛波光流轉,明麗動人,二指夾住了蕭嶺手中的奏折,仿佛很聽話地跪坐下了,可拿下奏折,漂亮的眼睛仍舊往蕭嶺的方向笑眯眯地看,叫人脊骨都發著麻。

蕭嶺亦跪坐下,盡量讓自己忽視謝之容熾熱的眼神。

雖是初春,但皇帝體質羸弱,寢殿內地龍仍然熊熊燒著,穿著單薄的寢衣一點冷意也無。

蕭嶺一麵看戶部報上來的賬,一麵道:“之容,朕有些事想同你說。”

謝之容頷首,“陛下請講。”

蕭嶺道:“是張將軍昨日送來的信,在信中,張將軍告訴朕,羌部近來對玉鳴的騷擾漸少,朕以為,可能是因為受恩王一係隕滅,朝廷再無內憂,他們不敢造次。”說著,看向謝之容。

這是蕭嶺從來的習慣,在公事上向來隻說一半,等待著旁人接口,聽聽能說出什麽,是否和自己心意一致,以得到更多不同的想法。

謝之容略思量一息,沉吟回答:“也或許羌部欲備戰,昆輿蘭樓闕亦知曉內戰剛過,朝廷需要休養生息,極可能不會大舉對外動兵,況且朝廷將銀錢輜重軍需都用在了兆安,對於玉鳴,勢必會有所收緊,眼下舉國因大勝狂喜,說不定玉鳴的警惕也會放鬆,他們便幹脆減少騷擾,以圖之後。”

蕭嶺頷首,誇了謝之容一句,“知我者無過之容。”

謝之容頷首一笑,恭敬道:“陛下謬讚。”

全然知之皇帝心意卻還不滿足,還想以自己替代了皇帝身邊那些心思曖昧不明的臣下,要皇帝心中眼中唯他一人才好。

“朕亦以為是如你所想那種,”蕭嶺按了按眉心,“朕相信以張將軍用兵之能,定不至於破關失地,隻是,”頓了頓,“隻是朕實在厭煩了,經年累月被羌部騷擾。”

鳳錦百姓早不堪其擾,卻又無可奈何。

玉鳴關外,幾乎便是禁地,倘不慎踏入,不論是商人百姓,多會被劫掠一空,而後送到羌部為奴為婢。

若玉鳴關破,整個西北羌部可**,南下,直逼中州帝都所在。

“陛下是在猶豫,是否要發兵?”謝之容問。

蕭嶺輕輕點頭,低語一句,“夷狄,畏威而不懷德。”

一味懷柔,昆輿蘭樓闕可不會覺得新帝仁德,隻會覺得朝廷軟弱。

國力強盛帝國的仁慈才是仁慈,若不然,則不過是逃避戰端的可笑手段。

謝之容深以為然,“以陛下看來,此刻可是發兵的時機?”

蕭嶺則道:“能打,”他猛地坐直了,眸色發暗,“但必須速戰。”他手指點了點桌案,“連年征戰,窮兵黷武,耗費國庫太過,橫征暴斂,必使民怨沸騰,國庫眼下不缺銀兩,”

受恩王府多年積累盡數入公庫,數量委實令人震驚,除卻銀錢,還有兵器甲胄等,蕭嶺看到清點完的數字一時感歎,比起在抄大臣家時那些可稱天文的數字,受恩王府與晉朝同壽的累及,更是令人眼暈。

“但兆安受戰火侵擾各地都要朝廷撥款,要免去稅銀,朝廷還有各項開支,凡大軍出戰,一日動輒千金,朝廷還有各項開支,朕不會為了打一場仗,就讓朝廷難以為繼,百姓食不果腹,所以若打,必須要速戰,不需攻下羌部全境,那樣補給線便太長了,最次之,以戰威懾羌部,使之納貢稱臣。”

古代打仗,最為考驗的就是補給。

大軍數萬人數十萬,補給所動用的人力物力是難以想象的,而若是糧草無法滿足軍隊需要,嘩變近在眼前。

兆安在晉境內,臨州都可調配補給,而羌部則太遠,補給困難,故而,若打,絕不能久耗。

“臣以為,昆輿蘭樓闕與陛下想的相同。”謝之容道。

蕭嶺抬眼看他,示意謝之容說下去。

“冬日西北最為艱難,尤其是對於羌部而言,隻能依靠搶掠為生,上個冬日,於最為富庶的我朝羌無可奈何,隻能劫掠周邊其他部族小國,此時方初春,羌軍軍需想來不會充裕,但昆輿蘭樓闕剛上位不足兩年,對我朝,他也需要一場能證明自己的大勝,臣以為,昆輿蘭樓闕亦沒有長期作戰的準備,最好,便是能屢勝我軍,等待我朝議和,供以歲幣。”頓了頓,“但一切隻是臣的猜測,實際情況臣亦不知曉。”他說的非常委婉。

“朕會給張將軍去信,”蕭嶺道;“問一問張將軍是何想法。”

謝之容垂首道:“陛下英明。”語中含著溫柔的笑意。

重要的事情與謝之容商量完,蕭嶺姿態放鬆了不少,笑道:“朕還未見過張將軍,之容,尊師是什麽樣的人?”

想起張景芝在信中的那句隻有嘴硬有什麽用,謝之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家師是個,”他神色溫和,黑眸中流露出了幾分回憶之色,靜好至極,偏偏下一句是:“為老不尊之人。”

原本在靜靜看美人的蕭嶺:“啊?”一時沒反應過來。

“為老不尊?”張景芝也算不得老吧。

他以為謝之容會說點什麽諸如謹慎小心或者膽大心細之類的性格特質,要麽是能力容貌之類,沒想到居然得了這樣一句評價。

謝之容頷首,“是。”他望向蕭嶺,“陛下不信臣?”

被這雙漂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蕭嶺哪裏還顧得上疑惑,朝謝之容笑,“朕信,”輕輕一握謝之容的手,卻不等謝之容回握就放開,“我都信。”

說完,便立刻低頭看奏折,以免眼前的狐狸精又誘得他做出什麽勞身的事來。

謝之容見蕭嶺不與他再談,便去取了卷書來,安靜地坐在蕭嶺旁邊看。

片刻之後,許璣進來道:“陛下,陳大人請見。”

蕭嶺抬頭,“他可說了他有何事?”

謝之容從書卷中抽神,笑吟吟地看向蕭嶺。

蕭嶺朝謝之容一笑。

許璣與謝之容短暫地對視了一瞬,意味不明,片刻後,許璣垂首,謝之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許璣道:“陳大人似無要事。”

“那便告訴陳爻,朕在休息,令他明日再來。”蕭嶺說的是實話,見外臣還得至少收拾半個時辰,蕭嶺本就少眠,自從開戰以來,政務更繁雜,睡得比先前還要輕淺,好不容易休息三日,昨日各項禮儀,宮宴進行到晚上,深夜又折騰,今日清晨才歇下,方才還……蕭嶺閉了一下眼睛,他身上倦得厲害,此刻無非是睡不著罷了。

許璣道:“是。”

因為打了勝仗的緣故,群臣上表慶賀,內容無外乎是讚頌君主兵將,其中尤其讚頌君主,感歎天佑大晉之類。

許璣退下。

謝之容仿佛無意地問了句,“陳大人是陳爻?”

蕭嶺道了聲,“是陳堯。”有些稀奇,“你竟還記得他。”

謝之容笑著說:“陛下的肱骨之臣,想不記得都難。”

蕭嶺想了想,自己的確在給謝之容的信中提過數次諸如陳爻陸嶠江三心等人,謝之容記得不奇怪。

片刻之後,許璣又進來,被迫打擾了這份安靜,“陛下,何大人請見。”

“有公事嗎?”蕭嶺道:“若無,今日一律不見。”

許璣道:“臣明白了。”

有許璣篩選,蕭嶺與謝之容足足享受了一個時辰無人打擾的安閑時刻。

可惜好景不長,許璣再次進來,謝之容半眯起眼,神色之中似有不快,轉頭看向蕭嶺時一切煩躁都煙消雲散,仍就一派若秋水般溫和的笑意。

“陛下,顧將軍請見。”許璣道:“他說自己有公事。”

蕭嶺嗯了聲,“那便叫他去禦書房等候。”

此話一出,謝之容的目光頓時落在了蕭嶺身上,不過一息之間,又恢複得平靜自然。

顧廷和能有什麽公事!

近來顧廷和幹的那些破事謝之容了如指掌,所謂公事不過是顧廷和見皇帝的借口罷了,如謝之容所想,明明能一本折子寫完的事情,為何非要次次到陛下麵前才能說?他顧廷和是手斷了,拿不得筆嗎?!

謝之容當然知道顧廷和的小心思,不過是借著公事之名得寸進尺,拉近與皇帝的關係罷了。

謝之容淡淡道:“你先退下。”

許璣看向蕭嶺,蕭嶺點頭,許璣才見禮告退。

謝之容起身,繞到蕭嶺麵前。

被陰影籠罩著,無意識地緊張戒備,可理智卻明白謝之容不會傷害自己,於是緩緩放鬆,原本一瞬間緊繃的肩膀頓時放開了,蕭嶺道:“怎麽了?”

謝之容傾身,蕭嶺隨著他的動作腰身往後壓,幾乎要貼上竹席,謝之容一隻手臂撐到蕭嶺大腿旁側,這眉眼清潤絕倫的美人似恭順,似委屈地垂眼,可居高臨下的姿態,令蕭嶺能清晰地看清他眼中的晦色,烏黑的長發垂落,如同世間最柔軟又最密不透風的監牢,“陛下,臣亦有軍國要事,與陛下呈奏。”

作者有話要說:

我收回我說的還有一章正文完結的話,可能明天正文完結,也可能後天正文完結,還可能……總之晚安。

貓貓真的好可愛,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