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時,宮裏出了一件大事,趙珫在年宴上突然抽搐發癲,鬧了很大的笑話,皇室盡力把這件醜聞壓了下去,可是當天參宴的重臣心裏都犯著嘀咕。

沒多久,麗妃和那女道士起了爭執,女道士被鞭子活活打死了。初二,趙珫清醒後,才知道愛妃身死,當即大怒,不顧王丞相阻攔,賜麗妃禁足半年。

此後,趙珫愈發多疑善變,與王丞相一派也不如從前親近了。

二月初,匈奴時不時侵擾邊境,引發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戰爭,待二月底,匈奴鐵騎來勢洶洶,越過雁門關,**,不到十日,就已經占領了邊境三鎮。

形勢危急,安逸多年的朝廷人心惶惶,關鍵時刻,有人遞折子,請安親王出征,趙珫按下,次日早朝,一禦史血諫,求安親王掛帥。

陽春三月,加急的聖旨終究還是送到了江寧。

秀秀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行動不便,出入都是好幾個伶俐婆子丫鬟照看。從過年起,府中氛圍便緊張起來,全江寧最好的接生婆和醫女都被請入府中。

時間越臨近生產,她心中情緒複雜,既有即將卸貨的期待,期待中又有一絲不舍。每次不自覺摸著自己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動靜,秀秀總會眼眶酸澀。

三月初,休沐那日,臨淵閣地暖還燃著,秀秀在練字,趙璟琰在看兵書。

這幾個月,她身子重,不方便與老太太出門,於是時常待在臨淵閣看書練字,那副掛在中堂的《墨碑臨帖》,早已被取下放在書桌上,供秀秀臨摹觀賞。

這副千金難求的柳公學的真跡,趙璟琰說賞便賞給了秀秀。趙璟琰和老太太賞過她很多好東西,價值連城的南海明珠,燒藍鑲金的整套頭麵,數不勝數,她最喜歡的,還是《墨碑臨帖》。

這日,她正專心練字,聖旨快馬加鞭送到,院外吵吵嚷嚷,趙璟琰皺著眉頭,扔了書卷,大步走了出去。

秀秀稍稍抬頭看了一眼,就繼續靜心練字。

不知過了多久,趙璟琰一身寒意走了進來,到門口,望見暖意融融中安靜握筆的女子,腳步一頓,披上了室內架子上的外袍。

寬大的袍子融化了寒意,高大的身軀從背後貼近,秀秀聞到熟悉的氣息,沒有回頭,隻柔聲問道:“老爺,外麵出了什麽事?”

“北邊的匈奴過了關,邊境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朝中無人,趙珫叫爺去替他守江山。”

趙璟琰冷冷地說道。

秀秀抬起眼皮,手下筆勢未變,她問道:“老爺去嗎?”

“爺不去,趙珫那個廢物能撐到幾時?”趙璟琰寒聲道,“想過他不中用,沒想到這麽不中用。選的那些人除了汲汲營營,什麽實事都不幹,邊境都漏成了篩子!”

秀秀默然,她曾聽老太太閑聊,說起趙璟琰少年時從軍,擊退匈奴,戰功赫赫,沒想到偏安一隅,還會被召出征。

趙璟琰抱著她的腰身的手輕輕收緊,高大的身軀俯身,貼著秀秀溫熱的肉肉的臉蛋,聲音低低的,“聖旨催的急,可是爺舍不得你。”

秀秀手腕一抖,暈染了一大團墨跡,近日來最滿意的一副字被自己毀了,她輕輕擱下筆,平靜地卷起宣紙。

“老爺,奴婢隻是個通房,姿色平平,隻因運氣好,才懷了老爺的第一個孩子。若因奴婢耽誤了大事,奴婢怎麽擔得起。”

趙璟琰麵色不虞,一把按住了宣紙,將秀秀轉過身來麵對麵,看著秀秀麵容平靜,趙璟琰沉聲道:“你是在跟我鬧脾氣嗎?說了誕下孩子後就抬你做妾,我說出口的話什麽時候反悔過?”

秀秀匪夷所思,她陳述事實罷了,怎麽落在趙璟琰耳中倒像男女鬧脾氣了?再說,她哪裏在意位份了?

見趙璟琰麵上烏雲欲來,秀秀硬著頭皮解釋道:“奴婢並不是對老爺不滿,做不做妾又有何區別,隻是匈奴事急,奴婢萬萬不敢妨礙半分。”

“還望老爺領旨後早日出征,護衛邊境安寧,不必過多擔心奴婢及孩子。”秀秀好言勸道。

趙璟琰這次卻沒之前好哄了,秀秀越是表現得識大體,趙璟琰心裏越是不好受,一句一句分明都是催他走!

他也不知為何如此計較這些,就如秀秀所言,區區通房,僥幸好運懷了他的血脈,他堂堂親王,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在意一個通房的幾句話?

道理擺在明麵上,趙璟琰太知道不過了,可是依然意難平。

他垂眸,摸著橫亙在兩人中間不可忽視的圓肚,冷笑道:“要不是孩子,一個農女頂破天也當不成親王妾室。”

秀秀平靜不語,相處這麽久,她早就摸透了趙璟琰喜怒無常的性子。這人可以昨天還喜愛逗弄灰雀,今天就一箭射穿它們,也可以上一刻還溫情款款,下一刻就冷眼嘲諷。

趙璟琰暗暗磨牙,突然一掌捏著秀秀稍顯圓潤的臉頰,迫她抬起頭來,“生下孩子後,乖乖等爺回來,嗯?”

見秀秀乖順點頭,趙璟琰這才放過她。

出征那日,天未亮,趙璟琰就起身了。孕晚期,秀秀覺淺,輕易就被驚醒了。

她半睜著眼睛,看見床邊立著一個分外高大的人影,不知沉默地望了她多久,撐著身子就要坐起來。

那人按住了她,冰涼堅硬的盔甲隔著綿軟的床褥,趙璟琰頭盔下的臉露在稀薄的晨光下,銀質的頭盔顯得格外冰冷無情,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身在溫暖的床榻上,一瞬間,秀秀仿佛嗅到了屍山血海的腥氣。

趙璟琰露出的黑瞳沉沉無光,深黑的顏色如極夜,把周遭一切光吸入其中,他的聲音隔著一層傳出來,有幾分不真實。

“爺走了,待凱旋,破格賞你做貴妾。”

秀秀無言,可能在趙璟琰眼中,女子畢生孜孜以求的,就是位份和富貴榮華。

天還黑著,遠處山際露出一線薄弱的曦光,也許是天色太暗,又或者重甲之下的趙璟琰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脆弱感。

秀秀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不想做妾,我想拿回我的賣身契。”

“不可能。”趙璟琰想都沒想就一口否決,甲片彈擦出難聽的金屬聲,他站起身,身形高大,幾乎遮蔽了屋頂,如一尊堅不可摧的神像。

“不做妾,不可能,賣身契,更不可能。”趙璟琰冷漠地說道:“你都快給爺生孩子了,才說不當爺的女人,當你男人是擺設嗎?你出身太低,貴妾已經是額外開恩,若再不識趣,就讓你當一輩子通房。”

秀秀垂下頭,眼神灰暗下來,她在期待什麽?趙璟琰是生來的強權者。

“至於賣身契,”趙璟琰勾唇,眼中卻是一片冰冷,“不管你有沒有那張紙,隻要爺不發話,你連城門都出不去,廢紙一張罷了。”

趙璟琰的話,徹底澆熄了秀秀心中最後一絲希冀,向這個男人透露真實想法是何其愚蠢,趙璟琰就是個專/製的暴君。

秀秀深吸一口氣,腦子清醒了許多。

她虛虛掩著錦被,像從前那樣,溫聲送他出門:“奴婢祝願老爺旗開得勝,順利凱旋。”

隻不過這一次,應當是最後一次了。

秀秀在床帳的暗處,仰頭看著晨曦中的紅纓銀甲,趙璟琰俯身,隨著他的動作,溫暖的床榻上帶入了一絲涼風。

這副甲征戰沙場多年,在刀割的寒風中,見過無數死亡,卻是頭一回入了溫軟馨香的女子床榻。

冰冷尖銳的頭甲咯著柔嫩的麵頰,這是一個帶著暴戾血腥氣的吻,落在秀秀唇角,竟是難得克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