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沁嫣站起來朝門口走著,劉德英正好迎著劉德秋進門。
四目相對,餘沁嫣看了劉德秋一眼,趕緊把目光移到了劉德英身上:“我們假期有兩張試卷,我晚上想跟秋英一起做,不會做的,我好問問她。”
餘沁嫣說這話的時候,手指竟然捏著衣擺弄出了蘭花指一樣,害羞的樣子全然不像是見過世麵的廠長女兒。
“你怎麽還撒謊了?你不是說想看我哥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嗎?你看好了,我哥不是怪人,很正常吧!”
劉德秋早聽廠裏的人說餘廠長讀高一的千金小姐餘沁嫣長得一朵花似的。
今日一見,還果真如此,隻見眼前的餘沁嫣五官精致,臉蛋白淨細膩,重要的是跟德英年齡相仿的她,身材竟然出落得能讓男人產生極強的想法了。
餘沁嫣聽到劉德英的話,白淨的臉蛋透出紅來,更是嫵媚動人,她捏著衣擺,終於大膽地看向劉德秋:“聽說是你自己要求不當工人的,這是真的嗎?不是我爸故意為難你的?”
聽著這話,看著眼前文靜的餘沁嫣,劉德秋對她有了莫名的好感,剛才那種因為她是餘廠長的女兒而特有的排斥,瞬間**然無存。
“我自願的,你爸爸跟我們無仇無怨的,他怎麽會為難我?”劉德秋笑著說。
“徳秋,快去洗洗臉吃飯了。”
雷琳在廚房裏喊道,她話音剛落,劉淳端著炒血鴨出來了,他看了一眼三個人,沒有說話。
劉德秋發現劉淳好像有點不喜歡,難道是因為餘沁嫣來吃飯的原因,他不應該這麽小氣吧!
劉德秋裝著沒有看出他的不高興,笑著說:“爸,我陪你喝幾杯。”
“好,先去洗把手。”
劉淳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放下菜碗,坐在了凳子上。
吃飯的時候,劉德英先給餘沁嫣的飯碗裏夾了一個鴨大腿,餘沁嫣客氣,說讓伯父和伯母吃,劉德秋拿起還沒有動過的筷子,把鴨大腿夾起來,快速地放在她的飯碗裏,用力按了一下,鴨大腿粘上了米飯。
“吃了,你看,鴨大腿都粘上你碗裏的米飯了,你得吃了。”
劉淳看了劉德秋一眼,端著酒杯說:“來,兒子,喝酒。”
雷琳看著餘沁嫣笑著說:“你跟秋英,一人一個鴨大腿,吃,吃,別客氣。”
“這,真不好意思。謝謝伯母。”
餘沁嫣客氣了一句後,還是吃了起來。
劉德英見餘沁嫣有些拘謹,時不時地喊著她夾菜,餘沁嫣斯斯文文的應答著,卻吃得更加斯文。
劉淳和劉德秋慢慢的喝著酒,餘沁嫣和劉德英兩個人卻很快吃完了飯。
“哥,你陪著爸爸喝酒,我跟同學去我房間做試卷去了。”
“去吧。”
劉德秋說著,看著她們兩人進了房間,然後給劉淳倒滿了酒。
劉淳看著劉德秋,笑了笑:“徳秋,今天累著了吧,賺了有七十元錢沒?”
“爸,賺了76元3角6分錢。給您10元工錢,給媽15元,包括今天的夥食費。我純賺51元3角6分錢。”
“好,好。”
劉淳雖然聽著好像是給兒子幫工一樣,不過,心裏還是很高興。
劉德秋發現了他的這一細微變化,知道他是真的不待見餘沁嫣,隻是,還不知道是因為餘沁嫣來吃了炒血鴨,還是因為她爸爸的關係。
劉淳接過劉德秋的10元錢,放進了口袋裏,端著酒杯:“徳秋,來,喝酒。”
又是幾杯酒下肚之後,劉淳歎息一聲,說:“徳秋,看到你真能掙錢了,老子也就放心了。你可知道,老子為了你能當工人,低聲下氣……不說了,來,喝酒。”
劉德秋看見劉淳,端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看來,劉淳真是用心良苦,他被“開除”,真的是為學習成績不好的“劉德秋”鋪後路,“劉德秋”能夠當上工人,這裏麵有故事。
劉德秋這時候能夠確定,爸看餘沁嫣不順眼,不是因為她來吃了炒血鴨的事,而是因為她父親餘建開,她受到了牽連。
爸為了讓兒子進工廠,肯定受過餘廠長的氣,說不定是難以啟齒的羞辱,總之,剛才的歎息聲,還有“低三下四”這個詞,肯定都跟餘廠長有關。
劉德秋看了爸一眼,也不繼續問,他既然不想說,那就隨他,免得出現尷尬。
畢竟,父子之間有很多話是不好說的,比如“劉德秋”逼著陳春映嫁給自己的事,身體主人盡管結婚以後,頭上一片綠,看著陳春映給父母甩臉色,他直到2001年醉死,魂魄離開身體,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記憶中,直到2001年7月13日,劉淳也沒有對“劉德秋”說過餘廠長什麽,而“劉德秋”除了懷疑他能當工人是父親“耍了小聰明”幫他爭取的名額,其它的細節也是一無所知。
但是,此時的劉德秋卻得出結論,餘建開跟劉淳之間為了“劉德秋”頂班進廠的事,絕對不那麽簡單,隻是當時雙方都“協議”好了,劉淳心裏雖然不平衡,但是,他始終沒有表現出來,沒有揭開自己的“傷疤”,讓自己再痛。
而且,記憶中,廠子後來雖然是解散了,但是,直到2001年7月13日的記憶中,餘廠長依舊過得逍遙快活,他轉行去別的單位混得依舊風生水起。
也許正是這樣的原因,劉淳根本就沒有出氣的機會,隻能把一切委屈都爛在了肚子裏。
劉德秋當然不會讓事情沿著劉淳的前世那樣繼續發展下去,從退婚開始,他就改變了這些人原有的固定曆史走向。
他決定,現在要改變劉淳,也就是自己現在的父親的人生軌跡,不能讓他跟前世一樣屈辱地生活。
主意早已打定,他舉著酒杯,跟劉淳的酒杯碰撞了一下,笑道:“爸,辛苦您了,我陪您。”
劉淳看一眼劉德秋,笑著:“好!兒子,但願你不當工人的選擇是真的走對路子了。”
……
晚上八點四十分。
劉淳和劉德秋已經喝完酒,吃了飯,雷琳開始收拾飯桌。
餘沁嫣背著書包出來了,她笑著說:“伯父,伯母,我們的試卷做完了,我回去了。”
劉淳看她一眼,沒有說話,雷琳笑著應答著。
“我去送她。”劉德英說。
劉淳看著劉德英,剛要說話,卻聽見劉德秋說:“德英,你女孩子送她回家,你回來的時候,她又不放心你。我幫你送她回家吧。”
“你哥說的沒錯,讓你哥送她吧!”
劉淳終於說話了。
“德英,你剛做完試卷,腦力勞動跟體力勞動結合一下,媽今天很累了,你去洗碗。”
“好。謝謝哥哥幫我送同學。”
劉德英知道,父親和哥哥都是關心自己,高興地說。
“走吧,我送你。”
劉德秋看了餘沁嫣一眼,出門。
“謝謝。”
餘沁嫣笑著輕聲道,然後跟著出了門。
劉德秋前麵走著,餘沁嫣後麵跟著,兩人一時無語。
走了會兒,餘沁嫣加快了腳步,跟劉德秋並排而行,側頭看一眼劉德秋,臉有點發燒:“你是怎麽想的,好多人想進廠裏當工人,你卻自己要退出來。”
劉德秋笑著說:“我想得到一千多元。”
“一千多元不過是三年的工資,當工人是一輩子的事。”
“餘沁嫣,你猜猜你回去後,你爸爸會不會在家?”
劉德秋卻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他?我不知道。”
“你媽媽管得住你爸爸嗎?”
“我家裏我媽媽當家。”
餘沁嫣竟然跟上了劉德秋的話題,沒有再糾纏劉德秋不當工人的事,笑著回答說。
“你這麽遲回去,你爸爸,媽媽不會擔心你?”
“我上次跟他們說了,晚上要去同學家裏學習,回家遲點,還有同學送我,他們不會擔心的。”
兩人說著,到了餘廠長的家門前。
“你進屋裏去坐會兒吧。”
餘沁嫣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還沒有解開劉德秋不當工人的謎,但是,也不好再問了。
“我不進你家裏了,你回家去吧,如果你爸爸不在家,你喊你媽媽出來會兒,我有事跟她說。”
“你……”餘沁嫣很是不解地看著劉德秋。
“這個事,我還隻能跟你媽媽說,你爸爸在家的話就算了,我在這裏等兩分鍾,你爸爸要是在家,你就別喊你媽媽出來了。”
“跟你不當工人有關?”
餘沁嫣看著劉德秋,心裏滿是疑團。
“有點關係,去吧。”
“好,你等會兒,我這就去看看我爸爸在家不。”
餘沁嫣心裏想:難道真是爸爸為難了他?爸爸為什麽要為難一個工人呢?
餘沁嫣進了屋裏,喊著“爸爸”,她媽媽從睡房裏出來:“你爸爸剛才出去了,喊他幹什麽?你一個人回家的?不是說了同學送你的嗎?”
“同學的哥哥送我回來的。”
“男的?你怎麽能讓男的送你回來?”
“媽!男的怎麽了?他是我同學的哥哥,其實就是爸爸廠裏自己不願意當工人那個劉德秋,他還在外麵,他說有事跟你說,你出去一下吧!”
“他找我有什麽事?”
餘沁嫣媽說著,還是出門了。
“嬸嬸,您好。”
“你找我有事?”
劉德秋看了看周圍,有些神秘湊近她,說:“餘廠長不在家,是不?”
“是,怎麽了?找他有什麽事?”
餘沁嫣對劉德秋有些不屑,沒有注意他的“異常”表情。
“餘廠長現在應該在廠裏,還有個女的應該也在廠裏,你可以去看看,對了,那個廠裏的小門應該不是鎖著的,而是裏麵閂門了。好了,我回去了。”
“嗨!你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說得很清楚了。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吧!”
劉德秋丟下一句話,快步離去。
餘沁嫣媽愣在原地,看著劉德秋離去的背影,罵了一句:“神經病!”
但是。
她心裏很快產生了聯想。
……
劉德秋走在路上,莫名地想起了王安生。
王安生的母親那天晚上去鬧了以後,沒有再去家裏找麻煩,想到她昏死的情景,心裏不由同情。
死去的人,一會兒的痛苦;留下活著的人,一輩子的傷痛!
劉德秋想去看看王安生的父母,他拐了個彎,去買了些禮品,拿著朝著王安生的家走去。
王廣林開的門,見到劉德秋手裏的禮品:“劉德秋,你這是……”
“我來看看你們。”
劉德秋的聲音很小。
“進來坐。”
劉德秋進門,蔣翠花看了他一眼,目光躲閃開了。
“一點小心意。”
劉德秋把禮品放在桌子上說。
“翠花,給徳秋倒杯茶。”
“嗯。”
蔣翠花倒了一杯茶,放在劉德秋的前麵,突然哭著說起來:“安生!你個打靶鬼的,你怎麽不跟著徳秋學好呢!”
“徳秋啊,我錯怪你了。我聽安生的朋友聰紀說了,安生跟他們相遇之後,安生對他們說起過你。”
“安生說,你勸他跟著你做西瓜生意,他還說,你為了勸他跟你一起做生意,請他去紅旗飯店吃了飯。然後,安生就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去城西那邊,聰紀膽小,沒有跟著去,聰紀沒出事。安生如果聽你的勸,不跟她們……”
蔣翠花哭著,說不下去了。
“好了,別哭了!這都是命裏注定的!徳秋幾次來找他,想找他一起做生意,可是,安生那個打靶鬼的,他,他天生打靶的命!他要是不跟著那些狐朋狗友……”
王廣林勸妻子別哭了,自己卻不停地擦著眼淚。
“伯父,伯母,事情已經發生了,挽救不回了,想開點吧。”
劉德秋心裏也很難過:如果那天晚上送王安生回家,他會不會就躲過了死劫?
……
餘沁嫣媽越想心裏越堵,她轉身回到屋裏:“沁嫣,媽媽出去有點事,你自個兒洗澡先睡!”
“媽,這麽晚了,你出去……”
“媽的事你別管,你管好自己!”
餘沁嫣看著媽媽說完轉身就走,心裏更是疑惑:劉德秋到底跟媽說了什麽,她這麽急著要出去?
不放心,跟出去,卻不見劉德秋,隻見媽媽一個人快步離去。
她也隻好轉身回到屋裏。
餘沁嫣媽朝著廠裏快步走著,心裏竟然幻想出很多令人不安的畫麵。
到了廠門口,她看見小鐵門的掛鎖雖然掛著鎖著,但是,並沒有鎖門,她推門,裏麵還真是閂門了。
她舉起手就要拍門,但是,手停在了空中,她知道,餘建開沒有膽量在外麵過夜,自己敲門驚動了裏麵,真有個女的,那麽大的廠,她藏起來,自己怎麽尋得到,自己尋找的時候,她說不定又跑出來了!
守株待兔!
餘沁嫣媽想了想,看了看周圍,她朝著大門左邊走去,蹲在了昏暗的角落裏。
過了大約有半小時,她聽見了開門聲,神經很快繃緊了,眼睛像貓眼一樣盯著小鐵門,彎著身子,隨時準備衝過去。
小鐵門被拉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個腦袋,隻見陳春映朝著前麵看了看,拉開鐵門,走了出來,然後把鐵門拉上虛掩著。
餘沁嫣媽忽地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來,撲倒了還沒有站穩的陳春映,朝著她的臉上抓去:“你這個狐狸精……”
“啊!”
陳春映嚇得驚叫一聲,同時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趕緊雙手護著臉蛋,她也看清了撲倒她的人,嚇得心都跳出來。
“你個狐狸精……”
“不是,我……他……”
小鐵門再次響起,餘建開剛才聽見了聲音,心裏咯噔一下,他不過是遲出來了會兒,想跟陳春映錯開一點時間就行了。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隻見“母老虎”不停地捶打著護著臉蛋的陳春映,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雙腿發軟,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卿向嶸,我錯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過我們這一次。”
卿向嶸聽到男人的說話聲,放開了陳春映,過來一腳踢向餘建開的身上:“你竟然敢偷人!”
餘建開倒在地上,嘴裏還不停地求饒。
陳春映趕緊爬著,想站起來跑。
“不許跑!”
卿向嶸一聲喊,陳春映坐在地上,腿肚子發抖,看向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饒了我吧。”
卿向嶸知道這是丟人的事,要是鬧出去,自己也沒有臉麵,她看著兩個癱坐地上的人恨恨道:“起來去廠裏!”
她很有自信,心裏料定他們兩人不敢不聽,說完,進了小鐵門,朝著廠長辦公室走去。
陳春映終於顫抖著站起來,看著好餘建開:“餘廠長,這,這……怎麽辦?”
“走呀!”
餘建開吐出兩個字,進了小鐵門,陳春映進去後,他把小鐵門關了,閂門,然後看著前麵的卿向嶸,追了上去。
“向嶸,我,我錯了……”
卿向嶸並不理會他,加快了腳步,她其實氣得早已波濤洶湧了,但是,她硬是忍了下來。
到了辦公室門前,她停住腳步:“開門!”
“別,別進去了,有什麽要求,你說。”
“開門!”
卿向嶸的聲音像是經過冰凍的一樣,顯得冰冷,透著寒意。
餘建開抖索著手,拿著鑰匙,開了門。
卿向嶸推開門,拉亮了燈,眼前一片狼藉,地上竟然還丟著髒紙。
餘建開很是後悔,沒有養成及時打掃衛生的習慣,總以為自己是廠長,次日清早清理垃圾並沒有後患,誰知道會這樣。
卿向嶸看見地上的髒東西,果然怒氣又上來了,回頭“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男人的臉上。
陳春映的腿剛要邁進門欄,忽地抖著縮了回去。
餘建開捂著臉,趕緊跑過去把地上的髒東西撿起來,丟經了垃圾簍裏。
“進來!”
卿向嶸坐在了凳子上,一聲冷吼。
陳春映顫抖著進了房間,站在了她的麵前,看了她一眼,趕緊低頭。
餘建開也站著,低頭,一句話不說。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懶得管!陳春映,你個狐狸精,是不是想把你弟弟安排進廠裏來?哼!門都沒有!”
陳春映的心不由一顫:完了!一切努力都白費了!眼看目的就達到了,誰知道,竟然被捉了雙!
餘建開看一眼卿向嶸,正好碰上卿向嶸的目光,他的嘴巴張了張,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而且很快又把頭低下了。
“餘建開!我說你近來怎麽對餘建偉的態度來了一個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哼!因為他在追求你的女人!我如果不發現你們,你是不是還想一輩子霸占她,是不是還想等我爹走了,我老了,你要跟我離婚,跟她結婚?你說!”
“沒,沒有的事。我,我隻是玩玩而已。”
聽到餘建開的話,陳春映幽怨地看他一眼,但是,她看見卿向嶸的目光投過來,趕緊又把頭低下了。
“餘建開,我看你的廠長是當到頭了!還有,你這個狐狸精的工人也當到頭了!出了這樣的事,你們還想安穩地呆在廠裏?哼!”
這話一出,餘建開和陳春映竟然不約而同地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求您,千萬……”
“住嘴!”
冷冷地一聲吼,兩個人都把下麵的話生生地咽下去,沒有再敢說話。
卿向嶸的目光盯著陳春映,隻見她雖然低著頭,但卻掩飾不住她她那誘人的女人魅力。
卿向嶸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聲音變得柔和多了:“你們兩人想讓我原諒你們也行,甚至還可以讓陳安順進廠裏當工人,但是,你們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餘建開和陳春映聽到這話,不由都抬起頭來,看向了卿向嶸。
……
劉德秋見王廣林和蔣翠花夫妻悲悲戚戚,安慰了幾句,找個借口離開了。
他能夠理解中年喪子的痛苦,但是,他無能為力幫他們從痛苦中走出來。
劉德秋沒有去蔡壯保家門前看電視,直接回到了家裏,劉淳見他回來了,說:“你坐,你實話跟我說,你不當工人,到底是不是你自願的?”
劉德秋看向劉淳,覺得他肯定因為自己退出工人的事,並非那麽簡單,才會再次這樣問。
“爸,真是我自己提出來的,這不,不當工人,照樣可以掙錢。你說,當工人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有份工資,可以養家糊口,隻要我通過勞動,可以掙更多的錢,何必一定要當工人?”
“你說的是沒錯。你自己真不想當工人,我也無話可說,你要是出於其它原因,被迫不當工人……”
劉德秋說到這裏,打住了,端著水杯喝了口水,看了看他女兒的房間,門關著,再看向劉德秋:“你要是被迫不當工人,我心裏這道坎是怎麽都過不去的!”
聽口氣,爸好像要跟自己說他離開工廠的事,劉德秋笑著問:“爸,聽人說,其實,你當時也是自己要求不當工人的,真有這事?”
“徳秋,這個事,我打算永遠不跟你說的。我怕說了以後,你心裏會有負擔,跟餘廠長處不好關係,會影響到你的前程。現在,你都不願意當工人了,我跟你說說也沒有關係,隻是,這個事,你不要說出去,畢竟,這是我自己願意的。”
劉淳說著,又喝了口水,看了看他自己的睡房:“這個事,我連你媽都瞞著的,她也聽別人說過,但是,別人也隻是猜測,所以,你媽問我,我也沒有跟她說。”
劉德秋看著劉淳,認真地聽著。
“你也知道,你讀書成績不好,畢業後找份工作很難,要想等到招工指標,不知道猴年馬月,因為你都沒有吃國家糧,你媽媽現在都是農村戶口,你跟你妹妹是吃的商品糧,我怕你出來後,沒有工作,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那是很快就會學壞的。你看王安生就是例子。”
“我為了讓你進廠裏工作,做了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餘廠長這個人對女人有著特殊的愛好,但是,他又是氣管炎,非常怕老婆,為了他能夠答應我的要求,我開始跟蹤他,想拿著他的把柄。”
“俗話說,夜路走多了,總會碰見鬼。他跟廠裏一個結過婚的女人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他們去廠裏鬼混的時候,終於碰見我這個鬼了!”
劉淳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
劉德秋也笑了:還真是巧了!你兒子想娶陳春映,也暗地裏跟蹤餘廠長,隻是,這次餘廠長吃的是嫩草。
“你別笑,我覺得跟蹤他這事本來不是人做的事。我抓了他們的現場,威脅餘廠長,說讓你進廠裏,他並不答應,說廠裏招工都是有指標的,他一個人做不了主。”
“但是,他又怕他們的醜事曝光,經過談判,最後他想出了讓我退出工廠,你畢業之後,讓你頂替我的名額。”
“我當然不想退出,你知道,我在廠裏的工資是比較高的,你剛進去,工資跟我差兩級,這個不說,還有我的工齡,而且我也舍不得那份工作。但是,為了能夠然你進廠裏,我不得不提前離開工廠。”
“你知道嗎?我離開工廠,不僅要背負罵名,還得出錢,餘廠長說,頂替名額要把檔案換出來,還得驚動其他的人,要打點關係,他說,打點關係的錢,廠裏不能開支,總不能他幫著我出這筆錢。”
“我當然知道,他這是想敲我一竹竿,但是,想到你有了工作是以後一輩子的大事,我答應了他,出了一千元錢!”
“我跟他達成協議以後,他讓我故意遲到,早退,甚至曠工,說好找理由開除我。”
“我順其自然地被廠裏開了,其實,我知道,說是開除了,檔案沒有換出來,我的工資還照樣發,隻是,這段時間的工資也被餘廠長領取了。”
“你畢業後,他出麵,說是念在我們家裏沒有一個工作人員,看在我在廠裏有過貢獻的份上,讓你頂班了。他這是名義雙收。”
“徳秋,你說,如果是餘廠長逼著你離開工廠的,我心裏這道坎怎麽過得去?”
劉淳說到這裏,深深歎息一聲,喝了口水,像是心裏輕鬆了很多,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
劉德秋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巧的事:劉淳想盡辦法讓“劉德秋”進了工廠當工人,結果,自己卻想盡辦法辭掉工人不當。
兩個人的辦法,竟然都是抓住餘廠長“男女關係”的把柄,威脅他辦成的。
想到自己剛才“扇陰風,點鬼火”要懲罰餘廠長,他不由笑了:餘廠長,看來給你點懲罰還真是應該的!你果然不僅品德敗壞,而且還欺負了我爸!
“你笑什麽?”劉淳看著劉德秋竟然還笑得出來,盯著他問。
“爸,你不覺得好笑嗎?你那麽費力地幫我找到工作,我卻自己非要退出來不可。你是不是特後悔當初那樣做?”
“後悔什麽?我不後悔。我要是不讓你畢業之後進工廠,說不定你已經學壞了。你到了廠裏鍛煉,再退出來,肩擔著責任,能夠自食其力,我覺得自己的犧牲也是值得的。”
劉德秋看著爸認真的表情,聽到他貼心的話,心裏不由愧疚:自己剛重生過來的時候誤會他,看不起他,頂撞他,一定讓他心裏非常難過。
沒錯,劉淳當初承受的壓力太大的了,他幾乎被壓垮了,他離開工廠後,無所事事,內心裏苦苦掙紮著,然而,他心裏的苦又不能說,特別是沒有了工資,自己買煙的錢都伸手要,作為一個大男人,內心的痛苦,誰知道?
雷琳換了衣服,走了出來,笑著說:“你們父子聊什麽?難得看見你們兩人這麽談心的。”
她說著,走了過來。
“隨便聊聊。”劉淳笑著說。
“我也跟徳秋聊聊。徳秋,媽也不瞞你,媽這些年的確一直拿錢給你的外公外婆,你也知道,你舅舅和你表哥在農村裏也掙不到錢,也不能怪你舅舅不孝順,其實,有時候,我都還給點錢給你舅舅。這個,你爸爸知道一些,他隻是睜隻眼,閉隻眼。”
“唉,我也知道,我們家裏也困難,但是,我不能不管自己的父母,你能理解媽媽嗎?”
雷琳說到這裏,看著劉德秋。
“媽媽,你孝敬外公外婆,應該的,我當然能夠理解。”劉德秋看著媽,笑著說。
“這就好,我還擔心你埋怨媽。”
“怎麽會?媽,其實,兒女都應該孝敬,贍養父母,外公外婆是舅舅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
“徳秋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你媽背著我搞小動作,我當然知道,隻是我不說而已。”劉淳笑道。
“徳秋,你看,我們家裏現在好多了,我想……”
“媽,這個事,我想過了,明天我們再買一天西瓜,後天我就讓司機跟我們送西瓜來,您跟爸兩個人幫著賣西瓜,我去看看外公外婆和舅舅他們,送些錢去。”
“賣西瓜你在行,你在家,你給我些錢,我送去就行了。”
雷琳看著劉德秋,覺得自己去看望父母,更合適。
“讓你媽媽去吧。”劉淳也說。
“爸,媽,我不僅是去送錢,我是想去考察一下,看看農村裏可以做什麽掙錢,幫著舅舅和表哥找個掙錢的路子。其實,這樣總是給錢幫他們,不是辦法。要是舅舅和表哥找到掙錢的路子,他們自己就可以當萬元戶。”
“你,你說什麽?你舅舅和你表哥可以當萬元戶?哈哈哈!你說的什麽夢話!”劉淳說著,笑起來。
“徳秋,你沒有喝醉吧!你是不是怕媽媽去,給多了錢給他們?”
雷琳看著劉德秋,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自己的哥哥要是能夠當萬元戶,那還不上天了!
“爸,媽,你們就相信我吧!我不當工人,賣西瓜,你們不也以為我掙不了錢,還不如當工人嗎?結果怎麽樣?兩天,我掙的錢就是工人的兩個月工資還有多。”
他這樣一說,雷琳跟劉淳對望了一眼。
“好,媽就信你。”
“行,你去,我跟你媽賣西瓜。”
三個人終於達成了統一戰線,劉德秋很高興:“爸,媽,早點休息吧,今天你們也累了,我也洗澡睡覺了。”
“好,好。”
……
天氣太熱,劉德秋起個早,在外麵吃了早餐,搭車到了舅舅的鎮子上後,然後走了裏多地,到舅舅家的時候,已經上午十點左右。
快到舅舅家門前的時候,他看見有好幾戶家門前有老人,半大的小孩,甚至是中年人,按拿著鐵錘在捶著石頭。
有力氣的壯年人想把石頭錘成巴掌大的塊兒,然後,老人或者半大的孩子拿著鐵錘再把巴掌大或者半個巴掌大的石頭錘成隻有比拇指大一點的小石頭。
劉德秋知道,這些小石頭是用來做水泥板的,當時的水泥板中間是空的,也就是在做成的模型中先放進大鋼管,然後把鋼管抽出來。
這些水泥板是用來蓋低矮的小平房用的,南方農村這個時候很多家庭開始興建小平房。
之前的木板房和瓦房開始退出曆史舞台了。
建房熱在農村開始興起。
興建的小平房跟原來的木板房,不僅區別是造型方麵,磚頭也發生了變化,小平房是用燒過的磚砌牆的,之前是木板,或者是泥巴磚頭。
當然,最大的區別就是不用青瓦或者是樹皮蓋在屋頂遮風擋雨,而是抬著水泥板放在上麵,然後在水泥板上再抹上一層水泥和沙攪拌的水泥沙凍結。
看到這些揮汗如雨的農民,劉德秋已經有了幫舅舅他們致富的路子。
憑著記憶,到了舅舅的家門前,隻見舅舅和表哥,還有外公也在捶打著石頭。
不知道怎麽的,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但是,內心裏卻有著親切感,他竟然很自然地喊出了“外公”和“舅舅”。
外公和舅舅聽見喊聲,扭頭一看,放下鐵錘,迎了過來,兩人都用手擦了汗,喊道:“徳秋!你來了!快,快進屋裏歇息。”
“外公,舅舅,你們這是要自己建小平房了?”劉德秋笑著問。
“哪裏,我們哪裏有錢建房,這是賣的,鎮子裏有人建房,要買這個‘卵石’倒水泥板,他們鎮裏的有錢人,才能興建小洋樓。”
“是呀,是呀,我們目前能夠溫飽就不錯了,建房,那是夢。”舅舅笑著說。
劉德秋沒有直接進屋裏,蹲在已經錘好的卵石邊,抓了幾個卵石看著,然後丟在,站起來問:“你們捶的這些卵石,怎麽賣的?”
“這是講平方的,一平方米兩元錢,做這個劃不來,但是,多少掙點錢,總不不掙錢好。”舅舅笑著說。
劉德秋說話的時候,比他大幾個月的表哥隻是跟他招呼一聲,又開始勞作起來。
舅舅他們一家人都很勤勞,但是,他們還是窮!媽媽支助他們的確是應該的。
“你們捶一個平方,要多少工?”
“這個說不準,我們也是早晚,或者田土裏沒有事做的時候,捶一捶。其實,要是我們努力的話,一天應該可以捶一平方吧!”
表哥停止了捶打,看著劉德秋說了一句。
“你吹牛吧!一天捶一方,我們手上都要出血泡。”舅舅說。
“進屋裏說,邊喝茶邊說。”外公笑著說。
“徳秋來了嗎?徳秋,真是你啊!你當工人後,還沒有來看過外婆,你看你們,隻顧說話,也不知道把徳秋手裏的禮物接了,還讓他拿著!”
外婆臉上顯出**瓣的笑容,走過來,從徳秋手裏接過禮物:“快進屋裏,老頭,你去燒水,殺雞。”
“外婆,您又瘦了。”
“能不瘦嗎?這大熱天的,我喊她不要捶石頭,她空的時候也閑不住,力氣又沒有,捶不了幾個石子……”
“你話真多,我捶幾個也有幾個!”外婆瞪了外公一眼,笑著說。
劉德秋真是沒有想到,外公外婆這麽大的年紀,並沒有閑著!
進了屋裏,劉德秋喝了一口涼茶,看著舅舅問:“你們這個大石頭哪裏開采來的?買大石頭多少前一方?”
“這個大石頭,我們大隊山頭有的是,不要錢,隻要是我們大隊的人,都可以去采石頭。”
“這樣呀!好,好。對了,外公,外婆,我這次來,也沒有買什麽好吃的,隻是在鎮子上隨便買了點糖果,我這裏給你們點錢,你們要是想吃什麽,以後自己去買。”
劉德秋說著,拿出錢來,外公二十元,外婆二十元,舅舅也二十元。
“徳秋,你,這,你給這麽多錢?你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聽你媽說,你一個月好像才四十多元吧!”
“外婆,拿著,別管我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劉德秋笑著說。
外公,外婆和舅舅退讓了一下,最後還是接了錢。
劉德秋把茶杯的茶水喝完了,看著舅舅說:“舅舅,我給你一百元,你找你們大隊幹部,跟他們簽訂一個合同,合同我先幫著你寫好,就是你可以在你們的大隊的山上采石兩年,每年繳納開采費五十元,並且注明,其它村民以後不許去采石。”
他的話一出,外公,外婆和舅舅看著他,像是不認識似的,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