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自太武帝毀佛之後,文成帝即位興複佛法之時,佛教大盛;西域所畫佛像,接踵而至;而魏之先代,本有鑿石為廟之遺風;雕刻技術,夙所擅長;因此每一帝即位;即於都城近處山岡,為帝或後,建造石窟,就山岩鐫佛像;曆久蔚為大觀,為佛教上至有價值之美術;最著名者大同雲岡之石窟佛像、及洛陽伊闕之石窟佛像是也。雲岡在魏之舊都平城西三十裏;伊闕在魏之新都洛陽南三十裏;雲岡濱臨武州川水;伊闕濱臨伊水;地理形勢亦相類;故魏時稱雲岡為北石窟;伊闕為南石窟。

《續高僧傳》釋曇曜傳雲:“曇曜少出家,以元魏和平年,任北台昭元統,住恒安石窟通樂寺,即魏帝之所造也。去恒安西北三十裏武州山穀北麵石崖,就而鐫之,建立佛寺,名曰靈岩;龕之大者,舉高二十餘丈,可受三千許人;麵別鐫像,窮諸巧麗;龕別異狀,駭動人神;櫛比相連,三十餘裏。”

《魏書·釋老誌》亦言:“沙門曇曜白帝;於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偉,冠於一時。”

觀此兩文所載:可知魏之開鑿石窟,實始於曇曜。先是:太武帝信司徒崔浩之說;崇重道士寇謙之;排斥佛教,焚毀寺塔;太武後感致癘疾,方始覺悟,誅夷崔氏。及崩。文成帝嗣位;重興佛法。曇曜遂白於帝,開鑿石窟;曜之赴京,在文成帝興複佛法之明年,即興安二年也。

大同雲岡石窟之造像;昔時因僻在塞北,知者頗鮮,即碑碣亦無一存者;不如伊闕造像,屢見於金石家之紀載;蓋一則因元魏崛興,文化未盛;至孝文遷洛,始禁胡語,肇啟華風;二則因雲岡石質較粗,易於剝蝕;其開鑿又先於伊闕五十年;佛像巨大,雖經風霜,未全損壞;文字則磨滅無遺也。方今京綏鐵路,可以直達大同;雲岡石窟之名,世人多知之;考古者亦注意及之矣。

石窟寺今俗呼石佛寺;依山開窟,建築層樓;每樓各就一窟,窟上通光;窟中大佛,高者約五六尺;窟之寬廣,最大者徑六七丈,其小者三四丈,略如佛殿;四壁雕琢大小佛像無數,及浮屠、幡幢、寶蓋等,種種裝飾,多施采色。寺西又大窟五:窟外石質多剝落;寺東更有大小石窟,以數百計;佛像大者數丈,小者數寸;多至不可勝計。酈道元《水經注》漯水條下有雲:“其水又東北流,注武州川水;武州川水又東南流;水側有石祗洹舍,並諸窟室,比丘尼所居也;其水又東轉靈岩;鑿石開山,因岩結構;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林淵錦鏡,綴目新眺;川水又東流出山。《魏土地記》曰:平城三十裏,武州塞口者也。”酈道元撰《水經注》在魏太和年間;去石窟之建築,不過四五十年;其所記載,至為可信;據《魏書》則曇曜所鑿者隻五所;而此則曰山堂水殿,煙寺相望;可知曇曜以後,繼續開窟者之眾;又曰:林淵錦鏡,綴目新眺;可見當時景色之美麗;而魏諸帝之行幸石窟寺,亦屢見於史書;造像之風,斯為盛矣。

伊闕石窟寺,則建於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後;伊闕之山:西曰龍門;東曰香山;山岩石壁,上下鑿石,為大小窟無數;與雲岡絕相似。

《魏書·釋老誌》:“景明初,世宗宣武帝詔大長秋卿白整,準代京靈岩寺石窟。於洛南伊闕山,為太祖、文昭皇太後,營石窟二所;初建之始,窟頂去地三百一十尺;至正始二年中,始出斬山二十三丈;至是,大長秋卿王質,謂斬山太高,費功難就;奏求下移就平,去地一百尺,南北一百四十尺;永平中,中尹劉騰奏為世宗複造石窟一。凡為三所:從景明元年至正光孝明帝年號四年六月以前,用功八十萬二千三百六十六。”

按此為伊闕開鑿石窟之始;宣武帝景明,在孝文帝遷洛之後;去文成帝興安複佛之年,約五十年;是則伊闕石窟,後於雲岡石窟亦五十年。從宣武帝景明元年,至正光四年,其間經過二十八年,僅造石窟三所,已費工如此之巨;則雲岡石窟,奚啻三所;其工程之宏大可知矣。

雲岡石窟,完全為北魏一朝開鑿;伊闕石窟則不然;始於北魏,繼續於有唐;蓋北魏自孝明帝正光四年,至孝武帝永熙三年,高歡入洛,東西魏分裂;自此兵爭不息,鑿窟工役,當無暇及此;至唐貞觀中葉,魏王泰為其母文德皇後,鑿三窟於魏石窟之北;至今尚存;褚遂良書伊闕三龕碑記其事;歐陽修《集古錄》謂:“龍門山壁間,鑿石為佛像;後魏及唐時所造;惟此三龕像最大,乃魏王泰為長孫皇後所造也。”顧炎武《金石文字記》謂:“龍門山鐫石為佛像,無慮萬計;石窟最大者,今名賓陽洞;像尤高大;洞外高處有刻字,拓之得二十餘行;按《集古錄》有三龕記;岑文本撰,褚遂良書,今拓字有聿修陰德等字,知即此記也。”觀此諸記,則知伊闕石窟,其建造實自北魏以迄於唐;與雲岡之成於一代不同也。

伊闕之石窟寺,在龍門山之東北麓;今亦稱為潛溪寺;第一石窟,高約四五丈,寬二丈餘,深亦如之;其中大佛,坐者一,立者左右各三;賓陽洞凡三窟;中間一窟,坐大佛一;左右立者各五;窟頂雕天女像;壁間雕小佛百數;窟高約四五丈,深寬均約三丈餘;右一窟大佛坐者一;立者左右各一;壁間雕小佛以數百計;高與中窟略同;深約二丈,寬約三丈;左一窟大佛坐者一;立者左右各二;壁間雕小佛百餘;高深寬,略與右窟同;窟外刻佛無算;距窟二丈許,建一軒;右為僧房;惟濱臨伊水,地勢逼窄;視雲岡之高樓四層,佛殿端中居前;氣象遠不及也。

龍門山自北徂南,僅裏許之內,所鐫佛像;或雲四萬餘,或雲七萬,無可確計。《洛陽縣誌》金石門所載:“龍門造像,唐代居多;開元、天寶以前,年月曆曆可考;蓋人民奉佛,久成習俗故也。”是則龍門造像,不限於帝王之家,人民亦多作此功德矣。

北齊時,南嶽慧思大師;慮東土藏教,有毀滅時;發願刻石藏,閟封岩壑中;坐下有幽州智泉寺沙門靜琬,承師付囑;乃於隋大業年間,創刻石藏經板;就涿州西北五十裏之白帶山,開鑿石洞;以石經板,藏諸洞內;既滿,即用石欞塞戶,以鐵錮之。至貞觀五年,《大涅槃經》成;及十三年,靜琬法師願未終而卒。門人導公、儀公、暹公、法公相繼五世,陸續增刻;曆唐至宋,凡得七十七種,二千三百餘石;而經尚未完;迨遼聖宗時,有留公法師,奏請續刻;興宗亦賜錢刻之;道宗時,相國楊遵勖、梁穎亦奏請賜錢續刻;故自太平七年,至清寧三年間;因隋唐所刻《大般若經》,止五百二十卷;續鐫八十卷,完成六百卷之數;計二百四十石;又續鐫《大寶積經》一百二十卷,計三百六十石;以成四大部之數;總合二千七百三十石。

白帶山既藏《石經》,故亦名石經山;以其景物幽秀,類似天竺,故又名小西天。山頂有雷音洞,就洞建室,高丈餘,深九步;室隅亦橫九步,其前闊十三丈,如箕形;有幾、案、罏、瓶之屬。皆石為之;三麵之壁,皆嵌以石刻佛經:東北壁為全部《法華經》;西壁為《雜編》;共有四百十八石:故又名石經堂;此雷音洞之《石經》,乃顯露於壁間,供人摹拓,非深錮於洞內者也。雷音洞之左有洞二;右有洞三;雷音之下,複有洞二;共計七洞:皆滿貯石經,經板層疊,駢列洞內;自洞口石欞之隙,可窺見之;有完整者;亦有破裂者;所謂二千三百餘石,殆皆在此七洞之內;有石幢記其目甚悉。

道宗在清寧三年後,又續刻石經一百八十石。是時又有通理大師,慨石經未全,有續造之誌;遂於大安九年,在山之西峪寺,開放戒壇;士庶道俗,入山受戒;所獲施錢萬餘,付門人善定,校勘刻石;至大安十年,錢盡功止;又有門人善銳,念先師遺風,不能續扇;與善定共議募刊,以畢其功;凡得四千八十石。於天祚帝天慶七年,就寺內西南隅,穿地為穴,將道宗清寧三年以後所刻,及通理大師所辦石經,藏瘞地穴之內;其上築台,砌磚建石塔一座,刻文標地,知經所在。是知白帶山之《石經》,除七洞之外,西峪寺西南塔下,尚有一部分也。西峪、東峪均在白帶山下;就其地建東西雲居寺,亦稱東峪寺、西峪寺;今東峪寺已毀,僅存西峪寺;至清代改稱為西域雲居禪林。

《石經》既自唐至遼,曆代續刻;迨元朝至正年間,有高麗沙門慧月大師來我國,亦繼續其事;惟明以後則無聞焉。此誠佛教史上偉大之事業,不僅關於美術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