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至唐代漸備,非僅成立新宗;如善導之念佛宗;慧能之禪宗;道宣之戒律宗;皆能綜合唐以前之研究而集其大成者;他如法相宗、密教,則新自印度來者也。所謂新開之宗旨,即華嚴宗;但華嚴宗,實引伸唐以前之思想,乃繼承佛陀跋陀羅翻譯《華嚴經》時,與羅什係對立之一大潮流;實與念佛宗、禪宗殊異;與其謂為新宗,毋寧謂為此潮流經賢首大師之闡發而成宗者也。茲就諸宗分節略說之於下:
(一)念佛宗
唐世念佛宗,分善導流、慈流二種:善導,太宗、高宗時人;慈三藏,玄宗時人;其間相距四五十年。慈三藏之念佛,所與後世之影響,似不甚大。
茲就慈述之:慈三藏事跡,除《高僧傳三集》卷二十九所載外,似無可考;據傳原名慧日,山東萊州府東萊人;中宗時剃度;見義淨三藏自印度返,誓遊印度;嗣聖十九年出南海,經昆侖、佛誓、師子洲諸國,曆三年而達印度,居十三年;取道中亞細亞及西域諸國,行程四年,開元七年得返長安;前後凡十八年。慈三藏,乃東歸時,玄宗所賜號也。慈居印度,念跋涉四載,既經多苦;果何國何方?無苦有樂?何法何行?能速見佛;於是廣參印度學者,乞為開示;學者鹹以阿彌陀佛極樂世界答之。後返中土,路出北印度健馱羅國,城東北大山,有觀世音像;慈憨至心祈請,至七日夜,見觀世音於空中現身,摩其頂曰:“汝欲傳法,自利利他;當知淨土法門,勝過諸行;西方淨土極樂世界,彌陀佛國也;勸令念佛誦經,回願往生,到彼國已,見佛及我,得大利益。”慈還,弘布淨土教;今日所傳,悉本此旨。所著《往生淨土集》,今佚《淨土指歸》,有《淨土慈悲集》三卷,殆即此書耶。即宋紹聖年間,靈芝之元照翻刻《慈三藏文集》;反對派之禪僧訴於官,以此集為元照所偽托;故《芝園集》載《論慈憨三藏集書》曰:“無何見忌,異論鋒起,以謂《慈集》乃貧道自撰,假彼名字,排我宗門;曾不知此文,得於古藏,編於舊錄;不省寡聞,輒懷私忿;以至訟於公府長吏;然恐官司未委情實,謹齎元得古本文集,並敘始末”雲。由此觀之:《慈文集》,至宋時已不多覯矣。但此集與《往生淨土集》,是否同一,殊未敢必。慈所勸念佛,究竟若何?其書不傳,難知底蘊;然宋延壽《萬善同歸集》引慈三藏語曰:“聖教所說正禪定者,製心一處,念念相續;離於昏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須策勤念佛、誦經、禮拜、行道、講經、說法、教化眾生,萬行無廢;所修行業,回向往生西方淨土;若能如是修習禪定者,是佛禪定與聖教合,是眾生眼目,諸佛印可;一切佛法,等無差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覺。”觀此:似為禪淨合一說之原始。又慈之念佛,即可往生淨土;其他諸行,非所必須;觀於法照《五會法事讚》中所載慈《般舟三昧讚》,有雲:“彼佛因中立弘誓,聞名念我總迎來;不簡貧窮將富貴;不簡下智與高才;不簡元非淨土業;不簡外道闡提人;不簡長時修苦行;不簡今日始生心;不簡多聞持淨戒;不簡破戒罪根深;但使回心多念佛,能令瓦礫變成金。”可以證也。
慈三藏之念佛,非如善導之念佛,遺後世以絕大影響;而善導流之念佛,實可謂為後世念佛教之根本。善導以前之念佛,為慧遠流之念佛,前已言之。此別於慧遠流,而為善導流所本者,曇鸞、道綽是也;此派以阿彌陀佛為報身如來,因定極樂淨土為報土;此報身報土之說,又區分為二:其一說,謂報身報土彌陀極樂境界,非欲界凡夫所能往生;所謂能者,乃方便之假說,即《攝論》所載別時意趣論是也。其他一說,即曇鸞以來一流所主張者,謂凡夫直得往生報土。別時意趣者,謂眾生現種淨業之因,命終即得往生之果,別時而成熟也;即《攝論》所謂平等意趣、別時意趣、別義意趣、眾生樂欲意趣四說之一;其惟一意義,即為便於除懈怠者障礙,而策勵之而已。以上二派之外:又有一派,謂阿彌陀佛為化身,因而謂極樂為化土;即淨影之慧遠、三論之嘉祥等之所主張。鹹謂極樂往生,勝於兜率往生;與曇鸞者流所主張者雖同;然其化身化土之說,則與之相歧也。
有主張兜率往生,以極樂往生為別時意之說者;其說本諸《攝論》,前已述之;但《攝論》之所謂成佛,乃願行具足之謂;若不圓備,則不成佛;唯如《無量壽經》所說,願往生極樂往報土而成佛者,非即能往生之意;乃永久之後,得往極樂之謂;唯願無行,非可謂即能成佛;故非即時意,而乃別時意也。《攝論》引《無量壽經》而為之說曰:如《無量壽經》說:“若有眾生,願取無量壽世界即生爾。”上文為佛陀扇多第一譯《攝論》之文。夫引《無量壽經》解釋《攝論》,自真諦之弟子智愷譯《攝論》始;智愷之弟子慧光法常等,皆作《攝論疏》,述此別時意之說;皆以《觀無量壽經》為《攝論》所引之《無量壽經》,以稱名往生為下品往生,而謂為唯願無行;《攝論疏》今佚;然迦才之《淨土論》,則謂《阿彌陀經》說三發願往生,為唯願無行;《觀無量壽經》說散善三福之諸行,不言無行;故不以此為別時意;恐以通論家之說為當,通論家即真諦派。然嘉祥大師對別時意之說,以《觀經疏》與《觀經》、《彌勒經》相比較,而說極樂往生之勝;智者大師之《淨土十疑論》,說《觀經》之臨終稱名,為猛利善行,非別時意之無行;迦才之《淨土論》為十種比較勸西方往生。道綽之《安樂集》力斥別意之說;善導大師受此說,更在《觀經玄義分》中,論之綦詳;懷感禪師善導弟子之《釋群疑論》,亦委曲說明之;元曉之《遊心安樂道》所論亦同。法相宗慈恩大師之《西方要訣》,詳栽此事;其勸兜率往生,雖與慈恩意見相同;但此書是偽作。前第九章所謂觀無量壽佛法,為一種禪觀;以觀念念佛為主,廬山派之念佛,如淨影、嘉祥等,皆專注於此。淨影論佛身,有真身、應身二種:阿彌陀之觀法,即應身觀;故極樂為聖凡同居之化土。但釋迦、彌陀,雖同為化身,壽有長短;彌陀為無量壽,其壽極長;所謂無量者,含有人間壽算無盡之意;此事,淨影曾據《觀音授記經》曇無竭譯證明之。嘉祥大師亦就《觀經》所說廣言之:分正法佛法身、修成佛報身、應化佛應身化身三種:如曰:“是法界身入一切眾生心想中。”為法身觀;如曰:“是心作佛。”為報身佛;但所主者,為應化佛之觀;故佛土亦當為應化土。又嘉祥就彌陀分為本門、跡門二種:就本門言之,則彌陀為久遠已來成佛之古佛;就跡門言之,則法藏比丘為世自在王佛;在佛陀之下,發願修行,成此極樂之佛土;故跡門可謂為凡夫地之發願造出者;此意謂之為報土與普通所謂報土,語同而意全異。其七寶莊嚴現於報土之上者,為應現而非報果;故自土體言之,應為報土;自莊嚴言之,應為應土;但此從跡門立論;若自本門論之;則此乃招感結果而非原因之業;其土當全為應現;故就應化土言;一方可呼為報土;他方可呼為應土矣。充量言之,極樂為應化土;於是彌陀化身極樂化土說,因之大盛;道綽禪師之《安樂集》,則對抗之,而立彌陀報身、極樂報土論;如《觀音授記經》所雲,決非化身化土說也。此說,善導實繼承之。
善導大師,與善道大師,有謂是一人者,有謂是二人者,因有一人說二人說之爭:二人說者,謂以善導名者有二人;揆厥原由,實因誌磐《佛祖統記》二十七卷,有善道傳;五十三卷《西遊樂國》又有善導傳;彭際清《淨土聖賢錄》卷二有善導傳;卷三又有善道傳;而爭端生矣。《佛祖統記》謂:“善導不知何處人;唐太宗貞觀年間,在道綽之九品道場,聽講《觀經》,感而師之;後至長安,居光明寺,弘念佛法門,三十餘年;後語人曰:此身可厭,吾將西歸;乃登柳樹,發願曰:願佛接我,菩薩助我,使我不失正念,得生安養;言已,投身自絕。”又述其自行化他之盛,則曰:“三十餘年,暫不睡臥,般舟行道;方等禮佛;護持戒品,纖毫無犯;寫《彌陀經》十萬卷;畫淨土變相三百壁;壞寺廢塔,所至修營;行不共眾,恐談世事故也;長安道俗,從其化者甚眾,有誦《彌陀經》十萬卷至五十萬卷者;有念佛日課萬聲至十萬聲者;或得入念佛三昧,往生淨土者;諸如此類,不可勝紀。”世稱善導大師,蓋此人也。又佛祖統記·善道傳:“善道,臨淄人;入大藏信手探卷,得《觀無量壽經》;乃專修十六妙觀;及往廬山觀慧遠遺跡,後遁終南山,修般舟三昧數載;複往晉陽,從道綽禪師受《無量壽經》;化行京師,歸者如市;忽感微疾,掩室怡然而寂。”世稱善道為終南大師者,蓋據此也。學者多謂善導、善道,既同師,又同時,實一人,非二人者,然無曆史的證明,故寧謂為二人,近乎事實;蓋一則為光明寺之善導,一則為終南山悟真寺之善道,固自有別;且《續藏經》中有《念佛鏡》二卷,為善道、道鏡二人合著;足為光明寺善導外,別有善道之證。
善導大師由柳樹投地自殺事,古有二說:一即普通所傳,謂為舍身往生:一則反之,以為《續高僧傳》載善導弟子等由柳樹投地而死事,致有善導柳樹舍生之訛傳;據《續高僧傳》二十七卷《釋會通傳》末所載:“近有山僧善導者,周遊寰宇,求訪道津;行至西河,遇道綽師,惟行念佛彌陀淨業;既入京師,廣行此化;寫《彌陀經》數萬卷;士女奉者,其數無量;時在光明寺說法;有人告導曰:今念佛定生淨土不?導曰:念佛定生;其人禮拜訖;口誦南無阿彌陀佛,聲聲相次;出光明寺門,上柳樹表;合掌西望,倒投身下,至地遂死;事聞台省。”此當是門人舍生,無關善導。又道宣律師撰《續高僧傳》時,善導尚存,不應有此記載;其柳樹舍身之事,當係訛傳。竊思當時極重舍身之行,而讚揚備至;僧傳至特設遺身一門,聚集此類之人,載入傳內,借以增高善導價值;乃並弟子事跡而記之;然則善導之舍身往生,其非信史,可斷言也。
證之今日淨土門所言之善導,即光明寺之善導也。其書除《觀無量壽經疏》(四卷)、《觀念法門》(一卷)外,有《往生禮讚》(一卷)、《法事讚》(二卷)、《般舟讚》(一卷);此即五部九帖;或謂之五部九卷。《觀無量壽經疏》為最重要,其《玄義分》、《序分義》、《定善義》、《散善義》各一卷,世稱《四帖疏》;淨土他力教法門,當以此為集大成者也。
善導流念佛門,以龍樹《十住毗婆娑論》之易行品,為其根源;自世親之《往生論》;而曇鸞之《論注》;而道綽之《安樂集》;以迄於善導諸書,益發揮光大。故欲詳他力教之教義,應述以上諸書內容;又此等書可表示漸次發達之跡,各能發前人所未發;明乎此,則我國淨土教之教義,乃能判別,但稍嫌煩瑣耳。且就淨土教考之,諸派見解各異;若欲比較評論,殊非易易;故略而不述。
要之:善導之《觀經疏》,以佛對貪瞋具足之凡夫韋提希,即頻婆娑羅王之妃’,阿闍世王之母;阿闍世幽閉其母韋提希,愁苦不堪,遙禮釋迦而訴之,請其來臨;佛果顯神通,臨閉室中,為說此經雲,說此法門;以此法門,使末世罪惡之凡夫,頓起覺悟;以反抗“韋提希為法身菩薩”之說;斥“念佛為唯願無行別時意之法門”說;又非單以《觀經》十六觀為定善;在十六觀中,分前十三為定善,後三者為散善;參照第九章淨影說;又就《觀經》所說之淨土,破應身應土之說,而為報身報土之說;皆最可注意者也。又《觀經疏》之《散善義》,分念佛行者之行,為正行與雜行:正行者,讀誦、觀察、禮拜、稱名、讚歎供養五種;雜行者,乃其他一切之行,胥回向之,而為往生之資;以其類似五種正行,而非淨土往生之直接行,故名雜行。又於五種正行中,分正定業與助業:正定業者,行、住、坐、臥,不論時間之久暫,一惟心稱彌陀名號於口,即以稱名為正定業;其他四種,皆屬助業。此五種正行,出自《往生淨土論》之五念門:五念門以觀察門為中心;而此五正行,別加稱名之一行為中心者也。夫立別時意趣論者,以三種散善中,“下品往生者,惟稱佛名,亦能往生”,為惟願無行,故以為方便。然善導之主張,反以稱名為《觀經》之精神所在也。
除《觀經四帖疏》外,其他四部,世稱《具疏》。其中《觀念法門》,明修觀佛、念佛、兩三昧之法。餘三者中,《往生禮讚》、明通常六時之行法;即晝夜各三度佛前之行法,謂之六時行法。《法事讚》、明臨時之行法。《般舟讚》、明由《般舟三昧經》所行之定心別時念佛之行法;即莊嚴道場,自一七日至九十日,定日數念佛;即常行念佛之謂也。
善導之念佛,與唐代之法相、華嚴、禪宗、密教異;最初即不與上流社會接近,以博下級人民之信仰為務;故善導滅後,學者及位置高尚之僧侶,繼承法統者,此宗甚少。善導之弟子懷感禪師,著《釋群疑論》(七卷)、同時草堂寺之飛錫,著《念佛三昧寶王論》(三卷)。玄宗朝,廬山有承遠者,居廬山西南岩石下,頻教專念之道;其建彌陀寺也,不知始於何時;世稱彌陀和尚者,即此人也。承遠之弟子法照,代宗時為國師;宋遵式《淨土略傳》謂為善導再誕;法照著有《五會法事讚》(一卷)、《大聖竹林記》(一卷)。德宗貞元中,少康法師,深慕善導,弘淨土之教;世稱後善導;著有《二十四讚》(一卷)、《瑞應刪傳》(一卷)。此外憬興,有《大無量壽經連義述文讚》(三卷)、元曉有《大無量壽經宗要》(一卷),《遊心安樂道》(一卷)。皆唐代人物。憬興,元曉,皆新羅人也;其《無量壽經》之解釋,與淨影、嘉祥之疏並稱;世號《無量壽經》四大注疏。
(二)法相宗及華嚴宗
如上所述:念佛宗與禪宗、天台、三論諸宗,俱出自羅什係統;善導之念佛教,發源於曇鸞大師受北方羅什係影響之四論學者。曇鸞注世親《往生論》;發端即曰:“謹案龍樹菩薩《十住毗婆沙》雲:菩薩求阿毗跋致,有二種道:一者難行道;二者易行道。”阿毗跋致,譯不退轉。以示念佛教發源於龍樹菩薩,又其《讚阿彌陀佛偈》:亦廣讚龍樹之德曰:“我已依龍樹之勸發,歸入淨土門,讚佛慧功德矣。”觀此:則羅什係,與念佛教之關係,可以知矣。
對於羅什係而成一大教係者,則佛陀跋陀羅是也;前者名為龍樹派;後即世親派也。覺賢(佛陀跋陀羅)所譯《華嚴經》,其影響及於中國佛教思想者實大。世之佛教學者中、研究世親菩薩之說者,輒及於玄奘所傳之阿賴耶緣起說;但世親之著述極多;繼承其說者,亦異論紛起;何人能得世親之正意?殊難斷定。所謂阿賴耶說,可信為類似世親之正統者,實玄奘勢力所致;緣以前舊譯所傳者,均被玄奘新譯所壓倒也。
世親著書極富,我國學者對之下種種見解:如法寶《俱舍論疏》之分類是也。茲述之於下:
(一)《俱舍論》………………………………………………………依小乘經
(二)《金剛般若論》…………………………………………依《般若》諸經
(三)《唯識論攝大乘論釋》…………………………………依《解深密經》
(四)《法華論》……………………………………………………依《法華經》
(五)《佛性論》………………………………………………依《如來藏經》
(六)《涅槃論》…………………………………………………依《涅槃經》
此以《涅槃論》為世親最終之說。據淨土教人所見,則謂由此以上,有《往生淨土論》,為世親盡理之說。據華嚴宗人所論,則以《十地論》為其至極之說。其次第載在清涼大師《華嚴玄談》;茲示之於下:
又《真諦三藏傳》:以《攝大乘論》,為此派最上之說。玄奘傳:以《唯識論》為最上。見解紛紛,莫衷一是。其中最可注目者,在我國盡力傳譯世親說之主要人物,可分三期言之:第一期,北魏之勒那摩提、菩提流支、佛陀扇多;第二期,梁之真諦梵名波羅末陀,或拘那羅他,此譯親依;第三期,唐之玄奘是也。欲知世親教義,非探討上列諸人之事跡不可。
自覺賢譯《六十華嚴經》後,《華嚴經》之研究狀況,果何如乎?北魏之三師譯《十地論》時,甚屬不明。僅據《高僧傳》、《華嚴傳》所得而知者,則覺賢譯《華嚴經》時,法業充筆受之役,著《華嚴旨歸》(二卷),已開華嚴流通之端;《華嚴傳》曰:“沙門曇斌等數百人,伏膺北麵,欽承雅訓,大教濫觴,業之始也。”又曰:“以希聲初啟;未遑曲盡,但標舉大致而已。”蓋當時《華嚴》秘奧,尚未發揮盡致也。法業之有名弟子曰曇斌,曾學《十誦律》及《涅槃經》;晚年從法業受《華嚴》;然仍申道生頓悟漸悟之說,恐是道生一流之人;宋元徽年間,逝於莊嚴寺。其弟子法安,著《十地義疏》。又覺賢之弟子玄高,傳受禪法;玄高有弟子名玄暢;當玄高殉魏武法難時,暢逃往南方;自五月至八月元嘉二十二年,得達揚州。是時,通達《華嚴》之旨,能演解《華嚴經》者,實自玄暢始;證諸《高僧傳》而益信;《高僧傳》曰:“初《華嚴》大部,文旨浩博;終古以來,未有宣釋;暢乃竭思研尋,提章比句,傳講迄今,暢其始也。”玄暢又善《三論》,為學者所宗;殆有南方空宗之思想者也。然覺賢譯《華嚴》時,慧觀、慧嚴俱置身於譯場;不得謂與弘布《華嚴》,毫無關係;慧觀判佛一代之說,以《華嚴》為頓教,成為確論;然則流布《華嚴》者,專仗覺賢係中人之力,不俟言矣。覺賢入寂後六年宋元嘉十二年,求那跋陀羅抵廣州亦達《華嚴》旨者;應丞相南譙王義宣之請,講《華嚴經》;弟子法勇為傳譯;僧念為都講。故《華嚴傳》載有“講華嚴數十餘遍”之語,但真偽不明耳。求那跋陀羅抵揚州時,慧嚴、慧觀受敕迎之。又翻譯《六十華嚴》以前,《華嚴經》分品頗多;此等分品,當亦有研究之者,惜今不能盡悉。唯據《高僧傳》所載,當《十地論》翻譯以前,頗有講解《十地》者,此所謂《十地》,或指分品之十地而言。
例如《高僧傳·曇斌傳》曰:“初止新安寺,講《小品》、《十地》。”《慧亮傳》曰:“講《法華大品》、《十地》。”《僧鍾傳》曰:“妙善《成實》、《三論》、《涅槃》、《十地》等。”以及弘光、法安,皆達《十地》之旨;此皆宋齊時代,翻譯《十地論》以前之人。《經錄》則雲:《十地論》之翻譯,在魏永平之初;故此等諸人,當在翻譯《十地論》前四五十年。法安著《十地義疏》,亦宋永明年間之人。由此觀之:此等十地,恐即指《華嚴》分品《十住經》而言。僧慧廬山慧遠弟子曇須門下傳曰:“能講《涅槃》、《法華》、《十住》、《淨名》、《雜心》等。”此《十住》,或係指《十地品》之異譯《十住經》而言。(參照第三章圖表)
更就劉虯言之:虯,南朝宋、齊間人,字靈預;宋大始中,為當陽令罷官歸隱;後屢辟不就。注《法華》、《華嚴》;講《涅槃》、《大品》、《小品》。齊明帝建武二年歿。虯判佛一代說教為五時曰:人天教、有相教、無相教、同歸教、常住教,謂之漸教;而以《華嚴經》為頓教。
以上所列:悉南人也。《華嚴傳》謂魏孝文帝太和年間,北方有劉謙之,在五台山清涼寺,造《華嚴論》六百卷,以解釋《華嚴經》。劉,閹官也;自傷刑餘之人,請入五台修行佛道,詔許之。劉謙之時代,《華嚴傳》載:“北齊太和初年,第三王子,於清涼山求文殊師利菩薩,燒身供養。其王子有閹官劉謙之,既自慨刑餘,又睹王子焚軀之事,乃奏乞入山修道。”但太和為北魏孝文時年號,齊無之;故《居士傳》亦雲:“按北齊無太和年號,且魏、齊諸王子,盡列於史,並無焚身事;今據《內典錄》削之。”後四十年,北魏沙門靈辯,亦在清涼寺造《華嚴論》;二年,出居玄兌山之嵩岩寺;後被孝明帝召入宮中;凡五年,得與弟子靈源完成《華嚴論》百卷。弟子道昶、靈源、曇現等寫之,流布於世;然當時僅存於北方汾、晉之地耳。後百五六十年(唐高宗末賢首大師時),至相寺沙門道賢等,參詣清涼山之際,得之於並州童子寺,傳至京師,遂行於長安學者間《華嚴經·菩薩住處品》曰:“東北有菩薩住處,名清涼山;現有菩薩,名文殊師利,與一萬菩薩,常住說法。”我國之清涼山,即五台山,往五台山至信祈求,即能遇文殊菩薩,向廣遠處前行即見;此說始自何時,不可考;後有印度人參詣五台山,願拜文殊;相傳來中國者,往往遇見之;北齊時,在此山中建伽藍二百餘處,或係此山神聖起源。但《華嚴》雖早譯成,其與後之學者影響若何?及其說如何?今皆不能窺知矣。
自《十地論》譯後,研究《華嚴經》乃益盛;譯《十地論》者有二人:即勒那摩提、菩提流支是;佛陀扇多,亦同時從事翻譯;俱以傳世親教義為主。此三人所譯經典,大抵以世親教係為最重要者;以其所傳譯之數計之:世親之作,特占多數;茲列之於下:
《妙法蓮華經論》一卷天親造……………………勒那摩提譯
《深密解脫經》五卷………………………………菩提流支譯
《十地經論》十二卷天親造(以下六部譯者同上)
《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論》三卷同上
《勝思惟梵天所問經論》四卷同上
《法華經論》二卷同上
《無量壽優波提舍經論》一卷同上
《文殊師利菩薩問菩提經論》三卷同上
《攝大乘論》二卷天親造…………………………佛陀扇多譯
此外三人之翻譯尚多;今茲所舉:惟擇其與世親關係密接者。又摩提、流支合譯者;有《寶積經論》(四卷)、《寶性論》(四卷)。流支又譯《入楞伽經》(十卷)。由此等書目考之:三人為世親係統,殆無可疑。
就《十地論》之翻譯言之,亦極有興味。蓋翻譯此論,始於宣武永平元年;初摩提、流支,本在一處;《續高僧傳》曰:“當翻經日,於洛陽殿內,流支傳本,餘僧參助。”《大唐內典錄》曰:“中天竺三藏法師勒那摩提,正始五年,在洛陽殿內譯,菩提流支助譯。”正始五年,永平元年,同是一年;然此二人,師傳既異,意見亦殊;宣武帝乃令二人分別譯訖,後乃參校,合為一部。但《續高僧傳》又載佛陀扇多,亦因各傳師說,三人分居別譯;《內典錄》唯書摩提、流支;《開元錄》則謂“摩提、流支同譯;佛陀扇多傳語。”《華嚴傳》有二說;一說謂摩提、流支二人,在洛水南北,各譯一本;他說謂“佛陀勒那初譯十地”,不知何說為當。此二人別譯、三人別譯二說之中,以何者為正?雖難明確;似應取二人別譯之說。蓋二人雖同為世親係。然師承既異,傳習之義自分;在未來中國以前,既已如此;可以證明者也。流支、摩提二人之別譯,不獨此論;據《經錄》:尚有《法華論》、《寶性論》、《寶積經論》。合二人別譯兩本而為一者。佛陀扇多弟子慧光也;蓋譯《十地論》時,慧光親在譯場,能洞悉兩方之爭點,比較兩譯之異同,立於摩提流支間,而調和之者也。《續高僧傳》謂:“敕三處各翻,訖乃參校;其間隱沒,互有不同;致有文旨,時兼異綴;後人合之,共成通部。”觀此,似三人異譯,後人合為一部;實則譯出時,慧光即調和譯者意見,成為一書。《內典錄》“於摩提及流支之下;各舉《十地論》之名;別譯似為後出”。《開元錄》削摩提所譯,僅列流支之名;《華嚴傳》謂“其後僧統慧光,請二賢對詳校同異,參成一本”恐係事實;後此似有二本之說。別於二人之下,分列《十地》之名者;此種經錄,始自《曆代三寶記》。第兩者爭點,究何所在?後世已不能盡悉,不無遺憾。
慧光因融和兩譯,為研究《十地論》之資料;自是《華嚴經》之研究,遂日益盛。慧光事出第七章《四分律》北方禪之下,第十章南三北七判教之處,及其他各處。慧光弟子甚多,今舉其係統之重要者於下四分律宗,創自慧光,其係統由律及《十地》之研究而成;又慧光受禪於佛陀,由前所述觀之,所謂少林佛陀禪師,其佛陀扇多乎?但《高僧傳》以佛陀禪師與佛陀扇多為非一人:
《續高僧傳》謂:慧光選其門下得行解入室者十人為十哲;其中可考者,僅儒生馮哀一人耳。慧遠在光門,當推第一俊才;但慧遠為弟子時,在十哲既定之後,故不列入。
此《華嚴地論》之係統,即法藏賢首華嚴宗之緣起也。如上所述世親係之教義,因《華嚴十地論》而弘。當是時,真諦亦來華傳世親係之教義;此實北魏以來,世親係東傳第二期之事實也。茲舉真諦所譯重要經典於下:
《解節經》一卷
世親係本典之《解深密經》有四譯:一、劉宋求那跋陀羅之《相續解脫經》;二、北魏菩提流支之《深密解脫經》;三、《解節經》;四、唐玄奘之《解深密經》;此四譯中:求那所譯,最不完全,僅有二品;此《解節經》亦僅有前分四品;《深密解脫經》,共十一品;第二品分作四品;《解深密經》共有八品;均為完全譯本。傳世親係教義之譯家,皆譯此經。
《攝大乘論》五卷
《攝大乘論釋》十五卷天親造
《佛性論》四卷同上
《中邊分別論》二卷同上
《轉識論》一卷
《顯識論》一卷
《唯識論》一卷(《二十唯識論》)
《三無性論》二卷
《無相思塵論》一卷
《十八空論》一卷
《解卷諭》一卷
《決定藏論》三卷
《如實論》一卷
《大乘起信論》一卷
此外有《十七地論》五卷,與《瑜伽師地論》同本,但其一部分耳、《金剛般若論》一卷,與菩薩提流支所譯同本、《大般涅槃經論》一卷,與魏達磨菩提所譯現存之天親造《涅槃論》同本,今佚;尚有天親之《俱舍釋論》二十二卷,即舊俱舍,《婆藪盤豆法師傳》(一卷)。以上諸書屬於同一係統;故真諦純然為世親係,於此可見。
以上所舉各書中:《起信論》為特別一種真如緣起說;乃世親以前所傳之舊說也。蓋真如緣起說,與阿梨耶緣起實同;僅對於世親教義,為一種解釋耳。
真諦梵言拘那羅陀,西印度優禪尼國人。梁武帝大同十二年來華。大清二年來建康時,適值侯景叛亂之始。第四年,元帝即位;世局稍靜,危機仍伏。元帝即位第五年,梁亡,陳興。真諦遭遇亂世,居無定所;屢思歸國,或強請留止,或阻於暴風,不達歸願。陳宣帝大建元年,卒於廣州;時年七十一。
真諦卒後,多數弟子,盛弘傳此唯識之教;足為自隋迄初唐研讚《攝大乘論》之證。《續高僧傳》載有弟子智愷、智休、僧宗、法準、僧忍、標領、法泰、慧曠等;以智愷、法泰最有名。智愷有弟子法常、慧光、道尼、智敫;道尼有弟子大總持寺之道嶽、法恭;法恭有弟子靜嵩,出於靜嵩之下者,為法護、智凝。隋智凝聞《攝論》四十餘遍,載在《續僧傳》者,有智則。智愷之叔子曹毗,亦三藏弟子,乃居士也;而受其教有僧榮、法侃等。其外係統不明而屬於此派之學者,不遑枚舉:然其中如道嶽之弟子靈潤、曇遷等,殊有名;曇遷製《攝論疏》(十卷)及《唯識論》、《起信論》、《如實論》、《楞伽經》等疏,講解頗盡力。又研究《俱舍論》者,在此派學者間,一時非常隆盛,即所謂通論家是也。
迨玄奘三藏還國,法相宗經典,遂有新譯之名。當玄奘入印度前,自洛陽、長安趨成都,更經荊、揚諸州,訪求多數學者,究《毗曇》、《婆沙》、《俱舍》、《攝論》、《涅槃》等深旨;道嶽、法常、僧辯,皆其師事者也。玄奘之發長安,在太宗貞觀三年八月,當時世局未定,禁往外國;乃混跡旅人間,遁出國境;經高昌、屈支(即龜茲)、颯秣建(即颯秣建特地)等,出中央亞細亞,自健馱羅入北印度;巡遊印度諸國十四年;貞觀十七年十二月,出印度國境;繞道中央亞細亞,過瞿薩旦那,舊譯於闐;十九年四月,歸長安。自出及歸,前後凡十有六年。玄奘此行,實我國曆史上一大事實;欲知其詳,於《大唐西域記》外,參照《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便能了然。所齎梵文,計《大乘經》二百二十四部、《大眾部論》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經律論》十五部、《彌娑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三彌底部經律論》十五部、《迦臂耶部經律論》十七部、《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因明論》三十六部、《聲明論》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夾、六百五十七部。抵長安時,群眾歡欣,如遇彌勒下生;迎之者眾,至不得前進,停於別館。其譯經事業,朝廷加以保護;命梁國公房玄齡專當監護之任;費用概由朝廷供給;以弘福寺為其譯場。但玄奘蹤跡,則不限於一處:或在大慈恩寺;或在宮中;或在玉華殿;玄奘譯《大般若》時,特舍為寺,名玉華寺;殊不定也。所譯經論,凡七十五部,千三百三十卷。高宗麟德元年二月,年六十五歲,入寂於玉華寺之嘉壽殿。所譯書名,不遑枚舉。
玄奘門下,弟子三千,達者七十,其盛可比孔子;但素位而不傳其名者居多;其中推窺基、圓測為傑出;普光、法寶、神恭、靖邁著《譯經圖錄》四卷、順璟、嘉尚、慧立作《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者、彥悰排次慧立之《慈恩傳》、訂正為十卷者、神昉、宗哲皆其卓卓者。窺基在玄奘弟子中,號稱第一;傳雲:窺基為得玄奘《成唯識論》秘密傳授之人。《成唯識論》(十卷),為玄奘所傳世親教之根本典籍;此書來由,《論》之後序述之詳矣;錄之於下:初,玄奘欲解釋世親《唯識論》,乃薈萃印度十家之說,一一加以翻譯,尚覺不易整理;因窺基之請,合糅十釋四千五百頌而調和之,成為十卷。當其初譯十家之說時,神昉潤色,嘉尚執筆,普光檢文,窺基纂義,分任其職;窺基請於玄奘,使一人總其成,俾責有所歸;玄奘應其請,獨以《唯識論》授基。此事為窺基所自述,載在《唯識樞要》,可考而知。但圓測以金賄門侍;於玄奘授窺基時,潛盜聽之;又玄奘為窺基講《瑜伽論》時,亦盜聽之。圓測盜聽《成唯識論》後,在西明寺,先窺基為眾講之;窺基引以為憾;玄奘慰之,更以《因明論》授窺基。此事真否未明?頗屬疑問;或者因圓測與窺基所說不同;窺基門下,遂有如是傳說乎?窺基即慈恩大師。其書現存者如下:
《彌勒上生經疏》二卷
《說無垢稱經讚疏》六卷
《大般若經理趣分述讚》三卷
《金剛般若經述讚》二卷
《金剛般若經會釋》四卷
《般若心經幽讚》二卷
《法華經玄讚》十卷
《法華經為為章》一卷
《阿彌陀經疏》一卷
《成唯識論述記》二十卷
《成唯識論別鈔》三卷
《成唯識論樞要》四卷
《唯識三十頌略釋》一卷
《唯識二十論述記》三卷
《唯識論開發》二卷
《瑜伽師地論略纂》十六卷
《瑜伽師地論劫章頌》一卷
《大乘阿毗達磨雜集論述記》十卷
《辨中邊分別論述記》三卷
《大乘法苑義林章》七卷
《因明論大疏》三卷
《玄奘三藏菩薩戒法》一卷
《異部宗輪論述記》二卷
現存者凡二十二部、一百餘卷;此外《阿彌陀經通讚》二卷,及《西方要決》二卷,普通以為慈恩之著,殊可怪異;據慈恩《彌勒上生經疏》,為勸勉兜率上生之人;又為慈恩正當立足處;今此三書,與《上生經疏》之說相矛盾,不能認為慈恩之書,故刪之;圓測著《解深密經疏》(十卷)、《仁王般若經疏》(六卷)、《唯識疏鈔》等;《唯識疏鈔》已佚,餘二疏尚存。
玄奘門下,除唯識教義外,研究《俱舍論》者亦極盛;普光、法寶、神泰皆撰注疏,即世所稱《俱舍》三大家是也各有三十卷。此外窺基有《俱舍論抄》(四卷)、懷素律師有《俱舍論疏》(十五卷),惜不傳。茲就其後研究《俱舍論》之狀態言之:先有圓暉著《俱舍論頌釋疏》(十九卷),此書之出,最可注目,實為後世《俱舍》學者之證券。相傳係應禮部侍郎賈曾聖善寺之懷遠律師所請而成者;《高僧傳三集》謂:“光寶二師之後,暉公間出;兩河間、二京道、江表、燕齊楚蜀盛行暉疏焉。”遁麟《俱舍論頌疏記》(二十九卷)、慧暉《俱舍論頌疏義抄》(六卷),俱係解釋圓暉之疏。世稱頌疏之二大釋家二人傳不明。此外《高僧傳三集》謂有崇廙者,與圓暉同時,著《金華抄》(十卷)、梓州慧義寺之神清憲宗元和年中入寂著《俱舍義鈔》卷數不詳、絳州龍興寺之玄約唐末人耶,講《俱舍論》四十餘遍,著《俱舍論金華抄》(二十卷);後唐時會稽大善寺之虛受,亦有鈔解圓暉之《俱舍論疏》焉。
玄奘《新俱舍論》翻譯以前,研究真諦《舊俱舍》者頗盛;在真諦之翻譯中,《俱舍》次於《攝論》,為最經意之作;真諦之《俱舍論》,本文二十二卷,文疏合為八十三卷,語見《續高僧傳》;(《寶疏》則以真諦《疏》為六十卷,然則合本文為八十二卷矣。)真諦弟子智愷,即筆受此論之人;應僧宗之請,在智慧寺講《俱舍論》,為我國人講《俱舍論》之始;不幸講至《疏》之第九卷《業品》,即遘疾卒;其師真諦續講之,至《惑品》亦病,遂輟講;次年入寂。相傳智愷歿時,真諦極悲,聚弟子十餘人共傳香火,令弘《攝》、《舍》二論,誓無斷絕;由此以後,傳真諦之法者,必學《俱舍》;其中最著者,為道嶽,曾受真諦弟子道尼之教;當玄奘往天竺前,曾從之受《俱舍》者;著有《俱舍論疏》二十二卷,今不傳。又《續高僧傳》謂慧淨著《俱舍論文疏》三十餘卷,相傳慧淨無師獨悟,選擇名理而成書者。道嶽之歿,在玄奘往印度之第七年(在歸國七年前),即貞觀十年。慧淨之歿,在玄奘歸國後第二年,即貞觀十九年。
玄奘歸國,及其滅後,以暨慈恩窺基等諸弟子在世時代,法相宗尚盛;後似不振。慈恩有弟子慧沼,慧沼有弟子智周,著述俱多。義忠、如理、道邑等,皆慧沼弟子也。諸人大概在玄宗開元時期;安史亂後,法相宗遂無可觀矣。
慧沼居淄州,人鹹呼為淄州之沼;其著述如下:
《金光明最勝王經疏》十卷
《十一麵神咒心經義疏》一卷
《法華經玄讚義決》一卷
《唯識了義燈》十三卷
《大乘法苑義林章補闕記》三卷
《能顯中邊慧日論》四卷
《勸發菩提心章》二卷
《大唐三藏法師傳西域正法藏受菩薩戒法》一卷
《因明入正理論義斷》二卷
《因明入正理論纂要》二卷
《因明論續疏》一卷
總十一部、四十卷。但《宗脈記》等六十餘卷,今佚。弟子智周,樸揚人;世稱樸揚大師,其著述如下:
《法華經玄讚攝釋》八卷
《梵網經義記疏》三、四兩卷。現存。
《成唯識論演秘鈔》十四卷
《成唯識論了義燈記》三、四、五、六、四卷。現存。
《成唯識論樞要方誌》二卷
《法苑義林章決擇記》二卷
《大乘入道次第章》一卷
《因明論疏前記》二卷
《因明論疏後記》二卷
《因明論疏略記》一卷
凡十部、四十餘卷;自慈恩迄慧沼、智周,世定為法相宗正統之師;其《唯識述記》、《唯識了義燈》、《唯識演秘》,稱為“唯識三書”。
又如理著《唯識演秘鈔釋》(一卷)、《唯識述記義演》(二十一卷)、道邑著《唯識述記義蘊》(十六卷)。
如上所述:其傳世親教係雖同,但各有所自;約分《十地論》、《攝大乘論》、《唯識論》三種;然其說互有差異,考厥根原,實由對於阿賴耶識地論、攝論二派為阿梨耶識意見之不同阿賴耶識,舊譯無沒,新譯為藏,在地論方麵,謂即在差別迷妄中,不沒失真如本性,故名無沒識:攝論派謂此識為迷妄根本,誤認為我體不沒失,故曰無沒識;唯識論派以為生出迷妄根本之力,隱藏於此;故解釋為藏識;地論派以此與真如同一意義,謂為清淨識;攝論派以此為真妄和合之識,一方為真如識;一方可為妄識;蓋謂現象妄境,乃由此識所造成,《起信論》等呼為和合識者以此。然玄奘等唯識論派,以阿賴耶識全為妄識,主張應與真如分離者也。
此三派之說:誰得世親之真意?今日難以明定;但地論派之說最古,變化連絡之處,不難見也。蓋龍樹說與世親說,相異之處,不可確知;竊意二菩薩當時,決非如後人之推想,立於衝突反對地位;唯世親較之龍樹、乃就現象世界、差別世界所現之理由,所謂緣起的方麵,稍加積極的解釋,以補龍樹之言所未備而已。若此說可信,則阿賴耶識所定為緣起之理由;地論派以此清淨阿黎耶識,一轉而現為妄境界者;攝論派謂真如識庵摩羅識,現為妄境界而失清淨本性者,曰阿梨耶識;唯識論派謂失真如本性,單就妄境開發之原理,而得阿賴耶識之名;地論派之說,似自龍樹說一轉而生之單純思想,漸次說明妄境開發之緣起,以探其委細之跡;世親說之真意,何能得乎?且世親所說阿賴耶識,後之學者,各異其解釋;似由後世想象為之;若僅以護法派(即唯識論派)為世親正統,其說亦未盡當。據以上之理由:則馬鳴之《起言論》、為世親以後之作;不過主張真諦所傳攝論派之說耳。地論派之說,最近龍樹;《十地論》者,乃連結龍樹與無著、世親之間之一種證據也。龍樹有《十住毗婆娑》,世親有《十地論》;又世親因聞無著誦《十地論》,乃由小乘轉入大乘,故又謂世親受《十地論》於無著。地論派傳於中國時,對於阿黎耶識,已開爭端;彼菩提流支及勒那摩提之衝突,今雖未能知其內容,或即此間消息,未肯泄漏乎?《法華文句記》謂地論之相州南道一派,說黎耶清淨;北道一派,主張黎耶迷妄:其說之派別,殆即兆自流支、摩提也。
世傳法相宗與三論宗為空有之爭,指為自昔學者所言;但世親當時,實非反對龍樹而立論;所謂空有之爭,應起自後代;即此二派之爭,亦以華嚴賢首法藏,親聞之日照三藏,而記述於《華嚴探玄記》、《起信論義記》者,為其根據。然此亦言當時印度之事,即戒賢、智光時代之話;玄奘所記,尚未述及;況戒賢、智光以前護法、清辨時代,有此爭耶?又賢首所傳智光之心境俱有(第一時《阿含》)、境空心有(第二時《深密》)、心境俱空(第三時《般若》)三時之判,乃承龍樹至清辨之說;戒賢之心境俱有(第一時《阿含》)、心境俱空(第二時《般若》)、境空心有(第三時《深密》),三時之判,源出世親,近承護法;亦未始非賢首對玄奘所傳之三時教判而設為誇大之說:總之縱有空有之爭,當係新出;決不許溯及護法、戒賢以前也。
以上世親派三種說中:出自地論派而特別發達者,華嚴宗是也。縱世親末流,有種種解釋;要之現象世界,總謂為一心之所現,不出唯心論之範圍;然說明一心所現之故,若謂為和合識緣起論,則亦可謂為妄識緣起論。華嚴宗即於地論派之淨識緣起論;《法華文句記》所謂地論之相州南道派“計法性生一切法”二者之外,更進而言之者也。
華嚴宗,賢首大師法藏集其大成;其所師承,相傳法藏為智儼至相大師弟子;智儼為杜順弟子亦雲法順;杜順所師何人;屬於何係統?不可得知世所謂帝心尊者,生於陳代,歿於貞觀十四年;然智儼又受《華嚴》於終南山至相寺智正;據此:則智儼又屬於慧光係統。智正之事,須參照前列慧光下之係統圖,杜順亦其係統,唯其師資不明耳。但古來說華嚴係統者,唯談杜順係統,不詳言智正係統,因華嚴宗之成立,受杜順之影響最大也。智正著述,今不可知;杜順《五教止觀》(一卷)、《法界觀門》(一卷)二書,既為五時判教之始;如同別二教之區別論,十玄緣起之妙談,其端緒亦發於杜順也。智儼著《搜玄記》(五卷)、《孔目章》(四卷)、《華嚴問答》(二卷)、《十玄門》(一卷)皆說十玄緣起之道理;又六相圓融之義,亦智儼始說之。若然:則法藏之華嚴宗大成,有關於杜順、智儼者,至為明了。即謂華嚴宗一脈相承,得自杜順者獨多,亦可。
法藏,字賢首一說賢首為敕賜號;又為敕諡號;其說不一。亦有因其為康居人,故以康為姓,而謂為康藏者,所謂香象之稱,當是附會之說,本康居人,祖父歸化中華;貞觀十七年,生於長安。《高僧傳三集》載玄奘翻譯時,賢首在其譯場,充筆受、證義、潤文之任;以“見識不同而出譯場”。此說若為事實,則玄奘之死,在麟德元年;法藏僅二十二歲;參列譯場,當在二十歲左右。一說,法藏至二十八歲,尚未受僧儀;其受沙彌戒,在鹹亨元年致遠之別傳。法藏初即與玄奘意見相異;至實叉難陀來譯《華嚴經》,其思想益熟;譯《八十華嚴》時,法藏年五十餘;此時玄奘所傳之說,風靡一時;法藏終反抗之,據《六十華嚴》以組織地論派說而大成之;睥睨一切,以自立說。是以法藏對玄奘派之三時教判,悉反對之;因將攝論派所說,及三論空宗之論,悉數采用,而著《大乘起信論義記》;貶《攝論》所傳為大乘終教;貶《唯識》所傳為大乘始教;自親問中天竺日照法師之後,著《十二門論宗致義記》;又將《起信論義記》、《華嚴探玄記》諸說,隱然同於印度空有二教三時之爭論;以反對法相宗三時教之說焉。但《義記》於空有二教三時,述其互有長短,於法相宗之判教論,未嚴加排斥,僅於暗中抑遏之,其意可知。法藏卒於睿宗先天元年,壽七十歲;著書六十餘部,今舉其重要者於下:
《密嚴經疏》四卷
《梵網經疏》六卷
《華嚴經探玄記》二十卷
《華嚴五教章》三卷
《遊心法界記》一卷
《妄盡還源觀》一卷
《金獅子章》一卷
《華嚴問答》二卷
《華嚴經旨歸》一卷
《大乘起信論義記》三卷
《大乘起信論別記》一卷
《法界無差別論疏》一卷
《十二門論宗致義記》二卷
此外尚有現存者須參觀《藏經目錄》及《續藏目錄》等。又杜順、智儼所著之書亦同。
華嚴宗之教義次序,亦極詳細,筆難罄述;茲姑言其概略焉。其教義先分教判、教理為二:教判又分同別二教,五教、十宗:就同別二教言之,則區別佛教為一乘與三乘,明其關係為同教別教;以三乘與一乘相較,則權教、實教,高低懸隔,無從比較;但於三乘之上,高置一乘,謂之別教一乘;而三乘究非一乘以外之物;三乘自一乘流出而為法門時,謂之同教一乘。法藏之區別此同別二教也,蓋有說焉:自別教一乘言之:則此一方麵,當然為三一不同謂之分相門;自他方麵觀之;則三一又無所謂永永不同;因三即一,一即三,三乘者進可入於一乘,非一乘便可融通於三乘也謂之該攝門。又自同教一乘言之;則一方麵一即三,三即一,當然為一三融攝謂之融本末;然一與三,又非永無差別;無二無三之一乘,應機而成一乘、三乘,乃至無量乘;此又無間於融通之妙也謂之分諸乘。如是同別二教;有區別而實無區別;依此同別一乘,則法相宗之類似三乘教,業已暗示,可以知之。蓋此同別二教之語,發端於智儼之《孔目章》;且《十玄門》亦有通相別相之語;此等論調,恐自杜順以來,已有所師承矣《十玄門》述杜順相承之說者,題為杜順說,智儼撰。
次述五教之判於下:
一、小乘教 (對心唯說眼、耳、鼻、舌、身、意之六識。)
二、大乘始教 (說八識阿賴耶、如《唯識論》等。)
三、大乘終教 (說現象差別法之不外真如;如起信論、攝論派說,所以說真如與現象之關係,名為大乘終教。)
四、大乘頓教 (前者說差別之妄境,自我妄心出;今此妄心妄境皆空、僅一真心朗朗;如《維摩經》是。)
五、大乘圓教 (更進一步說森羅之差別現象,不外乎朗朗一心之顯現;如《華嚴經》是。)
此五教之判,源於杜順之《五教止觀》; 《五教止觀》者,即一、法有我無門(小乘);二、生即無生門(大乘始教);三、事理圓融門(大乘終教);四、語觀雙絕門(大乘頓教);五、華嚴三昧門(大乘圓教),此為杜順述佛教實際修行、自淺入深、由小向大之次第;智儼受之;又於《孔目章》等約為五教,以示華嚴之高;法藏五教之判,實繼承其說。
第三,舉十宗之名稱:
一、我法俱有宗 (犢子、法上、賢胄、正量、密林山之五部及經量部之一派。)
二、法有我無宗 (雪山、有部二宗。)
三、法無去來宗 (法藏、飲光、大眾、雞胤、製多山、西山住、北山住之七部及化地部之一派。)
四、現通假實宗 (說假部及經量部之一派。)
五、俗妄真實宗 (說出世部。)
六、諸法但名宗 (一說部。)
七、一切皆空宗 (當大乘始教。)
八、真德不空宗 (當大乘終教。)
九、相想俱絕宗 (大乘頓教。)
十、圓明具德宗 (大乘圓教。)
(自第一至第六為小乘教;第七以上為大乘教;此十宗學說甚多,若一一加以說明,未免繁冗;故略之。)
此十宗之判:杜順、智儼,亦未見有類似之說;不得不謂為法藏考求所得。然上稽光統,已有四宗三教之判釋;法藏之五教十宗,或即取材於此參看第十章天台之教判。
華嚴教義,可分二種:即十玄門、六相圓融說是也。十玄緣起,出於智儼之《十玄門》;法藏繼承之;其《五教章》中,次序有變更;至撰《探玄記》時,名目更加修改。故智儼之《十玄門》,謂之古十玄;法藏之《探玄記》,謂之新十玄智儼之十玄門,為杜順相承之說,前已述之;今比較之如下:
蓋此十玄緣起,畢竟不出相即相入之理;相即相入者,示一切差別之現象,皆互相包容,而有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道理者也。譬如甲乙互相倚立,甲退則乙仆,乙退則甲仆;乙因甲而決運命,甲因乙而決運命;即甲委全力於乙,乙為無力,而甲有全力之謂也。換言之:則乙之力,被攝於甲之力;甲之力,全入於乙之力;如斯作用之相攝,因其能相入,遂稱為相入。又所謂相即者,萬有根於一體,其中以一為主,則他皆為伴,而附屬於一主,稱為被攝入之道理;前言相入,指作用之相攝;今言差別現象之實體,則物與物相為攝入,而稱其有一體之關係;譬如以眼鏡觀物,則萬有皆被攝於眼鏡中;舉一,則他皆存於此一之中,一積成十,十中存一;然除一不能成十,積一乃能成十;於一之中,有可以成十之原理;與無十則無一,一無則十無,其理相同;故一即十,十即一,彼與此有一體之關係,此之謂相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