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十玄門:即由種種方麵論相即相入之理者:第一之同時具足相應門。萬有互不破壞其本性本質,而為相入相即之一體;不僅於空間的萬有為一體;即就時間的而言;現在之萬有,非離過去而別存;未來之萬有,非離現在而別存;三世畢竟一時一體,譬如今有成為甲之一物,此甲可謂為由甲以外之乙丙等而成;又不得謂為離過去之甲與未來之甲而成;是一之中具足千萬數,千萬數皆應具足一數。是則無時間的區別,三世一時者曰同時;不破壞本性本質為具足;空間的相即相入一體為相應。甲由乙丙等而成立,乙由甲丙等而成立,萬有互相依相成,即謂為甲與乙丙等相應而為一體;乙與甲丙等相應而為一體。畢竟所謂同時具足相應者,乃按照萬有差別之狀態,無論其為空間的、時間的,不得不謂為表示一體不離之道理也。第二門以下,更細論此萬有不離一體之理:所謂一多相容不同門者;此差別之現象不同,一之中有多,多之中有一,互相容相入,即表示相入門也。所謂諸法相即自在門者;一多無礙,彼此一體無差別此為自在之意義之相即門也。所謂因陀羅網境界門者;其相即相入,非唯一重,乃萬有相互;關係複雜,重重無盡;恰如帝釋天宮殿之因陀羅網,有無量之網目,每目垂珠,珠珠相映,一珠現萬珠之影,其所現萬珠之影,互相輝映,無有限際;萬有之相依、相成、相緣起,而相即相入,亦複如此。所謂微細相容安立門者;相即相入,重重無盡;一中有多,多中有一;其理微細,雖屬可驚,而萬有差別之現狀,仍整然不亂;此即名安立之理也。第六,秘密隱顯俱成門者;既有一多相即相入之理,故一中有多,則一為表麵,多隱裏麵;多中容一之時,亦同此理;因斯時隱顯雖異其態,然有一而多不失,有多而一不滅,乃同時於表裏隱顯,而示萬有現狀之理者也。第七,諸藏純雜具德門者;一多相入相即,而為表裏隱顯;故一中包多,則表麵單純,裏麵複雜,藏雜多於純一之中,故謂一為諸藏;此互為純雜,謂為單複相即相入。第八,十世隔法異成門者;明時間的三世同時;區別言之:則過去、現在、未來;更細言之:則過去有三世,現在有三世,未來亦有三世,總為九世;九世畢竟不出一念之短時;一念能攝盡九世以一念別九世為三世,總為一念,合為十世;此雖九世諸法,被萬有時間的相隔;然按其別異之狀態,不出一體一念;此之謂異成。第九,唯心回轉善成門者;謂以上時間空間一體之萬法,皆由如來藏真如一心所變化者也。第十,托事顯法生解門者;謂如上所述圓妙之理,非唯空論,舉凡目前之事事物物,皆示此絕對之真理;無一非教此重重無盡相即相入之緣起也。以上十雲次序,依《五教章》第七之諸藏純雜具德門,新十玄謂為廣狹自在無礙門;此純雜為一多相入相即之理,恐人誤解純為真如,雜為萬有,即因此而改也;真如與萬有之一體論,因華嚴宗為平凡之理事一體論;於差別之現象上,不得直說一體論,涉及事事無礙論,故改為廣狹自在也。次為第九之唯心回轉善成門,此亦平凡之理事無礙論,無容以事事無礙之相為說;故新十玄改為主伴圓明具德門。即由萬有相即相入而為一體,如舉網之一目,則他眾目亦隨之,以一為主,則他為伴,此殆按照差別以示一多相依相成之理也。據《十玄緣起論》:以萬有為相入相即一體,相依相成,未須臾離;而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理,由此而生;何則?萬有相互之關係,生於六相;六相圓融而為一,故萬有為一體;因萬有為一體,則十玄緣起之理,於此可得矣。茲示六相如下:
一、總相 (譬如宅第,合柱、壁等種種而成;概括之則總稱為宅;此之謂總相。)
二、別相 (總相中又區別為柱與壁等,謂之別相;乃對總相而言也。)
三、同相 (將別相之柱、壁、椽等,相與調和,而成總相宅第之狀;是謂同相。)
四、異相 (柱、壁、椽雖相調和協同;但柱是柱,壁是壁,不能混亂;因對於同相而言,故名曰異相。)
五、成相 (柱是柱,壁是壁,因此之故,乃能就別相諸物,加以調和,造成一宅之形;若作用皆同,則不能成;此之謂緣起成就之作用,斯名成相。)
六、壞相 (此雖調和而成總相,但柱、石、壁、椽,各不失其本性;非此外別有宅第,斯名壞相。)
上六相中:總、同、成三相,為圓融門平等門;別、異、壞三相,為行布門差別門。圓融行布之六相,即為一相;故萬有得謂為一體。
華嚴宗教理,在我國佛教中,最為玄妙;地論派之淨心緣起,尚多未盡,緣起之說,其理亦欠明確;華嚴宗就此淨心緣起論,更進而推論之,重立無盡之一心緣起論(即絕對的唯心論)。至於各方麵所解釋之大乘佛教唯心論,印度之攝論派、唯識論派,俱謂世界之差別現象,乃就吾等妄識上所浮之假相以說明之(即相對的唯心論)。然華嚴宗立論,與之相反,極論差別諸法,皆為絕對一心之實相;此其要點也。
法藏弟子甚多:以宏觀、文超、智光、宗一、慧英、慧苑等最有名;但慧苑外,其事跡學說,俱不可考;慧苑雖為法藏之高足,然其造《華嚴刊定記》(三十卷)也法藏製《八十華嚴疏》,業未竟而歿,慧苑繼其誌而著此書。意旨多法藏與相反;如法藏之五教,就天台之藏(小)、通(始)、別(終)、圓(圓)四教,加頓教為五教;慧苑駁之,謂其加頓教為不妥;應別由《寶性論》立四種教。四種教者:一、迷真異執教,即凡夫之教;二、真一分半教,即聲聞緣覺之教;三、真一分滿教,即大乘初門說凝然真如者;四、真具分滿教,內分理事無礙門及事事無礙門二種。又就十玄緣起,而立兩重十玄緣起說是也。兩重十玄者,就萬有而分德相、業用二種:各有十玄;德相十玄,即同時具足相應、相即、相在、隱顯、主伴、同體成即、具足無盡、純雜、微細、加因陀羅為十德是也;業用十玄,除去同體成即、具足無盡二種。外加相入、相作、二德為十德是也。
法藏滅後,其弟子清涼國師澄觀著《華嚴隨疏演義》;華嚴一宗,於是大成。
(三)律宗
《四分律》為唐代律宗,其係統始自慧光;前已述之矣。參照第七章。此四分律宗,自唐已分三派:即法礪律師之相部宗、懷素律師之東塔宗、道宣律師之南山宗是也。今示三宗分派係統之大略如下:
有謂懷素,係出道成;按懷素親受講於法礪,因懷疑其說,遂另立新論,著《四分律記》,後返京師,奉詔住西太原寺,得旁聽道成之講,不能謂之為道成係也。有謂道成為法礪弟子者;據《高僧傳三集》所載,其所承之係統不明;有謂文綱亦受道成之教;可知道成為當時著名律匠;考道成弟子曰法慎,法慎弟子曰靈一,曰義宣等;義宣、慧宣、德宣,號稱晉陽三宣;與會稽曇一,閩川懷一,慶雲靈一,並稱三宣三一。
研究《四分律》而加以解釋者,當推道覆(慧光律師之師)所著之《疏》(六卷)為嚆矢,慧光、道雲、道暉見第七章、道樂、洪理道樂律師之疏四卷、洪理律師之疏二卷、道樂之傳統不明,諸師之《疏》繼之;實為智首律師之先軀。南山道宣律師,繼承智首之義,建立其說。智首疏(二十卷)今存。此外造《四分律疏》可舉者:則有法願所承係統不詳,著書似甚多。《疏》(十卷)、法礪《疏》(二十卷)、慧滿《疏》(二十卷)智首弟子、道宣《疏》(四卷)、懷素《四分律開宗記》(二十卷)。洪遵亦有疏,已不可考。洪遵別有《大純鈔》五卷。諸疏之中:法礪之《疏》,呼為《舊疏》;懷素之《疏》,呼為《新疏》;一般學者,謂慧光之疏為略疏,法礪之疏為中疏,智首之疏為大疏,此謂《四分》之三要疏;此外造四分疏解者甚多,惜多不傳耳。
屬於南山宗者:靈崿據所聞於文綱、大慈者作記;又別撰《輕重訣》;玄儼律師著《輔篇記》(十卷)及《羯磨述章》三篇;曇一著《發正記》(十卷),萃南山、法礪兩家之說,參稽而攻究之;其弟子朗然,亦著《四分律鈔》凡數十萬言,未定卷數,複著《古今決》(十卷),批評古人之說。義宣三宣之一。初依法慎律師,學法礪之舊疏;後就周律師恐係道岸弟子慧周,受南山派之學,著《折中記》(六卷),以冀調和兩宗之說。《高僧傳三集》曰:“蓋慊融濟、崿、勝諸師,有所紕謬故也。”意者其為舊疏辨護之言乎?融濟當係南山弟子,崿勝不詳;若崿勝二字非連文,崿當為靈崿,勝則更不詳何人矣其後吳郡雙林寺誌鴻(道恒弟子),就大慈靈崿以下四十餘師之《記鈔》,擷其精要,著《搜玄錄》(二十卷);是大慈、靈崿,固明明有著述矣。其與誌鴻同門者,省躬著《順正記》(十卷)、曇清著《顯宗記》,但卷數不明耳。嵩山定賓律師之《飾宗記》十六卷,在解釋法礪舊疏中,當推名著;定賓、玄宗開元年間人。
史稱貞觀開元之治;貞觀年間,為有唐發展時代;領土擴張,製度整備;佛教勢力,漸次增加。各宗高僧續出;玄宗開元年間,治化益隆,為有唐極盛時代。迨安史之亂,頓遭挫折,國運稍衰:佛教各宗各派,亦因之式微。開元之後,律宗遂無足觀;獨禪宗得勢耳。律之大部,亦為禪之勢力所奪。大曆十三年,律之三宗折中計畫,可謂為唐代律宗最後重要事實也。
代宗大曆十三年,敕三派大德十四人,集安國寺,定其是非;其時如淨、慧徹二人薦福寺如淨,保壽寺慧徹,見《高僧傳三集·圓照傳》中;如淨似東塔宗人,推為宗主;以企調和新舊兩疏;對於南山關係最薄;當是時,相部、東塔間,相爭之烈,可想見矣。《高僧傳三集》曰:“蓋以二宗俱盛,兩壯必爭;被擒翻利於漁人,互擊定傷於師足,即頻言競,多達帝聰,有敕令將二本律疏,定行一家者。”觀此:足以明此次集會之趣意,而知兩家爭論,實非尋常也。蓋此會之計畫,實出自丞相元載之請;當是時,如淨、慧徹主任其事;圓照筆受正字;寶意纂文僉定;超儕筆受;崇叡以下九人,皆為證義;凡出書十卷:題曰《敕僉定四分律鈔》。然丞相元載之本意,雖以調和為名,實欲借此摧殘相部,而推行新疏;迨書成獻之朝廷;此諸大德遂上奏,請仍許新舊兩疏並行,從學者所好;敕允之;是此書之不滿人意可知矣。
新舊兩疏,爭點頗多,以戒體論為其根本。相部宗據《成實論》,謂戒體非色非心;東塔新疏據有部《大毗婆娑》、《俱舍》等,主張戒體為色法;蓋懷素曾依玄奘三藏學《俱舍》,其思想如是,乃自然之勢也。戒律宗之說戒體也;曰戒體乃受戒時身內所成,依此力斷惡存善;其戒體為何?則謂之無表色;《成實》舊譯為無作色;其無表色為何?則有部《俱舍》謂為色法;《成實》謂為非色非心;此為戒律二派議論分歧之處也。
南山宗用《成實論》說,似相部。然道宣律師,乃置身玄奘三藏譯場,研究法相教義之人,視律為大乘的;表麵上雖以《四分律》屬之小乘,精神上則視為大乘,以唯識法相宗之意,解釋《四分》。故比諸前二派,稍近相部;此所以大曆集會,南山宗以同於相部舊疏派而被擯也。但前二派以《四分律》為小乘,而道宣律師主張屬於大乘;此四分大乘說,實出於道宣。從其說,則與前二者異,而謂戒體為心法;蓋戒體者為受戒時熏於阿賴耶識之種子也。道宣律師據此議論,遂下佛一代教之判釋,以佛教為化教製教二種:其區別如下:
四分律宗之中,南山宗於後世獨占勢力;其宗以終南山道宣律師為祖。律師德高學廣,曆史的著述頗富。今舉其重要者如下:
《行事鈔》三卷(分為十二卷)
《戒疏》四卷(分為八卷)
《業疏》四卷(同上)
《拾毗尼義鈔》三卷(今唯上中二卷存,二卷更分為四卷)
《比丘尼鈔》三卷(分為六卷)
《合注戒本》三卷
《隨機羯磨》三卷
《釋迦方誌》二卷
《續高僧傳》三十卷
《後續僧傳》十卷
《廣弘明集》三十卷
《大唐內典錄》十卷
此外《法華義苑》三十卷,今不存;其他小部尚多。梁僧祐律師著有《釋迦譜》、《弘明集》、《出三藏記》等書;道宣之著述,頗與之相類;故世有稱道宣為僧祐再生者。
(四)禪宗
禪宗概要,及不立文字之禪,為達磨之嫡傳,前已述之矣參照第八章。但所謂禪宗之禪,亦明明隨時代遷移;達磨以後,慧可(亦名僧可)、僧璨、道信、弘忍之五祖,事實不明。三祖僧璨有《信心銘》(一卷),亦與讀傅大士、保誌禪師之書等耳。四祖以下,別分牛頭之禪;五祖以下,有南禪北禪之區別。六祖與神秀之壁書,語味與中晚唐禪宗人語,大相徑庭;神秀之語,殆為後世禪家思想之所不許;後之禪宗,似為六祖以後之禪;與六祖以前,旨趣大異;此敢斷言者。
二祖斷臂,禪宗傳為美談,似後世附會之談;《續高僧傳·慧可傳》曰:“遭賊斫臂;以法禦心,不覺痛苦;火燒斫處,血斷帛裹;乞食如故,曾不告人。”按當時有林法師者,弟子七百人;周武滅法時,與可同學,共護經像;此林法師與慧可相親。又曰:“後林又被賊斫其臂,叫號通夕;可為治裹,乞食供林;林怪可手不便,怒之;可曰:餅食在前,何不自食;林曰:我無臂,可不知耶?可曰:我亦無臂,複何可怒;因相委問,方知有功;故世雲無臂林矣。”禪宗所傳可之斷臂,實以此為根據,而加以附會也。又《慧滿傳》《慧可傳》附記曰:“滿一衣一食;往無再宿,常行乞食;貞觀十六年,於洛州南會善寺側,宿柏墓中;遇雪深三尺;其旦入寺,見曇曠法師,怪所從來?滿曰:法友來耶?遣尋坐處,四邊五尺許,雪自積聚,不可測也。”此似為雪中斷臂說之緣起;無論如何,雪中斷臂之談,快則快矣,恐非事實。
全體佛教,自一麵觀之,皆為禪宗;始自小乘教之四諦十二因緣觀;終迄天台之一心三觀;華嚴之法界觀;無不由禪;唯禪之內容、解釋,互有差異耳。禪之形式,為佛教之通則;而在實際的方麵,為唯一之修行方法;此修行方法,不獨為佛教所通用,即印度婆羅門教,亦通用之。故宗密禪師之《禪源諸詮集都序》曰:
故三乘學人,欲求聖道,必須修禪;離此無門;離此無路。至於念佛求生淨土,亦須修十六禪觀及念佛三昧、般舟三昧。又真性則不垢不淨,凡聖無差;禪則有淺有深,階級殊等:謂帶異計,欣上厭下而修者,是外道禪。正信因果,亦以欣厭而修者,是凡夫禪。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是小乘禪。悟我法二空所顯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禪。若頓悟自心,本來清淨,元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畢竟無異;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禪;亦名如來清淨禪;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習,自然漸得百千三昧;達磨門下展轉相轉者,是此禪也。達磨未到,古來諸家所解,皆是前四禪八定;諸高僧修之,皆得功用。天台南嶽,令依三諦之理,修三止三觀;教義雖最圓妙,然其趣入門戶次第,亦隻是前之諸禪行相。唯達磨所傳者,頓同佛體,迥異諸門。
以上區別禪為外道、凡夫、小乘、大乘、最上乘五種:總而言之:教有頓漸二說,禪亦有頓漸二門。但宗密所謂如來清淨禪之解釋,猶墮於理,於直觀的禪味之真意,不能徹底;故後世對於如來禪之語,而以祖師禪代之。
香嚴智閑,溈山之弟子也;茲就香嚴與仰山問答之語述之:香嚴曰:“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無卓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仰山曰:“如來禪許吾弟會,祖師禪未夢見在。”又香嚴曰:“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仰山告師溈山曰:“且喜閑師弟,會祖師禪。”此當係如來禪祖師禪語並出之始。
禪之解釋,逐漸深刻;頓漸二門之區別,亦日就顯著;禪遂有派別矣。但禪既非教理的解釋;所謂派別者,非理論之派別;乃就吾人所秉自然之理解,對於禪所發揮之態度而言耳。故性質溫者其言和;性質烈者其言峻;因其發言之和峻,禪風因之而變:其禪風之相違,即禪之派別相違。同為禪也,發揮之時,因受人格之影響,禪門宗趣,遂致各異;或因門多俊才,法流廣播,則自成一派一宗。故禪宗之派別,在教理的區別上,不若華嚴、天台之明晰也。
宗密《禪源諸詮集》曰:“宗義別者,猶將十室:謂江西、荷澤、北秀、南侁、牛頭、石頭、保唐、宣什、稠那、天台等。立宗傳法,互相乖阻;有以空為本;有以知為源;有雲寂默方真;有雲行坐皆是;有雲見今朝暮分別為作,一切皆妄;有雲分別為作,一切皆真;有萬行悉存;有兼佛亦泯;有放任其誌;有拘束其心;有以經律為所依;有以經律為障道。”此立禪十家派別也。又宗密《圓覺經疏》舉北宗禪神秀之係統、智佚禪五祖下之人,其曆史不明、老安禪慧安之係統、南嶽禪懷讓之係統、牛頭禪五祖之下,法融之係統、南山念佛門禪在五祖之下,但不能分明耳、荷澤禪神會之係統七種。又《拾遺門》列牛頭宗、北宗、南宗、荷澤宗、洪州宗五種。凡此種種名稱;皆宗密考想而為之名,非判然之派別。其中五祖下之牛頭宗,早已雄視一方;六祖以後,遂成南北兩宗;互相對立。爾來南宗獨占勢力,唐代門流之最盛者,當推五派,世稱禪之五家;即臨濟宗、溈仰宗、雲門宗、法眼宗、曹洞宗是也。
係統宗旨,為禪宗所重視;故五祖六祖以後,傳燈甚詳;今僅就其重要之人,或其派別之大體,列其略係如下:
(《景德傳燈錄》以天王道悟出石頭下;《傳法正統記》等皆采之;但據丘玄素所撰碑文,則道悟明為馬祖嗣法;參於馬祖之前,一謁石頭,因不投機,去而受馬祖之教;故今仍其說。)
圭峰宗密,本華嚴宗人而兼傳禪者,故頻唱禪教一致之論;其《禪源諸詮集都序》,即明其旨趣者也。此中說禪處,有滯理而不貫徹禪味之弊;第其批評禪之諸派,亦有可參考之處;如說禪宗:有息妄修心宗、泯絕無寄宗、直顯心性宗三種:而謂牛頭禪屬於第二之泯絕無寄宗,是也:其言曰:
息妄修心宗者;說眾生雖本有佛性;而無始無明,覆之不見;故輪回生死;諸佛已斷妄想,故見性了了,出離生死,神通自在。當知凡聖功用不同;外境內心,各有分限;故須依師言教;背境觀心,息滅妄念;念盡即覺悟,無所不知;如鏡昏塵,須勤勤拂拭;塵盡明現,即無所不照。又須明解趣入禪境方便;遠離憒鬧,住閑靜處;調身調息;跏趺晏默;舌柱上顎,心注一境;南侁、北秀、保唐、宣什等門下,皆此類也。牛頭、天台、慧稠、求那等,進趣方便,跡即大同。見解即別。
泯絕無寄宗者;說凡聖等法,皆如夢幻,都無所有;本來空寂,非今始無;即此達無之智,亦不可得;平等法界,無佛無眾生;法界亦是假名;心既不有,誰言法界?無修不修;無佛不佛;設有一法,勝過涅槃?我說亦如夢幻;無法可拘;無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迷妄;如此了達本來無事,心無所寄,方免顛倒,始名解脫;石頭、牛頭、下至徑山,皆示此理。便令心行與此相應;不令滯情於一法上;日久功至,塵習自亡;則於怨親苦樂,一切無礙。因此便有一類道士儒生閑僧,泛參禪理者,皆說此言,便為臻極;不知此宗,不但以此言為法。荷澤、江西、天台等門下,亦說此理;然非所宗。
直顯心性宗者;說一切諸法,若有若空,皆唯真性;真性無相無為,體非一切;謂非凡非聖,非因非果,非善非惡等;然即體之用,而能造作種種;謂能凡、能聖、現色、現相等,於中指示心性。
首言去心之垢,發本來之光明;次言迷悟共屬妄念;務去此妄念,了達於空;三言純任自然,了悟真性;萬有自能超脫於妄念妄分別之上,而合自然之妙用;如柳綠花紅,頗得天趣;所謂自然者,即無為之為,無作之作也。宗密更分第三項為二。此乃宗密暗示其所受荷澤宗屬於第三宗也。蓋首言執迷悟,而去迷得悟者,為有的禪宗;次言迷悟悉除者,為空的禪宗;第三所言,可謂為中道的禪宗。
宗密所舉諸人之中:有今日全不明者;有其宗風不傳者;茲難詳述。四祖下第一別立一派之牛頭禪,據宗密言:則為唱空的禪宗者;但宗密批評正否?尚屬可疑;以《傳燈錄》四祖付法之問答觀之:以上之說,未能確當;今示其文如下:
祖曰: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師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師曰:既不許作觀行,於境起時,心如何對治?祖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彊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複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祖為四祖道信,師為法融禪師。
但禪宗之派別最著者,恐生於南頓北漸之相違。古來相傳,此派別起於六祖慧能、與神秀上座之五祖付法問題:而以神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之偈;及慧能“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偈;為其根據。以此二偈相較,則頓漸相違之趣自見;即南頓北漸之語所由生也。
(別有《六祖壇經》,乃傳南頓之旨者;相傳為六祖大師之說。)
北禪之神秀,後受則天朝敬禮,出入宮中,在北方頗占勢力。同時慧安禪師,亦為則天所歸依。南嶽懷讓,本參慧安,因機緣不合,去而皈依六祖。
六祖之禪,行於南方;其法係之人,亦皆布化於南方。六祖,新州人,居韶州曹溪;其嗣法之懷讓,居洪州南嶽;行思,居吉州青原山;此外則有馬祖百丈(洪州大雄山)、黃蘖、溈山(潭州)、仰山(袁州)、雲門(韶州雲門山)、石頭(南嶽)、洞山(瑞州)、曹山(撫州)其布教之區,未脫離南嶽青原範圍,蓋諸人固鹹居南方也。其布頓教於北方者,僅臨濟義玄居北方鎮州臨濟院而已。在北方占勢力者,當推北秀之禪;六祖下之荷澤,天寶年間赴洛陽,著《顯宗記》,大為南頓吐氣;學者如圭峰亦出其係統;播於北方之南禪,殆始於荷澤歟。
同一禪也,因發揮之手段有異,及唱導者之性格不同,遂生派別;欲加以說明,頗不易易;今略就古來五家禪風說之:即曹洞丁寧、臨濟勢勝、雲門突急、法眼巧便、溈仰回互是也。法眼禪師《十規論》曰:
曹洞則敲唱為用;臨濟則互換為機;韶陽則函蓋截流;溈仰則方圓默契;如穀應韻,似關合符。
“敲唱為用”者,即徒敲師唱之謂;《參同契》所謂回互不回互之妙用;蓋即師徒常相交接,使徒弟晤本性真麵目,乃極親切之手段也;其宗風可稱綿密。例如:
曹山元證大師(本寂)辭洞山,山問向甚處?師雲:不變異處去。山雲:不變異處,豈有去耶?師雲:去亦不變異。
《五家參詳要路門》所載曹洞“究心地”之言,或即指此綿密之宗風而言耶?曹洞本應作洞曹,有謂此宗風至曹山始盛,故置曹於洞上;或謂取曹溪之曹,置洞山之上;實際乃渾言曹山洞山之風,送稱曹洞宗,無深意也。臨濟之“互換為機”,乃師徒互為主客,間現峻烈機用之謂;如以鐵槌擊石,現火光閃閃之機用是也。自古有“臨濟將軍、曹洞土民”之稱:蓋臨濟似指揮百萬師旅之將軍;曹洞似經營細碎田土之農夫;五祖法演禪師謂臨濟下“五逆聞雷”之喝,其禪風謂一喝之下,頭腦破裂。如五逆罪人,為雷所裂。之烈可知矣。例如:
臨濟慧照禪師上堂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麵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床把住雲道道;其僧擬議;師托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麽乾屎橛?便歸方丈。
《參祥要路門》謂臨濟風為“戰機鋒”。雲門之“函蓋截流”,謂如截斷眾流,師徒函蓋相合;雲門風有如奔流突止之概。例如:
雲門因僧問,不起一念。還有過麽?門曰:須彌山。
又雲門因僧問,如何是佛?門曰:幹屎橛。
《參詳要路門》評雲門為“擇言句”;法演禪師評雲門下之事為“紅旗閃爍”,俱言悟之頓機也。“溈仰方圓默契”,例如:
溈山摘茶次,謂仰山曰:終日摘茶,隻聞子聲,不見子形;請現本形相見。仰山撼茶樹。溈曰:子隻得其用,不得其體。仰曰:和尚如何?溈良久。仰曰:和尚是得其體,不得其用。溈曰:放子三十棒。仰曰:和尚棒,某甲吃,某甲棒,教誰吃?溈曰:放子三十棒。
體用語似爭而默契。《人天眼目》雲:“溈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從;你欲吃飯,我便捧羹;你欲渡江,我便撐船;隔山見煙,便知是火;隔牆見角,便知是牛。”亦方圓默契意。《參詳要路門》謂溈仰“明作用”。而對於法眼宗,則謂為“先利濟”。《十規論》為法眼禪師所著,故未述自家禪風。茲示其禪風之例如下:
金陵報恩院玄則禪師,在法眼會充監寺。一日法眼雲:監寺,你在此間多少時耶?則雲:在和尚會,已得三年也。眼雲:你是後生,尋常何不問事?則雲:玄則不敢瞞和尚,玄則在青峰處,得個安樂。眼雲:你因甚語得入?則雲:玄則曾問青峰,如何是學人自己?峰雲:丙丁童子來求火。眼雲:好語隻恐你不會。則雲:丙丁屬火,將火求火,似將自己覓自己。眼雲:情知你不會;佛法若如是,不到今日。則燥悶便起,至中路卻雲:佗是五百人善知識,道我不是,必有長處,卻回懺悔。眼雲:但問將來,則便問,如何是學人自己?眼雲:丙丁童子來求火。則言下大悟青峰不知何許人。
按法眼禪師之風,隨對方人之機,接得自在,故謂為“先利濟”。
慧超問法眼雲: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於言下大悟。
據此例可示其趣矣。《人天眼目》曰:“法眼宗者,箭鋒相拄,句意合機;始則行行如也;終則激發;漸服人心,削除情解;調機順物,斥滯磨昏。”亦“先利濟”之意也。從一方麵觀之:頗有似雲門處;《參詳要路門》曰:“雲門、法眼二宗,大概如詩之通韻葉韻;本出自岩頭、雪峰下……雪峰即出玄沙、雲門:玄沙一轉得地藏,又得法眼宗;故雲門、法眼二宗,言句易迷。”
(岩頭即岩頭全豁,乃德山法嗣,雪峰同門人也;一說作全歲;地藏即地藏院桂琛;以上之係統圖,可資參考。)
法眼禪師之書,並說四家宗風;其時縱無四家五家名稱,已有門戶之見。自宋以後,揭五家宗名者,以契嵩宋明教大師之《傳法正宗記》為嚆矢。如斯區別,本強立名目,元無劃然之界限也。
此外《人天眼目》、《普燈錄》、《五燈會元》、《五家正宗讚》、《續傳燈錄》、《會元續略》等書,尚說五家區別;《佛祖統記》、《佛祖通載》亦有此區別也。
此外臨濟宗有四料簡或謂四賓主;即賓中賓,賓中主,主中賓,主中主是。三玄三要。三玄門:即體中玄,句中玄,玄中玄是。每一玄有三要門:即言前之旨珪,究竟直說智,及方便是。曹洞宗有洞山五位洞山五位,即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偏中至,兼中到是。雲門宗有八要。一玄,二從,三真要,四奪,五或,六過,七喪,八出。溈仰宗有九十六個圓相。南陽之忠,授之溈山,終傳之仰山,遂成溈仰宗風雲。法眼宗有天台德韶法眼之法嗣。之四料揀。即聞聞(放),聞不聞(收),不聞聞(明)。不聞不聞(暗)是。茲略之。
(五)密教
密教乃對於顯教而言;凡釋迦牟尼(應身佛)所說種種經典為顯教;密教則為毗盧遮那佛(法身佛)直接所說之秘奧大法;其教理之組織,不易說明;與其談理,毋寧崇實。蓋密教自表麵言之,則為祈禱宗;如何為佛?如何禮拜?如何崇奉?皆密教所注重者,可斷其以儀式為主旨。其根本思想,雖不離乎佛教,然其實際,則凡作法禮拜崇奉諸事,合乎方法,即可成佛。推此理而廣行之,必得佛神冥助,且有利益,此即所以為祈禱宗也。
密教特色,在事多神;其理論則以大實在為根據。但我國密教傳來之初期,凡關於諸佛之供養、諸菩薩之禮拜、諸明王之真言、似雜然並傳,無有係統。因而此等諸佛諸菩薩諸天善神等,皆認為實在。苟供養之儀式合法,則佛菩薩及神,必皆來集,聽人請願;故密教最重儀式。
密教所奉諸佛諸神,自婆羅門教轉來者頗多;因之其禮拜供養之儀式,羼入婆羅門教風不少。故密教除經外,尚有儀軌;儀軌雲者,依據經說,而示禮拜供養之實際儀式;此即密教與他教相異之點。密教除經律論三藏外,尚有儀軌藏。
(密教傳入日本後,前後次序,頗加整理;並說明其理;俾實際易於行用;名之日次第。)
密教來華,當以西晉帛屍黎密多羅所譯《大灌頂經》、《孔雀王經》為嚆矢(參看第二章)。然《經錄》中載後漢失譯者:有《安宅神咒經》(一卷)、《五龍咒毒經》(一卷)、《取血氣神咒經》(一卷)、《咒賊咒法經》(一卷)、《七佛安宅神咒經》(一卷)。藏中現存者,僅《安宅神咒經》而已。唐代密教經典,翻譯頗多;極古者以吳支謙所譯《八吉祥神咒經》(一卷)、《無量門微密持經》(一卷)、《華積陀羅尼神咒經》(一卷)、《持句神咒經》(一卷)、《摩訶般若波羅密咒經》(一卷)、《七佛神咒經》(一卷)為最著。又東晉竺曇無蘭所譯者:有《陀鄰缽咒經》(一卷)與上之《持句神咒經》,同本異譯、《摩尼羅檀神咒經》(一卷)、《幻師跋陀羅神咒經》(一卷)、《七佛所結麻油術咒經》(一卷)、《大神母結誓咒經》(一卷)、《伊洹法願神咒經》(一卷)、《解日厄神咒經》(一卷)、《六神名神咒經》(一卷)、《檀特羅麻油術神咒經》(一卷)、《麻油術咒經》(一卷)、《麻尼羅檀神咒按摩經》(一卷)、《醫王惟婁延神咒經》(一卷)、《龍王咒水浴經》(一卷)、《十八龍王神咒經》(一卷)、《請雨經》(一卷)、《嚫水經》(一卷)、《幻師阿鄒夷神咒經》(一卷)、《咒水經》(一卷)、《藥咒經》(一卷)、《咒毒經》(一卷)、《咒時氣病經》(一卷)、《咒小兒經》(一卷)、《咒齒經》(一卷)、《咒牙痛經》(一卷)、《咒眼痛經》(一卷)等。凡二十五部,皆密教經典也;然則曇無蘭可謂在唐以前與密教關係最深之人矣。羅什尚譯有《孔雀王咒經》(一卷)、《摩訶般若波羅密大明咒經》(一卷),其他譯一二部密經之人或失譯者,姑不具述。六朝末葉,陳闍那崛多所譯密經甚多:《經錄》所存者,則有《八佛名號經》(一卷)與《八吉祥神咒經》,同本異譯、《不空羂索咒經》(一卷)、《十二佛名神咒經》(一卷)、《一向出生菩薩經》(一卷)與《無量門微密持經》,同本異譯、《金剛場陀羅尼經》(一卷)、《如來方便善巧咒經》(一卷)、《東方最勝燈王如來經》(一卷)與《持句神咒經》,同本異譯、《大法炬陀羅尼經》(二十卷)、《大威德陀羅尼經》(二十卷)、《五千五百佛名經》(八卷)等。唐時譯密經最多者,為義淨三藏;有《觀自在菩薩如意心陀羅尼經》(一卷)、《曼殊室利菩薩咒藏中一字咒王經》(一卷)、《稱讚如來功德神咒經》(一卷)、《大孔雀咒王經》(三卷)、《大金色孔雀王咒經》(一卷)、《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一卷)、《莊嚴王陀羅尼咒經》(一卷)、《香王菩薩陀羅尼咒經》(一卷)、《藥師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二卷)、《療痔病經》(一卷)等。就上所舉觀之:當唐善無畏、金剛智來傳密宗之前密教經典之一部,中土業已廣譯。其中如《孔雀王經》,已譯八遍;《尊勝陀羅尼》,已譯五遍。此外顯教經典中咒文陀羅尼,不遑枚舉;其僅持誦密咒有不可思議之行,而與密教關係最深者,尚不乏其人;姑略之。
《釋摩訶衍論》,相傳為龍樹菩薩所造;有謂為後人所偽托者,異說紛紛,莫衷一是。說者謂姚秦時筏提摩多曾譯之;疑是新羅月忠所偽托,僅高麗《藏經》,加入藏中。縱此淪為姚秦時代所譯出,我國釋之者,無一人視為密教之書;其視為密教之書者,唯日本耳。故此書之翻譯於我國密教上,無有關係。
自密教觀之:佛教有理論實際二方麵:經為理論,儀軌為實際。故有經則應有附隨之儀軌;恰如婆羅門教《吠陀經》、有《曼荼羅》(讚誦);即有與此相當之不饒摩那(供犧法)同一理。婆羅門教梨俱吠陀,有《愛塔利亞》、《高希塔基》二種之不饒摩那;《夜柔吠陀》,有《胎梯利亞》、《謝塔婆塔》二種之不饒摩那;《沙磨吠陀》附屬有八種之不饒摩那中以普饒達、謝特、維恩舍為最著名;《阿塔婆吠陀》有《果婆塔》不饒摩那是也。佛教之儀軌,雖非供犧法;然其禮拜供養之方式,與婆羅門之供犧法固相當,或且仿效婆羅門之法轉化而出者也。然於事實上,佛教之儀軌,非必附隨於各經;小乘全無;大乘有者,亦僅十之二三;例如《法華經》有《成就妙法蓮華經王瑜珈觀智儀軌經》(一卷)、《華嚴經》有《入法界品頓證毗盧遮那法身字輪瑜珈儀軌》(一卷)、《般若經》有《仁王般若經道場念誦儀軌》(一卷)之類是也。
無儀軌之諸經,造通用之作法以用之;日本密教,有為諸經通用之儀軌者。
誦咒祈神降魔等,婆羅門教,用之頗古。祈禱所用之曼荼羅,多有靈驗。由祈禱文一變而信其言句文句有大不可思議之力,漸成神秘,終成陀羅尼。而此神秘的儀式作法,日漸複雜,進而至於《阿塔婆吠陀》;風尚所趨,遂開秘密佛教之端緒。故佛教雖無附隨經文之儀軌;然別本之單純咒文至多;因此深信其能攘惡鬼、免災禍也。
又婆羅門教,以聲音為一種神靈的而極重之:如聲論派(婆羅門之一派)創聲為常住不滅之說,可以為證。由此聲在宗教的信仰上,遂發生一種關係:如“阿母”表濕婆神之聲;“烏”字表毗修奴神等;文字聲音,各有宗教的意義;終成由“阿”字母音以及一切子音,皆有深遠之意味;推而極之,萬神皆有表其神之聲音文字矣。佛教密宗諸佛菩薩,皆有種子;一切聲音,母音子音,共有宗教的深義者,其端蓋發於婆羅門教無疑。佛教之述此聲字者,則有《瑜珈金剛頂經》有不空譯《釋字母品》一卷、文殊問經字母品(一卷)不空譯、《華嚴經》第七十六卷、入法界品、有不空譯《入法界品四十二字觀門》一卷。及《大莊嚴經》之《示書品》、《大日經》等。《大智度論》(四十八卷)在釋《四念處品》中,亦舉四十二字觀,說明各字之意義。但《大智度論》、《華嚴經》等,唯以譬喻觀文字之意義:例如阿字為一切法初不生;羅字為一切法離垢;波字為一切法第一義等;漸次觀之:則此音聲畢竟不可得;文字者,色法也;色法之文字,因身業而現;身業先有口業之音聲;依此音聲,立種種之名稱,妄想分別;實則聲音本依因緣而生;一時觸耳,再聞不得;如斯由文字音聲上,觀諸法空不可得之理;謂為四十二字觀。《華嚴經》則先觀阿字本不生;以阿字之中,融攝其他四十一字之深義;次觀伊字一切法根本不可得;亦融攝其他四十一字之深義於其中;如是四十二字各觀,俱攝其他四十一字;觀各字之玄義,互為不離融攝者,即所謂字輪觀;由此以觀華嚴之事事無礙之理者也。此等皆以文字為觀法之譬喻觀;而密宗則直視此文字為佛菩薩之代表,作種子觀:例如觀大日如來,先觀道場壇上所現之大日種子,即阿字;次變大日之三摩耶形(譯為本誓);即觀變作五層塔;更一轉而觀尊形,即大日如來之像;即就種子、三摩耶形、尊形三段而觀,乃密教觀法之通軌。故密教之聲字觀,較《智度論》、《華嚴》之文字觀,更進一步。三摩耶形者,為表佛菩薩誓願之器物;最初本無何種深意;如濕婆等為破壞神之化身,手持武器;毗修奴等為保護神之化身,手多持花;乃自然感情上之表現耳;其後遂謂何神持何器,為何種意義;似乎所持之器有深意存焉者。此種思想,亦自婆羅門教之神,轉入佛教者也。
密教所說聲字之深意:例如以阿字言之:《大日經》之《曼荼羅品》,謂為“一切諸法本不生故”之意義。《華嚴經》則曰:“喝阿字時,入般若波羅密門;名以菩薩威力入無差別境界。”似與法本不生,同一意味,而人無所得平等境界者。《大智度論》釋其理曰:“菩薩若一切語法中,聞阿字即時隨義;所謂一切法從初來不生相,阿提秦言初,阿耨波陁秦言不生。”此以阿為初之意義,當梵語阿提之阿;為不生之意義,當阿耨波陀之阿;故阿有本初不生意之解釋。總之密教以阿字為一切聲音之根本,遂成絕對表示萬有本原之文字而重視之。
密教除口誦之真言陀羅尼、觀心之種子、三摩耶形、尊形外,尚有印契:以手指作種種之結,表種種之意義;此亦自婆羅門教轉來者,所謂口真言、身印契、心觀念,身口意一致,三密相應者也。印契即目帝羅,婆羅門教已有之;初為單純動作,不過於祈天禱神攘魔時,口唱祈禱文,以手表哀願意,或示驅逐意而已;後思其動作,如有神助;終遂以種種印契,寓種種之意矣。印契,非僅手指之形也;廣言之,身之諸業,皆目帝羅也。《大日經義釋》曰:“凡有所作,皆為利益,調快眾生;隨作施為,無不隨順佛之威儀;是故一切所有舉動施為,無不是印也。”蓋即此意。
密教所供多神,與婆羅門教諸神,雜然陳列,互相影響;即佛教帶婆羅門教之風,其外形遂似婆羅門教也。如是聚諸佛諸菩薩,名為曼荼羅;此曼荼羅者,亦源於婆羅門教,然則婆羅門教風,迨轉入於佛教乎?加之曼荼羅中,多有婆羅門教神轉入於佛教者:例如胎藏界曼荼羅之外,金剛部諸神,來自婆羅門教,持明院之五尊中,除般若菩薩外,如不動、降三世、大威德、勝三世等忿怒尊,似為濕婆之化身也。
曼荼羅有二種區別:即善無畏三藏所傳者,及金剛智三藏所傳者是也。善無畏梵名戍婆揭羅僧訶,正譯淨師子,意譯善無畏,中天竺人,唐玄宗開元四年,自西域由陸路來華,值唐代極盛之時。善無畏所譯經中,最重要者,為《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七卷即《大日經》。及《蘇婆呼童子經》三卷,即《密教律》,其《大毗盧遮那經》,乃應一行阿闍梨之請而譯者;一行又將傳自善無畏之言,解釋此經,名之曰疏;即通稱為《大疏》是也。此疏之中:於善無畏所傳曼荼羅之事,加以詳釋;即世所稱胎藏界曼荼羅是也。茲將今世所傳胎藏曼荼羅之概要,示之如下。
按圖、中台八葉院,以大日如來為中心;東方寶幢、南方開敷華、西方無量壽、北方天鼓雷音,此五佛也;東北彌勒、東南普賢、西南文殊、西北觀音,此四菩薩也;合成九尊。遍知院七尊。觀音院三十七尊。金剛手院三十三尊。持明院五尊,故又以持明院為五大院;所謂五尊者,即不動、降三世、般若菩薩、大威德、勝三世是也。釋迦院三十九尊。文殊院二十五尊。除蓋障院九尊。地藏院亦九尊。虛空藏院二十八尊。蘇悉地院八尊。外金剛部院,四方各有一處,合成二百五尊。皆婆羅門教神也。
上述之胎藏曼荼羅,以中台八葉院為中心;前後四重;左右三重;合成十三大院。諸尊之數,凡四百十四尊;細數之,可稱七百七十尊焉。
但此曼荼羅,與一行之說不合;殆善無畏所傳,其後漸漸變化者耶?金剛智三藏,梵名跋日羅菩提,亦中天竺人;過南天竺,受摩賴耶國譯名光明,一名秣羅矩吒,今印度南部東海岸,即沿馬拉巴兒海岸之一國。王之保護,由海路履中土;時開元八年也;因稱為南天竺人。其所譯之經,以《金剛頂瑜珈中略出念誦法》(四卷)為最著名,即《金剛頂經》也。此經原有十萬偈,今之所譯,僅一部分耳。所傳曼荼羅,即後世所稱金剛界曼荼羅是也。
金剛界曼荼羅圖
羯磨會以大日如來為中心,一千六十一尊。三摩耶會七十三尊。微細會亦有七十三尊。供養會尊數亦同。四印會十三尊。一印會即大日一尊。理趣會以金剛薩埵為中心,十七尊。降三世羯磨會七十七尊。降三世三摩耶會七十三尊。以上名九會曼荼羅;諸尊詳數五百餘。但《金剛頂經》之大本共有十八會;傳於中國者,乃其略本;故僅傳九會;一說大本為二十八會雲。
曼荼羅雖從婆羅門教轉入;以其內容言之:實包含佛教之根本思想;故中國密教,不得謂為有組織的教義;但從一方觀之,則此曼荼羅,已足說明中國密教之教理;何則?曼荼羅以圖示佛教之教理。其說明曼荼羅之處,即說明佛教教理之處也。唯圖之所表示,為婆羅門教給與之方法;故不得不謂密教者,乃被婆羅門教之外裝以施佛教者也。竊思善無畏、金剛智鹹在中天竺之摩揭陀那爛陀寺,研究學問;故密教可謂由那爛陀寺佛教一轉而成。然則金、胎兩部曼荼羅之中央,為大日如來所在胎藏界八葉之中台,金剛界羯磨會之中心。四方為四佛所在胎藏界即寶幢、開敷華、無量壽、天鼓雷音是;金剛界即阿闕、寶生、阿彌陀、不空成是就;乃明法相宗之轉識成智說,表現於圖者也。即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羯磨部之不空成就;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蓮華部之阿彌陀;第七識轉為平等性智寶部之寶生。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金剛部之阿閦。之說;以四識四智之說為組織者也。中央之大日如來,表示此四智根本,為宇宙之實在;當法相宗之所謂清淨法界法相宗舍此四識,與清淨法界,謂之五法。而法相宗以清淨法界為法身;以成所作智為化身密教之不空成就,即釋迦,所謂應化身;以其他三者為報身但此三智為法為報為應之說,我國法相宗,有異議焉。大日如來為法身,實為密教之所依據;若就彼此二者,互相參考,則此二宗之曆史的關係頗深;且緣起的佛教與密教之關係,全在那爛陀寺佛教之連絡;其故可推而知也。
茲就密教之曼荼羅言之:胎藏界之曼荼羅;有所謂經之四曼荼羅,疏之六曼荼羅者。《大日經》釋之曰:自擅九會曼荼羅,一也;嘉會曼荼羅以上二者,說見具緣品第二。二也;彩色曼荼羅,三也;《轉寫輪品》第八;秘密曼荼羅《秘密曼荼羅品》第十一,四也。其中以秘密曼荼羅為根本,前之三曼荼羅,不過枝流而已。一行之《疏》,則於上列四曼荼羅外,更加二種:即聞於善無畏之蓮華一本曼荼羅,及阿闍梨所傳曼荼羅是;合成六曼荼羅。但《金剛頂經》之大本,謂金剛界曼荼羅為十八會;略本《金剛頂經》,僅譯其十八會中前六會;所謂胎藏界曼荼羅,實僅為金剛界曼荼羅中第十六會。若印度無金胎之別,則此說寧可謂正。此事,不空於所譯之《金剛頂瑜珈經十八會指歸》曾論及之;曰:
第十六會,名無二平等瑜珈,於法界宮說;毗盧遮那佛,及諸菩薩、外金剛部等,各各說四種曼荼羅,具四印;此中說生死涅槃,世間出世間,自他平等無二;動心舉目,聲香味觸,雜染思慮,住亂心皆無二;同真如法界,皆成一切佛身。
由此觀之:胎藏界足當此十六會,可推而知也。
據又一說:大本金剛界曼荼羅,有二十八會;現所譯者六會;然則今之九會曼荼羅雲何?此乃以理趣會,降三世羯磨會,降三世三摩耶會,為後來所加者;而不空所譯之《金剛頂經》,不出於六會。但自他一方言之:後加之三會,究在二十八會大本曼荼羅之中;除六品外,概括二十二會而為三會降三世羯磨、降三世三摩耶二會,概括十會;理趣會概聒其餘十二會;故九會之中,已具二十八會全體者也。又以傳於日本之曼荼羅言之:弘法大師所傳,為此九會曼荼羅;台密之慈覺大師所傳,單為羯磨會之曼荼羅。蓋此羯磨之三十七尊,實為曼荼羅之根本;故雖屬一會,而其理得包羅全體。即《十八會指歸》所謂“瑜珈教十八會,或四千頌,或五千頌,或七千頌,都成十萬頌;具五部四種曼荼羅、四印;具三十七尊、一一卻具三十七,乃至一尊成三十七,亦具四曼荼羅四印;互相涉人,如帝釋網珠,光明交映,展轉無限”是也。
習俗相傳,印度畫曼荼羅於砂上,修法終則壞之,無畫於紙帛者;又謂善無畏在印度,繪畫現於空中;或謂金剛智既從龍智受兩部曼荼羅者;而龍智南天鐵塔所傳之本,為繪曼荼羅,是印度早已有之;或謂不空自龍智所傳之本,實似始於震旦;特彩色曼荼羅,經中早有此說。據日本所傳,弘法大師之說:則彩色曼荼羅,當以惠果阿闍梨,傳於弘法者為嚆矢。茲試就金剛界羯磨會三十七尊之事一言之:羯磨會曼荼羅,中央有五大月輪;其中輪之中台,為大日如來;從大日如來,現四佛於東西南北四方:東方為阿閦;南方為寶生;西方為阿彌陀;北方為不空成就;此五如來之四方,各有四菩薩;大日如來前,有金剛波羅密菩薩;右有寶波羅密菩薩;後有法波羅密菩薩;左有業波羅密菩薩。又阿閦如來前,有金剛薩堙;右有金剛王;左有金剛欲;後有金剛善哉菩薩;寶生如來前,有金剛寶;右有金剛光;左有金剛幢;後有金剛笑菩薩;阿彌陀如來前,有金剛法;右有金剛利;左有金剛因;後有金剛語菩薩;不空成就如來前,有金剛業;右有金剛護;左有金剛牙;後有金剛拳菩薩。以上五佛二十菩薩:加於此者,其內四供養:則有金剛嬉戲、金剛鬘、金剛歌、金剛舞四菩薩;外四供養:則有金剛焚香、金剛華、金剛燈、金剛塗香四菩薩;外加金剛鉤、金剛索、金剛鎖、金剛鈴四攝菩薩,凡三十七尊。其外部別有外金剛部諸神;茲略之。
善無畏、金剛智互傳胎藏、金剛兩部此說出於海雲《師資相承血脈記》;印度元無兩部之稱,兩部之稱始自中國;約在不空、惠果阿闍梨之時,善無畏受那爛陀寺達摩掬多之傳;時掬多年已八百歲;金剛智在錫蘭受龍樹菩薩弟子龍智之傳;時龍智年七百餘歲;此等傳說,俱近怪誕;以當時印度佛教,極受婆羅門教之影響,遂至於此。善無畏來自北方,金剛智來自南方邂逅於秦;不空所譯《金剛頂瑜珈三十七尊出生義》有“金剛薩埵得之數百年,傳龍猛菩薩;龍猛菩薩受之數百年,傳龍智阿闍梨;又住持數百年,傳金剛智阿闍梨”之語,但此非麵受弟子之意,僅為數百年而傳於某之說而已;至各活數百歲,似後世臆造之說;達摩掬多八百歲之說,始自李華所撰無畏碑文。各以其學授不空金剛;即阿目佉跋折羅,金剛智弟子也。此殆為事實也。
就密教相承之曆史言之:所傳怪奇之說極多;有謂善無畏與金剛智,同門受教;達摩掬多與龍智,同人異名。有謂《大日經》大本有十萬偈;其次之大本有四千偈;略本有三千五百偈;中國所譯,其略本也。又謂《金剛頂經》廣本無量俱胝;其次之大本有十萬偈;略本有四千偈;金剛智所譯,亦其略本也。事載《金剛頂經義決》有三卷,今唯上卷存。蓋此書乃金剛智之說,不空所記錄者也。茲揭其說如下:
其中廣相,根未有堪;此略瑜珈,西國得灌頂者,說授相付;而其廣本亦不傳之;其百千頌本,複是菩薩《大藏經》中次略也。其大經本,阿闍梨雲:經夾廣長如床,厚四五尺,有無量頌;在南天竺鐵塔之中:佛滅度後,數百年間,無人能開此塔,以鐵扉鐵而封閉之。其中天竺國,佛法漸衰;時有大德,先誦持今大毗盧遮那真言;得毗盧遮那佛而現其身,及現多身;於虛空中,說此法門,及文字章句;次第令寫訖即滅;即那《念誦法要》一卷是。時大德持誦成就,願開此塔;於七日中,繞塔念誦;以白芥子七粒,打此塔門乃開;塔內諸神,一時踴怒,不令得入;唯見塔內,香燈光明,一丈二丈;名華寶蓋,滿中懸列;又聞讚聲,讚此經王。時大德至心懺悔,發大誓願,然後得入此塔中;入己,其塔尋閉;經於多日,讚此經王廣本一遍,謂如食頃,得諸佛菩薩指授,所堪記持不忘;便令出塔,塔門還閉如故。爾時書寫所記持法有百千頌;此經名《金剛頂經》者,菩薩大藏塔內廣本絕世所無;塔內燈光明等,至今不滅;此經百千頌本,此國未有。
所謂大德者,乃龍猛,即龍樹菩薩;此為密教有名南天鐵塔談之典據。弘法大師之《金剛頂經開題》有曰:“此經及《大日經》者,龍猛菩薩自南天鐵塔中所誦出也。”又謂《大日經》出於鐵塔,但此《金剛頂經義決》之文,無關於《大日經》,故弘法大師之說,殊無確據。真言宗之學者,則以此種種理解,無從探索。又《金剛頂經義決》述金剛智來華時,攜百千頌本通謂十萬偈本及略本而來;遇暴風於海上,船中物皆擲於海中,百千頌本亦失去;所持來者,僅有略本及《義決》而已。《大日經》有大本,一行之釋屢述之。自《金剛頂經》之南天鐵塔談,有廣本、大本、略本之說;略與《華嚴經》之龍宮談此龍宮談所載龍樹菩薩之傳說,與南天鐵塔談同。有廣、大、上、中、下、略六本之說相似;或係不空摭《華嚴》所傳之說;或係密教與《華嚴》有密切關係而然。蓋不空解密教,往往取資於《華嚴》,觀《指歸》所引《華嚴》之文,可以明矣。
曼荼羅為善無畏所傳、或金剛智所傳;其曼荼羅中心,皆為大日如來;大日究屬何佛?《大日經義釋》於經中“薄伽梵住如來加持”薄伽梵,梵語也。之語解之曰:“薄伽梵,即此毗盧遮那本地法身;次雲如來是佛加持身,其所住處,名佛受用身,即以此身為佛加持住處,如來心王如諸佛住而住其中;既從遍一切處加持力生,即與無相法身,無二無別;而以自在神力,令一切眾生見身密之色,聞語密之聲,悟意密之法;隨其性分種種不同,即此所住名加持處也。”據此可知法身大日與加持身釋迦之關係。故以此大日為中心之曼荼羅,畢竟不出我一心,依三密相應之行,得見我心內之佛;此為密教之要旨。《義釋》又曰:“以平等身口意秘密加持為所入門,謂以身等之密印,語等之真言,心等之妙觀為方便故,逮見加持受用身;如是加持受用身,毗盧遮那遍一切身;遍一切身者,即是行者平等智身;是故往此乘者,以不行而行,以不到而到,名為平等句;一切眾生皆入其中,而實無能入者;無所入處,故名平等法門。”我國密宗之理論的解釋,由此文可窺知其一端。此等佛教之根本思想,與婆羅門教儀式作法相結合而成;為一種具祈禱形式之佛教,即所謂秘密教者也。
唐代密教之來,功歸於善無畏、金剛智二人,其盛也,則借不空三藏之力。不空,北天竺人;南遊闍婆國,遇金剛智,為其弟子,同履中土;年僅十六也。至二十八歲,金剛智入滅;遺命不空與弟子含光、慧等;於開元二十九年發中國,自錫蘭入印度;留五年;攜《大日經》、《金剛頂經》之大本,及其他諸部密教經典五百餘部;具得指授口傳;再還中土;時天寶五年也。不空所譯經論,凡一百十部、一百四十三卷;《貞元釋教錄》。實玄奘以後一大翻譯家也。但所傳廣本之《大日》、《金剛頂》,尚未全譯;此外有《表製集》六巷,乃集不空表文,及天子批答而成者。代宗極重不空,因歸依焉。永泰元年,賜特進試鴻臚卿,授大廣智三藏之號;示疾之際,帝親臨其室;加開府儀同三司,封肅國公,賜食邑三千戶;固辭不許;入寂後,帝廢朝三日;其待遇不空,可謂優矣。
以事實言之:我國密教,殆無組織的理論之說明,而以實際的說明為主;蓋《大日經》、《金剛頂經》,雖名為經,實異於常經,而以關於儀軌的實際的作法為多也。然就其間之學風說明之:則我國密教,自有二派區別:一為善無畏所傳,一行阿闍梨繼之;一行之《大日經疏》(二十卷),殆為密教最初之理論的解釋書,在我國亦可稱為唯一之善本。相傳此書多記錄善無畏之說,但其說明,近於天台之解釋法,天台之意,未嚐或離殆始終應用之。一行本屬天台學者,故其趨向如是;謂《大日經》為實相的法門者,實自此始。一行又自金剛智受密教,其立足處則為天台。若不空則與之異;以大日為中心,而謂諸尊由之出生成為無量佛;其說乃是緣起的說相;其立足處在於《華嚴》之理論。蓋不空亦非僅學金剛界;似與善無畏所傳,稍異其趣。
日本密教,弘法大師之東密,為不空派密教;叡山之台密,為善無畏派密教。
一行、不空歿後,師資相承,彼此混雜,難以判別;然此二派潮流現尚存在之故,可以想像得之。一行、不空後,我國密教遂衰,著述流傳者既少,《僧傳》所載之人亦不多;但自傳入日本後,乃極隆盛,至今不替;今就彼國東、台兩密學者之傳承,示其概要如下:
《表製集》(不空遺書)曰:“吾當代灌頂,三十餘年,入壇授法弟子頗多;五部琢磨,成立八個;淪亡相次,唯有六人;其誰得之?則有金閣含光,新羅慧超,青龍惠果,崇福慧朗,保壽元皎,覺超。”海雲血脈曰:“三藏和尚以此法付屬含光阿闍梨等弟子五人:一含光、二慧朗、三曇貞、四覺超、五惠果。”
名下括弧內之金剛界,即傳金剛界之謂;曇貞以外之人,皆由弘法大師所傳血脈而增加者;此圖可謂專為金剛智所傳金剛界係統而設;獨惠果自不空傳兩部,甚為可異。《表製集》以為五部琢磨之弟子;五部雲者,即在金剛界曼荼羅中分為佛部(大日)、金剛部(阿閦)、寶部(寶生)、蓮花部(阿彌陀)、羯磨部(不空)之謂;而以金剛界為限;足見金剛智、不空,縱傳胎藏界,但此係統,不傳於金剛界外之人。海雲《血脈》謂善無畏、金剛智交換所傳;東密等尚斥之;其所主張以金剛智已於印度自龍智受兩部;不空受之,更於印度自龍智重受兩部;是此血脈,應專屬於金剛智所傳金剛界之係統;惠果之傳兩部,別以善無畏所傳受自玄超,決非由不空受胎藏界;是則密教似與金胎兩部相並,方可謂之傳兩部也;兩部名稱之緣起,大概在惠果以後,當可置信。
惠果以後,金胎雖屬並傳,但據所傳,二派已各異其趣。
(名上加△記號者,為此係統中出有二度以上之人;亦有上表所漏之人,因非重要,故從略。)
日本圓仁、圓珍、宗叡等東台諸家之人中國也,皆在唐末,俱為盛傳密教而來;我國密宗之盛,可推而知;惜未幾遭武宗會昌之厄,繼以五代之戰亂,學者著述,**然無存;縱使後來從事網羅,第廢缺已多,末由考其狀況。
日本密教中,台密、東密,其說大異;台密以胎藏界曼荼羅為果曼荼羅,以金剛界曼荼羅為因曼荼羅;東密反之;以胎藏界曼荼羅為因曼荼羅;以金剛界曼荼為果曼荼羅。又東密謂金胎兩部大法;台密則謂此兩部外,圓仁尚傳來蘇悉地法,稱為三部大法;此蘇悉地法,非弘法所傳;在三部中,最為重要者也。因海雲《血脈》載“玄超阿闍梨,複將大毗盧遮那大教王及蘇悉地教,傳付青龍寺東塔院惠果阿闍梨”等語;三部大法,即據以為證;此種議論今尚存於東、台兩密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