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近世之佛教
(一)概說
近世佛教,乃就有清一代,及民國以來佛教興衰言之;清代康熙、乾隆二帝,盡力振興儒教;對於佛教,亦頗提倡。喇嘛教本為元明二代之懷柔藩部政策;其寺院之配置,僧侶之階級,廩餼之額數,皆有定製。清代所護喇嘛,皆黃衣派;而稱本國固有之佛教徒為青衣派。然順治、雍正二帝之參禪;乾隆帝之翻譯經典;則於固有之佛教,關係至深;可謂清代佛教之全盛時期。嘉慶以後,國勢淩替,佛教亦隨之衰頹。至光緒年間,士夫競談變法;輸入西洋哲學,推翻墨守儒說之成見;同時研究佛學之風,亦勃然興起。民國以來,戰亂不息,人心覺悟,研究佛教者,乃不期而同;創設佛教會,刊刻經典,各省皆有此機關焉。
(二)清代之喇嘛教
喇嘛分西藏、蒙古二支,已於第十六章述之。清製:喇嘛分駐京喇嘛,及西藏、蒙古各部喇嘛,而皆受前藏達賴喇嘛之管轄。喇嘛官秩:達賴、班禪以下,有劄薩克、蘇拉、德木齊、格斯貴等名。駐京者,設掌印劄薩克大喇嘛一人,副劄薩克大喇嘛一人,劄薩克喇嘛四人,達喇嘛十七人,副達喇嘛四人,蘇拉喇嘛十九人,教習蘇拉喇嘛六人,德木齊三十一人,格斯貴五十人;其徒眾日格隆,曰班第。內務府三旗,及東陵隆福寺、西陵永福寺,皆設置喇嘛若幹人。此外熱河、盛京、五台山、歸化城、多倫諾爾等處,鹹設喇嘛;額缺升轉,皆照駐京喇嘛之例。
順治八年,創建後黃寺剃度喇嘛百有八人。十四年,後寺中,唪經喇嘛,定為四百人。雍正帝在藩邸,即喜研內典;受國師章嘉呼土克圖之指導。及即位;興修此邸,號雍和宮,為京師第一大廟;設王大臣管理之。宮內中正殿,為喇嘛唪經之所;定例:每日以二十人,在前殿唪《吉祥天母經》;以九人在後殿,唪《無量壽經》;以三人在後殿,唪《龍王水經》。
乾隆元年,議準在京各寺廟,原有度牒之喇嘛、格隆、班第,共九百五十九名。後增建福祐寺,食錢糧之格隆、班第,共三百十四名;皆未得度牒,乃按名補給。其額外所收之徒,遇食糧有缺,方予充補。
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分主前後兩藏。乾隆時,理藩院造冊:至第六世達賴,所轄寺廟,計有三千一百五十餘所;共計喇嘛三十萬二千五百餘人;班禪所轄寺廟三百二十七所;共計喇嘛一萬三千七百餘人。
(三)清代對於佛教之保護及限製
滿洲民族,早崇喇嘛教,與蒙古相似。清初諸帝,對於佛教,頗示尊崇;故保護亦備至。雍正《禦選語錄》有雲:“我朝之初居東土也;風俗淳古,實忠實孝;曆代敬禮佛天;而於僧道,並無不問高下,一概尊敬之事;與蒙古習尚迥殊。”是知清代之尊敬佛教,非漫無區別,一概盲從者也。
清代一方尊重佛教;同時於寺觀之建置,僧尼之剃度,又嚴加限製。順治年問,定僧道官製,京師設僧錄司、左右善世、闡教、講經、覺義,掌釋教之事;各直省府屬設僧綱司;置都綱一人、副都綱一人;州屬曰僧正司;縣屬曰僧會司;各掌其屬釋教之事,悉依明製。
對於寺觀庵院之建立,所定限製,甚為嚴厲。《大清律例·戶律》中規定:“凡寺觀庵院,除現在處所外先年額設;不許私自創建增置;違者杖一百;僧道還俗,發邊遠充軍;尼僧女冠,入官為奴;地基材料入官;民間有願創建寺觀者,須呈明督撫具奏;奉旨,方許營建。”
又出家亦悉依明代以來舊製,須由官給度牒,不許任意出家。《大清律例》中亦有規定:“若僧道不給度牒,私自簪剃者,杖八十;若由家長,家長當罪;寺觀住持,及受業師私度者,與同罪;並還俗。”然此項限製,事實上乃因僧道無戶籍,可免納丁稅而設;自雍正年間,並丁稅於漕糧;僧道之多寡,與稅額無何影響;於是度牒之製,遂無形而廢弛。
又“民間子弟,戶內不滿三丁,或年在十六以上而出家者,俱有罪;應付火居等僧道,不準濫受生徒;其年逾四十者,方準招徒一人;如年未四十,即行招受,及招受不止一人者,均照違律論罪。”
此等限製,定例雖嚴;然其後亦為具文,僧徒隨意出家,比比皆是;或窮乏不能自存,則遁入空門;甚至犯罪者,亦借寺廟為藏匿之地;古人所謂出家乃大丈夫之事者,至是失其本意矣。
(四)清初諸帝之信佛
(甲)順治帝之參禪
順治帝自統一中原以後;一改滿洲專崇喇嘛之舊習,而歸依禪宗,頗致力於參究;觀其與玉林琇和尚,及其弟子溪森和尚之關係,可以知之;玉林名通琇,係臨濟第三十一世,即磐山圓修之弟子也。順治十五年,曾下敕諭;特遣使迎接玉林;有雲:“爾僧通琇;慧通無始,智洞真如;掃末世之狂禪,秉如來之正覺。”又十六年敕諭有雲:“爾禪師通琇;臨濟嫡傳,笑岩近裔;心源明潔,行解孤高;故於戊戌之秋;特遣皇華之使;聘來京闕,卓錫上林;朕於聽覺之餘,親詢釋梵之奧;實獲我心,深契予誌;洵法門之龍象,禪苑之珠林者也。”其尊崇可謂至矣。玉林至京;順治帝即於萬善殿,請師升座說法;後迎入西苑,時時問答;遇合之隆,一時無比。既而玉林堅請還山;帝許之;留其首座溪行森,問答稱旨。賜玉林號為大覺普濟禪師;溪為明道正覺禪師。
然順治帝之參禪,乃自憨璞和尚始;《宗統編年》載憨璞和尚,住京都海會寺;都門宗風,自此大振;順治帝因狩南苑,幸海會,延見憨璞和尚,始與禪宗接觸雲:
順治十四年,冬,十月;海會憨璞性聰和尚,結製萬善殿;先是:上狩南苑,因幸海會;延見聰,奏對稱旨;複召入禁庭,問佛法大意;乃詔結冬萬善殿;賜明覺禪師號。上後謂天童忞曰:朕初雖尊崇象教,而未知有宗門耆舊;知有宗門耆舊,則自憨璞始;憨璞固有造於祖庭者也。
順治帝自憨璞奏對之後,乃留心參究;既有玉林師弟,複召玄水杲和尚,說法於內庭。十六年,冬,天童道忞和尚,奉召入京;進見於萬善殿;傳諭,免禮賜坐,慰勞敘譚畢;即諭萬善湣忠廣濟三處結冬。帝親至方丈問法;時溪森、玄水杲、憨璞聰,皆承召對。十七年,道忞還山,帝親送出北門,賜號宏覺禪師。
帝於座右大書:“莫道老來方學道,孤墳盡是少年人。”以自警惕;與禪門耆學相見;不令稱臣致拜,從容握手,情逾師友;可知帝之參禪,必有心得;非一知半解者也。
(乙)康熙帝之崇佛
康熙帝在位六十年;對於儒教及各種學術,均積極整理;成《康熙字典》及《數理精蘊曆象考成》等巨著;而對於佛教,亦稟前代成規,特加保護。二十三年,南巡,臨揚州之天寧、平山二寺,各有題詞;天寧曰蕭閑,平山曰怡情;至金山敕重加修建,親製文勒石紀之;書扁額曰江天一覽;此外所至江南名刹,多有題詞。二十八年,二次南巡;至蘇州鄧尉山聖恩寺,親拈香禮佛;賜額曰鬆風水月;至靈岩;賜書翠嵐二字;複至杭州之靈隱雲棲,而回江寧大報恩寺等處;所至遇山林學道之士,優禮有加。又曾發帑重修補陀羅迦普濟寺,親製碑記,有雲:“海寇猖狂,寺宇梵刹,皆為灰燼;自康熙二十二年,**平台灣,海波永息;朕時巡浙西,特遣專官,虔修淨供;敬書題額,永鎮山門;複發帑重建寺宇,上為慈闈延禧,下為蒼生錫祉。”又親製重修天竺碑文,有雲:“能仁之量,等於好生;佛道之成,關乎民隱;將使般若之門,隨方而啟;仁壽之域,舉世鹹登。”康熙帝自言弱齡誦讀經史,未暇覽金經貝葉之文;觀其所作碑記,乃抱儒釋一致之思想;固未若順治之能親領禪悅;而其尊崇佛教,則猶先代之遺風也。
(丙)雍正帝之參禪
雍正帝於禪門,頗有造詣;自言得力於西藏喇嘛章嘉呼土克圖;茲節引《禦選語錄》卷十八後序文於下:
朕少年時,喜閱內典;惟慕有為佛事;於諸公案,總以解路推求,心輕禪宗;謂如來正教,不應如是;聖祖敕封灌頂普慧廣慈章嘉呼土克圖喇嘛,乃真再來人,實大善知識也;梵行精純,圓通無礙;藩邸清閑,時接茶話者十餘載;得其善權方便,因知究竟此事。
帝之為此言,蓋初時惟知從佛教經典上研求,而未知心性中向上之事,與一般學人所犯之病相同;及接近國師,而方能省悟也。帝曾於康熙年間;延禪僧迦陵性音,屢為結製;帝著力參究,偶有省悟;性音讚為大悟徹底;帝不自信,叩問章嘉;章嘉則不許之,更勉其進步。故帝於章嘉,極端信仰;稱為證明之恩師。
帝自號圓明居士,曾輯古來禪師語錄中之提持向上,直指真宗者,編為十九卷;名《禦選語錄》。而以自己與人問答言句,收錄於第十二卷,頗多奇拔之語。茲錄一二則於下:
眾生不了,猶如小兒放風箏相似;隨風放去,風定卻複收來;收來放去,實同兒戲;何日是了期;所以古德每拈雲:“腳跟下紅絲斷也未?”此語甚親切;譬如風箏線斷,紙鳶落在何處?參。
學人初聞道,空境易,空心難;究竟則空心易,空境難;空境而不空心,到處為礙;空心而不空境,觸途成滯;應知心外複有何物可空;物外複有何心可空;所以雲:“我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少有分別心,則非第一義;若不如是,必不能守。
帝於即位之後;又在內廷與王大臣參究禪理;集此等諸人之語錄,亦為一編;名曰《禦選當今法會》;附於《禦選語錄》之十九卷。
帝既喜研禪理,又極提倡淨土;蓋鑒於禪門空洞之弊,而欲矯正之,示學人以腳踏實地之修行也。其於淨土祖師,特提蓮池大師,以為模範;《禦選語錄》中,采其要語,別為一卷;帝自製序文有雲:
達摩未到梁土以前,北則什公弟子,講譯經文;南則蓮社諸賢,精修淨土;迨後直指心傳,輝映震旦;宗門每以教典為尋文解義;淨土為著相菩提;置而勿論;不知不覺,話成兩橛;朕於肇法師語錄,已詳言宗教之合一矣;至於淨土之旨,又豈有二……曹溪十一傳而至永明壽禪師;始以淨土提持後學;而長蘆北磵諸人,亦作淨土章句;及明蓮池大師,專以此為家法;倡導於浙之雲棲;其所著《雲棲法匯》一書,皆正知正見之說;朕欲表是淨土一門,使學人宴坐水月道場,不致歧而視之,誤謗般若;故擇其言之融會貫通者,刊為外集,以示後世。
雍正帝之重要著述:有《禦選語錄》十九卷,及《揀魔辨異錄》八卷;《禦選語錄》分正集、外集、前集、後集之四類;其正集中所采語錄:為僧肇、永嘉覺、寒山、拾得、溈山祐、仰山寂、趙州諗、雲門偃、永明壽、雪竇顯、圓悟勤、玉林琇、溪森十三人;而以道教之祖師紫陽真人張平叔及自己所著圓明居士語錄,加入之;外集則采雲棲蓮池大師語錄;前集、後集,則采達摩以下曆代禪師之語錄;末卷更附刻《當今法會》;由此編次之意觀之:正集中以張平叔,與諸禪師並列,以示紫陽之由道入釋;於古代佛教中,特冠以羅什門下之僧肇,最後則又附入雲棲,蓋有調和教禪淨三宗之意焉。
至於《揀魔》《辨異錄》,乃為天童圓悟禪師之弟子法藏著《五宗原》,標立邪說,有背師旨;悟禪師曾有《辟妄救略說》以駁斥之;而法藏之弟子弘忍,複作《五宗救》一書,以回護邪說;故帝特作此書,逐條駁正之;並將藏內所有法藏弘忍之語,及《五宗原》、《五宗救》等書,盡行毀板;其所頒上諭有雲:
法藏之言,肆其臆誕,誑世惑人,此真魔外知見;如魔嗣弘忍,中其毒者,複有《五宗救》一書;一並流傳,冀魔說之不朽,造魔業於無窮;天下後世,具眼者少;不知其害;即有知而辟之者,有德無位,一人之言,無征不信……朕為天下主,精一執中,以行修齊治平之事;身居局外,並非開堂說法之人;但既深悉禪宗之旨,洞知魔外之情,灼見現在魔業之大,豫識將來魔患之深,實有不得不言不忍不言者。
帝蓋鑒於明末禪門黨同代異之弊,徒在知見上逞機鋒,而忘卻向上一著,故慨乎言之;觀《禦選語錄》後序中:性音勸帝研辨五家宗旨,帝謂五家宗旨,同是曹溪一味;不過權移更換麵目接人;可知帝乃不承認有五家之區別;而主張五家一致之說者;其駁弘忍之《五宗救》,特就門戶之見最甚者斥之耳。上諭又雲:
粵稽三教之名,始於晉魏;後世拘泥崇儒之虛名,遂有意詆黜二氏;朕思老子與孔子同時;問禮之意,猶龍之褒,載在史冊;非與孔子有異教也;佛生西域,先孔子數十年;倘使釋迦孔子接跡同方,自必交相敬禮……後世或以日月星比三教,謂某為日,某為月,某為星;朕意不必如此作拘礙之見;但於日月星之本同一光處,喻三教之異用而同體可也;觀紫陽真人之外集,自可無疑於仙佛一貫之旨;道既一貫,愈可以無疑於三教並行不悖之理;爰附及於此,使天下後世,真實究竟性理之人,屏去畛域,廣大識見,朕實有厚望焉。
由上言之:可知帝更主張三教一致之說者;以《史記》孔子問禮於老聃之故事,引證儒道二教之根本相同;並引隋李士謙以佛比日,以道比月,以儒比五星之說而修正之;此亦宋明以來三教合一論之影響,而帝之主張,更為鮮明也。
(丁)乾隆帝之刻經事業
順治、康熙、雍正三朝之振興佛教,比諸唐宋開國時,亦無遜色。至乾隆帝則盡力於雕刻大藏經、及翻譯國語藏經等,亦偉大之事業也。明萬曆十七年所刊大藏,計六千七百七十一卷;乾隆三年,乃敕選後世大德著述,增入藏中,為千六百七十二部,七千二百四十七卷,名曰《大清重刊三藏教目錄》;從事雕刻,即所謂《龍藏》是也。然清代雕刻藏經,在康熙帝時,已編集《圓覺》、《金剛》、《楞嚴》、《維摩》、《仁王》、《楞伽》、《深密》、《涅槃》、《心地觀》諸部般若等二十二經,在內府出版;此《龍藏》乃經始於雍正帝,至乾隆帝而完成者也。《匯刻書目》第十九冊卷首釋藏之夾注下,有雲:“我朝雍正十三年,特開藏經館;收奇黜妄,整理編刊;命和碩莊親王等董其事,至乾隆三年竣工,頒發各省寺院;誠巨典也。”此可以為證矣。
乾隆帝又以滿洲語翻譯《大藏經》;《衛藏通誌》卷首載《禦製清文翻譯大藏經序》有雲:
若夫訂《四庫全書》,及以國語譯漢全藏經二事;胥舉於癸巳年六旬之後;既而悔之,恐難觀其成;越十餘載而全書成;茲未逮二十載,而所譯漢全藏經又畢蕆。夫耳順古稀,已為人生所艱致:而況八旬哉!茲以六旬後所創為之典,逮八旬而得觀《國語大藏》之全成;非昊乾嘉庇,其孰能與於斯?而予之所以增惕欽承者,更不知其當何如矣。
乾隆帝為曆代帝王中壽命獨長之人;其訂正《四庫全書》,及國語翻譯藏經,經始於乾隆三十八年即六十二歲之時;《四庫全書》,曆十餘年告成;翻譯藏經,則費十八年之歲月,至乾隆五十五年始竣工;帝年已七十九歲,其得意欣悅之情,可想見也。又雲:
至於國語譯大藏,恐人以為惑於禍福之說,則不可不明示其義;夫以禍福趨避教人,非佛之第一義諦也;第一義諦,佛且本無,而況於禍福乎;但眾生不可以第一義訓之,故以因緣禍福,引之由漸入深而已。
是蓋說明佛教之第一義諦,本來空寂,超越於禍福之說;以禍福引誘眾生,使之趨避,乃佛教之方便說也。又雲:
然予之意,仍並不在此。蓋《梵經》一譯而為番(西藏);再譯而為漢;三譯而為蒙古;我皇清至中國百餘年,彼三方久屬臣仆,而獨闕國語之《大藏》,可乎?以漢譯國語,俾中外胥習國語,即不解佛之第一義諦,而皆知尊君親上,去惡從善,不亦可乎?是則朕以國語譯《大藏》之本意,在此不在彼也。
由此觀之:乾隆帝以國語翻譯藏經之本意,可知矣。蓋自宋初仿唐製,設譯經館;曆元及明,均以刊印《大藏經》,為國家事業之一;清室繼之,而有《龍藏》之編輯,意在超越前代,誇耀後世也。然元世祖命帕思巴,始創蒙古新字;至武宗至大三年,召集藏蒙漢及西域學者,從西藏之《大藏經》,重譯成蒙古文,稱《蒙古藏經》;若清代無滿洲語藏經,則視元為遜色;故乾隆帝汲汲圖之,而有三方皆為臣仆,不可獨闕國語《大藏》之言也。至於藉翻譯藏經,希冀以國語普及中外人民,亦為彼大一統之夢想也。國語《藏經》有一百八函,六百九十九部,二千四百六十六卷。
乾隆二十四年,帝曾命和碩莊親王允祿,選擇通習梵音之人,將全藏經中諸咒,詳加訂譯;編為《滿漢蒙古西番合璧大藏全咒》;計八十八卷;附《同文韻統》六卷;《字母讀法》一卷;《讀咒法》一卷,共九十六卷。當時頒發京城直省各大叢林;今則皆已不存;惟北京之雍和宮及觀音寺,各存一部;版藏內庭,亦已散失。近由居士徐文蔚、蔣維喬、陳汝浞等發起,向觀音寺借得原本;由商務印書館影印流通。此四譯對照之全咒,亦乾隆帝一大事業也。
(五)嘉、道以後佛教之衰頹
嘉慶、道光之時,國勢中衰;當時佛教傳承,亦無前此之隆盛;而一部分自命儒教之學者,又墨守韓愈辟佛之成見,盡力排擊佛教;僧徒流品既雜,寺廟中幾為遊民托足之所;遂致自暴自棄,日陷於衰頹而不可挽矣。在此期間,有可注意之二事:即太平天國之排佛,及居士之勃興是也。
(甲)太平天國之排佛
鹹豐年間,洪秀全特起於廣西;建立太平天國;以耶穌教為號召,自稱上帝之第二子;對於異教,一切排斥;故無論佛寺、道觀及民間祠廟;師行所至,皆首先焚毀;神像經卷,破棄無遺;佛教上所受影響,殆匪細也。洪秀全以嘉慶十七年七月,生於廣東之花縣;七歲入村塾;天資敏捷,酷嗜史學,對古今興亡大事,輒具卓見,為一鄉所驚;後應試不第;見清廷政治腐敗,官吏之貪黷,民生之困窮,遂有革命之誌。是時有朱九疇組織上帝會,謀興複明朝;彼與馮雲山同往師事之;九疇死,秀全被推為教主;事聞於官,逮捕頗急;乃入耶穌教,借為護符;尋往香港,受英國某牧師教,得為廣西之傳道員;潛與其地豪傑楊秀清、蕭朝貴、石達開等結交。會廣西大饑,群盜蜂起;嘯聚之眾,多者數千人,少者數百人,各從事掠奪;秀全乘機與馮雲山、楊秀清等,設立保良攻匪會;正在練兵集餉舉旗興師之時;秀全忽佯死,七日而蘇;告其部眾曰:“上帝召餘,告以天下有大劫,命餘出而平之。”遂造《真言》、《寶誥》,用作經典,俾眾讀之;且曰:“入我鄉拜我者可無事;上帝即吾父,耶穌為上帝之長子,餘則次子也。”眾皆驚異,信以為真;歸依者日眾。
道光三十年,秀全在平樂府之金田縣起事;清室以承平日久,將驕卒惰,皆不能戰;太平天國之軍,所至克捷;十餘年間,奄有廣西、廣東、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福建、雲南、貴州、四川、山東、浙江等省,占天下三分之二。以鹹豐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為太平天國元年;一月元旦,定都南京;秀全自稱天王。直至同治三年,太平天國方覆亡。其間經過喪亂之時期,十五年;占領地域,十餘省之廣;凡在斯地之佛教,皆根本摧滅無遺;即至今日,各省尚多有舊時名刹,未曾恢複者,是誠佛教之大劫也。
太平天國雖以耶穌教為門麵,實則自有其信條:除前述之經典外,有所謂《天條書》之製定;強製軍民,絕對信仰;其內容禁止崇拜邪神,獎勵日曜禮拜,讚美上帝恩惠,並禁竊盜**殺害等,刊行小冊;頒布各軍隊及各官衙;使人人各手一冊;軍人入營後二十一日,即強製背誦;不能者殺無赦;其嚴厲如此。茲摘記《天條書》之項目如下:
(一)天條書(意即上帝尊崇論)
(二)懺悔之規矩
(三)懺悔文
(四)朝晚拜上帝之儀式
(五)每飯感謝上帝之文
(六)遇災病時求上帝救護之文
(七)凡遇生產婚嫁等一切吉事時供物祭告之文
(八)建造房屋及其他土工時祭告之文
(九)升天(死亡)祭告儀式
(十)日曜日之讚美歌
(十一)平時遵守之十誡
觀上戒條:已將人生之自胎生以至老死,一切規定於上帝信仰之下;禁止崇拜邪神,則凡我國自古以來之祖先鬼神,概在排斥之列;佛教之不能存在,亦固其所;受禍之烈,蓋較諸往昔三武一宗之法難,有過之無不及也。
(乙)居士之勃興
清中葉後,佛教漸衰;加以太平天國之到處摧殘,東南佛法,不絕如縷;同治以來,所以能重整舊規而興複之,馴致清末民初居士勃興者;以數十年中,比丘居士,皆有傑出之人;提倡宏布,各盡心力故也。此事關係甚大,請詳述之:
時則禪宗如金山、高旻、天寧等之唱導宗風,嚴整規模;能令入其中者,鍛煉身心,變化氣質;參方禪和,鹹視為大冶洪爐。夫度牒試僧之製,廢弛既久;更當大兵之後,削發披緇者,流品不齊;非用宗下惡辣鉗椎,何足以祛舊習,振頹風;或譏其未免嚴酷,非知本之論也。故其有功佛門,實非淺鮮。雖表麵上似於在家二眾影響猶少;然如下述啟發社會信心之諸師,皆自此中鍛煉而出者;則飲水思源,即謂今日大多數居士,莫不受諸山之賜,亦無不可。
若就人言之,未易縷指;姑舉其德望遍在人口者;有如赤山法忍、天寧清鎔、鼓山古月,先主磐山後主留雲之密融諸禪師;道高願宏,隨機接引,普及四眾。複有台宗諦閑法師之師及師昆弟;大亂甫平,諸山即紛紛聘請宏經;逮至諦閑法師,法事尤盛;大江南北,浙水東西,歲無虛席。賢宗月霞法師,亦複分途並進,大啟講筵。於是男女居士,慕道皈依者,遂如東風啟蟄,逐漸萌生,以上就比丘宏法者言之也。
更有特出之居士焉;即江都鄭學川、石埭楊文會是已;學川因發願刻經而出家,號刻經僧。文會見亂後經版無存,而梵冊又不易請求披讀也;因邀合同誌,發起大願,踵嘉興藏式,專刻方冊藏經;孜孜矻矻,拋棄一切世務,竭盡其精力資財而為之;數十年如一日。古德佚箸,更多方展轉向日本購求而歸;校刊流布。文會道德學問,既足起人信仰;又以經書購求之易,故在家者研誦益多;遂於民四民七,由旅居北平之居士,兩次聘請諦閑講經,開向來未有之例焉。(向來講經,皆由寺院發起。)
北平本未遭兵燹;徹悟禪師曾創紅螺山道場;其後人複能遵守遺風於不墜。又有清一省元諸師,方便接引。居士信心,已有動機;迨兩次宏經,清信之士,乃如萌芽之怒長。南方信士,原多於北;如狄葆賢已於光宣間,在上海創設流通處。繼又創辦《佛學叢報》;影響頗大。及北平兩次宏經之後,上海眾居士,亦接踵宏經。由是風發雲湧,居士所立講習之社,念誦之林,流通之所,蓬蓬勃勃,遍及於黃河、揚子、珠江三流域,蔚成今日之氣象矣。
一事之興,必待眾緣;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嚐試論之:同治以後,若無金山諸寺,以培植本源;無禪講諸師,以啟導敬信;佛門早不堪問矣,何況居士。然若無方冊經書之流布,使僧俗便於研讀;又豈能有今日之氣象。然則居士之勃興,望前思後,此中關係,誠非偶然也。若上溯清初居士中最著者,則有宋世隆、畢奇、周夢顏、彭紹升諸人;可謂為近世居士之先導。今依次述其曆史如下:
宋世隆,字文森,長洲人。年四歲,聽父讀《金剛經》,即能誦四句偈。既長,補諸生;年五十餘,有疾;偶觸《華嚴經》無著無縛解脫句有會;遂長齋斷欲,日誦《金剛經》;月餘,病起;中秋夕,見堂前角燈,光不透脫;不覺感慨,默坐參究;久之,忽汗下通身,胸中廓然;作偈曰:“主主賓賓無主賓,分明指點愈迷津;偶然風觸燈中火,卻遇當家舊主人。”時天笠珍禪師,過蘇之大雲庵;世隆往謁,既見;即雲:“龍腦薄荷,香聞天下。”師雲:“可要乾矢橛麽?”隨問雲:“如何是乾矢橛?”世隆雲:“八麵春風。”師雲:“來此作麽?”世隆雲:“不求佛,不求法,要討個了當。”師厲聲曰:“萬劫千生不得了。”世隆言下有省。師尋去之杭州南硐;世隆一再往謁之;在堂中有問未生前麵目者,世隆應曰:“螺髻峰。”少頃,進見;師雲:“好個螺髻峰,隻恐未肯點頭在。”因舉六祖神秀菩提樹話,問和尚如何道?師雲:“掀倒菩提樹,打翻明鏡台;髑髏都粉碎,處處絕塵埃。”世隆雲:“也不過到此。”師拂衣而起;拍世隆肩曰:“如今可把六祖神秀,並老僧與居士,縛做一束,拋向錢塘江裏去。”世隆頓悟臨濟吃三頓痛棒意旨;遂口占偈雲:“生前麵目絕追求,螺髻峰高解點頭;一句頓超三頓棒,凡情聖解付東流。”康熙四十一年,世隆得脾疾;示禪客曰:“末後何必有句,末後何必無句;刀山劍樹上翻身,鑊湯爐炭中躲避;無端七十餘年,總是逢場作戲;今日尚要賣弄一番,咄!你看這粉碎枯髏,那有一點西來之意。”其妻疾亟以告,世隆不往,第傳語雲:“子去,我且行矣。”遂後妻數刻而逝。
畢奇,字紫嵐;江南歙縣人也。少避難至杭州,寓僧舍,閱《金剛般若經》,始知信向;繼閱祖師語錄,疑之;有堂頭僧教看南泉斬貓公案;久之,聞斧聲有省;頗自負。尋入馬首山,有醒愚禪師者,結茅山居;奇一見,以機語接之;醒愚微哂而已;明日,複往見請益;醒愚征前語,指其負墮處;令參一歸何處。居數月,其所親訪得之;要與俱歸。奇歸,參究甚力;行止不少間。閱五年,偶閱岩頭語,大悟。再謁醒愚。醒愚笑曰:“今日始知吾不欺汝也。”自是常居僧寺,持佛戒,終日瞑坐,夜臥不夢者二十年;居蘇州支硎山德雲庵最久。嚐示禪客雲:“參話頭有法,不可不知;何謂法?一念真疑無間斷是也。何謂一念真疑?如雪岩雲:‘盡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毛竅,並作個趙州無字;一提提起,如一團熟鐵,如一堆烈焰相似,並無昏沉散亂之相可得。’此之謂一念真疑也。若起心動念,則謂之第二念,盡落知解;知解愈精,去道愈遠;近世馳聲走譽者,都從第二念而人;外麵看時,句句般若;其實皆是意識依通,認賊為子;可不哀耶。何為無間斷?今日也一念真疑而參;明日也一念真疑而參;不論年,那管月,但時時刻刻,一念真疑而參;必要實證實悟,大法現前而後已;此之謂無間斷也。若果如是一念真疑;如是無間斷;自然有日,不期然而然,話頭參破,而明心見性矣。”其他論著頗多;此其最切者。康熙四十七年,終於德雲庵;庵主如玨為之殮;收其遺書,有別錄八卷行世。
周夢顏,字安士,一名思仁,昆山諸生也。博通經藏,深信淨土法門,自號懷西居士。嚐以眾生造無量罪,**殺二業,實居大半;因深維經義,著戒殺戒**二書:戒殺書名《萬善先資》,言多深痛。大要雲:“刀兵之難,在於人道,或數十年,或百餘年,僅一二見;至於畜生,無日得脫。普天之下,一遇雞鳴,無量無邊,狠心屠戶,手執利刃,奮向群豕;爾時群豕,自知難到;大聲哀號,救援不至;被人裂腹刺心,抽腸拔肺;哀號未斷,又投沸湯,受大苦惱;片刻之間,閻浮世界,萬萬生靈,頭足異處;積群豕骨,高過山巔;漂群豕血,赤江水流;如是惡因;如是惡果;詰其根由,皆為我等口腹所致。世人動稱我不作惡,何必持齋:豈知爾等偃息在床,妻孥聚首,即有素不相識之人,先為汝等遍造惡業,無量無邊。我勸世人,未能持齋,先須斷殺。”其戒**書名《欲海回狂》。勸諸**者:先觀胎獄;了種種苦;是為息**原始方便。次觀此身,諸蟲蝟集,宛轉遊行;寄生體中,吸人精血;是為初開不淨方便。次觀男女;膿血涕唾,惡露中滿;猶如溷廁,糞穢所都;是為息**對治方便。次想死人;正直仰臥,寒冰徹骨;黃水流出,臭不可聞;遍體生蟲,處處鑽齧;皮肉漸盡,骨節縱橫;塚破骨出,人獸踐踏;而我此身,終亦如是;次念《法華》所說因緣生相滅相,與不生滅;是為斷**窮源方便。次觀自身;在極樂世界,七寶池內,蓮華之中;蓮華開敷,見阿彌陀佛,坐寶蓮華,及諸種種莊嚴瑞相;自身禮拜供養於佛;作是觀時,發願往生極樂世界,永脫**阱;是為究竟解脫方便。複著《陰騭文廣義》三卷、《西歸直指》四卷。乾隆四年正月,與家人訣,雲將西歸;家人請以香湯沐浴,卻之;曰:“我香湯沐浴久矣。”談笑而逝;異香滿一室;年八十有四。
彭紹升,字尺木,又字允初,法名際清,號知歸子,長洲人。世為儒,父兄皆以文學官於朝;紹升年二十餘,治先儒書,以明先王之道為己任;兼通考亭、象山、陽明、梁谿之說;治古文,出入於韓李歐曾;既而舍之,專心淨業,尤推重蓮池憨山;竭力宏揚佛教;是在乾隆年間也。年二十九,始斷肉食;又五年,受菩薩戒;自此不近婦人。嚐言誌在西方,行在梵網。當時與紹升共同振興佛教者,有汪大紳(縉)、羅台山(有高)等,一時稱盛。
紹升對於佛教,非但具熱烈之信仰;又積極實行;或創蓮社念佛;或購魚鱉,授以三歸戒而放生。曾與汪縉,共立建陽書院;所詔示諸偈,實可窺見紹升全部之信仰焉。茲示於下:
起懦偈
儒曰大勇,釋曰大雄;男兒鼻息,灝氣罡風。
決疑偈
一念不決,念念愚癡;一世不決,世世愚癡。
斷**偈
**欲不斷,萬劫沉淪;念頭方動,天怒地瞋。
戒妄偈
一語真實,三界導師:一語欺妄,萬惡由斯。
舍身偈
擔荷大法,是名丈夫;覷破殼子,非我非渠。
攝心偈
攝心之法,珠藏於淵;成就功德,水滴石穿。
息念偈
念起念滅,覆蓋真如;起滅無地,入道之師。
念佛偈
千聖萬賢;千魔萬怪;一句南無,頭頭敗壞;千聖萬賢;千魔萬怪;一句南無,頭頭自在;千聖萬賢;千魔萬怪;一句南無,本分買賣。
觀上偈則紹升信念之堅,操行之潔,可想而知。晚歲屏居僧舍者十餘載,日有課程,雖病不輟。年五十七,西向念佛而逝。著《一乘決疑論》,以通儒釋之閡;著《華岩念佛三昧論》,以釋禪淨之諍;又著《淨土三經新論》,以暢蓮宗未竟之旨;此外有《居士傳》、《善女人傳》、《淨土聖賢錄》,皆為世傳誦。紹升之文集,專闡揚內典者,為《一行居集》;講論外典者,為《二林居集》。今天津刻經處,匯刻彭氏之宏法著述,名《彭居士法集》行世。
近世佛教,亦承宋明遺風,實為禪淨二家獨步時代。然士大夫學禪者雖眾,能真參實悟之人蓋鮮。文森、紫嵐,苦心斯道,卒明大法;紫嵐之論禪病,切實深摯;有裨於學者不淺。若安士、尺木,皆精心淨土,信願行三者,悉皆具足;臨終不亂,從容生西,豈偶然哉。故四人者,寶開清代居士參禪修淨之先河也。
鄭學川,字書海,揚州江都人。生於道光六年丙戌。少充諸生,頗究儒術;嗣問道於紅螺山瑞安法師;博通教典,尤專精淨土。太平天國亂後,紫柏大師之方冊經板,**然無存。學川悲之;於同治五年丙寅,與杭州許雲虛、石埭楊文會、揚州藏經院貫如法師等;同時發願刻經。學川即於是歲出家,號妙空;持律精嚴,過午不食;著述以外,專從事於刻經,故又自號刻經僧。前後十五年;凡創刻經處五所:如蘇州、常熟、浙江、如皋,而總持其事於揚州之磚橋;刻全藏近三千卷。先是:揚州東鄉之磚橋,有嗣雞道院;學川於院後,募建接引禪院;為存貯經板及習靜之所。其後朗月法師,又募建院西鄰屋若幹楹,與東院通為一所;名曰法藏寺;即今著名之磚橋法藏寺也。學川示寂於光緒六年庚辰;年五十有五。寂時以《大般若經》尚未告成,手持《龍藏》全函,屬其弟子;跏趺安詳而逝。寂後三年,《大般若經》告成。學川著述極富,匯刻為《樓閣叢書》。其目如下:
《求生捷徑》 《普救神針》
《百年兩事》 《身心性命》
《泗水真傳》 《西方清淨音》
《如影觀》 《如影論》以上二種,是其道友所作
《蓮邦消息》 《禮鬥圓音》
《地藏寶懺》 《施食合璧》
《四十八鏡》 《寶色燈雲》
《水陸通論》此是其父咫觀居士作 《彌陀經論》
《華嚴小懺》 《華嚴大懺》
《華嚴念佛圖》 《五教說》
《婆羅門書》 《鏡影鍾聲》
《虛空樓閣》 《樓閣懺》
《樓閣真因》 《樓閣問答》
《樓閣音聲》 《地藏經論》
楊文會,字仁山,安徽石埭人。佛教經太平天國之摧殘後;海內人士,欲求一冊經典,殆不可得;文會在同光間,以一人之力,刊刻單行本《藏經》;於是各地同誌,相繼而起;數十年間,文會所刻為最多;海外之古德佚書,亦由其力,得以收回刊布;遂使佛教典籍,普及全國;願力之弘,關係之巨乃如此;其生平事跡,在佛教史上,誠宜特筆大書者也。
文會生於道光丁酉年十一月十六日;其母懷妊時;夢入一古刹,庭有巨甕,上覆以笠,啟視之,中有蓮花,高出甕口,旋驚寤,而生文會。幼穎悟;十四歲能文,雅不喜舉子業,間與知友結社賦詩為樂。性任俠使酒;稍長,複練習騎射擊刺之術。既而遭太平天國之亂,率家族轉徙徽贛江浙間;恒以書自隨,凡天文、地理、曆數、音韻以及孔老莊列,靡不鑽研;尚未知有內典也。
文會曾在裏中襄辦團練;跣足荷槍,身先士卒,日夜攻守不倦;厥後論功,則固辭不受。同治二年,居父喪;歸葬鄉裏;適罹疫,病中得馬鳴《大乘起信論》,反覆讀之,得其奧旨;由是一意搜求佛經,後於書肆得《楞嚴經》,就幾諷誦,幾忘其身在肆中,日暮不去;肆主促之歸,始覺;是為文會入道之始,年二十七也。
自是凡親朋往他省者,文會必托覓經典;遇行腳僧,必詳詢其來去之處,有何寺廟?寺中有無經典?向者所從事之學問,悉舉而廢棄之;一意宏揚佛教。同治五年,移居金陵,董江寧工程之役:遇真定王梅叔,邃於佛學,相得甚歡;複與邵陽魏剛己、陽湖趙惠甫、烈文、武進劉開生、翰青、嶺南張浦齋、湘鄉曹鏡初等,互相討論;以為末法時代,全賴流通經典,利濟眾生;於是發心刊刻單行本《藏經》;手訂章程,征集同誌,得十餘人,分任勸募;創設金陵刻經處。文會日則督理工程,夜則潛心佛教。校勘刻印外,或誦經念佛,或靜坐作觀,恒至漏盡方寢。所辦工程,費省工堅;曾國藩、李鴻章,鹹以國士目之;知其淡於名利,每列保獎,不令前知;然文會遇官職,輒堅卻不受;惟以刻經為其生命焉。
後曹鏡初以創辦長沙刻經處;約文會赴湘計議。適曾紀澤奉使歐洲,邀文會同往;乃隨赴英法各國;未幾,即請假歸,仍以刻經為事。後劉芝田奉使至英;又邀文會赴倫敦;在彼得與日本南條文雄博士訂交,方知中國自唐以後散失之經典,為日本保存者不少;因發願使之複返中國:南條亦願助之搜集;留英三年,仍請假歸;自此不複與聞世事,益以刻經為專責。旋得日本弘教書院小本《藏經》,閉戶讀之;複寓書於南條文雄,廣求失傳之經疏;得藏外典籍二三百種,擇其最善者刊行之。自金陵刻經處成立後,各地同誌,如揚州如常州如長沙如江西,皆相繼而起;向者求而不得之佛典,至此得之甚易;因此喚起學人之研究;迨至清末,已風摩一時。文會曾手定應刻大藏經典之目錄,名《大藏輯要》;其生前雖尚未完成;然其手自校刊出版者,已有二千卷之巨矣。茲示《大藏輯要》略目於下:
——華嚴 三十二部
——淨土 五十七部
——般若 二十三部
——涅槃 十三部
——密教 五十六部
——方等 六十六部
——法相 二十五部
——法華 十六部
——小乘經 十六部
——大乘律 十五部
——小乘律 七部
——大乘論 二十三部
——小乘論 四部
——西土撰集 十六部
——禪宗 三十部
——台宗 十四部
——傳記 十一部
——纂集 九部
——宏護 十三部
——旁通 十部
——導俗 四部
以上共四百六十部,三千三百二十卷。
文會晚年築室於金陵城北延齡巷,為貯存經板及流通經典之所。遭母喪後,即詔其三子曰:“我自二十八歲,得聞佛法;時欲出家,徒以有老母在,未獲如願;今老母壽終,自身亦已衰邁,不能複持出家律儀矣。汝等均已壯年,應各自謀生,分炊度日。餘所置房屋,永為金陵刻經處,作十方公產;汝等勿得視為己有。此後亦毋以世事累我也。”光緒三十三年,就刻經處,設立祗桓精舍;就學者緇素二十餘人;文會延請諦閑法師講台宗教觀;而自任《大乘起信論》;此外有國文、英文,以造就通材,將來能赴印度弘傳佛教為本旨;未及兩載,以費絀而止。宣統二年,金陵同人,創佛學研究會,推文會為會長;每七日請文會講經一次;聽者多歡喜踴躍。三年之秋,文會示疾,自知命終時至;因以金陵刻經處事,囑其弟子三人分任之;並囑佛學研究會同人,於八月十七日,開會集議,改舉會長;是日午刻,囑家人為之濯足剪爪;聞會長已舉出,為之色喜;至申刻,西向瞑目而逝,時會眾猶未散也。病中告其家人曰:“我之願力,與彌陀願力合;去時便去,毫無係累;惟乘急戒緩,生品必不甚高;但花開見佛較速耳。爾等勿悲,宜一心念佛,送我西去。”雲雲。年七十有五。
文會自道其生平得力處曰:“教宗賢首,行在彌陀。”蓋於大小乘經論,遍觀博究;而以是為歸宿者也。現今各省多有流通處,所流傳之經典,遠及南洋美洲;皆以文會校刊者為多;各地繼起之刻經處,亦多依照《大藏輯要》,賡續其未完事業;文會於兵火摧殘之後,繼往開來,肩荷大業;推為清末特出之居士,誠無愧色矣。其著述有《大宗地玄文本論略注》四卷、《佛教初學課本》一卷、《十宗略說》一卷、《觀無量壽經略論》一卷、《論語發隱》一卷、《孟子發隱》一卷、《陰符經發隱》一卷、《道德經發隱》一卷、《衝虛經發隱》一卷、《南華經發隱》一卷、《等不等觀雜錄》八卷、《闡教篇》一卷;此外尚有手輯之佚籍,及依據經典摹繪之佛像、極樂世界莊嚴圖等,皆行於世。
更有高恒鬆者,字鶴年,江蘇興化人;居士中之最奇特者也。凡屬居士,大都在家修持而已;惟恒鬆則一生行腳,參訪諸山;全國內名山,殆無不有恒鬆之蹤跡。恒鬆為南京赤山般若寺法忍長老弟子;於宗門頗用功。著有《名山遊訪記》,乃其隨意抒寫之日記也。恒鬆對於義賑及慈善事業,至為盡力。近與其夫人舍其田宅,為貞節婦女,建立念佛道場;名興化鎦莊貞節院。
(六)民國以來佛教之曙光
自清光緒末年,變法維新,各地興辦學校;多有主張化無用為有用,改寺院為校舍,沒收各寺之財產者;全國騷然;而地方無賴,又從而侵害之;僧人呼籲無門;其狡黠者,乃暗中托庇外人勢力,以求保護。清廷知其弊,乃下明諭,遵祖宗法則,保護寺有財產;僧界略得寧息。及民國成立,佛教徒亦知自結團體,創設中華民國佛教總會;其時奔走最力者,天童山之住持敬安和尚也。
敬安率領江浙各寺院之代表,於民國元年,請願於南京臨時政府,要求下令保護寺有財產;事尚未成,而臨時大總統孫文去職;袁世凱當選臨時大總統;政府移於北平;敬安更糾合各省僧界代表,於元年之秋,至北平政府請願;偶與內務部某議論不合,某挾官勢威嚇之;敬安大恚;歸至法源寺,逾日而憤死。年六十有三。
敬安夙負物望,以詩僧名;及其死,朝野多惋惜之。袁世凱乃命國務院,轉飭內務部,核準中華佛教總會章程;既而內務部亦於民國四年,頒布《管理寺廟條例》,施行至今;不可謂非敬安以身殉教之功也。
中華佛教總會,除保護寺廟財產外,亦有各種計劃:如開設各宗專科大學、中學、師範、小學,及勵行慈善事業等;雖未能按照章程,一一實行;然各寺廟中設學者,所在有之;此僧界革新之氣象也。
至於居士方麵,集合同誌,設立佛教研究會者,各省各地,不期而同時並興;雖規模大小未必同,然對於佛教為熱烈之研究,則同一目的;如上海之佛教居士林、佛教淨業社,則成立較久規模較大者也。
自楊文會祗桓精舍停止後;清兩江總督端方,曾在南京,創辦僧立師範學堂;初延諦閑法師主其事;未幾,諦閑辭去,以月霞法師繼之;辛亥革命,校舍毀焉。民元以後,沙門或居士,多有創立專門學校者:以寧波觀宗寺觀宗講舍為最著;諦閑法師為主講,宏揚台宗;畢業之弟子數十人,至今分往各地,弘揚本宗教義;江蘇常熟興福寺,則有華嚴學院,宏揚賢宗,月霞法師主其事;武昌則有佛學院,太虛法師主其事;廈門則有閩南學院;常州之清涼寺,則有清涼學院;近移講座於上海,專弘華嚴,應慈法師主之;南京則有內學院,宜黃歐陽漸實主之;專事研究法相宗;以上各專門學校:或辦至學生畢業為止;或至今仍繼續辦理;可見沙門居士,對於佛教上之研究,日進未已;至於居士之臨時集合講經會,請著名法師升座講經,則無歲無地無之也。
研究佛教各團體,多有刊行雜誌,以發表心得,兼溝通僧俗兩界消息者;此亦昔時所未有,民國以來方產生者也。最初發刊者,有《佛學叢報》;於民國元年十月出版,其中頗多佳作;惜至民國三年,即以費絀而止;此後則有武昌佛學院之《海潮音》;上海天津居士林之《林刊》;上海佛教淨業社之《淨業月刊》;其間較有永久性者,則為《海潮音》,已賡續十餘年之久;至內學院之《內學》,亦陸續刊行,而非定期出版物也。
刻經事業,南北各地,亦多有遵守楊文會之遺規,從事續刻《大藏輯要》以期其完成;最著者,有北京刻經處、天津刻經處,所刊經典,板式裝訂,悉與金陵刻經處相同。至重印全部藏經,則有上海頻伽精舍翻印日本弘教書院之小本《大藏經》;商務印書館影印日本之《續藏經》及《漢滿蒙藏四體大藏全咒》。近又有朱慶瀾、葉恭綽等,在上海集合團體,影印宋《磧砂版大藏經》。是亦社會方麵,熱心佛教者日多,故能有此成績也。
民國以來,佛教所以有興盛之曙光,其動機不外三端:(一)清末中外交通,西方學術輸入;科舉廢,學校興,學者思想解放,不複拘拘於儒家一孔之見;對外來科學,固喜從事研究;而對古來相傳之學術,亦多為之整理;有文藝複興之現象;(二)佛典單本之流行,得之較易,喚起學人研究之興味。(三)元年至今二十餘載,戰亂不息;民生因苦痛而覺悟,遂皈依佛教,以求精神之安慰;故有革命時善戰之軍人,亦一旦屏棄萬緣,祝發入空門者。有此三因:故南北各省佛教,一致勃興,是不期然而然之潛勢力也。
(七)敦煌石室唐人寫經之發見
清光緒二十五六年間(己亥庚子);甘肅敦煌之千佛洞石室中,發見唐人寫經,中多宋元以來未見之經疏;亦佛教史上重要之事實也。千佛洞,在敦煌縣東南三十裏鳴沙山下;有三寺,俗稱上寺、中寺、下寺;上中兩寺皆道觀;下寺為僧刹;寺之左近,有石室千餘;由唐迄元,皆謂之莫高窟,俗呼千佛洞。昔人就洞中塑佛像,並鐫壁畫;其用意蓋與大同雲岡石窟、洛陽龍門之造像相同;非為藏貯書物也。惟有一洞,其中全貯古書,乃西夏兵革時所藏;壁外飾以造像,故人皆不知其為藏書之所。迨清光緒己庚之際,繕治石室,鑿壁而書出,由是稍稍流傳於世。丁未、戊申,英國人斯坦因、法國人伯希和,先後遊曆至此,得六朝人及隋唐人所寫卷子本書,各數千卷;並雕本石刻多種;運回倫敦、巴黎。我國人聞之皆驚異,學者多注意及之,因石室所留者,尚近萬餘卷;其中唐人寫經,居百分之九十五;當時學部遣人前往取回,存於京師圖書館;運回時複經盜竊,散歸私家者數千卷;今存於圖書館者,八千餘卷而已。
敦煌石室唐人寫經,不特多未入藏之經疏;且經文亦恒與《大藏》中譯本不同;惟屢經翦竊,或首尾不完;或僅有首無尾;有尾無首;完全成卷者,已絕少;江西黎端甫曾經進京師圖書館校勘一次;著有《敦煌石室佛經校勘語》一篇;惜為時不久,未能將八千餘卷,一一遍閱;其校勘亦不免錯誤;然其發見《大般若》、《金剛》、《維摩詰》等疏,與通行本不同,已足資考證矣。
迨民國七年,範源廉重長教育部時;蔣維喬建議,聘請江杜,入京師圖書館,專任校勘佛經之職,為時二載,而得藏中未有之《大乘稻芊經隨聽疏》、《淨名經集解關中疏》兩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皆希世之秘笈也。江杜跋《隨聽疏》雲:“曩聞敦煌經卷中,有《稻芊經疏》,為《大藏》所佚;心向往之久矣。既入館,亟取閱之;蕪亂訛脫,幾不可讀;為之爬梳剔抉,排比聯綴;並取重複之卷,互勘異同;亦有援據他書,以校補者;積八閱月之久,錄成一卷;仍闕首尾,會傅增湘新購得一殘卷,所闕佚文,悉在其中;於是千年秘著,遂成完書。然此疏所依之經,亦非《大藏》譯本;複於八千餘卷中,窮搜遍覓而竟獲之。”其於《淨名經集解關中疏》亦然;偶得一卷,無首無尾;亦向八千餘卷中窮搜之,苟得文義相類者,為之聯綴成文;費時經年,竟得成書;是可見綴殘補闕之不易,而秘笈出世,於佛教上有甚大之影響也。江杜敘此書雲:“考諸載記,鳩摩羅什,當後秦姚興時,譯經長安;弟子道生、僧肇、道融、僧叡稱關中四聖;什公既道行超世,高足弟子,又皆一時龍象;故所譯經,文詞暢美,義味淵涵;觀此重譯之《淨名經》,可以見矣。傳稱四聖著述甚富;意其時什公師弟,必皆有經疏行世;逮唐沙門道液,乃搜集關中諸疏,與自作之科解,匯為一編;即此書是也。觀其標題,蓋謂此為會集眾說兼有科解之關中疏,以別於舊有諸本雲爾。”又跋雲:“夫發揮經旨者,固推隋唐造極;而關中師弟,實導先河;關中述作甚富,而其學之留存於世者,獨備此編;書最古,文最備,是為瑰寶,亦奚待言。然閟之千載,而獨現於今;意者其為含宏光大,遍沾法味之征也歟。”觀此:則此二疏之價值可知矣。
又著《大乘稻芊經隨聽疏》者,為沙門法成;法成之名,不見於傳記;其《稻芊經》之本文,亦不知誰譯;可知古德著述之散失,並其名亦湮沒不彰者,往往而然。北京刻經處所刊《心經七譯》中,有敦煌石室本一卷,其端題“國大德三藏法師沙門法成譯”;惟無年月可考;其譯例與玄奘相近;殆與著此疏者,是一人也。